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数字化转型如何影响企业ESG表现
2023-05-30胡洁韩一鸣钟咏
胡洁 韩一鸣 钟咏
关键词:数字化转型;ESG;文本分析;高质量发展;可持续发展
DOI:10.19313/j.cnki.cn10-1223/f.20221104.001
一、引 言
经济社会的高质量发展已成为当今时代发展的主题, 世界各国越来越重视企业在Environmental(环境)、Social(社会)及Governance(治理)方面的表现,即企业ESG表现①。
推进企业ESG发展对于贯彻我国“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构建我国经济“双循环”的新发展格局和实现“双碳”目标的国家战略具有重要意义。随着国际ESG 投资理念的传播和国内监管政策的推动,国内ESG理念体系的构建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近年来,我国ESG发展以政策驱动为主,在2018年9月证监会修订的《上市公司治理准则》中,特别增加了环境保护与社会责任的内容,确立了ESG信息披露基本框架。2020年9月,深交所率先修订了《深圳证券交易所上市公司信息披露工作考核办法》,首次提出上市公司ESG主动披露,并对上市公司履行社会责任的披露情况进行考核。与此同时,证监会明确了发行人应依法在招股说明书中充分披露募投项目生产经营中涉及的环境信息。在当前相关法规政策的规范引导、外部监管要求、金融机构对企业的绿色投融资要求等外部驱动因素的作用下,我国企业ESG意识得到了广泛提升。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加大ESG投入,重视ESG实践,并加强ESG相关信息披露力度,在满足监管要求的基础上,回应投资者和其他利益相关方对非财务信息的需求。然而,在实现股东利益最大化的目标下,企业提升ESG 表现存在着激励不足的问题。一方面,当前大部分企业在ESG 实践中存在能力不足、成本过高的问题,这都大大降低了企业ESG 的内在驱动力;另一方面,监管部门和投资者在获取 ESG 数据并将其转化为决策依据的过程中仍存在较多困难,也阻碍了我国ESG 的发展。因此,推动我国企业ESG 发展,除了外部驱动因素之外,增强企业ESG 实践能力、激发企业内在动力至关重要。
以人工智能、区块链、云计算和大数据为代表的新一代数字信息技术的创新发展与应用为增强企业ESG 实践能力提供了有效的技术手段,成为推动企业ESG发展的重要技术力量。数字技术同实体经济的深度融合,一方面,能够在记录企业生产经营活动的同时,将大数据分析用于企业内部信息的跟踪与管理,从而在信息收集、决策支持、运营管理等方面大大降低成本并提高效率;另一方面,还可以满足企业 ESG信息披露、信息管理和资本市场监管的需求,不仅增强了ESG信息披露的真实性、全面性和及时性,而且提升了ESG信息管理运营的高效性和便捷性,由此有助于增强企业ESG 实践能力,提升企业ESG表现。
在数字经济高速发展的背景下,企业应当抓住数字信息技术迅猛发展所带来的重大战略机遇,加快数字技术同企业的生产、研发、管理、销售与服务深度融合(黄群慧等,2019),实现企业从传统生产模式向数字化智能发展的转型。企业数字化转型一方面降低了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履责成本、提升了履责效率,从而为企业提升ESG表现提供物质激励;另一方面,也有利于提高投资者ESG 投资能力和监管部门ESG 治理能力,从而进一步推动我国的ESG 发展。因此,本文致力于通过研究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于企业ESG 表现的影响效应及作用机制,揭示提升企业ESG 表现的内在驱动因素和实现路径,为推动我国ESG 发展提供理论支持和经验证据。
本文以2010-2020年中国沪深A 股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通过文本分析和词频统计的方法构造企业数字化转型指标,实证检验了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于企业ESG 表现的影响效应,并通过一系列稳健性检验和内生性处理确保了文章核心结论的可信性。进一步地,本文从企业绿色技术创新、企业内部信息透明度及企业决策和运营管理效率三个方面实证检验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于企业ESG表现的作用渠道。此外,本文还针对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企业ESG 表现促进作用的经济效应进行了实证分析。
本文可能存在的边际贡献有:第一,本文将企业数字化转型和企业ESG 表现纳入同一分析框架,从构建和增强企业ESG 实践能力的视角,研究数字化转型对于提升企业ESG 表现的促进作用,揭示数字化转型所创造的非经济效应,拓展了企业ESG 理念在数字经济时代的研究思路,为企业提升ESG 表现提供新视角;第二,本文从企业绿色技术创新、企业内部信息透明度及企业决策和运营管理效率三个渠道深入揭示了企业数字化转型助力企业ESG 表现的作用机制,在一定程度上打开了企业数字化转型和企业ESG 表现之间因果关系的黑箱,具有一定现实意义;第三,本文从企业价值提升和融资约束缓解两个方面,对企业数字化转型助力企业ESG 表现的经济效应进行了检验,为更进一步推动企业高质量发展提供了经验证据。
二、文献综述
(一)关于ESG的研究
ESG是英文Environmental(环境)、Social(社会)及Governance(治理)的首字母缩写。企业的ESG 表现是综合环境、社会责任和公司治理三个方面关注企业可持续发展的新型评价体系。相对于国外大量的研究成果,国内ESG 领域的研究虽然起步较晚,但近年来受到了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综合国内外ESG 领域现有研究成果,大都集中于ESG 评级、ESG 投资和企业ESG影响效应三个方面。
关于ESG 评级的研究,主要集中于ESG 评价标准的确定、评级模型的构建。主流评级模型是从环境、社会、治理这几个方面对公司的非财务风险和可持续发展进行综合评价,具备一定的可操作性,为企业ESG 表现提供评估工具,与高质量发展理念一致。现在很多机构参与了企业ESG 的评级工作,但是不同机构根据不同打分标准、不同行业调整和不同数据来源得到的企业ESG 评级千差万别,即不同评级公司给出的ESG 评级相关性水平较低(Chatterji et al.,2016)。然而,ESG评级结果却会对投资人決策产生重要影响,Avramov et al.(2021)的研究指出,企业的ESG 评级越高,投资人所要求的回报率越低,但是不同评级机构给出的差异巨大的ESG 评级结果,将会抵消部分回报率要求。
关于ESG 投资的研究,Renneboog et al.(2011)指出社会责任投资基金(SRI)并没有更好的财务表现,也有一些学者从ESG 能够降低系统性风险的角度指出,ESG 投资并不能够带来超额收益。既然投资者进行ESG 投资并不能够带来超额收益,那么为什么还是有很多投资者在投资的时候考虑企业的ESG 表现?Riedl and Smeets(2017)从投资者内在社会价值观和为了传递热爱慈善的社会信号两个角度给出了解释;Dimson et al.(2016)从投资者积极所有权的角度出发,指出正是这些投资者将ESG 问题纳入了企业所有权政策和实践,才推动了企业的长期ESG 表现,提高了企业的社会形象。
关于企业ESG影响效应的研究,国内外文献更多聚焦在企業ESG 表现对企业财务表现、企业价值等方面的影响上。首先,从Freeman(1984)提出的利益相关者理论角度出发,大量文献认为企业良好的ESG 表现有助于获得利益相关者的信任和支持,进而能够提高企业财务绩效和企业市值并缓解融资约束(Edmans,2011;Deng et al.,2013;Flammer,2015;邱牧远和殷红,2019)。其次,也有学者认为企业 ESG 表现与企业绩效负相关或无关(Ruhaya et al,,2018; Duque-Grisaleset al.,2021),进而对企业价值具有负向影响(Friedman, 2007; Garcia and Orsato, 2020)或是没有显著影响(Atan R et al., 2018)。第三,还有学者认为ESG 表现对企业价值存在一定的门槛效应(Nollet et al., 2016)。可见,关于企业角度的ESG 研究,大多集中在企业ESG 产生的经济影响方面,鲜有文献对企业ESG 表现的内部驱动因素进行研究。
(二)关于数字化转型的研究
宏观来看,数字经济逐渐成为备受我国学界关注的研究议题,大量相关研究表明,数字经济的发展对我国的经济增长(钱海章等,2020;田秀娟和李睿,2022)和包容性增长(张勋等,2019)、制造业升级(黄赜琳等,2022)、就业结构优化和就业质量提升(戚聿东等,2020)以及创业的活跃度(赵涛等,2022)都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从而对数字经济推动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了理论支持。
企业是宏观经济的微观构成,在数字经济高速发展的宏观背景下,企业要加快推动数字化转型,即企业要促进实现人工智能、区块链、云计算和大数据等新一代数字信息技术同企业的生产经营和运营管理的深度融合,在数字经济时代,通过信息、计算、通信和连接技术的组合提高企业竞争力(Gregory Vial,2019;吴非等,2021)。近年来,关于微观企业发展的研究也逐渐开始聚焦于数字化转型的微观影响上:一方面,企业数字化转型可以从多个维度促进企业经济绩效和价值的增长,包括企业生产率(刘飞,2020;赵宸宇等,2021;涂心语和严晓玲,2022)、创新绩效(Svahn etal.,2017;陈春花等,2019;傅颖等,2019)和绿色技术创新(宋德勇等,2022)、企业财务绩效(Karimi and Walter, 2015;杨德明和刘泳文,2018;何帆和刘红霞,2019;李琦等,2021)以及股票的流动性(吴非等,2021);另一方面,企业数字化转型也可以从多个维度促进企业非经济绩效的增长,包括:企业分工专业化(袁淳等,2021)、企业治理水平(戚聿东和肖旭,2020;祁怀锦等,2020)、企业社会责任和声誉(Kane,2016;肖红军等,2021)以及企业组织结构(刘政等,2020)。综上,企业数字化转型除了可以提升企业的经济绩效,还可以给企业的非经济绩效带来一定的提升。在我国加快推进经济高质量发展和推动实现共同富裕的背景下,企业的非经济绩效越来越成为企业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核心所在,可持续发展引致的社会责任正在重塑企业的经营理念(谢红军和吕雪,2022)。
综上所述,现有关于ESG 的文献研究主要集中在ESG 的外部驱动因素和ESG 所产生的微观影响等方面,而对于如何提升企业ESG 表现的内在驱动因素研究较少,尤其是在数字经济高速发展的背景下,企业能否通过数字化转型构建企业ESG 实践能力、提升企业ESG 表现,从而实现企业的高质量和可持续发展,鲜有相关文献予以解答。
三、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企业数字化转型与企业ESG表现
传统的企业理论认为,企业目标是实现企业利润的最大化、公司股东价值的最大化(Friedman,1970)。现代公司治理理论和利益相关者理论则要求企业不仅要对股东负责,还应该对债权人、员工、供应商和客户、政府、社区以及环境负责(Freeman,1984),更多地注重企业的外部治理,关注更多的利益相关者,实现利益相关者整体利益的最大化。然而,企业的ESG 实践具有一定的外部性,存在着投入不足的问题:一方面,企业在环境和社会责任方面的投入会浪费企业资源,增加企业额外开支,给企业带来“负效应”,从而削弱企业竞争力,损害股东利益(Friedman,2007; Garcia & Orsato, 2020);另一方面,大量企业在ESG 实践中由于资源约束、技术手段落后以及与利益相关者存在的信息不对称导致企业提升ESG 表现能力不足、成本过高,进而导致企业ESG的激励不足。新一代数字信息技术同企业传统生产模式的互相嵌入是数字经济时代我国企业实现高质量发展的核心战略。实体经济的数字化,数字技术的实体化,对当下的生产生活方式产生了巨大冲击。与此同时,绿色可持续发展、平衡发展已成为新时代的主题,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价值不仅体现在对于企业经济绩效的提升,还体现在企业的环境、社会和治理等非经济绩效方面。首先,企业数字化转型能够促进企业技术创新,尤其是绿色技术创新与应用,从而提升企业在环境和可持续发展方面的贡献;其次,数字技术有利于降低信息不对称与交易成本,提高企业信息的透明度,有利于企业提高治理水平、更好履行社会责任;第三,数字技术的应用有利于提高企业资源配置和使用效率,提升企业决策和运营管理效率,增强企业ESG 实践能力,降低企业ESG 实践的成本。由此可见,企业数字化转型不仅有利于降低企业ESG 的“负效应”,而且能够增强企业ESG 投入的内在动力,进而提升企业的ESG 表现。因此,本文提出假设:
H1:企业数字化转型能够提升企业ESG 表现。
(二)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企业ESG 表现的影响机制
1. 企业数字化转型、绿色技术创新与企业的ESG表现
外部性理论表明,企业的生产活动存在一定的外部性,而绿色生产能够减少企业生产活动所造成的负外部性,绿色技术的创新与应用有利于企业以更高的效率和更低的成本实现绿色生产。大量现有实证研究表明,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可以有效促进绿色技术创新(宋德勇等,2022;王锋正等,2022)。一方面,企业利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可以精准把握当前环境治理的难点问题,有的放矢地针对环境问题展开企业绿色技术的研发创新;另一方面,企业利用数字技术的互联互通,在加速企业信息和知识技术的内部交流的同时,还可以同外部企业形成相互协同的创新知识共创网络(Subramaniam & Youndt,2005),进一步加速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因此,数字化转型为企业绿色技术创新能力奠定了基础,企业绿色技术水平不断提高,使得企业进行绿色生产的成本有所降低、效率有所提高,促使企业更好地践行环境责任,提高企業声誉(Peattie & Ratnayaka ,1992),从而提升了企业的ESG 表现。因此,本文提出假设:
H2:企业数字化转型可以通过驱动企业绿色技术创新,对企业的ESG 表现产生促进作用。
2. 企业数字化转型、企业内部信息透明度与企业ESG表现
公司治理理论认为,企业与利益相关者之间所存在的较为严重的信息不对称问题,易导致企业的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等问题(Jensen & Meckling,1976),加大了企业治理成本和利益相关者权益的受损风险,因此会对企业ESG 的表现产生一定的限制。从利益相关者价值互惠效应(Freeman,1984)和企业社会责任的保险机制(Godfrey,2005)来看,企业经营者往往会从功利主义出发,用最小的社会责任成本去获得最大的财务回报,例如一些企业有意降低信息披露质量(Luo et al.,2017),有选择性地披露环保信息,存在一定的“漂绿”现象(Marquis et al.,2016;黄世忠,2022);甚至在进行信息披露时利用投资者有限的认知能力,通过信息不对称操纵披露语言,来获取投资者对于企业的认同,因此便会出现企业承担伪社会责任来骗取利益相关者支持的现象(肖红军等,2013)。然而,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尤其是大数据、区块链技术的应用,使得企业的各项活动可记录可追溯,提升了企业内部信息的透明度,降低了利益相关者同企业之间的信息的不对称(李志斌等,2020),由此加大了企业的外部监督压力;同时数字技术的应用也提升企业ESG 信息质量和管理能力,降低企业ESG 信息管理和披露的成本,由此增加了企业完善内部治理、更好履行社会责任的内在激励。因此,企业外部监督机制和内部激励机制的共同作用促进企业提升ESG表现。因此本文提出假设:
H3:企业数字化转型可以降低信息不对称、提升内部信息透明度,对企业的ESG 表现产生促进作用。
3. 企业数字化转型、企业决策和运营管理效率与企业的ESG表现
大量的研究和实践表明,企业数字化转型促进数字技术与企业采购、生产、运营、管理、营销等各个环节的深度融合,有利于企业提升信息化、数字化、智能化水平,从而促进企业效率的提升。首先,数字技术在生产环节的应用,不仅能够提高生产的效率和安全性,而且能够改善员工的生产工作环境。其次,数字技术向采购领域渗透,企业可以通过区块链技术,协调整个供应链内的交流,及时掌握供应商的供给情况和市场行情,通过云计算和人工智能技术实现自动化供销调配(Andriole,2017),通过精准算法能够降低库存(Bharadwaj et al.,2013),实现物流采购成本的节约(Pagani,2013),有利于实现与供应商的合作共赢发展。第三,数字技术在营销环节的应用。
企业通过大数据和推荐智能算法,可以精准挖掘客户需求(Günther et al.,2017),借助互联网渠道,可以更好地实现与用户的沟通交流, 还可以通过构造数字社区( Oestreicher-Singer andZalmanson,2012)的方式赋予客户在企业价值网络中成为价值共创者的能力(Lucas Jr. et al.,2013),使企业能够精准掌握市场动态和机遇,为用户提供更为动态合理的优质服务。第四,数字技术与企业运营管理的深度融合,使企业进入量化的管理阶段。企业的生产经营管理活动产生大量数据,通过大数据分析把隐藏在数据背后的信息集中和提炼,为企业及时提供数字化的、客观性的决策依据,进一步提高企业的决策效率,使得企业各项决策更具科学性、精准性和快捷性。因此,企业通过数字化转型提高了企业经营管理效率,在增强企业ESG 实践能力的同时,帮助企业构建同员工、客户、供应商、经销商等利益相关者的价值共创网络(Saldanha et al.,2017),促使企业更好、更高效地履行社会责任,进而提高企业ESG 的表现。因此,本文提出假设:
H4:企业数字化转型可以提高企业决策和运营管理效率,通过提升销售利润率的方式,对企业的ESG表现产生促进作用。
四、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
本文以我国2010-2020年沪深A 股上市公司数据作为研究样本,对ST 和其间退市的样本以及上市年限不满三年的样本进行了剔除。为了消除极端值的影响,本文还对所涉及的微观连续变量进行了上下1%的Winsorize 缩尾处理。本文的企业财务数据和公司治理数据均来自CSMAR 数据库,企业的ESG 表现数据来自华证ESG 评级体系,企业的数字化转型数据是通过对上市公司年报进行文本分析和词频统计得到,相关上市公司年报来自深交所和上交所官方网站。
(二)变量说明
1. 被解释变量
企业ESG表现(ESG)。本文参考谢红军和吕雪(2022)、王禹等(2022)的数据来源,在基准模型中采用华证ESG 评级体系数据作为本文的被解释变量。华证ESG 评级分为9 级且每年进行4 次评级,本文对其进行1-9 分的赋值,并使用每年评分的平均值作为企业该年的ESG 表现。在稳健性检验中,本文进一步选取了彭博咨询公司提供的企业ESG 表现评分数据作为替代被解释变量进行检验,以保证本文结论的稳健性。
2. 核心解释变量
企业数字化转型(lndigital)。关于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度量是目前相关研究中的难点,现有文献主要有以下几种度量方式:第一,何帆和刘红霞(2019)通过对上市公司年报和公告进行手工整理构造了上市公司企业数字化转型的虚拟变量,但虚拟变量很难反映出企业数字化转型的程度;第二,祁怀锦(2020)使用了企业年末无形资产科目明细项中企业数字化转型相关金额占无形资产总额的比例来衡量企业数字化转型,该种度量方法只考虑了企业数字化转型的资本支出,没有考虑数字化转型的费用支出;第三,刘政等(2020)通过问卷调查的方式来获取企业数字化转型数据;第四,现有研究越来越多通过对上市公司年报进行文本分析和词频统计的方法来构造企业数字化转型指标(赵宸宇等,2021;袁淳等,2021;吴非等,2021)。在本文的实证检验中,作者采用文本分析和词频统计的方法来构造企业数字化转型指标。上市公司年报具有年度总结回顾和未来展望的性质,因此,对上市公司年报使用文本分析和词频统计的方法来衡量企业数字化转型,是具有一定研究意义和可行性的。但是这种方法也有一定缺陷,上市公司年报中部分披露的内容存在一定预期性,即反映企业数字化转型的预期投入而非已有成果。涂心语和严晓玲(2022)指出,由于这是大部分上市公司年报都存在的系统性误差问题,因此并不会对研究结论产生严重干扰。本文企业数字化转型具体的构造方法是:首先,借鉴吴非等(2021)的研究,从人工智能技术、大数据技术、云计算技术、区块链技术和数字技术应用五个维度构造数字化词典;其次,在数字化词典的基础上使用python 的“jieba”分词工具对上市公司年报txt 文本进行文本分析和词频统计;最后,将每家企业各个数字化关键词的词频进行加总得到数字化总词频,并对总词频进行对数化处理来衡量企业数字化转型程度。在稳健性检验中,本文采用上述五个维度关键词词频的对数化处理数据作为替代核心解释变量进行检验,以保证本文结论的稳健性。
3. 控制变量
为了提高研究的精度,本文参考肖红军等(2021)和柳学信等(2022)的做法,在模型中加入了一系列可能会对企业ESG 表现产生影响的控制变量,包括企业规模(size)、企业年龄(age)、营业收入增长率(growth)、资产负债率(lever)、独立董事比例(indep)、两职合一(dual)、股权集中度(top1)和董事会规模(board)。
本文上述主要变量定义如表1所示。
(三)模型设定
为了研究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于企业ESG表现的影响,本文设定如下基准回归模型:
其中,被解释变量为企业ESG 表现(ESG),核心解释变量为企业数字化转型(lndigital),Controls为前述控制变量,λi为个体固定效应,μt为时间固定效应,εit为基准模型中的随机误差项。参数β1反映了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于企业ESG表现的影响效应,为使统计推断结果更加稳健,本文采用稳健标准误对回归模型进行估计。
五、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表2为本文的描述性统计。被解释变量ESG 评分的均值为6.109 4,标准差为1.033 5,最小值为1,最大值为9,说明不同企业之间的ESG 表现存在一定差异,但整体集中在中上等水平;核心解释变量企业数字化转型(lndigital)均值为1.034 5,标准差为1.294 6,最小值为0,最大值为4.691 3,说明企业的数字化转型程度之间存在较大差异,且存在相当一部分企业尚未开展数字化转型;此外,表2 所报告的企业财务和公司治理控制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在比较现有相关文献后,具有高度的一致性(肖红军等,2021;柳学信等,2022)。
(二)基准回归结果
表3为本文基准回归模型的检验结果。表3 列(1)为只加入了核心解释变量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企业数字化转型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下对企业ESG 表现产生正向促进作用。表3中列(2)和列(3)为依次加入相关控制变量后的递进回归结果,结果显示,企业数字化转型仍然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下对企业的ESG表现产生正向促进作用,即通过数字化转型,能够增强企业与利益相关者的联系,促使企业更好地履行社会责任,从而提升企业在环境、社会、治理方面的表现,实现了数字化转型的非经济价值创造。由此验证了研究假设H1成立。
(三)稳健性检验
1. 替换核心解释变量
参考吴非等(2021)的做法,本文从人工智能技术、大数据技术、云计算技术、区块链技术和数字技术应用五个维度构造了数字化词典,并在基准回归中使用了总词频的对数化处理指标。接下来,本文使用五个维度分词频的对数化处理指标作為替换的核心解释变量进行稳健性检验,检验结果如表4 所示。所有数字化转型的分指标都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促进企业的ESG 表现,即本文基准回归模型得到的结论稳健可信。其中,企业区块链技术对于企业ESG 表现的影响系数为0.278 7,远大于其他数字化转型技术的系数,其原因在于:在企业ESG 实践中,企业经营者往往会因为额外成本负担、收益不足和政府外部激励不足的问题而放弃承担更多的企业社会责任,从而存在较低的ESG 表现。区块链技术本质上是去中心化的数据库,具有去中心化、开放性、去信任和集体维护等特点。然而,当区块链技术应用到传统企业生产时,会通过溯源机制降低企业的信息不对称、提升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预期收益;通过智能合约机制降低企业的交易成本和风险规避;通过P2P机制促进信息资源的流动,促进企业绿色技术创新研发;通过数字化双胞胎机制解决企业承担社会责任过程中的融资约束问题(林木西和张紫薇,2019)。因此,相比于其他技术来说,将区块链技术应用到企业生产经营转型的过程中对企业ESG表现的促进作用更明显。
2. 替换被解释变量
本文在稳健性检验中使用彭博咨询公司提供的企业ESG 表现数据(ESG_PB)替换基准模型中所使用的华证企业ESG 表现数据(ESG)进行回归。彭博的企业ESG 数据为0-100的打分,且细分为环境(env)、社会责任(soc)和公司治理(gov)三个维度。回归结果如表5所示。替换了被解释变量以及分不同维度进行回归后,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于企业ESG表现显著促进的结论依旧稳健可信。
(四)内生性处理
1. 反向因果问题
本文的实证检验过程可能存在互为因果而导致的内生性问题,即企业的数字化转型会影响企业ESG 表现,而ESG 表现较好的企业也会更倾向于去进行企业的数字化转型。本文采用了两种方法对可能存在的反向因果问题进行处理。
首先,因为企业数字化转型促进企业提升ESG 表现存在一定时滞,本文将核心解释变量的滞后一期到三期引入模型进行回归,回归结果如表6 列(1)到列(3)所示。企业数字化转型的系数估计值至少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下为正,即本文核心结论稳健可信。
其次,本文参考李唐等(2020)和宋德勇等(2022)的做法,借鉴Lewbel(1997)的研究思路来构造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工具变量,将企业数字化转型与按行业和省份分类的数字化转型水平均值差额的三次方作为工具变量。表6 列(4)和列(5)报告了使用工具变量两阶段最小二乘法的回归结果。列(4)的第一阶段结果显示,工具变量Lewbel_iv 的系数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即本文选取的工具变量满足相关性条件。列(5)的第二阶段结果显示,Kleibergen-Paap rk LM统计量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下拒绝识别不足的原假设,Kleibergen-Paap rk Wald F 统计量大于Stock-Yogo弱工具变量识别F 检验在10%显著性水平下的临界值16.38,拒绝弱工具变量的原假设,且lndigital的系数仍在10%的水平下显著为正,即本文核心结论依旧稳健可信。
2. 遗漏变量问题
本文的实证检验过程中除了存在由于互为因果导致的内生性问题之外,还可能存在由于遗漏变量而导致的内生性问题,为此,本文采取两种方法来处理遗漏变量问题。
首先,本文采取了倾向性得分匹配(PSM)的方法,按照企业是否进行数字化转型将样本分为两组,并使用前文的控制变量作为PSM 的匹配变量,分别采取最近邻匹配、半径匹配和核匹配的方法为处理组企业寻找对照组企业。在平衡性检验通过之后,对匹配的样本进行回归检验,检验结果如表7列(1)到列(3)所示。匹配后的回归估计检验结果依旧表明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企业ESG表现存在显著促进作用,即本文核心结论稳健可信。
其次,本文将企业不同时间进行数字化转型的行为当作是一个准自然实验,选用多期DID 的方法来进行识别,构造模型如下:
其中,du 为处理组虚拟变量,du=1表示企业在样本期间进行了数字化转型,du=0 表示企业在样本期间内未进行数字化转型;dt 为时间虚拟变量,当处理组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之后dt=1,對照组企业以及处理组企业还未进行数字化转型时dt=0;式(2)的β1为反映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对于企业ESG 表现影响的关键待估参数。同时,本文为了解决虚拟变量不能反映企业数字化转型程度的问题,参考了吴非等(2021)的做法,在式(3)交乘项中引入lndigital 反映数字化转型的强度,式(3)中的β?1也是关键的待估参数。多期DID 的实证检验结果如表7 列(4)和列(5)所示。模型中交乘项的关键待估参数都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即使用多期DID 模型的识别策略之后,本文的核心结论依旧稳健可信。
综上,经过多重的稳健性检验和内生性处理之后,本文的核心结论依旧稳健可信,说明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对企业的ESG 表现确实存在一定的促进作用。
(五)异质性分析
1. 企业所有权性质的异质性分析
本文针对企业的所有权性质,对国有非国有企业进行分组回归,回归结果如表8列(1)和列(2)所示。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于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的ESG表现都有显著促进作用,且对于国有企业ESG表现的促进效应更显著。这主要是由于国有企业不仅具有较为充足的物力、财力和人力资源,有着更强的ESG实践能力,而且国有企业作为贯彻执行国家重点战略方针的主力军,需要主动担负起国家和社会所赋予的使命,响应政府号召。因此,在数字经济时代,国有企业更有责任顺应时代潮流,推动企业数字化转型,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因而企业数字化转型对国有企业ESG 表现展现出更好的促进作用。
2. 企业生命周期的异质性分析
由于企业在不同生命周期中的行为取向有所差异,本文参考Dickinson(2011)和黄宏斌等(2016)基于组合现金流的划分方法,按照经营、筹资、投资净现金流量,把企业划分为成长期、成熟期、衰退期三个阶段,进行分组回归,回归结果如表8列(3)-列(5)所示。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于成熟期企业的ESG 表现具有更强的促进作用。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于处于不同生命周期的企业影响不同,对于处在成长期的企业来说,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可以创造更多的经济价值,加快新兴企业的成长;对于处在衰退期的企业来说,进行数字化转型可以转变企业过时的经营模式,使得企业绝处逢生,创造更多新兴经济价值,扭转企业衰退局势;对于处在成熟期的企业来说,企业拥有大量的资金和稳定的现金流,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往往会创造出更多的非经济价值,促进企业去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从而企业数字化转型对成熟期的企业ESG 表现展现出更好的促进作用。
3. 企业高新技术水平的异质性分析
为了验证不同技术水平下企业的异质性表现,本文按照申万一级行业分类,将电子、国防军工、计算机、通信、医药生物行业的企业确定为高新技术企业,其余企业划分为非高新技术企业,进行异质性检验分组回归,回归结果如表8列(6)和列(7)所示。相对于高新技术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于非高新技术企业的ESG表现具有更强的促进作用。其可能原因在于:由于非高新技术产业通常属于传统产业,生产经营模式较为传统和相对落后,技术密集度、数字技术应用的广度和深度不如高新技术产业,数字化转型的空间更大。因此,数字技术同传统产业各领域的深度融合将对其传统的生产经营模式产生更大的作用效果,对其生产经营管理效率的提升效果更明显,对其在环境和社会等方面表现改进作用更大,从而对非高新技术企业ESG表现展现出更大的促进作用。
六、机制检验
前述研究中,本文通过基准模型回归、多重的稳健性检验和内生性处理,得到了本文稳健可信的核心结论,即企业数字化转型能够促进企业的ESG 表现。但这只是针对二者的因果关系进行了实证检验,并没有打开二者之间所存在的机制黑箱。因此在本小节,本文参考江艇(2022)的做法,对企业数字化转型和企业ESG表现之间因果关系的作用渠道进行实证检验。
针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绿色技术创新效应,本文参考宋德勇等(2022)的做法,从CNRDS(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获取了所有A 股上市公司的专利分类号信息,并将其与世界知识产权组织(WIPO)公布的《绿色专利清单》中的专利分类号进行匹配,得到上市公司的绿色发明型专利和绿色实用新型专利的申请数量,使用其对数化处理后的数据(lnenvpatr)进行检验;针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信息透明度效应,本文通过迪博数据库获取了企业的内部控制信息综合指数,并使用其对数化处理后的数据(lnIC)进行检验;针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运营管理效应,本文使用企业的销售利润率(ros)进行检验。具体检验结果如表9 所示。列(1)表明企业的数字化转型显著提升了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这说明企业数字化转型通过促进企业绿色技术创新去促使企业承担更多的环境责任,从而提升企业ESG 表现的作用渠道成立,即本文的研究假设H2 成立;列(2)表明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于企业内部控制信息披露有显著的促进作用,这说明企业数字化转型通过提升企业内部信息透明度,促进企业去真实有效地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进而提升企业ESG 表现的作用渠道成立,即本文的研究假设H3成立;列(3)表明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于企业销售利润率具有显著促进作用,这说明企业数字化转型可以提高企业决策和运营管理效率,通过提升销售利润率的方式提升企業的ESG 表现的作用渠道成立,即本文的研究假设H4成立。
七、进一步分析
在前文论述中,本文已经得到了稳健可信的核心结论,即企业数字化转型能够促进企业的ESG表现,且本文通过机制检验揭示了二者因果关系的作用渠道。在这一小节中,本文主要针对企业数字化转型提升企业ESG 表现的经济效应进行着重论述。
(一)数字化转型与企业价值和融资约束
一方面,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可以提升企业内部信息的透明度,降低投资者与企业内部之间的信息不对称,有利于降低投资者的投资风险,建立企业与投资者的直接信任机制,从而有助于缓解企业融资约束的问题;另一方面,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加快同企业外部的知识共享和价值共创,精准获取市场需求,制定正确的研发创新方向,增强企业技术创新能力,助力企业经济价值的创造,从而提升企业的自身价值。本文采用企业的托宾Q 值来衡量企业的市场价值,采用SA 指数①(Hadlock and Pierce,2010)衡量企业的融资约束。如表10 列(2)和列(3)所示,企业数字化转型在1%的水平下显著提升了企业的市场价值并缓解了企业的融资约束。
(二)企业ESG 表现与企业价值和融资约束
根据利益相关者理论(Freeman,1984),企业良好的ESG 表现有助于企业得到利益相关者更大的支持,从而有助于提高企业经营绩效和企业价值并缓解融资约束。根据可持续发展理论,大量研究认为企业良好的ESG 表现能够产生一定的道德资本,使得企业在危机事件之后仍能够获得利益相关者的支持,凝聚信任抵御危机,使得股东权益得以保护(Ferrell et al.,2016;Lins et al.,2017),从而促使企业长期价值的提升。根据信号传递理论,企业加快ESG 自身实践,会向社会公众树立起一个富有社会责任、发展前景良好和广受大众支持的企业形象,从而会吸引大量金融资源的投入,进而缓解企业融资约束,促进企业价值的提升。
(三)数字化转型、企业ESG表现与企业价值和融资约束
基于上述论述,企业数字化转型和企业ESG 表现都可以提升企业的市场价值并缓解企业的融资约束,而且企业数字化转型可以提升企业ESG 表现并进一步对企业市场价值和融资约束产生影响。本文的核心结论如表10列(1)所示,企业数字化转型可以促进企业ESG表现的提升。参考江艇(2022)渠道机制检验的论述,企业数字化转型可以通过提升企业ESG表现的渠道提升企业的市场价值并缓解企业的融资约束,即企业的价值提升和融资便利是数字化转型提升企业ESG表现的正向经济效应。
八、结论与建议
近年来,随着数字技术的不断突破发展,将数字技术同企业传统生产模式深度嵌入融合越来越成为企业实现高质量发展的重大战略选择。本文选取了2010-2020 年中国沪深A 股上市企业为研究样本,实证检验了企业在数字经济背景下进行数字化转型对企业ESG 表现的影响效应和作用机制。实证检验结果表明:第一,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于企业ESG 表现具有显著促进作用,且该结论通过了一系列内生性处理和稳健性检验后依旧稳健可靠;第二,企业数字化转型可以通过绿色技术创新、内部信息透明度以及决策和运营管理效率三个作用渠道对企业的ESG 表现形成促进作用;第三,在国有企业、处于成熟期企业以及高新技术企业中进行数字化转型对于企业ESG 表现促进作用更强;第四,企业价值的提升和融资约束的缓解是数字化转型促进企业ESG 表现的正向经济效应,这对企业在数字经济时代背景下实现高质量可持续发展具有一定现实意义。
基于上述研究结论,本文提出以下建议:
宏观政府层面,一方面,应多措并举鼓励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的融合,为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营造积极良好的外部市场环境,促进企业将高速发展的新一代数字信息技术同企业传统的生产、研发、管理和营销等方面深度融合;另一方面,要大力倡导并积极推动ESG理念,引导企业利用数字技术增强企业ESG能力,积极投入ESG实践。
微观企业层面,一方面,企业要抓住数字经济带来的机遇,积极引入前沿新一代数字信息技术,尽可能将数字技术深度应用在企业生产经营活动的各个环节,促使企业绿色技术创新、提高内部管理信息透明度以及企业的决策运营管理效率,从而提升企业的ESG 表现;另一方面,国有企业、成熟期企业和非高新技术企业,更应该积极贯彻落实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响应国家政策号召,进而积极落实开展企业ESG的实践,实现企业的高质量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