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蜀记（组诗）

李满强

在渠县文庙，念及龚鼎臣

花朵滚烫，石头歌唱

华蓥山西侧，古賨人之邦

这里的仙鹤一直爱着白云。这里的

鲤鱼跃过了龙门。也是在这里

凤凰们初心不改，一直朝着心中的太阳

振翅，和鸣锵锵

御书的“宫墙万仞”，有着

让人肃静的力量。高耸的棂星门下

一段发黄的历史忽然被打开

景祐年间的进士，一个叫龚鼎臣的人

在白纸上巍然屹立

有着让人敬仰的清爽之气——

他在低眉噤声的众人之中高呼

“介宁有是，愿以阖门证其死！”

他在荒蛮偏僻的賨地，播下文明的火种

建孔庙、选贤师、定课程……

自此，这一脉教化之水

衰也汤汤，盛也汤汤

多年之后，当我以一个后学者的身份

来到渠县孔庙，面对那伸向高处的石阶

我焚香，沐浴，垂手而立

只为那个宋代的龚姓男子，只为他

腹腔里淋漓的肝胆；膝下

不曾磨损的黄金；以及

骨头里未曾被风雨窃取的钙

去渠县看汉阙

那一年，去成都双流机场的路上

出租车司机指着前面一个高大的建筑问我：

“那是什么？”

我迟疑，有点不知所措

“那是汉阙！”师傅操着一口骄傲的川音

清晨的阳光打在车窗玻璃上，为它加冕

也映照出我的苍白和无知

后来，在四川渠县

当冯焕阙、沈府君阙……以及诸多无名阙

拂去了历史的灰尘，在阳光下露出真容

我惊讶于那些二千多年前的石头

仍然有着美妙的呼吸。那刚直的阙身

向上托举着：忠、孝、仁、义、礼、智、信、勇……

托舉着生前的哀伤，死后的荣光

而在它们的身后，是一道道大门

它们通往都城、宫殿、祠庙……甚至陵墓

千年之后，这众多的门，都一一合上

那些门道里穿行的身影

有些转世为青草，有些化身为浮云

但我知道，还有一扇，至今为我们敞开

从渠县回来之后，当我

动员一个词语，加入奔跑者的行列

当我在深夜里辗转反侧，眺望星辰的时刻

身旁高高垒砌的书本，在阴影里

忽然就有了汉阙的形状。只是我无法确定

我是不是那个可以穿过这道虚无之门

背负着山川河流，黎民苍生

顺利抵达未来的圆梦书生

宕渠之地，黄花遍野

请允许我以整个巴蜀大地为背景

在牡丹、芍药、玫瑰、木槿、夹竹桃……

众多的鲜花之中，找出最为金黄明亮的一枝

七蕊八瓣，犹如鹤立鸡群

而她来自古老的宕渠古城

请允许我以宕渠城为背景

在那些故土、竹简、瓦当、汉阙……

以及青铜器之旁，栽植上金黄明亮的一棵

“莫道农家无所有，边地黄花是金针”

那些古旧的事物，顷刻间就弥散出新鲜的香气

请允许我在渠县望江乡武坪村

请出70岁的老汉邵俊文和他的数亩花田

“这金灿灿的植物，每一株都是我的女儿

我把她们嫁到了成都、重庆和西安……”

“她们和阳光雨水一道，给予了我今天和明天！”

——最后，请允许我这个异乡人

在这漫山遍野的黄花丛中坐下来

认真听取它们正在交换的秘密：

“这古老的，还在生长。这绽放的

已经具备了托起天空的雄心和勇气！”

在賨人谷，忆及巴渝舞

我们来到賨人谷，漫山遍野的树木

都在风中鼓掌，那声势

似乎是武王伐纣时候的猎猎战旗

一条大鲵在清流中一动不动

但我仍视它为潜伏已久的猛虎

盟约桥，賨王洞……

这些后人命名的景点

并不能留住我探寻的脚步。直到

那激越的流水，吹奏出战马的嘶鸣

那嶙峋的怪石，显现出刀剑的寒光

直到我在石壁上，仔细辨认出三十六人

前歌后舞的形状……

我确信，是这血性十足的舞蹈

曾经征服了三秦。是车骑将军冯绲

和他率领的板楯蛮，纵横湘楚唱《大风》

是王平、李特、李雄这些賨人后裔，在乱世

书写出“巴有将，蜀有相”的英武传奇

我们来到賨人谷，漫山遍野的树木

在风中长啸，呐喊，仿佛巴渝舞重现

一条小溪夺路而出。在数公里之外

他将汇入渠江，嘉陵江，长江

有着奔赴大海的抱负和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