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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彼得 · 海斯勒《江城》中的中国人形象

2023-05-31孙策

今古文创 2023年4期
关键词:非虚构江城真实

【摘要】 《江城》是彼得·海斯勒根据自己在中国涪陵两年支教见闻写成的书,该书一经出版广受好评。书中塑造的众多中国人形象,打破传统“东方主义”视野下的“他者”形象,显现出原本真实的特征。作者借助“非虚构”的艺术表现方式凸显真实,具有表征当代中国人、重塑“他者”可能的现实意义。但“他者”真实背后的局限性也不容忽视。

【关键词】彼得·海斯勒;《江城》;非虚构;真实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4-00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4.005

1996年,彼得·海斯勒(Peter Hassler)以“和平队”志愿者的身份来到中国涪陵师范学院(现长江师范学院)支教,两年间他将自己在涪陵的生活见闻进行记录,写成《江城》一书。该书一经推出即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同时译成多国语言出版,被誉为“认识中国必读的一本书”,2012年中文版《江城》入选新浪2012年度中国好书榜。为什么一位美国作家仅是对一个中国普通甚至较为落后小城的书写,竟会获得如此大的关注?作为美国人的海斯勒在书中又是以怎样的方式塑造了现代中国人?该方式又产生了怎样的效果?这一系列问题引导着我们必须对《江城》进行深入而细致的研究。

一、《江城》中真实的中国人形象

在海斯勒没有来到中国之前,受到“东方主义”的影响,他习惯“以西方的思维方式为媒介、以西方的文化为基础、以西方价值理念为标准来看待中国”[1]。以至于在《江城》写成后,海斯勒自己看着自己的文字都觉得奇怪:“我的声音变了——和以前自己的文字声音完全不一样了,我不认识自己了。这让我信心倍增[2]。”

(一)自信自爱、自立自强的女性形象

海斯勒在涪陵师专拥有两种身份,一种是来支教的老师,另一种是学习汉语的学生。在《江城》中海斯勒写道令他最为喜欢的女学生便是安妮,他最为欣赏的女老师便是廖老师。

安妮是海斯勒的学生,她在文学课上侃侃而谈,悟性极高。她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是一位老师,但曾在政治运动中被“下放”到煤矿做工人,一待就是八年,后被平反。父亲的坚韧勇敢与积极乐观对安妮的个性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她待人诚恳,乐于沟通。她也始终能够保持自己的独立思考,并勇于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主要体现在她的就业选择上。在涪陵,女孩子毕业后最理想的职业便是去学校当老师,虽然工资不高,但还算稳定,可是安妮并没有“随波逐流”,而是选择跟随改革开放的潮流南下打工。她先是在昆明做文秘,后又到深圳做贸易。在与海斯勒的书信往来中,安妮也曾说过有个香港商人正在追求她,并答应可以给她安排香港的工作。面对巨大的诱惑,安妮并没有像其他女生一样选择妥协,而是坚持自己内心的选择,努力赢得想要的人生。这让海斯勒感到“震惊”并认为她是那个时代的新女性代表。

廖老师是海斯勒的中文辅导老师。当海斯勒与廖老师谈起政治时,两个人之间充满了火药味。海斯勒说,美国媒体总是把中国描述得很负面,而且几乎总以北京为中心。廖老师却说,中国是一个民主国家。我们全都支持中国共产党,中国没有资本主义,我们搞的都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廖老师个人身上对待国家政治问题的态度让海斯勒非常的欣赏。当廖老师怀孕后,海斯勒为让其方便出行,提议上课地点改在她的家中,廖老师不仅拒绝,还说明上课不能随意更改地点,应在合适的地方进行。因此她强忍腹痛,按时按点地来上课。这又让海斯勒对廖老师有了极大的改观,廖老师身上的坚毅与执着深深地影响着他。在上最后一节课时,廖老师因为怀孕中途呕吐,但却并未就此停课,就像海斯勒自己所说,“在我看来,她是我在涪陵认识的最有代表性的中国人。她不愿意外国人对她俯就屈尊,因为她有极强的自尊心”[3]。

(二)坚韧刻苦、心胸宽广的男性形象

涪陵地处长江、乌江交汇处,地势崎岖,城市内布满台阶。因此这里的货物运输是一件累人的活儿,故而产生了城市里的搬运工——棒棒军。书中写道:棒棒军通常是男性,也往往是农民。他们有着统一的服装也会自带谋生的装备,他们之间没有你死我活的竞争,即使没有正式联盟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非常紧密,他们喜欢成群、成队、成营地聚在一起,他们的身材都很矮壮,在夏季可以看到他们肩上的肌肤磨得像一层牛皮,在冬天他们身上也会冒着热气,他们是一群悄无声息的人,然而看了他们的工作,就会发现这是一份非常艰苦的工作。他们为了自己和家庭的生活,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体力。“因为在这个艰难的城市里,再没有比这个更艰苦的活计了。挑一次货一般只能挣一两块钱——八元才合一美元——而他们总是要挑着一百来斤的东西在爬坡”[4]。从对这些棒棒军的书写中可以看出作者对这些人身上坚韧刻苦品质的赞扬。

另外一位是海斯勒在涪陵结交的好朋友—— “学生食家”面馆老板黄小强。因为海斯勒几乎每天都会到这家面馆去吃饭,渐渐地便和黄小强熟络起来。黄小强认为现在的生活条件改善了很多,感谢新时代创造的良好环境。黄小强一家也是当时涪陵普通家庭的典型代表。他们谨慎但快乐地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雖然向往外面的世界,但内心还是安于当下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状态。在这里海斯勒写到春节时黄小强的一家,早早地关了店门,并且真挚邀请海勒斯到家里一起过年,海斯勒被这一家的质朴和善良深深打动着。他在书中写道:“他们能够邀我一起吃饭,说明他们非常豪爽大度。他们早就知道,小孩子一看到我就会哭,这很有可能令我伤心,但他们还是向我发出邀请。这令我想起美国人的圣诞晚宴。我不知道,如果明知我的孩子害怕某位外国朋友或者黑人朋友,我还会不会请他到我的家跟家人一起吃饭。我知道,这样的做法对我的孩子将会是很好的榜样,对客人则是一种重要的态度。[5]”海斯勒认为他们是心胸宽广的人,并将这顿年夜饭认为是在中国吃过最有滋味的一顿饭。由此,中国人温暖大气、心胸宽广的品质跃然纸上。

二、真实形象的表现方式

在上述“真实的中国人形象”描述中,“真实”是一个不可动摇的信念。海斯勒曾这样说过:“没有约翰·麦克菲的鼓励,就不会有《江城》。”原来海斯勒在求学期间,师从非虚构写作大师约翰·麦克菲,接受过系统的非虚构写作学习和训练。得益于恩师的教诲和鼓励,海斯勒在《江城》的写作方式上采用了以“真实”为第一要义的非虚构写作,熟练运用非虚构的写作策略,实现了自己的叙述理想。

(一)介入性的写作姿态

介入,是非虚构文学通往真实的方法和途径。作家往往将自己置于现场,以田野调查、口述实录、新闻访谈等方式去记录与观察,并最终以真诚的态度去书写自己所见所闻,展现表面现象的同时更触及深层本质。“和平队”志愿者的身份为海斯勒来到涪陵提供了契机。他在“现场”以一种好奇与陌生的眼光感受着这座小城发生的一切,在这里他不仅看到了中国更为丰富多彩的世界,也听到了更多来自普通人的声音。这与他之前在美国所“认识”到的中国有这着巨大的反差。在序言中他这样写道:“就我读到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晚期国外媒体刊载的中国报道和故事,我大都不太喜欢。我觉得它们对这个国家的理解很肤浅,对中国人的描写也非常干瘪” [6]。因此,他并没有受到“东方主义”的影响,在深入现场之后,他坦言:怎么写中国,我有我的想法。

所以我们看到,无论是具有新时代女性意识的安妮还是以廖老师为代表的中国传统女性,无论是艰苦奋斗的棒棒军还是以黄小强一家为代表的中国传统家庭,海斯勒都是以在场和介入的方式进行感受与观察。他有时是一个观察者,有时是一个猜测者,有时是参与者,有时仅仅是一个记录者。他主动地介入事件之中,直击现场,直面各种复杂矛盾的生存现状,彰显自己的责任意识,努力探索和发现每一位中国人内在的精神品质,向读者展示被遮蔽的真实。

(二)“内聚焦”的多重叙述视角

以胡亚敏的《叙事学》为依据,视角是指“叙述者或人物与叙述文中的事件相对应的位置或状态,或者说,叙述者或人物从什么角度观察故事。[7]”也就是研究“谁看的问题”。从《江城》中可以发现,海斯勒对叙事视角进行了创造性地利用,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性,拉近了作者,故事叙述者和读者的心理距离。

《江城》以海斯勒在涪陵两年的生活见闻为素材,以第一人称“我”的视角穿行在涪陵的大街小巷,感受着当地的风土人情,传达出对中国的看法,形成内聚焦的叙事效果。海斯勒刚到涪陵时,面对眼前的一无所知,以最直观的眼光观察着改革开放下中国人的生活,但由于其自身的美国文化背景,在看到一些中国人习以为常的事情时容易产生认知偏差,形成一种陌生化效果。然而,当离开涪陵后“我”再次回忆这里的生活时,“我”会看到自己作为异国人在中国经历的种种好处,以及自己在看待问题时的优势和狭隘。记忆中的视角与过去进行事件中的视角截然不同,两者之间所表现出的多重性加深了小说的主题。

(三)跨文体写作

“跨文体”是指作家在进行创作时,打破固有的文体规范,使用多种文体使叙事,从而更加完整、全面的传达事实、思想情感与价值取向。王晖在《“非虚构”的内涵和意义》一文写道:“‘非虛构写作其实是指一个大的文学类型的集合,而不仅仅是一种具体文体的写作。它既包含非虚构小说和新闻报道,也包括报告文学、传记、文学回忆录、口述实录文学、纪实性散文、游记等文体。[8]”

海斯勒的《江城》,既像是其在中国的一本游记,一部回忆录,又像是一部关于中国的社会学作品。海斯勒以一个“异域”闯入者的眼光,观察、分析、审视这座小城的中国人在改革开放下的变化。因为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事情不同,和海斯勒交往的方式不同,性格特点特不同,所以很难用单一的某种文体将其完全的展现出来。为了表达的需要,海斯勒打破体裁的限制,以田野调查的社会学研究方法为基础,借助书信、口述实录等方式,使得“我”对涪陵的中国人有了更深的了解。在写涪陵的棒棒军时,“我”作为一个观察者,用新闻报道的方式客观呈现自己的所见所闻。当叙述女学生安妮时,则将“我”与安妮之间的书信进行展示,增强了可信度。当谈到亚当的学生简奈尔的自杀时,则又用历史资料加以佐证叙事的真实。

三、真实形象的现实意义

在西方人眼中,“东方就是杂乱无章、没有理性、饥饿贫困的充满邪恶的社会。[9]”这极大影响了中国在国际话语体系中的价值言说。但当海斯勒来到涪陵,面对具体的跨文化交流与碰撞时,发现以西方为中心的“他者”的价值体系并不完全正确,中国被重新认识,曾经被扭曲的中国形象得到新的书写。

(一)表征“当代中国人”

“当代中国人”的形象是“中国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海斯勒在《江城》中对中国人的表述突破了“东方主义”的限制和幻想,赋予“中国形象”新的内涵。他以中国的边缘小城为写作对象,展现了改革开放下的中国人与西方视域下的中国人截然不同的特征。

《江城》中的中国人大多是处在城市边缘的弱势群体,他却发现这些边缘人身上都有着强烈的个人意识。比如,女学生安妮生活在涪陵,原本可以像其他女性一样选择留在家里教书,但是她并没有“顺势而为”。而是最大限度地保持了自我选择人生的可能性。面对富商的骚扰和高薪的工作,她始终能够保持清醒的自我认知,把握自己人生的方向。改革开放下底层家庭生活的代表黄小强一家,体现出的知足常乐是中国普通家庭的典型。身在底层,并没有因此身份而感到不满,而是以积极的心态面对生活中的挑战。从中可以看出,改革开放下女性生存、农民生活等群体的生存境遇和群体文化形成表征,为海斯勒观察中国社会提供了全新的视角和意义。

(二)关于“他者”的新表述

如萨义德所言:“自我身份和他者身份绝非静止的东西。[10]”海斯勒带着怀疑的眼光看待西方视域下的中国,并将自己置身于中国社会。他在涪陵的两年间亲眼见证了当地居民的生活,亲身经历了与当地人之间的故事。并以“非虚构”的方式加以记录,使当地的风土人情成为读者能够触摸的文本。从而“他者”的形象得到有效改善,一定程度上减弱了西方文学中的“东方主义”元素与当代中国的他者性,也对大众媒体所忽视的关注点进行了补充,为重塑“他者”提供可能。

此外,海斯勒似乎已视中国与西方国家一样是共存且平行的现代社会国家形态,对当代中国的政治意识形态色彩减弱。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西方国家为展示资本主义所带来的优越感,在一定程度上对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展开攻击,东西方之间的差异均被视作社会形态的问题,同时还伴有“中国威胁论”等话语表述。面对中国社会,可以看出,海斯勒在《江城》中也有自己的怀疑,但他并不是简单地将问题归咎于双方社会制度的差异,而是从中国社会的现实出发,从中国社会的不同阶层和不同群体出发,多角度观察和记录自己的生活,突出个人在时代中的困境,客观呈现当代中国社会中人们的生活,打破了传统的东西方二元对立,弱化了政治意识形态。这从海斯勒与廖老师的相处中可以明显看出,当二人谈论政治事件时火药味十足,尽管廖老师常常用“我们中国”“你们美国”将二人的界限明显划分,让“我”非常恼火,但“我”并没有因此而简单判定廖老师的为人,反而在日后的相处中发现其作为一个中国传统女性的独特魅力。

(三)“他者”真实的局限

虽然海斯勒在《江城》中对于中国人形象的叙述在内容上涉及多个阶层,在形式上将“非虚构”的纪实写作风格与文学性的论述相结合,但这也仅仅是建构了海斯勒眼中的中国形象,并不是客观存在的中国形象,也只是一种异国形象。

首先,主客体关系没有发生实质性变化。“中国”仍然处于被观察的位置,没有表达的能力,海斯勒的到来只是他优先从观察者的立场来评论中国。今天的西方社会仍然充斥着大量针对中国的敌对言论,二者之间的不平等关系依然存在,“中国”仍然是一个柔弱的“他者”。此外,西方作品中仍然存在着对中国的刻板印象,一些意象已经完全脱离现实,但却成为“中国形象”的表征。当海斯勒无意在文本中使用这些意象时,客观的纪录遭遇虚幻的想象,二者相互交融,构建了一种真幻交加的形态,这使得中国成为一个难以区分真假的形象。“中国形象”再次进入了西方个人主体的强烈想象中。

四、结语

在《江城》中既有新时代女性的书写又有传统女性的书写,既有吃苦坚韧的底层农民书写又有普通幸福的小家庭书写,从不同的侧面真实展现当代中国人的精神面貌与性格特征,并借助“非虚构”的艺术表现方式,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传统“东方主义”视野下的“他者”形象。但往往一部作品的力度还是不够的,在日后希望有更多的外国作家可以采用“非虛构”的方式,真正的来到中国现场,体会当代中国的风土人情,以便让更多的人认识到真实的中国。

参考文献:

[1]王平.后殖民主义视野中的东方学[J].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01):47-50.

[2]彼得·海斯勒.十一年亲历写就“中国三部曲”[J].高中生学习,2013,(11).

[3][4][5][6]彼得·海斯勒.江城[M].李雪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7]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8]王晖.“非虚构”的内涵和意义[N].文艺报,2011-03-21(05).

[9]张京媛.后殖民理论与文化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10]爱德华·萨义德.东方学[M].王宇根译.北京:北京三联书店,1999.

作者简介:

孙策,女,汉族,山东德州人,长江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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