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四月天
2023-05-30熊秀兰
文︱熊秀兰
“采桑感阳月,绿叶何翩翩。攀枝上树表,牵坏紫罗裙。”常常在桑叶青青的暮春四月,不经意地想起家乡采桑养蚕的岁月。
人间四月天,桃红柳绿,山青水暖,也就到了采桑养蚕的季节。金黄的油菜花,映衬出桑林的青青郁郁,青黄分明,宛若一轴油画。一棵棵绿叶婆娑的桑树,一个个伴着朝阳和落日采桑的女人,组合成一幅充满生机与色彩的乡村画面。每到这个时节,蚕农们开始清理蚕房、蚕具,消毒环境,开始蚕桑。
“春风吹蚕细如蚁,桑芽才努青鸦嘴。”当蚕卵孵化成又细又小、长满细毛的蚁蚕后,母亲在屋后的蚕房里整理养蚕的木架。木架上下有好几层,母亲一层一层地摊开用席篾编成的竹帘子,在帘子上铺上刚采来的新鲜桑叶,将蚁蚕均匀地放在桑叶上,这些小小的生命便开始在绿绿的桑叶上忙碌起来。每到这时,我特别喜欢翻开那些桑叶,看细小的蚁蚕怎么啃食桑叶,每次被母亲撵出来后,又一次次偷偷溜进蚕房。
就像南北朝文学家鲍照所吟“季春梅始落,女工事蚕作”一样,采摘桑叶的一般都是乡村的女人们,她们头戴斗笠,身背竹篓,手拿长竿,结伴而行在和煦的春风里,一路上叽叽喳喳笑语不断,与林间的鸟鸣汇聚成暮春里最生动的声音。她们虽然没有唐代诗人刘希夷笔下蚕桑女“红脸耀明珠,绛唇含白玉”般的美丽,也没有“青丝娇落日,湘绮弄春风”的柔媚,却是我眼里最美的乡村女人。明媚的朝阳下,女人们一边说笑着,一边伸出长长的竹竿,用捆绑在竹竿上的铁钩将一根根桑树枝拉下来,然后十指不停地采摘桑叶放进竹篓,动作是那样的麻利、娴熟。“晓夕采桑多苦辛,好花时节不闲身。”唐代来鹄的一首《蚕妇》,道出了采桑女的几多辛劳。
农谚曰:“地有五株桑,种地不纳粮。”童年时代的家乡,养蚕的人家多,桑叶需求量大,家家户户都植有桑树,我们家的屋后就栽了两株。母亲采摘桑叶一天两次,一般在早上和黄昏时采摘下来喂食,而且还要根据蚕宝宝的生长期来挑选不同的桑叶,采桑可以说是一门技术活。那时候村里每家都装了有线广播,母亲对每天傍晚时分的天气预报特别重视,因为蚕不宜食淋了雨的桑叶,所以每当天气变化之前,母亲会多采一些桑叶备用,一层层叠放在箩筐里,用湿润的毛巾盖好保鲜。
每当母亲采桑归来,我就会跟着母亲走进蚕房,在桑叶间找桑葚吃。每每这时,母亲就忙不迭地拦住我,要我不要翻乱桑叶,以免弄脏桑叶使蚕宝宝感染细菌,然后从背篓里拿出一袋早就准备好的桑葚,笑吟吟地说:“小馋猫,早给你准备啦!”这些桑葚,就像一个个吃饱肚子的蚕宝宝,一看就知道是结在高处的桑葚,紫红、饱满,格外诱人。吃着甜甜的桑葚,看着母亲铺上新鲜的桑叶,听着蚕宝宝吃桑叶的沙沙声,便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了,而此刻正含笑观察蚕宝宝觅食的母亲,又是那么的能干。
随着蚕宝宝越长越大,每天需要的桑叶越来越多,桑树上可食用的叶子不敷供应,母亲便跟着一群采桑女到离村二十多里的山上采摘野桑树上的桑叶。童年时的我是村里有名的假小子,爬树、捉泥鳅、掏鸟窝的事没少做,当桑葚在桑叶间成熟时,我有时缠着母亲带我一起去山里,不但吃得满嘴紫红,还会带回一大袋桑葚,分给小伙伴们吃。
有一年蚕桑时节,正是蚕宝宝生长的关键期,隔壁的罗大婶采桑时崴了脚。见罗大婶发愁,于是母亲每次采桑时,都给罗大婶捎些回来,这样一来,母亲每次出去比别人早,回来却越来越晚,硬是帮罗大婶将蚕养大上架结茧。
当蚕宝宝的身体长得圆润饱满不再进食时,就到了上架结蚕茧的时候。家里早早就备好了干枯的芝麻梗,一蓬蓬竖起来,让蚕宝宝一个个爬上芝麻梗,吐着亮亮的银丝,一圈一圈地将自己包裹起来,直到完全看不见蚕宝宝的身影,一个个又大又白呈椭圆形的蚕茧留在芝麻梗上,宛若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梨花。摘蚕茧需要轻手轻脚,每当摘下蚕茧,母亲便像防贼一样防着我,生怕顽皮的我弄破蚕茧。直到最后一只蚕宝宝开始在芝麻梗上吐丝织茧,母亲才停止采桑的活儿,等待下一个暮春的来临。
那时候,乡亲们养蚕结的蚕茧自己是不缫丝的,都是一箩筐一箩筐地挑到镇上的供销社收购站卖。母亲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个蚕茧放进箩筐里,在父亲挑到收购站去之前,总会挑一些又大又圆的留作蚕种,当下一个春天到来时,蚕蛹破茧化蝶,产籽孵化,就迎来了另一个繁忙的采桑季。
尽管去收购站要走十多里山路,但我还是喜欢偷偷跟在父亲后面去镇上,因为每当卖完蚕茧,父亲就会特别慷慨,除了买回一些生活用品,还会给我买一袋糖果或几本连环画。坐在箩筐里,我嗅着连环画好闻的书香,让父亲一路挑着回家,别提有多开心了。
如今,家乡养蚕的人家不多了,桑林也渐渐被其他树种取代,那种热热闹闹的采桑风景已经不再,成为流年深处难以忘却的记忆。每当看到水果摊上售卖的一盒盒桑葚,我的眼帘里就会出现家乡的桑林,出现母亲采桑的画面,那是记忆中最真实的风景,浓缩在桑葚的汁液里,一辈子都酸甜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