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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人诗文集中塞外霞城书写的文学地理空间

2023-06-02赵鸿飞

关键词:空间

赵鸿飞

(上海商学院 文法学院,上海 201400)

元人诗文集中有关上京纪行诗的许多篇什中都提及一个塞外小城——霞城赤城县(今属河北张家口市),譬如虞集的《道园学古录》、揭傒斯的《揭傒斯全集》、耶律铸的《双溪醉隐集》、张养浩的《归田类稿》、许有壬的《至正集》、马祖常的《马石田文集》、杨允孚的《滦京杂咏》、柳贯的《柳待制文集》、袁桷的《清容居士集》、陈孚的《陈刚中诗集》、胡助的《纯白斋类稿》、黄溍的《黄文献公集》、周伯琦的《近光集》《扈从集》、祁志诚的《西云集》、刘敏中的《中庵先生刘文简公文集》、胡祗遹的《紫山大全集》,以及《元风雅》《元诗选》等等。赤城县的许多山川、河流、古迹、名胜等,频繁出现在他们的笔下,留存在其诗文集中,成为当地历史上重要的文化记忆。譬如长安岭(亦做枪竿岭、枪杆岭、将干岭)、李老峪、合门岭(今浩门岭)、外十三家(今长伸地)、滴水崖(今后城境内)、大翮山(今大海陀山)、龙门峡(位于今云州乡云州村北,亦称龙门、独固门)、雕鹗(亦做雕窠、雕窝)、龙门所(亦做东庄、李家庄、龙门守御千户所)、云州守御千户所(今云州乡云州村)、君子堡(君字堡)、白河(湖灌水、沽水、沽河)、红河(阳乐水)、女祁县(今雕鹗镇小雕鹗村,龙门县前身)、望云县(一指今龙关镇、一指今云州乡北沙沟村)、独石口(亦称独石、开平卫、独石口厅)等等[1]111-271,这些相关书写构成了一个独特的文学地理空间——塞外霞城。

“塞”有边界之意,谓史上农耕文明与北方游牧部落的分界线,不同时期塞外的内涵也不尽相同。本文的“塞外”是狭义的,仅指传统意义上长城以北的察哈尔(张家口)地区,兼具文化地理空间与自然地理空间的双重意涵。据清《口北三厅志》载,此为“徼外之地,山川荒漠,其民愚悍而塞陋”,故“其风土与中土殊”。清代以降,这一地区成为牧地,“旷土闲田所在皆是”[2]92。雍正中期后始募民垦种,虽村落棋布,熙穰日繁,但风俗浇薄,“张家口外,民皆夷汉杂居,俗尚愚悍,多诈,轻生好斗而使气,勾通外夷,盗窃牛马畜产,尤为难治。……独石口外,夷汉错居,五方杂处”[2]94。霞城赤城县就在这一带。

赤城县今属河北张家口市,与京冀多个属县如怀柔、延庆、怀来、宣化、崇礼、沽源和丰宁等毗邻交界。史上从汉代即置县,如女祁县、龙门县、望云县等,元设赤城站,清置赤城县、龙门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二县合并而成今制。该县地处冀北山区,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境内独石口与宣化拱极楼、北京密云古北口,均为拱卫京师重点要塞,素有“神京屏翰”“京师锁钥”之誉,扼蒙古草原和松辽平原通往中原地区的咽喉要道。元代,乃大都通上都之要冲。赤城县因山为名。明《寰宇通志》卷五《万全都指挥使司·山川》中载:赤城山,在赤城堡东五里,山石多赤,故名。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更是指出:“赤城山,堡(赤城堡)东五里,山石多赤。”县境内多丹霞地貌,后城镇境内滴水崖村的赭红色大山,古称“赤城山”当指此。这座丹霞地貌大山,色泽丹赤,绵延长达20千米,高度560多米,当地俗称“四十里长嵯”。云晴雨霁、艳阳高照之际,赤霞耀目,辉映千里。明武宗正德年间的赤城县城门上还有过“霞城翠秀”的牌匾,当为此写照。霞城得名,庶几近之。

文学地理学认为,文学拥有三个空间:一是指客观存在的自然和人文地理空间,是作家文学想象和创作的客观依据;二是文学家以第一空间为基础,同时又加入了自己的想象、联想,创造出的文学地理空间,是作者用独家秘籍精心创造出来的二度空间;三是读者根据作者所创造的文学地理空间,联系自己的生活经验与审美感受后再创造的文学审美空间,也是在“作者—作品—读者”闭环链条中的最后一环——读者参与建构的文学批评空间[3]27。本文是以他者的目光探究第一、二空间,试图建构自己的第三空间。

一、塞外幽燕:以辇路捺钵为核心的自然地理空间

古代两都政治格局的渊源可以一直追溯至先秦:譬如周代的镐京、洛邑;汉及隋唐的长安、雒阳,及宋代的汴梁、临安等。异于深沟高垒、固若金汤的封闭都市空间,来往于两都之间的水陆空间,包括山川关隘、渡口埠头、村落市镇等则是开放而宏阔的,是都市空间政治、经济及社会文化各种功能的补充与延伸,元代亦是如此。

“每岁大驾巡幸,后宫诸闱、宗藩戚畹、宰执从寮、百司庶府,皆扈从以行”[4]292,元自忽必烈开始,即实行“两都巡幸”制度,未暑而至,先寒而南,皇上和皇室贵族、文武臣僚往还于上都和大都之间,谓之“清暑”。大都自不待言,上都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正蓝旗县东北约20千米处滦河(又名闪电河)北岸。相关史料记载,从大都到上都的路线有四条,分为驿路与辇路,各有其二。驿路相当于今天的公路,公私出行皆可通用,以确保政令畅通。平时用作商道或一般民用,战时则是军队兵士、粮草辎重通行的军事要道。驿路分东西各一,距离都稍远,约在500千米以上。辇路是御道,是皇帝巡幸时的专用通道,供皇亲国戚、察哈尔禁军和重臣行走,两旁50里之内不准游牧垦植。辇路也有两条:北上时走东线,由北京昌平出发,经居庸关、延庆进入河北怀来,途经赤城县龙门所镇和白草镇,再沿着沽源县的老掌沟、小厂镇、五花草甸前行,由塞北管理区抵达黑城子、四郎城,最后到达终点;南下时走西线,由上都经望都镇、李陵台、牛群头、偏岭、独石口、云州、赤城、龙门、雕鹗、桑干岭、怀来、榆林、居庸关、昌平,抵达大都[5]。东出西还,不走回头路。辇路的距离比驿路略短些。北大历史系罗新教授在《从大都到上都》一书中依据周伯琦记述的元顺帝北巡路线,于2016年夏徒步实地考察辇路,历时15天,行程450千米[5]。辇路上沿途有许多捺钵,即行在,供皇帝临时驻跸及随行的臣僚眷属、属地官员、扈从等休息,上述霞城赤城县的很多地方都曾经是当初的捺钵所在地。

“两都巡幸”体现出的皇权政治,其实是一种空间政治制度。依据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空间生产的理论,在此制度下,空间成为国家重要的统治工具,在“都城—乡村”自然空间的转化中,各种权力机制和权力空间以“封闭—开放”的方式,按照权力拥有者的意愿,有条不紊地发挥着各自的作用,生产出一种符合统治者需要的权力空间。当文学作为一种外在因素,参与到这种政治空间的生产时,特定时间规定下的自然空间便生产出具有特定空间特征的文学作品。因而,在这种独特的“两都巡幸”政治权力空间的笼罩下,其纪行诗中有关霞城赤城县的书写,也就都具有了彼地独具的自然空间特色。“自非器巨而虑周,望孚而干固,明习国家典要,深为上向所信者,殆不足以胜其任也。”[6]510一些有资格随驾扈从且能文的臣属,以辇路捺钵为核心的自然地理空间为讽咏对象,写下了旅途中的许多见闻,形成了颇具塞外风情的文学记忆和文学空间。此外,许多在京畿一带仕宦或流寓的江南、中原或西北能文之士,也写下了许多涉及霞城的纪行诗,这些在元代文人的别集或若干总集中都有具体的体现。

从北京出发北到上都,居庸关是必经之处,“古今夷夏之所共由定,天所以限南北也”[7]28,崇墉峻壁、林障邃险,崖壁峥嵘、连山崔嵬的地形地貌是常态。居庸关也成了南北分界线,山南山北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包括自然的、文化的和政治的。太行山脉的北端居庸关,与燕山山脉西端、阴山山脉东端在张家口地区交会。在不同造山运动时期,及各种地质作用和地理因素的叠加,或褶皱隆起,或断块抬升,形成了该地区跨越二三级地形阶梯,沟壑纵横、高峰错综的地理景观。故赤城县境内山形、地貌颇有雄奇崇峻的壮观之感,三道川乡境内的东猴顶山和大海陀乡境内的大海陀山都是燕山山脉的高峰。境内河流颇多,黑河、白河、红河纵贯南北,与塞外四季分明的温带大陆季风性气候相结合,形成了此地独特的自然空间。

耶律铸是元初名相耶律楚材之子,契丹人,后归化蒙元政权,一生历太祖至世祖五朝,是著名的政治家和诗人。其《双溪醉隐集》中涉及赤城县的诗作有《发凉陉偏岭南过横山回寄淑仁》《游大翮山》和《过骆驼山》。譬如《游大翮山》:“路盘空翠上青天,下望皇州一点烟。云叶堆来人脚底,日华垂在马头前。露花烟草芬兰麝,百籁群鸣播管弦。可笑旧游王次仲,不来寻谒酒中仙。”[8]430大翮山即今大海陀山,海拔2241米,仅次于东猴顶山,是燕山山脉的第二高峰,《水经注·漯水注》有注。骆驼山在今赤城县后城镇郑家窑村南,形似骆驼而名。诗中描写了此地山势的崔嵬、崚嶒,及地形地貌所呈现出的塞外险峻雄壮之气。

长安岭位于今赤城县与怀来县的交界处,在元诗人的笔下,多以枪竿岭、枪杆岭、将干岭或桑干岭出现。譬如胡助的《枪竿岭二首》:“九折盘纡过客愁,适当载笔扈宸游。长年见说枪竿岭,今日身亲到上头。”“下马徐徐陟涧冈,山风微动十分凉。桑干岭上一回首,何处云飞是故乡?”[9]634描写了此地盘旋曲折的道路,微凉的山风,不经意间有一种感伤苍凉的况味。袁桷《桑干岭》的云:“兹山西北来,旋转十二雷。昔人望乡处,生别何崔嵬。我来坐绝顶,云汉森昭回。出日腾金钲,积露流银台。长空不受暑,雪花散皑皑。毡车引绳过,屈曲肠九回。微踪愧三至,南望心低徊。长风马耳迅,何当赋归来。”[10]同样写到了此山的旋转、曲折,高大崔嵬,以及再次看到的壮观景致:“出日腾金钲,积露流银台。长空不受暑,雪花散皑皑。”[10]联想到自己不管以何种身份,曾经三次经行此地,以后是否还能再来,恐怕难以预料,有一种淡淡的忧伤隐伏其间,似与眼前山景的雄迈豪壮略有不孚。

行程由南向北的次第推进,自然空间也逐渐向北延伸至今天的赤城县境内。险要雄峻的地形地貌,成为军事关隘选址时的重要考虑之一。故赤城县境内的许多岭奡、隘口、山峡等都成为具有军事功能的所、卫、堡,或者成为皇家巡幸时的捺钵,譬如长安岭、雕鹗驿、李老峪、赤城驿、云州堡等,都在许多人的笔下有所描摹。黄溍、胡助、贡师泰都有以《赤城》为题的诗作。黄溍说:“滩长石齿齿,树细风泠泠。时见岩壁间,粲若丹砂明。”[11]清冷孤寒中略带暖意,将“有嘉名”的赤城当做可以慰藉“旅怀”的消遣。贡师泰笔下的赤城:“山近云连驿,沙虚雪拥村。瓠壶悬谷种,土锉爨柴根。冻雀来依幔,晨鸡立傍门。客中甘澹泊,不必问盘飧。”[12]则显得旷远、清寒,葫芦里悬挂的谷种和取暖用的柴根,都显出生民生计的艰辛,连冻雀和晨鸡都来寻找栖身的温暖之所。至于待客的餐飧,就自甘淡薄,不必太过计较。胡助的《赤城》,不仅揭示了赤城得名的由来:“山石似丹垩,赤城因得名。”[9]562也写到了当地的特产,热闹的商贸活动,及可以通达上京的驿路交通:“土异产灵瑞,永宜奉天明。市廛集商贾,有驿通上京。”[9]562总的基调较前两首欢快明亮:“平原走潢潦,河流浩新声。斯须即开霁,灿烂云霞横。”[9]562虽然三人都曾经是元帝巡幸时的扈从,但各人的境遇、心绪大不相同。言为心声,故流露在诗歌中的情绪也就各异。

今人有所谓“霞城四十八景”,罗列了境内的许多名胜古迹,虽略显牵强,但也并非全是杜撰。由于地处辇路,有的地方还可能充作捺钵,成为权力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大部分曾被元人形诸笔墨,讽咏不辍。金阁山白云观即云溪观,是全真教掌教祁志诚的修道之地。1270年,元世祖忽必烈封此观为“崇真观”并赐匾额“崇真”。此观三进,有东门阁、七真殿、正殿、三清殿等七处建筑。虞集的《白云观记》记述了丞相安童在云州与祁志诚的一段交往,及其北京白云观兴建的前后。后来,虞集于泰定五年路过云州,道中闻异香,数十里不绝。又四年,作者于上都还京再经此地,遂谒观祁真人隐处,天历二年(1329年)又经过此地,再闻异香,不禁感慨系之,作《白云观记》:“使观者知洞明之所以能神灵者,其论道盖有足传者”,意在神其灵异,弘扬其道。虞集还写了《云州道上数闻异香》记载此事:“云中楼观翠岧峣,载道飞香远见招。非有芝兰从地出,略无烟雾只风飘。玉皇案侧当霄立,王母池边向日朝。却袖馀熏散人世,九天清露海尘飘。”[13]8陈旅有《和虞先生云州道上闻异香》诗相和:“年年骑马蹋龙沙,金阁山前席帽斜。海上谁移千步草,空中时度七香车。丹崖翠壁横秋野,玉磬琅璈出暮霞。我亦往年驰驿过,不知仙枣大如瓜。”[14]73-74此外,宋褧的《祁真人所居云州金阁山有异香》:“真人持玉节,高居坐广厦。风度三山杳,香闻数里赊。氤氲翠羽盖,旖旎斑麟车。无缘访玄迹,应赴蔡经家。”[15]49乃贤的《归途过金阁山怀虞侍讲》:“羸骖八月过云州,殿阁嵯峨叠嶂稠。空谷无人黄叶落,白云如雪满溪流。独登金合寻仙迹,还忆青城觅旧游。日落长歌下山去,西风十里异香浮。”[16]28-29诸人之诗同记此事,为霞城的文学地理空间再添新景观。

张养浩的《过龙门》中之龙门,在霞城赤城县实有三处同名的地方:一是指龙门县,二是指龙门所卫,三是指龙门峡,此处显然是指后者。龙门峡位于今赤城县云州村北约两公里处,龙门两岸山势陡峭,高耸入云,山下水流湍急,20世纪70年代于此修建了云州水库,迄今成为北京市重要的水源供应地。龙门出现在诗人笔下的频率不亚于居庸关,许多人都有吟咏。张养浩此诗颇有太白《蜀道难》之风概,不仅描述了龙门峡的山势之奇和水势之壮:“两岸覆瓮如,中有怒雷震。白浪风搜宂,苍苔雨淋舋。四时辟无关,万古磨不磷。仰观毛骨寒,阒入精爽紊。沉沉飞鸟低,汹汹去波迅。襟喉控全燕,琛璧走诸镇。”[17]613-614而且追溯了“神禹”如武丁开蜀一样的艰难,慨叹当初司马迁未能到此游历,以饱赏奇观。袁桷也写了两首同题诗,一为七言歌行体:“瀚海双龙铁鳞甲,卷壑挐云蹲冀阙。千泉百道凑东南,急雨翻空迸晴雪。”[10]也与张养浩一样,追溯到了“神禹”导山凿石疏九河之功;一为五言古体:“苍崖出双阙,群山俯首尊。阴风起晴雷,摩荡昼日昏。铁峡拥逼仄,百川为之奔。”[10]都是写龙门峡的雄峻险要,赞叹自然造化的鬼斧神工,且字里行间带有浓郁的神话色彩。元人其他歌咏龙门峡之作无虑数十首,如黄溍、周伯琦、王沂、柳贯、胡助、张翥、乃贤、萨都剌、杨允孚、宋褧、陈旅、郑元佑、傅与砺等都在自己的诗中屡有讽咏。吸引文人的除了此地险峻豪迈的地形地貌,扼守三路咽喉的要冲关隘,还有道教全真教掌教祁志诚修行传道的金阁山崇真观,峰峦秀峙,人文蔚然。

辇路的北向延伸,意味着权力空间的继续拓展,随之而来的是文学地理空间的进一步延伸。独石口镇位于赤城县西北白河上游距县城45千米处,北与沽源县接壤。独石口为长城要隘,扼塞北草原通往京师及中原要道,有“上谷咽喉,京师右臂”之称。因城南有独石屹立平地而得名,《宣镇图说》呼其为“星石”,即由太空飞来的陨石,为镇星吉祥之兆。后人在其上镌刻“突兀孤秀”“一石飞来”两组大字。陈孚的《独石》云:“何载天星堕绿苔,千寻忽作铁崔嵬。风沙道上人谁识,曾见天台雁荡来。”[18]15惊叹独石的突兀孤秀,在塞外胡天的漫漫黄沙中,怀疑此石是否从天台雁荡飞来。乃贤同题诗,是在诗人目睹了此地停骖眺青林,独石当广路,峥嵘险峻的山形地貌,及当地人悲苦艰难的生计“东园有陵寝,龙虎蔚盘据。行人下马过,敛衽夙惊惧”[16]28-29后的真心感喟,“凉风吹华发,感激岁年暮。怅望南天云,徘徊不能去”[16]28-29,内心五味杂陈。元人吟诵独石的同题诗还有马祖常的五绝:“秋濑喧石梁,临流不肯渡。与客坐忘归,山寒日将暮。”[19]34黄溍的五古:“苍然众山出,历历如雕锼。前瞻一石独,灵宫居上头。颇闻去年夏,水激龙腾湫。走避登屋山,夜半齐呀咻。幸兹溪涧中,今作清浅流。宴安不可怀,变化诚难求。翠华渺在望,行矣毋淹留。”[11]4-5刘敏中的七古:“岿巍块若周王鼓,嵬碾踞如李广虎。或脱娲皇补天手,或惊神禹疏凿斧。”[20]435王沂的七律《过独石庙》:“落星何年化为石,群峰不敢争长雄。苍藓鳞皴动古色,荒祠惨淡来阴风。鹤驭朝回仙子驾,鲛绡夜织冯夷宫。凭谁唤取昭华管,吹入远烟空翠中。”[21]424胡助的七律《上京独石歌》:“出自居庸关北口,千山万山苍石岩。”[9]580等等。

辇路上的行程,总体看来不是艰苦卓绝的征战,也不是神经高度紧张的亡命之旅,而是一种太平年代权力色彩浓郁的政治旅行,更多的是一种政治狂欢,一种权力的张扬和权力空间的进一步膨胀化。所以,这样的纪行诗难免不带有游山玩水、自我炫耀般的悠游自在与闲适雍容。杨允孚的《滦京百咏》又名《滦京杂咏》,收七言绝句108首,也是一部上京纪行诗集。滦京即上都,因为位于滦河边故名。据诗集卷跋说,杨允孚于元顺帝时:“以布衣从当世贤大夫游,幞被出门,岁走万里。”“耳目所及,穷西北之盛,具江山人物之形状,殊产异俗之瑰怪,朝廷礼乐之伟丽,尤喜以咏歌记之。”[22]1-3故其笔下“江山人物”“殊产异俗”纷纷涌入笔底,采棘、山石、茅檐、尖帽山、马驼、寒风、悬崖、塞北、坚冰、残月、疏星、胡姬等意象,都充满了塞外幽燕之瑰怪伟丽,呈现了馆阁文人共同关注的切入点,也体现了元代大部分践足塞外霞城文人墨客所构建的文学地理空间共有的雄浑气象。

二、观风察俗:馆阁文人眼中的塞外风物民俗

“诗可以观”,观政治,观民风民俗,如《诗经·七月》咏农事,《桃夭》和《关雎》均咏男女婚嫁,算是风土民俗诗的滥觞之作。元代文人笔下以辇路捺钵为核心、充满塞外幽燕之气的文学地理空间,及其霞城风土民俗诗,是大一统格局下馆阁文人包容精神的体现,他们不分地域南北,不囿于一族一乡的隙隅之见,民胞物与,广见多闻,有比较宏阔融通的诗史意识,在坚守诗歌言志美刺社会功能宏大叙事的前提下,也能以之反映霞城这一特定地域的社会文化和乡风民俗,将自然空间、文学空间与权力空间进行了闭合严密的无缝对接。

《汉书·地理志》云:“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刚柔缓急,音声不同,系水土之风气,故谓之风;好恶取舍,动静无常,随君上之情欲,故谓之俗。”[23]16401地理环境不仅影响人的形体外貌、性格气质,甚至该地区的文化与风俗,所谓“古者百里而异习,千里而殊俗”[24]。

王沂的《伊滨集》中有《白翎雀》和《枪竿岭紫菊》二首,分别描写了霞城境内的珍禽白翎雀与奇花紫菊。“白翎雀,龙沙漫漫生处乐。醒松共爱语言好,璀璨谁怜羽毛薄。霜威棱棱风力紧,飞飞不过枪竿岭。”[22]431白翎雀即百灵鸟,多产于塞北一带的山间、草滩、荒漠或岩石上。诗人以白翎雀喻年年来往在两京之间的梨园子弟,他们也像歌声优美的百灵鸟一样:“惯闻清咔杂好音,旋理冰弦移雁柱。写出新声玉指劳,真珠落盘钤撼绦。”[22]431以自己的才艺取悦宫廷:“坐令华筵之四壁,滦河流急秋云高。从此流传喧乐府,争买千金比鹦鹉。”他们的命运也与百灵鸟差近,虽然鸟笼精致华美,但终究失去了自由,而且朝不保夕:“雕笼虽好无常主,时向北风念畴侣。”[22]431仍免不了时常更换主人的命运。写白翎雀的诗还有张宪的《白翎雀》、杨维桢的《白翎雀辞二章并序》。

与金莲花一样,紫菊也是霞城的异花之一:“青女何妨妒颜色,徐娘元自有风情。龙沙秋意晴偏好,雁岭寒香晚更清。”[22]452紫菊有着令青春少女嫉妒、半老徐娘惭愧的颜色,特别是有一种能在秋风寒霜中傲立的气节,似乎象征了某种具有松柏节操般的君子人格。

至正十二年(1352年),周伯琦以监察御史身份护驾北上,周将此行视为“旷遇”,其24首“以纪风物”的诗集《扈从集》前序,不仅是一篇很好的纪行路线图实录,也是一篇充满塞外风情的游记散文,写到了“行所未行,见所未见”的景致,而所赋之诗,则“以纪风物”。在其序中可以看到,用来充作捺钵的18处地点,其中可能途经的霞城风物有长安岭、骆驼山,前述耶律铸曾有诗《骆驼山》吟诵,此外还有滴水崖、雕鹗堡、长伸地堡、龙门所卫、白草镇、东万口、三道川、山岔,经赤沽交界处的老掌沟到达坝上今沽源县一带。“自车坊黑谷至此,凡三百一十里,皆山路崎岖,两岸悬崖峭壁,深林复谷,中则乱石荦确,涧水合流,淙淙终日。关有桥浅处。马涉颇艰,人烟并村坞,僻处二三十家,各成聚落,种萟自养。山路将尽,两山尤奇耸,高出云表,如洞门然。林木茂郁,多巨材。近沙岭则土山连亘,堆阜联络,惟青草而已。地皆白沙,深没马足,故岭以是名。过此则朔漠平川如掌,天气陡凉,风物大不同矣。”[25]542-543这里有山路、悬崖、峭壁、深林、复谷、乱石、涧水等。险要的地势,人马行走并不容易。在山岭的皱褶中僻处者有几十户人家,“种萟自养”,过着简单的农耕生活。黑河谷三道川北约5千米处,即为今近万顷的黑龙山国家森林公园,有数十万棵树龄在百年以上的白榆树和高达40米以上的华北落叶松林樟子松,以及满坑满谷的白桦林。每到秋来,树叶红黄绿相间,五色斑斓,极为悦目,宜为生态旅游之佳选。周伯琦笔下“地皆白沙,深没马足”的沙岭,当为今日三道川北约20千米处的三岔口,由不同方向的几个川道构成,夏日山洪暴发,常常将泥沙淤积于此,形成约1千米左右的沙滩,车马通行极其不便。沙滩不远,即是老掌沟坝。整个塞北,包括霞城赤城县和坝外沽源,气候均极寒凉,赤城县年平均气温约在6.3℃,夏季平均温度是15.0℃~28.0℃,冬天则更低。上坝后,由于缺少了高原坝头天然屏障的遮挡,一马平川,雄风四起:“朔漠平川如掌,天气陡凉,风物大不同矣”[26]46。

周伯琦《牛群头》诗云:“凉亭临白海,行内壮黄图。贝阙明清旭,丹垣护碧榆。龙湫时雾雨,鹰署世衡虞。驻跸光先范,长杨只一隅。”[26]46及《察罕诺尔》:“地旷居人少,山低云影微。石墙虫避燥,土屋燕交飞。沙净泉宜酒,天凉秋合围。朔方戎马最,刍牧万群肥。”[26]46当为坝上沽源风物。李志勤的《析津志·天下站名校释》云,牛群头即今小河子乡石头城子村[26]46。周伯琦看到的牛群头,还是一个贝阙、丹垣、鹰署齐全,可供皇帝驻跸、热闹繁华的所在:“其地有驿,有邮亭,有巡检司,阛阓甚盛,居者三千余家,驿路至此相合。”由此往北则:“皆刍牧之地,无树木,遍生地椒、野茴香、葱韭,芳气袭人。草多异花五色,有名金莲者,绝似荷花而黄,尤异。”[26]46胡助的《宿牛群头》诗曰:“荞麦花开草木枯,沙头雨过茁蘑菇。牧童拾得满筐子,卖与行人供晚厨。”[9]634写此地初秋景象,雨后烈日暴晒,蘑菇迅速拱出地面,鲜嫩肥美,牧童信手捡拾,不久盈筐,卖与市镇上的驿馆,很快就会成为一道美馔摆上客人的餐桌,此俗至今不辍。而察罕诺尔,也是一处重要的捺钵之地,位于沽源县城北约5千米处,当地人今称为囫囵淖,现建有旅游景点名天鹅湖。淖即蒙古语(Nuur,湖泊)之汉语音译,意即“白色的湖泊”。察汗脑儿行宫遗址在此淖东北,今天的小宏城子村。此处也写到了专门培养猎鹰的鹰房和养鹰人,由专人负责,盖因此地水草肥美,曾是野兔、黄羊、獐狍成群出没之地,故皇帝“驻跸于是,秋必猎校焉”,此时猎鹰就派上了用场。

张翥的《云州龙门镇韩母刘孝节》、许有壬的《云州刘氏贞节》、陈旅的《韩节妇诗》都写了同一个人——韩节妇。韩节妇本姓刘,嫁做韩家之妇,故称韩节妇。其被称为节妇一再被歌咏,主要事迹是在丧夫后独力养育三子成人:“辛苦凡几年,遂作毕志虑。佳儿总成立,采服娱岁暮。邦人推母仪,里妇学阃度。”[14]85几年后佳儿成立,自己也得到了老莱子斑彩娱亲般的回馈,而且受到乡人尊崇,成为母仪表率,里妇楷模。不仅受到邻里的赞誉,也得到了官方的认可和旌表,“韩家门外立双楹,丹染旌书照路明。”[27]成为一时传颂不绝的节妇。借此见出此地对妇德的重视及民风之淳朴,绝非王风不到之处。

三、幽情单绪:扈从文人的情感空间

杏花春雨江南,铁马秋风塞北,这种对南北地域差异的概括,未必完全准确,但从文学地理空间看,大致不差。这些扈从文人,不只是陪王伴驾,在权力中枢获得某种接纳和政治身份认同,他们也是权力空间生产中的重要部分,是毛细血管或神经末梢。具体到某个个体,又与各自的位阶品秩、心性气质密切相关。貌似平静的模山范水,其实字里行间也是暗流涌动。崎岖险峻的自然空间,皇家仪銮践履之处,文人们敏感细腻的情感空间与逐渐北移拓展的权力空间一道,不仅催生了以辇路捺钵为核心的文学地理空间,也使得这一空间中以风物习俗为主体的社会空间,及其文人个人幽情单绪为核心的情感空间进一步充实丰满。

“四方往来之使,止则有馆舍,顿则有供帐,饥渴则有饮食,而梯航毕达,海宇会同,元之天下,视前代所以为极盛也。”[28]2583辇路上的许多意象成为文人们寄托个人情感,抒发幽情单绪的载体,马祖常的《六月七日至昌平赋养马户》《石田山居》八首选其一,对沿途所见塞外百姓的日常苦寒生活有所描摹。霞城在内的塞外,很多地方是夷汉杂处,也有很多是为管家出力的养马户,诗人笔下的养马户生计艰难:“驿吏报马毙,鞭挞寡妇哭。寡妇养马户,前年夫死役。占籍广川郡,有田种菽粟。翁姑昔时在,城邑复有屋。连岁水兼旱,荐饥罹不淑。夫死翁姑亡,田屋尽质鬻。寡妇自养马,远适雕窝谷。绩纺无麻丝,头葆胫肤黑。塞下藜苋小,空釜煮水泣。驿吏鞭买马,磨笄向山石。安得天雨金,马壮口有食。”[19]15苛酷的官吏并不体谅养马户的艰难,反而变本加厉,不顾连年水旱,冷酷无情,甚至连孤苦伶仃的寡妇也不放过,搞得养马户衣食无着,苦不堪言,而马却可以饱食,真是血泪斑斑,令人鼻酸。《石田山居》述:天旱无雨,秧苗枯死,而“贾客还沽酒,王孙自饱餐”“更怜黎面黑,征戍出桑干”[19]27。面黄肌瘦的老百姓还要应征离家出塞当兵,对比强烈,颇具“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的况味,阶层的分野与对立历历可见。柳贯的《李老谷闻子规》写在霞城的李老谷(今长安岭北)闻子规啼鸣时所发悲苦之音“响入树窅窅,啼垂血溅溅”时的自伤身世,“想知歧路难,不惜躯命全。千声复万声,唤我归言遄。苟非木石心,岂免肠内煎。江南丛薄间,有花名杜鹃。开时是鸟至,相戒治春田。不归如江水,负此今五年”[29]394。异乡风物,触景生情,难免愁肠百结。但作为扈从之臣,王命在身,还是收起自己的一腔幽怨,挥鞭驱马,赶路要紧。《晓发龙门次独石赋呈杨廷镇修撰》与前诗的情感流向差近,也是慨叹身不由己的沦落之感:“曷不捐半菽,啄抱随所慕。置危而易安,正以縻爵故。先庐趣西陬,亦有返耕处。吾闻知几士,颜子其殆庶。翩翩不远复,绰绰有馀裕。赠君白云篇,还我归田赋。”[29]394很有几分勘破宦情,“田园将芜胡不归”之慨。江南文人挥之不去的文化乡愁,隐伏其间。

被称为元诗四大家之一的揭傒斯写过一首七律《望云感秋》:“天涯节序去匆匆,秋色人情特地同。昨日轩窗犹酷暑,今朝庭院已凄风。苍凉短发侵晨镜,牢落羁怀怯侯虫。乡国三年归未得,又将愁眼送归鸿。”[30]据《畿辅通志》,望云,即辽代所置望云县,治所在今河北省赤城县北云州乡。元朝至元二年(1265年),并入龙门县为镇,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改龙门镇为望云县,隶云州。此诗为揭傒斯扈从上都途经赤城时所作,诗人本龙兴富洲人(今江西丰城),作为朝廷重臣,远比周伯琦有资格扈从大驾出行,所以没有周氏的那种兴奋与感激,倒是感慨时光和人事的代谢,时不我待,节序轮替,人生亦是如此。面对塞外苍凉的秋景,客子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乡国三年归未得,又将愁眼送归鸿”,羁旅之思情见乎词。布衣诗人乃贤的《行路难》自况诗,属七言歌行,在铺陈了枪竿岭、龙门峡路况之崚嶒、险峻之后,不禁感慨万端:“世情翻覆如秋云,誓天歃血徒纷纷。洛阳争迎苏季子,淮阴谁识韩将军。行路难,难行路,白头总被功名误。”[16]28-29世情翻覆,人世艰难,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但大多数人仍为名缰利锁所困而不能自拔。此诗与柳贯的《李老谷闻子规》有相通之处。言为心声,黄溍的《同王章甫待制校文上京八月十五夜宿龙门驿》、胡祗遹的《宿雕窠》、宋褧的《纪行述怀》等人之诗也大多借景抒情,托物言志,将各自的感慨和盘托出。

许有壬的《雕窝驿次伯庸壁间韵四首》是次韵之作,雕窝驿即雕鹗驿(今赤城县雕鹗乡),伯庸即马祖常,曾官拜翰林直学士、礼部尚书、御史台中丞等职。许有壬乃中原汤阴人(今属河南),亦为高官,历仕七朝从政近50年。这两组诗均为扈从期间所作,味许有壬诗之意,固然有颂圣的意涵,“龙虎风云俱上天”“四野穹庐垂一天”[31]133,但更多的是感怀:“绿芜千里动荒烟,白鸟一行飞上天。落日饥鸢叫平泽,鸣鹃何处发惊弦。”“桑乾水面晴生烟,桑乾岭头青入天。劝君过岭莫回首,归心恐如矢去弦。”[31]133面对苍凉的塞外风光,荒烟、白鸟、落日、饥鸢、鸣鹃,引起的不是欢欣,而是惆怅,是不如归去的急迫。诗人此时具体的心境无法推测,但感时伤事、悲春伤秋,应是常态。类似的情怀在贡师泰的《次赤城驿》诗中亦有流露:“山空野旷风栗烈,木皮三尺吹欲裂。貂帽狐裘冷如铁,痴云作雪还未雪。自是天公念驽劣,上高下高随小。”[32]278在经历了赤城县的酷寒以后,不由得感慨,“裹辔哦诗亦清绝,人生何苦事羁绁”,自己所为何来,开始怀疑人生。乃贤的《龙门》,也是诗人目睹了此地峥嵘险峻的山形地貌“峥嵘龙门峡,旷古称险绝”,及当地人悲苦艰难的生计“人马多漂流,车轴尽摧折”后有感而发:“我行愁阴霾,惨惨情不悦。日落樵唱来,三叹肠内热。”[16]28-29老杜说“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古今诗人在悯农忧时上是心有灵犀的。他的《发大都》:“南阳有布衣,杖策游帝乡。忧时气激烈,抚事歌慨慷。天高多霜露,岁晏单衣裳。执手谢亲友,驱马出塞疆。云低长城下,木落古道傍。凭高眺飞鸿,离离尽南翔。顾我远游子,沉思郁中肠。更涉桑乾河,照影空彷徨。”[33]32则是个人远离故土,求取功名时进退无据下的犹疑彷徨。

陈旅的《六月度居庸关喜雨》:“曾是农官祝水庸,神云六月四郊同。峡龙遥送赤城雨,碛马长驱白海风。……白头畏垒庚桑楚,能寄新诗颂帝功。”[14]70欢快之情溢于言表,此时此刻的天降甘霖,自然是农官祝祷的效力,感动了峡龙、碛马,将好风好雨送到了居庸关,使得丰年成为可能,但这一切应当归功于皇帝的英明睿智,故需“寄新诗颂帝功”。

独特的地理位置和频繁的人员流动,使得霞城赤城县成就了两都巡幸制度下以辇路捺钵为核心的文学地理空间,相关诗文大部分出自知识精英即馆阁扈从文人之手,如袁桷、虞集、马祖常、周伯琦、贡师泰、萨都剌、郝经、王恽、张养浩、黄溍、柳贯、王沂、张翥、陈孚、胡助、杨允孚等。他们与汉代扬雄、司马相如,及盛唐时李白、李龟年等人一样,都是庙堂文人,颂圣不仅是稻粱谋的现实需求,也是润色鸿业的道德自觉。他们眼中的山川风物、风土习俗及个人情感空间,也就有了帝国风貌下四海混一的文化认同和天下一家的族群归属。高丽文人李樯序李齐贤《益斋乱稿》云:“元有天下,四海既一,三光五岳之气浑沦磅礴,动荡发越,无中华边远之异,故有命世之才,杂出乎其间。沉浸浓郁,揽结粹精,敷为文章,以贲饰一代之理,可谓盛矣。”[34]家铉翁说:“壤地有南北,而人物无南北,道统文脉无南北。”[35]572“有上京之役,雍容闲暇,作为歌诗,所以美混一之治功,宣承平之盛德。余于是知国家作兴士气之为大也。”[36]470即此之谓也。大一统格局下,广袤版图与多方民俗的山水风土可以并行不悖。“国家之典故、乗舆之兴居,与夫盛代之服食、器用,神京之风俗、方言,以及四方宾客宦游之况味。”[37]29诗史互证,对于一乡一地而言,霞城书写的片言只语都成为难得的历史遗存,既是乡邦文献的绝好累积,也是当地文脉流衍的重要载体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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