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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方物志(三)

2023-05-30叶灵凤

台港文学选刊 2023年1期
关键词:榕树香港

【编者按】

《香港方物志》系香港《大公报》(副刊)专栏文章结集成书,第一版于1958年在香港中华书局出版。

作者叶灵凤,祖籍江苏南京,曾在上海主编《戈壁》《幻洲》及《现代小说》等文艺刊物,1938年南来香港,先后主编《星岛日报》《立报》文艺副刊,著作丰硕,是创造社著名作家。

《香港方物志》记述香港的鸟兽虫木、风土民俗,每篇博物小品千余字,共112篇。兼具文学性、知识性、趣味性,诚为上乘佳作。本刊“温故知新”栏目,特选载部分,以飨读者。

相思——绣眼

相思是广东人最喜爱玩的一种笼鸟,它们的眼上像画眉一样有一道白圈,不过白圈后面没有那一条长的白眉,因此一名绣眼,有时又名白眼圈,外国人就称它们为南中国白眼鸟,但最通行的名字还是相思。

相思全身仅有三寸多长,除了眼上的白圈以外,身上上部草绿色,腹下灰白色,跳跃活泼,又善唱歌,所以是极得人爱的一种小鸟。养驯了的相思,不仅会唱,而且不怕人,即使打开了鸟笼,它能够跳出来停在你的肩上,甚或在屋里飞几个圈子,然后又飞回自己的笼内。

相思喜欢在小灌木丛以及竹树上做巢。养相思的人,要买结巢在竹树上的相思,因为它们比其他的同类更会唱,行家称它们为“唱大喉”。这种相思比其他的相思价贵,可是鸟店里人喜欢欺骗顾客,时常拿并非从竹树上捉来的相思蒙混。可是这举动只能欺骗外行,骗不过内行。据一位玩相思有经验的行家告诉我,在竹树上做窝的相思,一定比其他的相思稍大,而且眼圈上的那一圈白毛也较厚,所以一望就知道。至于小鸟则较难分别,但也有方法,那就是使它立在一根小枝上,突然将小枝转动。若是在竹树的巢里孵出来的小鸟,它一定会紧紧地抓住树枝,绝不至跌下来,因为竹树容易被风吹动,它们早已有了经验。若是一转动便从树枝上跌下来的,就一定并非真正的竹树相思。

相思从三月至八月是它们产卵孵雏的季节。春天所见到的相思总是一对一对的。到了夏天,母鸟便带着孩子们,“一家人”飞来飞去,秋天则成群聚在一起,时常五六十只一齐飞到一棵树上觅食,这样一直要混过整个冬天才再分开。香港的相思很多,时常可以见到。

养在笼里的相思,秋天换毛,春天是它们的黄金时代,高兴起来便整天歌唱。从小在人手中养大起来的相思,一点也不怕人,能在茶楼里人声嘈杂之中放喉高唱。香港威灵顿街和上环一带有几家茶楼是本港养鸟家经常聚会的地方,墙上备有铁钩和竹竿给茶客悬挂鸟笼,在这样的地方,就可以见到养在精致的鸟笼里的、被当作珍爱玩物的小相思。

鱼虾蟹鲎的鲎

鲎是海错,我们若是到新界大埔去旅行,在市墟上便时常可以见到这东西。它的形状很古怪,若不是生长在滨海地方的,多数叫不出它的名字,有的更从未见过。但在滨海区域则时常可以见得到。中国沿海各地,从江浙以至海南岛都有,但最多的是在福建和潮汕一带的海滨,香港的出产则没有上述这几处地方的多。鲎有在春天上岸到浅水处产卵的习惯,这时在沙滩上最容易见得到,它们有时会爬到山坑里或沟渠口。有一年春天,就有一只鲎从鹅颈桥的海边大水渠里一直爬到了跑马地,给人拎起尾巴捉住了。

鲎的形状像一只铁铲,从正面看来又像一顶钢盔。那一条尾巴就恰如一把刺刀,三棱形的尾巴上有尖刺。它能翘起尾巴来鞭人,给它们刷着一下就要流血。它的一切器官都隐藏在钢盔似的硬壳底下,壳比蟹壳还要坚硬,四周有刺,保护得非常周密。香港新界的乡下人将鲎壳用来车水,或者用作舀水的工具。

很多人不曾见过鲎,也不识鲎字。鲎音候,宁波人谈到海味,惯说“鱼虾蟹鲎”,许多人都不知道这个“候”字应该怎样写,其实就是鲎。广东人则将这个字读成“豪”,因此本地人都叫鲎为“豪”。本地人骂女人淫荡或卖弄风骚,为“发豪”或“豪婆”,这是俗语。他们惯常将这个“豪”字写成“姣”,“发姣”或“姣婆”。但是据一位專门研究广东方言俗字的潘先生告诉我,这个“姣”字,实在应该写作“鲎”,“姣婆”读作“鲎婆”。至于为什么读称鲎婆,且待后面再说。

宁波人说鱼虾蟹鲎,英文也叫鲎为King Crab。它的样子虽然像蟹,但它其实不是蟹类。在节足类动物的分科上,它是与蜘蛛和蝎子同隶一科的。鲎在地球上的生存历史很悠久,比人类的资格不知要老过多少倍,而且自辽远的洪荒时代至今,它的形状改变得并不多(这正是鲎在今日人们眼中看起来形状是这么古怪的原因)。因此在生物考古学上,它有“活的化石”之称。

据说,鲎的祖先,乃是原始时代海洋中的一种大海蝎。今日陆地上的蝎子,就是它们迁居陆上以后经过变化的后裔。鲎则是生存在海中遗留下来的后裔。几十年以前,中国曾发现过一块古生代二叠纪的海蝎化石,那模样虽与今日的鲎有多少不同,但仍使人一望就认得出这是它们的祖先。由于这一块两亿年以前的化石的发现,一面确定亚洲这一片大土地在那时还是海洋,一面也证实了这“活的化石”的进化系统。

中国旧时对于鲎有许多古怪的传说。《尔雅·翼》说:

鲎形有如惠文,亦如便面。惠文者,秦汉以来武冠也。便面,古扇也。大抵鲎色青黑,十二足,足长五六寸,悉在腹下。旧说过海辄相负于背,今鲎背上有骨七八寸如石珊瑚者,俗呼为鲎帆。大率鲎善候风,故其音如候也。其相负,则雌常负雄,虽风涛终不解,故号鲎媚。

《埤雅》也说:

鲎形如便面,骨眼在背上,口在腹下,其血碧。雌常负雄而行,雄者多肉,失雌则雄不能独活。渔者拾之,必得其双。在海中群行,辄相积于背,高尺余,如帆乘而行。

大约古人认为鲎的最大特点,除了那古怪的如惠文冠如便面的形状以外,便是它的“雌雄相负”的特性。据说鲎是雄小雌大。放在水面,雌的沉到水下,雄的则浮在水面。捉了雌鲎,雄鲎往往留在旁边不逃走;可是你如果捉了雄的,那雌鲎便“啯嘟”一声沉到水底去了。

造成古人所说的鲎雌雄相负的特性的原因,乃是海滨平日不易见到鲎,只有春末夏初最多,而这时正是鲎交尾上岸产卵的时期,所以往往“相负而行”;而且雄鲎为了守护产卵的雌鲎,往往不肯离开。雌鲎则因为有保护自己后裔的本能,一有危险发生,自然先沉到水底去了。

旧时,广东潮汕海陆丰一带的海滨居民,对于鲎的这种生活形态很瞧不起,尤其不满意雄鲎追随雌鲎,而一有危险,雌鲎却自己先逃命的自私态度。他们用“鲎母”来谩骂一个他们所瞧不起的女人,这也就是前面所说的“发姣”和“姣婆”,应该写成“鲎婆”和“发鲎”的原因。又因为在海滨捉鲎,往往一捉就是一对,因此,广东有些地方也用“捉鲎”作为捉奸的替代语。

黄 麖

羌鹿,本地人俗呼为黄麖。其形颇似獐,只是獐没有角,而雄黄麖却是有角的。麖是香港所出产的唯一较大而又较多的野兽。欧洲人称它们为“南中国鹿”或“吠鹿”。它之所以名为吠鹿,是因为那特殊的吠声。在春季雨天或多雾的夜晚,如果住在香港山顶区或是新界郊外,很容易听到它的吠声。

黄麖比一只普通的家犬略大,全身栗黄色,头部颈部及腿部的毛色略深,呈棕黑色,腹下较淡,近于白色。雌黄麖没有角,雄者头上有一对小角,长约五六寸,老雄麖的角在根下有一小叉。雄黄麖嘴上又有一对獠牙,露出在唇外,像野猪一样,牙尖上翘,约有两寸多长。这是用来挖掘树根及球根植物用的,因为这些都是它们的主要食料。由于长期的挖掘使用,黄麖的牙尖多数是钝的。尤其是老黄麖,有时更折断了一节。

香港岛上、新界大陆及大屿山,都是出产黄麖的地方。可是因为它们是昼伏夜出的,白天便不容易见得到。它们最喜欢雾,因此在夏天多雾的季节,如果在山上林中散步,便常有机会可以遇见它们。

黄麖的生活习惯和性格都和野猪相似,只是不似野猪那么凶猛。它们喜欢栖息在峻斜的山坡上和深涧的旁边,野草愈深愈是它们喜欢的地方。它们多数白天伏在草丛中睡觉,到了黑夜才出来活动。同野猪一样,它们喜欢偷入田地里来乱掘乱咬。因为破坏力很大,对于农作物很有妨碍,因此,它们和野猪在乡下人的眼中都是一种害物,随时都在设法捉捕。在香港猎捕黄麖是不违犯保护法令的。乡下人有猎枪的用枪,没有枪的在夜晚用陷阱,在黄麖时常出没的路径上设陷阱捉捕。如果在白天里捉黄麖,那就要先用猎狗到它们栖息的草丛中去搜寻,或者用炮竹抛到山坳里将它们吓醒。黄麖是习惯从下向上跑的,你这时就可以站在高处用枪射击了。到新界去打猎,最兴奋的事是发现了野猪,然而打野猪相当危险,因此,多数人以猎得一只黄麖归来为最高的理想。

黄麖的肉,据吃过的人说,非常味美,是野味中的上乘。在大埔墟市上,偶尔也有乡民将捉得的黄麖陈列着求售。有角有獠牙的是雄麖,无角无牙又较小的是雌麖。

香港的杜鹃花

凡是爱好花木的人,我劝他们应该抽暇在每年春天到植物公园(俗称兵头花园)去欣赏一下盛开中的杜鹃。若是有时间,更不妨到山顶或是新界的青山沙田一带去走走,因为那一带的杜鹃花也不少,而且都是野生的。

但也不必太心急,尽可选一个最适当的天气去仔细地饱看一下,因为杜鹃花是很耐开的。在整个三月,它们可以持续开花,将枝头点缀得灿烂似锦。

香港的杜鹃花共有六种,五种是野生的,另有一种是从广东输入的。植物公园所见到的开花最密的一种,就是这种。这种杜鹃花,树身很矮,开花最密,花色从深红以至浅红,随了地势高低和水土而定。另有一种是紫色的,花朵比红色的大,但在香港没有红色的那么多。

野生的杜鹃,有一种树身很高,可以高至十五尺至二十余尺,花朵很小,颜色从淡紫以至白色都有。它们开花较迟,可以维持至四月初。

在新界的马鞍山和大屿山的凤凰山上面,另有一种白色的野杜鹃,花朵很大,多数生在二千尺以上的高处;有的白色花瓣上还有红点,最为美丽,这是在较低的地方从来见不到的。

杜鹃俗名映山红,又名山踯躅。香港因了天气关系,杜鹃的开花比内地略早,往往在农历正月,香港的杜鹃早已开得如火如荼了。但在福建和浙江,杜鹃则要在春三月杜鹃鸟啼的时候才开花。

廣东的杜鹃也很多。《广东新语》记广东的杜鹃花云:

杜鹃花以杜鹃啼时开故名。西樵岩谷间,有大红粉红黄者千叶者,一望无际。罗浮多蓝紫者黄者,香山凤凰山有五色者。是花故多变,而以殷红为正色。予诗:子规魂所变,朵朵似燕支。血点留双瓣,啼痕渍万枝。

香港山上的野杜鹃,是受保护野花条例保护的,非得园林署许可,不许攀折和挖掘。爱花的游客应该注意这点。

香港的百足

香港的百足很可怕,又长又大,它不像长江流域和北方的百足那样,脚细体小。香港的百足已经属于南方的热带种,普通一条大百足总有四五寸长,最长的可以长至八英寸。同一种类在西印度群岛和南美洲的,有时可以长至十二寸至十四寸,是比蛇类更可怕的一种爬虫。

香港的大百足,背上是青黑色的,乌油油地发光,它的红黄色的脚上有一层壳,像蟹爪一样,爬起来窣窣有声,这是内地百足所没有的特点,也是更令人害怕的原因之一。百足是昼伏夜出的,尤其是夏季,它最喜欢在夜间爬入屋内来捉蟑螂,这是它的主要食料,也是夏季夜间时常会在屋内发现它的原因。

中国北方人呼百足为蜈蚣,苏沪一带则称为百脚。百足和百脚,其意义是一样的,都是表示它的脚多。这个俗名非常有趣,因为英文呼百足为“Centipede”,这字的语源是拉丁文,它的原义就是“一百只脚”。另有一种百足的同类,身体较小,生活在潮湿处和泥土中的,爬行得较慢,全身像笛子一样红黑相间。它的脚,比百足更多。英文则呼为“Millipede”,它的拉丁文原义则是“一千只脚”。

香港的百足究竟有多少足,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其实,一只长成的大百足,仅有二十二对脚,这还包括尾巴似的最后一对脚,以及变形为牙齿的最前一对脚在内。所以一只百足实际上仅有四十只脚。那最前的一对脚,通常已变成钳形,缩在头下,从上面是望不见的。这是百足用来猎取食物或咬人的工具。它的形状像一对钳形的牙,根上有毒腺,尖端上有孔,从这里注出毒液。但其实这不是毒牙,而是一对毒爪。最后的一对脚,也长长地拖在后面成了“尾巴”,不再用以行路了。所以,一只长成的百足,在解剖上是具有四十四只脚,但它用以爬行的仅有四十只。

百足是卵生的,小百足全身作绿色。逐渐长大,身体变成暗绿色,四肢变黄色。许多不知道百足生长过程的人,偶然发现了一巢绿色的小百足,以为是另一种小爬虫,其实是误会了。

百足走路也很有趣。它不是像两脚动物那样左右脚交替前进,也不是像四脚兽那样,左前脚与右后脚、右前脚与左后脚轮流前进的。百足的走路,倒像是一队双排的兵士在列队前进,又像是划龙船的水手划桨那样,无形中分成数节,互相起伏按着一种节奏而前进的。

在鸦片战争前期,中国开始严厉禁烟,洋商的鸦片都不敢直接运入广州,他们都用趸船驻泊在零丁洋面,然后使用一种特殊的小艇,用走私的方法运入中国沿岸。这种鸦片走私小艇,艇身狭长,用几十名水手划桨,其行如飞,它的绰号就叫蜈蚣船。

百足的毒虽不致杀人,可是给它咬上一口,却是很痛的。因有毒液注入,局部会红肿发炎,能使人昏眩、头痛、呕吐。又因了百足的脚爪很尖锐,抓住了皮肤不易放松,脚上带有微生物,皮肤破处也很容易发炎中毒。

香港另有一种小型的百足,身体细长多足,仅有一寸余长,如果将它踏碎了,在夜间能放出碧色的磷光。

另有一种百足同类的爬虫,身体较短,脚比百足更多更长,江浙人一般称之为蓑衣虫,北方人呼之为钱串子。它全身灰黑色,形状很难看,时常在潮湿处或屋内的墙上出现,小者寸余,大者长至二三寸,行走极速。我不知本地人叫它什么,外国人呼之为“持盾者”,说它像古代持盾疾走的武士。在香港不常发现,但在森林阴湿处,则偶然可以见到。有的全身红绿斑驳,抬高了身体在烂叶上疾走。本地人很怕它,说它咬人比百足更毒。但生物学家却说这种爬虫是没有毒的,因了它最喜欢吃蚊虫,反而是有益于人类的。

百足的形状虽然可怕,但中国旧时却将它入药,谓可以解毒。广东人更将百足列入食谱,当作蛇鼠禾虫之外的异味之一。据说旧时广州源昌街有一家大商行的老板,就是以嗜吃百足驰名的。他吃的百足是豢养的。店后有一大坑,在泥土中浇以米汁,盖上稻草,不久就能生出百足。他周年在坑中养着整千整万的百足,能用百足制出煎炒蒸焗的整桌百足筵。这真是信不信由你的怪事。据吃过百足的人告诉我,将大百足浸在滚汤中烫过,剥去壳,剩下一条细白的肉,鲜甜爽嫩,其滋味不输龙虾或蟹肉云。

蜡嘴,窃脂

这是两种有趣的笼鸟,因为它们性情乖巧,容易驯熟,所以获得玩鸟者的欢迎。两种鸟得名的由来,都因为它们那一张又大又厚重的嘴,闪闪有光泽,像是一层蜡,因此黄嘴的一种便名为蜡嘴,红嘴的一种则名为窃脂。后一种的名字很香艳,说它偷吃了胭脂,所以留下了一张红嘴。外国人称它们为爪哇麻雀,因为苏门答腊和马来都是它们的原产地。

蜡嘴的身材确是有点像普通的麻雀,只是毛色不同。黑头,紫灰色的背,腹下藕灰色,脸上颊有两块白斑,黄嘴的黄脚,粉红嘴的粉红脚。

香港鸟店里所卖的粉红嘴的窃脂,都是从马来和爪哇输入的,每年还要大批地经过香港运到内地去。这种小鸟虽然为我们中国人所爱玩,但在原产地则很粗贱,它们是不折不扣的爪哇麻雀,在建筑物的隙缝或檐下做巢,也像麻雀一样地成群飞到地上觅食。因为又多又贱,而且时常在有人的地方往来。南洋华侨念佛的老太太,时常大批地买来放生,并禁止孩子们捉来玩,说是会令人读书不聪明。

蜡嘴古名桑扈。江浙和北方人都喜欢养它们。养蜡嘴有时不用笼而用一只铁叉。蜡嘴又厚又大的嘴,是最宜于啄食谷类的。养熟了的蜡嘴,可以任它立在铁叉上,然后将一粒黄豆一类的东西抛在空中,它会飞起来噙住再飞回到架上来。

蜡嘴又会衔纸牌算命,这种玩意在香港街头也可以见得到,不过所用的都是粉红嘴的窃脂。这都是由测字算命先生或占卦的老太婆养着的。它们会从小笼里走出来,从一叠纸牌里衔一张出来,或是在一堆测字用的纸卷里拖一卷出来,测字的就根据它所拖出来的字解释给顾客听,同时从火柴盒里取一粒谷米一类的东西作为报酬给这只小雀。湾仔的修顿球场和九龙的榕树头,一到夜晚就时常可以见到这种小玩意。你即使不相信算命测字,花一两毫子看看这小鸟的乖巧表演,有时也是很有趣的。

它们的表演很纯熟,很听话,正是这种小鸟会成为许多人爱畜的笼鸟的原因。但是要它们听话算命也有个小诀窍,那就是事先不能使它们吃饱,否则它们便对工作以后的那一粒报酬不感兴趣了。

黄嘴的蜡嘴,在冬天会到香港和新界来避寒。粉红嘴的爪哇麻雀,在香港虽然也是过路的候鸟,但有人曾在西环七号差馆旁边的那座古教堂上,发现它们在那里做巢。

香港的鸭

春江水暖鸭先知。

在江南水乡,嫩黄的新柳树下,一群雏鸭在小河上往来嬉水,在河面上漾出一道一道的波纹。这是非常恬静的江南初春乡村风景,因此,使得诗人能写出“春江水暖鸭先知”这样的富于自然风趣的名句。这样的情调,在香港的乡下是很难找得到的。

鸭是仅次于鸡的主要家禽,但本地人对于鸭似乎不大感兴趣,甚至有许多人对它有反感。不仅做生意的人最不喜欢“吃全鸭”,就是学生哥提起了“吃全鸭”也头痛。生病的人也忌吃鸭,尤其是患疮疖等外症的人,认为鸭肉性毒,吃了能使患处愈加发炎肿胀。就因为这样,意头不好(“吃全鸭”是“零分”和一点生意都没有之意),又没有鸡那样滋补有益,于是鸭遂被本地人所轻视了。

但在外江,鸭是非常普遍而被看重的家禽。不仅送礼馈赠要用成对的活鸭,就在筵席上,全鸭也比全鸡更名贵,尤其是北京馆子的烤鸭,更是比广东鱼翅更看重的上菜。

本地人过年过节,第一是劏鸡,很少人劏鸭的。只有吃不起鸡的人才劏鸭。绍菜扒鸭、八珍鸭一类的菜,总是被认为是次一等的益食家的粗菜。

本地街市上所供应的鸭,大都来自广西梧州,有时南洋暹罗等地也有“番鸭”运来。但香港新界的西贡沙田一带,养鸭的人也不少。咸淡水交界的小河和泥滩,充满了小鱼虾和螺介,是鸭子最理想的觅食地点。养鸭的人,只要用长竹竿缚着一把破葵扇,按時将鸭群赶下水去又赶回来就行了。

本地人养鸭,最喜欢养鸭乸,因为可以生蛋,老了不会生蛋了,又可以赶到街市上劏了卖;其次是梧州鸭,因为它的肉嫩味好,价钱也好,梧州鸭多数是白胸的,就连黑鸭,胸部的毛也是白色的,可以一望就知道。

鸭子是喜欢水的。本地另有一种鸭,可以养在岸上或泥塘里,本地人名为“泥鸭”。这种鸭很大,仿佛番鸭,有时一只有七八斤重。这是制西餐的原料,味道不及梧州鸭,但比老鸭乸好得多了。

番鸭是从马来亚和菲律宾输入的,现在新界也有人饲养,它们的肉是红色的,味似羊肉,中国人更不喜欢。

香港的狐狸

太平山下本来是很多迷信的。有洋迷信,有内地迷信,尤其是本地人,鬼怪的传说和迷信更多。香港就有几间很有名的鬼屋,又有猛鬼桥,筲箕湾的旧炮台也有女鬼迷人。但是奇怪得很,却不见本地人说起有狐狸精迷人和狐仙的传说。

本来,狐仙作怪的故事,在中国是流传非常广的。在旧时,北京和南京的那些古老大屋,十间有九间都是传说有狐仙的。就是福建人对于狐仙也很迷信。福州人家多数供有“大仙”的牌位,连大声提起“狐仙”两字也不敢。但是一到广东,“狐仙”显然就失势了。《聊斋志异》和《阅微草堂笔记》里搜罗了那么多狐狸精故事,却少有“广东狐狸”的。因此广东人就从没有用“狐狸精”这三个字来骂女人的习惯。

广东的狐狸不成精,连带香港也没有狐狸的传说了,然而这并非说香港没有狐狸。

在香港很少有机会见到狐狸,然而香港确实是有狐狸的。不仅九龙、新界一带有,就是香港的山上也有。北京、福州的狐狸,是像老鼠一样住在人家里的,你可以在屋脊和神楼上见到它们,但是香港的狐狸却是住在野外山上的,因此便不容易有机会见到了。

香港的狐狸是属于南中国狐的一种,与福建厦门山上常见的野狐同属一种。它们的足迹远及印度、南洋。毛色是火红的,本地人称为红狐狸。大的有两尺长,后面还拖着一条一尺多长的“狐狸尾巴”。这种狐狸栖在山洞里,昼伏夜出,因此不易为人见到。它们正如一切其他的同类一样,最喜欢潜入人家的鸡笼偷鸡,但是最怕狗。

几年以前,曾有人在新界梅林打死一只母狐狸,发现了狐狸洞,捉到两只小狐狸,一雌一雄,送到植物公园去寄养,由他们养在园后山上有铁丝网围着的这一座小型动物园里。后来一只雌的咬破铁丝网逃走了,仅剩下一只雄的,后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有人说笑话:以后山上如有狐狸精出现,可能就是这一只逃走的雌狐狸成精作怪了。

水母——白蚱

我们在夏季乘轮渡过海,往往可以见到碧绿透明的海水中,有一团一团浅蓝色棉絮样的东西,在距离水面一两尺深的水中,随着潮汛浮沉,缓缓地自东向西流去。这并不是轮船上抛弃的废物,而是一只一只的水母。

是的,夏天到了,是游泳的季节了,同时也是水母出现的季节了。从五月开始以后,这种奇怪的、几乎透明的生物,就在香港四周的港湾里出现。它们随着潮水浮沉,有时会给高涨的潮水带到沙滩上来无法退去,就在那里给太阳晒成一摊腥水,变成一张薄皮。但是游水的人若是在水中不慎给它们叮了一口,不仅肢体会红肿,而且要发热心跳,要一连痛上好几天。

本地人俗呼水母为白蚱,是夏天海泳的人最怕的东西。它们随着夏天的进展愈来愈活跃,到了八九月更大批地出现,愈是天气好,它们愈加到处漂荡。香港若干游泳棚,像西环的钟声等处,是最容易遇到白蚱的。

水母的形状像是一枚鲜菌,又像是一把张开的降落伞,下面拖着无数的触须,在水中顺着水流缓缓地漂荡。水母的触须像章鱼的触脚一样,每一根上面附有无数的吸盘,能缠吸住任何东西,同时还注射毒液。在水中叮人作痛的就是由于每一个吸盘所注射出来的毒液,这本是用来麻醉水母所捕获的当作食料的小鱼虾的。但是因了它每一根触须上有几十几百个吸盘,一旦几十根这样的触须缠到人的肢体上,所注射出来的毒液也就够受了。如菲律宾附近海中产生一种水母,若是给它叮了,往往能令人中毒致死。所幸香港海中所常见的水母,有的很小,根本不足为患。就是浅黄色较大的一种,也只能使被叮的部分红肿麻木几天,用酒精和普通消炎的药膏涂一下就可以,是不致有性命之忧的。

水母的颜色有很多,但普通看来总是透明的乳白、浅蓝或浅黄色。它们的大小也很悬殊:小的仅有半寸直径;大的却可以像一张圆桌面。深海中还有一种水母,它们下面有小鱼虾寄生着,小鱼虾利用水母底下的触须林为避难所,同时还引诱其他的鱼类来追赶它们,以便水母用触须缠住,大家共餐一顿。这种互相利用的合作生存办法,是生物界最有趣的现象之一。更奇怪的是,水母从不用触须叮这些寄生在它下面的小鱼虾,它们彼此之间似乎有一种君子协定存在。

中国旧称水母为海蛇,说它无目,以虾为目,就是误解了寄生下面的小鱼虾的作用。大的水母用石灰矾水压出咸水晒干,便是我们在京菜冷盆上常吃的海蜇和罗皮。

沙滩上的贝壳

我的耳朵像贝壳,时常怀念着海的声音。

这不知是法国哪一位现代诗人的两句断句,我忘记了他的名字。我很喜欢这两句诗,每见了孩子们从沙滩上拾回来的贝壳,就不禁要想起这样的诗。而事实上也是,你如将贝壳贴近耳朵上去听,由于外面的声响传到空贝壳里所引起的回声,使你觉得里面好像还残留着海涛的澎湃和风的呼啸声。于是就挑动诗人的幻想,认为虽然早已海枯石烂,久经沧桑,但是放在案头上的空贝壳,只要你拿起来侧耳去倾听,里面仍始终残留着海的声音。

夏天到海滩上去拾贝壳,可说是游水以外的最有趣的娱乐。这种娱乐对于成人和孩子是一样的适宜。香港本是一个搜集贝壳的理想地点。只是开辟已久和游客太多的沙滩,如浅水湾等处,已经不容易找到完整的和新奇少见的种类。有搜集贝壳癖的人,是该向较冷僻的以及离岛的沙滩上去搜寻的。

不仅香港的海滨有多少种贝类,无法数得清,就是世上的贝类共有多少种,也没有正确的统计。从前志秉先生曾写过几篇研究香港贝壳的文章,发表在《香港自然学家》季刊上,一共著录了八十种。他的数据都是从香港岛、九龙以及长洲、舶寮洲等处搜集来的。文章并不曾寫完,后来不知怎样竟没有继续写下去了。

“贝类”本来都是活的软件动物,但我们在沙滩上所拾得的贝壳,里面的“屋主”早已没有了,而且经过海水的冲洗和日光的漂白,贝壳的里外已经变得非常干净,因此,色泽也是哑暗无光的牙白色居多。这些“房屋”的主人,有些可以供食用,被人们认为是海中的珍味,有些可以做装饰品。但大多数的贝类,好像自生自灭,除了它们的空壳被人拾去做搜集品以外,对于人类没有什么关系。其实并非这样。这些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软体动物,靠了它们的分泌物将岩石和砂粒团结起来,造成一道坚固的防线,抵御海浪和潮汛的袭击。对于保持海岸崖面完整和防止水灾,它们实在是一批对于人类有益的无名英雄。

中国古时曾经以贝壳为货币,这就是宝贝的“贝”字由来。这种当钱使用的贝壳,是一种椭圆形的小贝壳,外面很光滑,浅黄色,口上好像有两排牙齿。这种“钱贝”至今还被南太平洋许多小岛上的土人当作珍物,成串地穿起来挂在身上。

构成海滩上那许多贝壳的原物,不论大小,若壳的形状是漩涡形或是筒状的,我们大都叫它们为螺;若是由两片扁平的壳构成的,这便是蛤、蛏、蚶、蚬之类。此外还有单片的,壳形像蛤、蚶,但是只有一片,被我们通称为鲍鱼的石决明,就是属于这一类。不过,构成沙滩上的数不清的贝壳成分,还不只上述三类。有许多细小的白珊瑚枝以及小蟹的空壳,有时也成为搜集贝壳者的注意对象。

香港人常吃的响螺,它的形状就是螺类的代表形状之一。响螺的壳外边作污黄色,里面有很厚的瓷质,作浅肉色,闪闪有光。这种螺壳将尾部磨破少许,可以吹得响,所以称为响螺,也就是古人所说的“大吹法螺”的法螺。这不仅被道士用来作招魂之用,就是一般渔船出海,有时也吹这东西来互相打招呼。

螺旋形的尖而长的笋螺,那模样和宁波人所爱吃的海蛳差不多,乃是沙滩上最常见到的贝壳之一。海蛳是污黑色的,但是沙滩上的笋螺壳,经过多时潮水的洗刷和日光的照射,大都变成白色。沿着螺旋残留着咖啡色的斑纹,色彩的雅淡该是女人夏季衣料图案最好的设计。还有一种芋螺,椭圆形像是小芋仔,壳上有黄色和黑色的网纹,非常美丽。

在香港海滩上最容易拾到的贝壳,除了白色的笋螺壳之外,便要数到本来该是两片合在一起的蚬壳了。细小的白蚬壳,有的仅有半英寸大,其薄如纸,壳上也有一层层的晕纹。若是能找到一批完整的,由小至大排在一起,看来也颇有趣。古人说蛤蚬之类壳上的晕纹,是每经潮水一次就多一层的,像树干的年轮那样,这话恐怕不可靠。

蜂房状和兰花形的珊瑚石,也该是在海滩搜集贝壳最不宜放过的东西。形状整齐的珊瑚石,洁白无瑕,不仅放在案上可以做纸镇,同时也可以放在热带鱼的缸里,或者埋在松树和文竹的盆景里作为搭配。若是嫌所找得的珊瑚石不够洁白,可以在雨天放在檐溜下去冲洗,隔了相当时日,自然会洁白的。

街边和水边的蛤乸

报上的“街头巷尾”小新闻,记录两个过路人见到一家油店买油送手表广告的对话,一个说:“咁买一担油又得个手表,唔系好抵值?”另一个回答:“你真系傻嘅,有咁大只蛤乸随街跳咩?水野都唔定?!”

“有咁大只蛤乸随街跳?”这是一句广东俗语,有时还要在开头内加“边处”两字,加强这语气。蛤乸就是青蛙,也就是田鸡,在郊野的水田里或香港山边都很多,但是在大街上却不容易见得到,就是偶然有一只,也早已给第一个见到的幸运儿捉去了。因为蛤乸正是广东人认为的美味之一,煲田鸡饭、走油田鸡,是酒楼里的热门食制,因此,绝不会有一只蛤乸漏网在街上乱跳而无人去捉的。这就是“边处有咁大只蛤乸随街跳呀”这句俗语的由来,表示世间绝不会轻易有便宜的事情。即使有,实际上仍多数是“揾老衬”,因为“边处有咁大只蛤乸随街跳呀!”

蛤乸虽不会随街跳,可是一旦到了郊外或山边水涯,它们却是随处可见可捉的。蛤乸是两栖类动物之一,通常可以分为青蛙、田鸡和蛤蟆三大类,后者包括传说中著名的“刘海戏金钱”的那只三脚蟾,以及被人当作笑谈的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还有本地人所说的“蠄食月”的蠄。其实也是这些东西,严格地说,它们一律该称为蛙,是两栖类中的无尾类,有尾的是水蜥和火蛇。

香港的蛙,包括普通的青蛙和田鸡蛤乸,据说一共有十五种之多。其实有两种是树蛙,它们是土黄色的,脚上有吸盘,能够上树捕食昆虫,又能够随了环境变色,所以不容易被人察觉。九龙郊外另有一种牛蛙,栖息在山边水沟里,叫起来的声音很古怪,“汪汪”如黄牛,因此名为牛蛙。美洲有一种牛蛙的鸣声更大,叫起来往往一英里之外都可以听得到。

关于蛤乸,本地人还有一句有趣的俗话“亚六捉蛤”。这是说登徒子在街上调戏良家妇女,被人设计骗到家里,无法脱身,关起门来一顿毒打,或是剥去了外衣罚他冲洗屎坑。这就是“亚六捉蛤”,即“局住不得脱身”之意,现在也用来指一般摆脱不掉的麻烦手续。因为据说乡下人捉田鸡是在夜间用火照的,田鸡见了火光便不动,任人捉捕。可是“亚六”不懂这方法,却用东西去罩田鸡,将它局住,于是“亚六捉蛤”便成为笑话了。

因了捉田鸡要用火照,走江湖看相算命,夜间在街边举起一盏油灯凑近顾客的脸上给他看气色,他们行家术语也称这动作为“照田鸡”。这种情形,我们可以夜间在九龍的榕树头、香港的修顿球场时常见到的。这也是关于蛤乸的一句有趣成语,谁说街边没有蛤乸可捉呢?

白兰,含笑

从前苏州的卖花女郎,挽着小竹篮沿街叫卖“栀子花、白兰花”,你若是指着香港的白兰花树告诉她说,这就是白兰花,她一定不肯相信,因为苏州花园里的白兰花,至多仅有二三尺高,人家栽在盆里的,更只有一尺多高。卖花女郎每天所卖的用细铜丝两朵穿在一起的白兰花,就是从这些小树上摘下来的,所以非常名贵。可是香港的白兰花,以前一个铜仙十朵二十朵。就是现在,一毫也可以买到五六朵。一棵丈余高的白兰花树,一年正不知可以不断地开出几千朵花哩。

在香港市内,最容易见到的一棵大白兰花树,是植物公园侧门外山坡上的一棵,地点就在铁岗对上坚道的那条通到公园的斜路旁,就在那个管理交通的灯号的对面。这棵白兰花树已经粗得不止合抱,看来简直有十余丈高。在夏季开花的时候,因为树太高了,站在树下不容易看见枝头细小的白兰花,可是那一股幽香就够你陶醉,尤其是在夜晚,差不多很远就可以嗅得到。

白兰是热带植物,叶子有蜡光,在东南亚一带都很繁殖。云南的白兰花树,其高大就不输于香港。它们被称为白兰,是因为白色的花朵有点似建兰,其实并非兰科植物。

与白兰花相似的是含笑花。它们也是常绿灌木,普通有四五尺高,有时可以高至二三丈。开花的时候,花贩就沿街叫卖,因此,你在早上可以听到花贩在叫卖含笑。花朵比白兰略短,肥肥的一粒,像是一朵小型的未开的莲花。含笑的香气非常浓烈,嗅来有一阵很重的熟香蕉的甜味。这正是热带花朵特有的香气。广东乡下的年轻女子,喜欢将一两朵含笑夹在头发里,使它终日散发着香气。

含笑有时又称为夜合花,因为那小小的花蕾在白昼是半开半合的。广东的山歌有云:

待郎待到夜合开,夜合花开郎不来。只道夜合花开夜夜合,那知夜合花开夜夜开。

这是情歌,用夜合花反复来比喻失约的情人和自己的寂寞,可见一般人对于这种花的爱好。含笑又有紫色的,但没有白色的那么香。又有大含笑、小含笑之别,古诗有云:大笑何如小笑香,紫花那似白花妆。

老榕树

木棉和榕树,都是南方特产的树木。榕树枝干横出,往往可以阴笼十亩;木棉则一枝挺秀,上耸云霄。因此在木棉开花的春天,时常可以从榕树顶上望见缀着大红花的木棉,高出四周绿阴之上,如鹤立鸡群。这种情形,就是在本港多树木的山坡上,也随时可以发现。

为了这种特性,木棉有英雄树之称。至于榕树,则因了它喜欢寄生在他种树木之上,起初不过是一小枝,后来逐渐长大,根枝四出,往往将原来所寄生的那棵树包围,使它不见天日,得不到阳光水分,以致枯竭而死,因此有霸王树之称。广东人最喜欢在榕树丛中植一两株木棉,使它们高出榕树之上,形成英雄压倒霸王的场面。

南方人见惯了榕树,不以为奇,可是一个初到这里的北方人,第一次见到榕树,才真够他惊异。他以为是几十棵甚至几百棵小树生在一起,其实仅是一棵大树。那些无数小树,乃是由大树上的根须,从枝上垂下来,钻入土中,长大后便变成一根新树干。这种根须,被称为气根,可以循环生长,使得一棵榕树化成一间屋甚至几间屋那么大,使它本身成为一座树林。广东乡下就有好些地方有老榕树的根枝结成了拱门,可以容行人车马通过,号为榕树门。从前香港利园山上也有一棵著名的大榕树,有人在榕树上装了电灯,将那下垂至地的无数枝根分成一间一间的茶座,成为一间很别致的茶室。可惜随着利园山的铲除,这棵有名的百年老榕树也被砍倒了。

榕树又被广东人当作风水树,往往在扼要的地段植上几株,借以增加形勝,广大的浓荫就成为乡人聚谈休息的理想地点,因此,就有榕树头讲古的成语出现。香港九龙就有一个地方叫榕树头,也是大众休息游乐的集中地。

榕树的树身虽然大,可是中空不成器材,但也因此免于斧斤,所以时常可以见到百年的老榕树。不过,树身中空了,很容易触雷引火,因此,时常有暴风雨中老榕树被焚的新闻。正因为这样,老榕树“成精”的故事很多。香港从前就传说湾仔妙镜台有一棵老榕树成了精,作怪迷人,后来也在大风雨中给“雷神”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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