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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中作者对田晓霞之死的创作动因及现实意义

2023-05-30朱民辉

文学教育 2023年1期
关键词:平凡的世界路遥现实意义

朱民辉

内容摘要:田晓霞是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塑造的一位近于完美的女性形象,她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路遥的审美理想与爱情追求。田晓霞以一个引导者的身份出现在孙少平面前,并在孙少平不断成长的过程中逐渐转变为他的爱慕者。同时,田晓霞与孙少平的感情经历也是文章中感人至深的一条线索,但是就在两人的感情即收获结果的时候,路遥以田晓霞的意外死亡来结束了这段感情,悲伤之余我们发现,田晓霞之死并非作家的随意设计和偶然安排,而是源自不可言状的凄苦心境所致。

关键词:路遥 《平凡的世界》 田晓霞之死 深层原因 现实意义

孙少平和田晓霞的爱情是《平凡的世界》中路遥着墨最多的一条感情线。作者对孙少平与田晓霞的爱情描写,寄托了路遥本人对于爱情的美好想象和憧憬,体现了作家对于美好爱情的理想主义情怀。然而,这段纯洁美好的感情却因田晓霞意外离世而终结,给读者留下了无尽的遗憾和感伤。就作者而言,路遥为何要如此“草率”的结束这份美好的爱情,为何又非要以田晓霞之死来作为这场感情的终点,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笔者以为,田晓霞之死虽在情节上没有必然性,但也有其“不得不死”的内在因果,田晓霞之死是路遥在万般无奈下的抉择,其中包含着理想与现实的多层冲突,这也是作者为了作品的合理性与深刻性做出的取舍。

一.作家理想与现实的冲突

尽管20世纪以来的西方文论不断否认作家之于作品的意义,而强调作品的独立性。但对于坚守现实主义的路遥来说,其作品中的很多真实细节都是取材于现实生活中的经历与感悟。田晓霞作为作者最钟爱的女性形象之一,正是寄托了路遥自己对于理想女性的想象。在路遥与友人的交谈中就曾提到,穷苦出生的路遥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一个北京知青女朋友,这就有了后来的林虹与林达。林虹是路遥的初恋,是当时北京下来的插队知青,两人在相识后不久就陷入了热恋,后来路遥甚至把自己的招工指标都给了林虹。但随着双方异地的时间越来越长,两人的感情也越来难以维系,直到路遥收到那封来自林虹的“绝交信”,而最终宣告了这段恋情的结束。路遥的第二段感情是与同为北京知青的林达,俩人相识相爱并修成正果。在写作《平凡的世界》第三部时,他与林达的婚姻正面临严重的危机,长期的分居导致林达难以忍受而提出离婚,但路遥一直沉默着没有答应。现实感情的破碎愈加刺激着路遥的心灵,书中女性田晓霞正是作者在这样的生活心境下“创作”死于洪水之中。现实爱情生活的挫折给路遥的身心造成了极大的打击,而路遥对理想爱情的浪漫幻想更是反衬出现实的不如意。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平凡的世界》的写作中,而罔顾现实婚姻的破碎,也正是这种消极的态度加速了婚姻的破产。

田晓霞之于孙少平,不仅是意味着一份纯真的爱情,而更象征着另一种生活——城市的生活、权利的生活。作为省报记者,更是市委书记的女儿,田晓霞与城市和官场的联系是紧密的,一旦田晓霞和孙少平真的结合,孙少平就很难再是一个单纯的知识分子、奋斗者的形象,他将深深地与城市捆绑在一起。对于孙少平,虽然路遥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想让这些农村里的穷苦孩子通过奋斗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最终路遥并没有选择让孙少平进入城里,即使他最后归隐到大牙湾煤矿,也只是处在城市的边缘罢了。而让孙少平脱离城市最大的阻碍便是田晓霞。从这个角度看,田晓霞可以说是象征着城市的风采,而她与孙少平的结合也必然会把孙少平带进城市里。如此,路遥只有以田晓霞之死来清除这個阻碍,“而且也是有通过对田晓霞死亡的祭祀,孙少平才能最终埋葬自我的梦想”[1],而成为一个现代生活的“隐者”。

田晓霞的死,并没有情节上的必然性。时任省报记者的她,听闻南方发生了特大洪水,主动请缨前往一线,在报道洪水时,为了挽救一个小孩子的生命而冒险牺牲了自己。这样的死“确实没有情节发展的必然性,只是作者为处理这难以解决的现实矛盾而人为设计的情节。”[2]这样突兀的情节有人说是这部巨著的一处败笔,可能连路遥都没有预想到,当初她设计的这个人物会是这样的结局。因为路遥曾坦言“预设的终点最后不会全部实现,人物运动的总轨迹会不断校正自己的最终归宿。”[3]所以田晓霞的死是作者早有预设还是行文到不得已处而为之,因为路遥的早逝而成为了一个谜。但可以预见的是,路遥对于作品创作中田晓霞的死是有强烈的感触的。据路遥的弟弟王天乐回忆,“有一天,我正在洛川县采访,路遥突然打电话到出版社,让我速到榆林,我以为他的身体出了新问题,赶快奔赴榆林,一进房子他对我说田晓霞死了。半天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小说中的人物。”[4]路遥对田晓霞之死的感触之深让我们明白,田晓霞的死因只是一个偶然又故意的安排,其没有情节发展的必然性,也不是她性格导致的必然结果。但这样的安排背后又有着必然的因果,这也是田晓霞最终不可避免的命运走向。

二.理想人物的现实处境

田晓霞与孙少平这样一对情侣,他们处在各自阶层的两个极端。尽管孙少平也读过书,后来也揽过工当工人,最后成了一名国家正式的煤矿工人。但是穷苦出身带给他的影响是巨大的,即便他再努力,也很难越过已经固化了的文化身份。而田晓霞这一形象在路遥所有作品的女性形象中是独一无二的,尽管有学者强调路遥笔下的女性形象具有高度类型化的特征,但田晓霞身上有着所有女性都没有的特点,这就是路遥的寄托,可以说“在田晓霞身上隐藏着路遥情感和理想最后的秘密”[5]。这样一个完美的女性形象或许不存在于现实生活中,她只存在于作者的理想里。对于孙少平来说,他与田晓霞的爱情总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他总是不相信自己与田晓霞之间的亲密关系,并时常陷入自我怀疑中。这种怀疑投入到现实中就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自卑,从小到大的经历使他清楚地意识到他与田晓霞之间的差距。

两人巨大的身份差距在他们面前隔出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即便路遥自身也是一位追求浪漫理想的作家,在这样一条巨大的鸿沟面前,也只好作出无可奈何的妥协。“作者试图在社会阶层的现实差距之中,探索精神平等、人格平等的可能性,探索爱情可以超越物质条件的精神动因。”[6]路遥自身就是如孙少平一般穷困出身的农村青年,只不过一个是国家正式的煤炭工人,一个成了国家正式的农裔城籍的专业作家。路遥对爱情浪漫主义的幻想也是孙少平爱情遭遇的一大源头。路遥曾经对朋友说自己的女朋友就在当时下乡的北京女知青之中,后来路遥的经历也确实印证了这一点,他的两任女朋友都是下乡知青,并且他的第二任女朋友也就是他的妻子林达更是出身于高干家庭。路遥以他对爱情浪漫的幻想来安排他小说中的人物,其结局也必然像现实中路遥的爱情经历一般惨淡收场。

孙少平是一个从小就心思敏感的人,出身的贫苦让他更加在意别人的目光。尽管他总是在内心里认为自己与其他人在知识和人格上是平等的,甚至自己接受的教育和知识会让他产生某种优越感,但是在田晓霞面前他永远是卑微弱小的一个。同时因为贫穷而导致的这种与生俱来的自卑会不自觉地降低自己的身份。就像他得知田晓霞即将成为省报记者的时候,他的第一感觉不是兴奋和祝贺,“他那激动的情绪刹那间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几乎是一种无声的哽咽。是的,她要远走高飞了。他再一次认识到,即使她和他近在咫尺,可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却永远是那么遥远。”[7]这种无法摆脱的自卑是孙少平挥之不去的梦魇,即便她们之间的感情看起来是那样的平等、和谐、浪漫。同时他内心强烈的自尊让他感到更加的痛苦,每当现实的生活压在当头时,这种巨大的差距所带来的无力感,每每都会让孙少平更加的认清楚现实。自卑和自尊让他陷入极度的痛苦,他只有依靠拼命的劳动来麻木自己的精神,摧残自己的身体,以获得心灵上虚假的安宁。

为了使这必然破灭的感情也能够拥有令人向往的过程,路遥又设计了田晓霞这个形象。她出身高贵却不以尊卑的眼光看人,她善解人意也自立自强。田晓霞这一形象,可以说是路遥心中完美女性形象的展现。田晓霞与孙少平的交流一直是处在一个很高的精神层面上,带有一种精神恋爱性质。他们交流人生与知识,谈天论地,很少为世俗的偏见所缠绕。从田晓霞的角度看这场爱情,她不为世俗的眼光所束缚,看出了孙少平身上的不平凡并为之倾倒,努力追求自己理想中的爱情。如果一任情节的发展,这部作品是要么会成为一部才子佳人式的小说,要么会在世俗眼光的侵蚀下,在日常生活的摩擦中,显示出其脆弱的本色。当巨大的生活压力压在孙少平和田晓霞身上时,因为更多细节的介入,这样完美地毫无瑕疵的女性形象必然会受到影响甚至走向破碎,这是作者和读者都不愿意见到的,因而作为作家理想寄托的田晓霞,不得不以自己的死来完成对自己形象最后的升华。

三.悲剧命运的现实指向

田晓霞这一形象可以说是路遥笔下最独特的一位女性,她没有那么强的类型化特点,尽管她的作用仍避免不了作为男性主人公的衬托,但是更有其独立存在的意义,并且因为作家更多情感的注入而显得更加的真切感人。孙少平与田晓霞同框出现的场景就全书百万字的篇幅来说并不是很多,但就这不多的篇幅,给我们塑造了一个青春美丽、干练又善良、善解人意的美好伴侣“田晓霞”。他们从高中毕业确立良好的朋友关系,到孙少平在黄原打工时电影院门口相逢,他们在每一次见面中都获得了对对方更多的好感直至确立关系,最后在大牙湾煤矿的两次约会,让这段感情将要瓜熟蒂落。然而谁能想到,大牙湾的两次约会竟是作者为这段感情留下的最后两幅画面。大牙湾煤矿第二次见面之后,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他们的两年之约了,相信这次约会如果能够实现的话,一定会是这场感情的一次升华和沉淀,并带有一锤定音的意味。当行文已经到了不得不给这段感情一个交代时,作者有意设计了洪水的情节,让这场美妙的情缘突兀的结束,并且以田晓霞的死对这一形象做了最后的升华。

田晓霞之死,暗示了路遥理想爱情的破灭,并通过孙少平回归到惠英嫂身边来暗示路遥理想追求的妥协,但是这种妥协不是消极,它更称得上是一种超越,是路遥对他所追求的理想爱情的超越。正如路遥一直向往与北京知青的爱情,但是他自己也清楚,他最适合找的是一个陕西土地的女人,她可能没有什么文化,但是会持家、会照顾人。路遥将自己的感悟表现在作品里,这也正印证了作家的人生经验对创作所产生的影响。另一方面,路遥以田晓霞死于救人的情节来结束了对于田晓霞最后的叙述,无疑是在对田晓霞的形象做最后一次的升华,这个他理想中的女性形象承载了路遥许多的寄托,尽管出于很多原因她不能继续在文本中存在,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路遥对这个形象的放弃,相反路遥以田晓霞的死对这个形象作出了最后的升华,而且很大程度上避免了更多爱情细节的介入而对这一形象造成的破坏。

对于孙少平来说,田晓霞的死,死去的不仅是他深爱的伴侣,更是他年轻时不断追求的爱情和理想。田晓霞死后,孙少平专意回到黄原,来奔赴他们定下的两年之约。他以这次祭奠来与先前的自己决断。此次黄原之行后,孙少平选择了归隐在大牙湾煤矿,归隐在惠英嫂的身边。以此来说,田晓霞以她的死完成了她作为一个形象的叙述功能,同样也是预告了作家理想的破灭和孙少平的蜕变。路遥打破了这美好的爱情,但也更让人们认清现实,屈服于现实,浪漫毕竟是理想中的东西,而现实才是人们站立行走的根基所在。孙少平与田晓霞的爱情,最终也只有屈服在无情的现实面前,这虽然错失了作品的一个美好的结局,但恰好也印证了路遥所说的他反对中国当代文学中某些作品的大团圆的式的结局,而使得这部作品在更高的层面上获得了真实性与说服力。

在田晓霞死后,孙少平回归到大牙湾煤矿继续他作为掏碳工人的生活。他走出了滋养又困扰他父辈一生的黄土高原,通过自己的奋斗,终于在他身上结束了他们家世代为农的命运。这对于一辈子生活在黄土地上的孙家来说,必然是一个具有里程碑式的纪念意义的事情,这是孙少平与现实生活抗争的结果,也是路遥与现实生活抗争的结果。他开始逐渐摆脱了一直困扰着自己的穷困问题而进入新的人生奋斗历程。但是孙少平也没有进入令人心驰神往的城市,他最终也只是隐居在城市的边缘——大牙湾煤矿,过着自己辛苦但满足的生活。田晓霞的死在某种意义上就象征着孙少平与城市之间联系的断裂,同时也是路遥在城市与农村之间做出的第二次抉择。当他第一次让高加林不顾一切闯进城里时,惨淡的结果让他心里产生了戒备,于是在这第二次抉择面前孙少平最后回归到了城市的边缘。而作为孙少平与城市相互连接的纽带,田晓霞之死也就成了必然。田晓霞之死避免了孙少平在城市里头破血流甚至再度回到农村的命运,在两者之间了隔出了一条平和的缓冲地带。

尽管田晓霞之死从文中看来只是一个偶发的情节,但是我们认为这个偶发的情节背后深藏着必然的因果。田晓霞之死是作家路遥对现实的一种宣泄,同时也意味着他所追求的理想爱情的破灭。而对于孙少平来说,他与田晓霞之间存在的巨大的身份差距是埋藏在他心中最不稳定的情愫,这种爱又不敢爱的情绪是这段感情之间最大的障碍,而这也为田晓霞之死埋下了因果。

参考文献

[1]石天强:《断裂地带的精神流亡——路遥的文学实践及其文化意义》,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46页。

[2]丁红梅、王圣:《男权思想统照下的女性世界——浅谈路遥<平凡的世界>中的幾个女性形象》,《淄博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18卷第1期。

[3]路遥:《路遥全集·早晨从中午开始》,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26页。

[4]王天乐:《苦难是他永恒的伴侣》,《收藏界》,2012年11月(总第131期)。

[5]石天强:《断裂地带的精神流亡——路遥的文学实践及其文化意义》,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42页。

[6]王正:《农民爱情叙事中的文化情缘——论<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和田晓霞的爱情》,《浙江社会科学》,2010第6期。

[7]路遥:《路遥全集·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438页。

(作者单位: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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