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
2023-05-30刘亮
1
自从女儿上了高中,王秀芝就急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了。她给在彭城当邮递员的表弟发去了手机短信,希望他在那儿帮着留意一下。过了两周,表弟来电话了,说有一个保姆的活儿愿不愿意干。王秀芝一口答应下来。两天后,她坐了五个小时的火车,从老家互济县来到了大城市彭城。
见到表弟后,王秀芝就不停地问问题:老先生是写文章的,又是位名人,还是退休的煤化公司的工会主席,你怎么认识他的?
“是这样的姐,我一个月得去肖老师家两趟,不是送杂志报纸,就是稿费单,时间长了就认识了。另外,他还是咱们的老乡,山东章元的,离着互济县五十来里。听肖老师说,他上学时还去咱们县玩过好几次呢。”
“噢,这么巧。他多大了?”
“六十多吧。老头儿人挺好,挺随和,就是身体不太好;老伴儿去世好几年了,有两个女儿,一个在英国,一个在上海,都不在身边。以前照顾他的胖婶回老家了,说是得伺候她老公公,脱不开身。我上个星期给肖老师送稿费單时,随口问了一句,他就说了胖婶的情况。我一听,就赶紧把你推荐一下。老爷子挺高兴,说行行行,来试试吧。”
第二天中午,表弟就把王秀芝领到了肖政轩的家。这是位于城郊的一个独门独院的两层楼,还有个八十左右平方米的院子,东墙根种了两排花花草草,挺温馨。像所有初次来大城市打工的人一样,王秀芝既紧张又好奇。当她来到一楼的客厅时,她更是好奇:房间的角角落落全是书和杂志,连地上也是。
肖政轩请他俩坐下,攀谈了起来。尽管他有着很好的记忆力,还是对互济县的记忆模糊了。王秀芝就给他讲了一些,比如汽车站搬到外环路上,火车站的候车厅变大了,前面扩出来一个小广场。另外城内起了很多楼盘,一平方米卖到了四五千……肖政轩笑呵呵听着。一会儿表弟走了,王秀芝把他送到门口。等她回来时,肖政轩又问了她的家庭情况。王秀芝沉默了,随后皱起眉头,定了定神。“不瞒您说肖老师,我前年就和丈夫离婚了,原因嘛,就是他好赌博,吵了一万次他也不改,我实在受不了就离了。有一个女儿,正上高一,不管咋说,我得给她挣出上大学的钱是不是?以前呢,我在家干点儿零活儿,有时也摊菜煎饼,现在孩子大了我能放心些了,就想着出来试试,主要县里的活儿也不好找,工资还低。再者说了,越是这样的情况咱越得让孩子考出来才行,要不然哪有啥出路,是不是肖老师?”
肖政轩听了频频点头,随后笑着说:“是呀是呀,这个年代没有文凭是不行的。那好,你先在这干吧,月薪嘛,以前胖婶的是三千五,我也给你三千五,咋样?”
王秀芝激动地千谢万谢,起身就要收拾客厅。肖政轩摆了摆手,领她上了二楼,让她住胖婶以前住过的房间。他的房间在一楼的左手边,书房在对面,另外厨房厕所什么的,都领她看一遍,随后肖政轩去了书房。王秀芝把自己的东西放好,下了楼,开始收拾起客厅、厨房、厕所……
到了下午四点,一辆汽车停在院子门口,有对儿中年男女推门进来。他们不认识王秀芝,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男人问她肖老师在家吗。
“在家,在家。肖老师——”
肖政轩笑呵呵地出来了:“是庆国呀,呵呵呵,快进来。你两口子的美术展准备的咋样了?我还想着打电话问你呢,这不,一忙又给忘了,真是老了老了,脑子不好使了呢。”
“您可宝刀不老,肖老师。就在上个月我还看到您的大作呢,在《洪城》杂志上,是吧,夫人?您,肖老师可是咱们市的一面大旗呢。呵呵呵,看看,我给您带的红茶,您一会儿尝尝怎么样?”
“好啊。秀芝,把这个茶给我们泡上,来来来,请坐请坐。”
那个女人在打量着王秀芝,仿佛在看她的动作麻利吗。而王秀芝变得沉默下来,她没想到第一天上班就有客人来访,赶紧接过茶,去了厨房。
“她叫王秀芝,互济县的,第一天来我这干,”肖政轩对着那个女人说,“胖婶不是回老家了嘛,半个月前刚走。她呢,是经常给我送杂志的邮递员小李介绍来的。”
“这么巧。”女人说道,声音有些沙哑,同时扫了眼自己的丈夫。“肖老师,我和庆国来呢,还是想请您赐一下墨宝,给我们的美术展压压阵。前年的那次您还记得吗?大家对您的墨宝都是大加赞赏呢。”
“谢谢,谢谢。另外张主席那边你们最好也去求幅。要不然,老家伙看到光有我的字他会生气。呵呵呵,他怎么样,最近你们见到他了吗?”
“没有。不过前几天,我和庆国倒是见到焦化厂的办公室主任郑青了,聊了几句,他们在一个小区住的。她说张主席去海南他女儿家了,可能要在那边住一段时间,我觉得还是算了,不打搅他老人家了。”
肖政轩点点头。这时王秀芝端着茶盘进来,给每人倒了茶。另外她还心细地找到一点儿瓜子,一并端了来。
“肖老师,尝尝这茶怎么样?”那个叫庆国的男人给肖政轩递过杯去,自己也端起来,“这茶是我弟弟出差从南方捎来的,不知合您口味吗。”
“好好好,谢谢。”肖政轩说完,接着抿了一小口,轻轻咂一下嘴:“不错不错,味儿挺浓、挺正的。”
之后话题不断变换着,王秀芝去了院子。女人不时朝外面望去,可以看到院子的一侧,偶尔会看到王秀芝提着水壶经过,她正在给墙根的花花草草浇水。快五点时,王秀芝看见两人从客厅出来了,她有礼貌地拉开大门。这时女人冲她小声说了一句:“辛苦你了秀芝,肖老师人很好。”
王秀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等她返回客厅时,肖政轩已经回了卧室,他说他累了,想歇会儿,六点半喊他起来吃饭。
2
王秀芝在这干了三天后,算是对肖政轩的生活习惯摸透了:早上六点他开始写东西,九点吃早饭,饭后接着写,中午一点左右吃午饭。下午呢,休息两个小时,起来后喝点茶,看看书,写写毛笔字,晚上六点半吃晚饭。饭后看完新闻联播再写一会儿,十点半左右睡觉。一天天的不闲着,忙倒是个好事,可这样对身体不好,王秀芝就劝他,说晚上别写了,对身体不好,还是得出去活动活动才行。你要实在不想去的话,我陪你去。
肖政轩也知道这样不好,可多少年都习惯了,加上自己的脚后跟有了骨质增生,就更不愿意活动。王秀芝说了一次后见肖政轩没行动,第二天又说了一遍。
“呵呵呵,好好好,我去。不过我可跟不上你了。”
“看你说的肖老师,脚长在我的腿上,我走慢点儿不就行了。”
就这样,两人开始一同散步了。
王秀芝每走一步肖政轩要走上两步,休闲鞋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走了二十分钟,他的脚开始发疼。王秀芝就把马扎放下,让他歇一会儿,并鼓励他,说走了这三天,是不是比开始时好多了,要坚持下去肖老师。就和你写东西一样,一天写一点儿,一天写一点儿,半个月就能写那么多字,是不是一个理儿?
“是的,是一个理儿,呵呵呵……”肖政轩被王秀芝开朗的性格逗笑了,“我都六十三了,你才四十岁,还不如你会养生呢。对了,你还别说秀芝,我走这几天吧,睡眠好多了呢。”
“这是自然的肖老师,人嘛,就得活动才行。你看我妈,都快七十了,去年还在街上摊菜煎饼卖,闲不下来。我这不是来彭城了嘛,才不让她卖的,替我照顾女儿,要不然她还会卖,拦都拦不住。”
“是吗,看来我得向她学习,每天都要走一走,走上一小时,争取能跟上你的步子。”
“好,加油肖老师,我支持你。”
当两个人一起散步了六周之后,肖政轩接到了一个邀请,丰城煤矿要举办一个文学培训班,想请他去讲堂课。以往这种讲课他大多会去的,最近几年他能推就推了,理由是身体不好。也确实是这样,来回赶那么两三天,每次回来浑身都乏得难受,也打搅了他的写作,后来他干脆不去了。可这次就不同了,丰城矿的工会主席是方刚,多年的老朋友,大概有三年没见了,想着去一趟就去一趟,关键现在身边有了王秀芝的照顾,觉得这样行。他把想法跟王秀芝一说,想让她陪他一块去。王秀芝思思量量的,说这样的会她去合适嘛,自己又不懂文学。不过她确实担心肖政轩的身体,让他一个人去也实在不妥,最后就应了下来。
从买火车票到订出租车,再到准备行李,都是王秀芝一个人忙活。
六天后,两人如期到了丰城市。
王秀芝像个小跟班似的,走在肖政轩后面,他去哪儿她去哪儿,并给他提着包。当第二天讲课结束,吃了晚饭,加上喝了几杯酒的原因,肖政轩一回到房间就感觉到累了。王秀芝问他需不需要给他揉揉颈椎。
“好吧秀芝,给我按按也行。不过说起来,我这脖子也是老毛病了,一累就有些供血不足,犯晕。”
“是嘛,所以说呢,我才劝你晚上不要再写的,要出去散步才行,对不对?”王秀芝边说边扶肖政轩坐到椅子上,她站到他身后,“这样啊肖老师,回去你还得听我的,咱们要接着走才是,行不行?”
“好,听你的,哎呦呦……右边,右边疼得厉害。”
王秀芝扑哧一声笑出来,“我才用三成的劲儿呢肖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轻点儿,再轻一点儿。不过你这脖子确实是老病了,你摸摸,右边的筋多硬……”她那乌黑浓密的长发不时滑到椅子的靠背上,无可避免地,发梢就钻进肖政轩的脖颈里,肖政轩享受着这种成熟女人的秀发,并没觉得难受,相反他还觉得很舒服。当王秀芝打断他,让他摸自己的脖子筋时,他碰到了她的手。是的,她手上擦了护手霜,很滑很嫩,清瘦中还带着劲儿。他情不自禁就抓住了。接着,他把她的手拽到了自己胸前,同时也把愣住的王秀芝拽得趴在了靠背上。
“肖老师……”
“别说话秀芝,”肖政轩站起身,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坐在床上,“你能陪陪我吗?别去隔壁睡了行吗?我呢……我喜欢看着你。”
王秀芝羞得满脸通红,僵在那里,脑子像处在了一种短路和神志眩晕的感觉之中,且心情纷乱,眼前模糊,加上她晚上也陪着喝点儿酒的缘故,她没有拒绝,不过也没有点头;但同时也感觉到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力量在推着她,或者是一种什么样的柔软,一股小小不安的火焰在她内心燃烧。结果她的这种愣神表现,被肖政轩看成了默许,他轻轻揽住了她,把她放倒在床上,亲吻起她的嘴唇、脸颊、脖子,最后他把她的上衣解开,眼前闪烁,他呆呆地望着她的酥胸。
“你可真美呢秀芝……我就像做梦似的。”
“肖老师。”
“不不不,你以后不能叫我肖老师了,叫我老肖或者政轩吧。”
随后他更紧地抱住了她,她就放松了,柔软无力,没有反抗,宛如一朵干渴的花朵。于是他吻了她的嘴唇,吻了她的白胸,吻了她的全身,像个孩子似的静静地、贪婪地吮吸,刺激着她那略微丰满的身体滚烫地起伏不停,如同波浪中的小船似的。
到了夜里,王秀芝失眠了。可她身边的肖政轩却像个孩子似的靠着她的肩膀睡觉,因为睡得香甜,他的脸颊看上去容光焕发,额头的皱纹也舒展开来,仿佛年轻十岁的样子。王秀芝越看越思绪万千——自己竟和他这样了,可是可是,这终究是不对的,毕竟他是雇主自己是保姆,而且他也不会娶我。难道就因为他对我好,又有钱吗?可我真爱他吗?还是他因为我年轻,离婚了,没有顾虑,可以陪他度过孤寂的生活?那么自己的后半生怎么办?要是让爸妈知道了怎么办?她越想越多,越想越乱,直到凌晨的三点才模模糊糊地睡着。
回到彭城后,王秀芝就没有让肖政轩再碰她,理由是,他俩不会有结果的。当然她没有说他年龄大的问题,只说她的父母叮嘱她不要在外面胡作,怕影响到了孩子。肖政轩不甘的同时表示尊重她、理解她,只是他在寂寞难耐时会偷偷地亲她一下,抱她一会儿;有时在外面散步时,借着王秀芝扶他,他也会有意揽住她,感受一下她的温度。两个人就在这种模棱两可的处境中过了半个月。
一天下午,有两个人来家里拜访肖政轩。男的年龄大些,女的也就三十岁左右。看样子肖政轩和男的很熟,邀请他俩在院子的榆树下坐一会儿。现在天气暖和多了,肖政轩有时也会来这儿喝喝茶,看看書啥的。王秀芝把茶泡好后,给他们端过去,她自己则上了二楼的阳台,坐藤椅上等着,不时瞅他们仨几眼。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院子,在五月的午后,天气挺暖和,这个小阳台更是阳光灿烂。王秀芝捧着本《青年文摘》,看几眼歇几眼,有时思绪也会飘一会儿。实际在她和肖政轩相处的这三个月里,最令她吃惊的就是文学这个行当——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以前很陌生又很熟悉的文学,现在还有这么多人喜欢。可她觉得,在老家的县城,这个行当几乎是灭迹了,可能有也很少,她没有接触过,周围也没有一个人弄这个。听到最多的就是某个退休老师办了个作文培训班,或者在大街上看到报亭有卖那些花花绿绿的杂志的,其他的她再无接触。可这里就不同了,她日日和肖政轩在一起,听得最多的就是关于文学的事,比如谁谁的小说好,谁谁的散文不错,谁又获了个文学奖之类的。另外,现在都是她去大门口帮肖政轩领邮递员送来的杂志报纸和稿费单,而且稿费还不少,一个月加起来得有个三四千,相当于她在县城干一个月零活儿的两倍工资。这极大地触动了王秀芝,她常常在感叹:自己以前拼死拼活干一个月才挣那么点儿钱,而且一年里还有两个月找不到活儿干,可再看老肖,这些有本事的人呢,一个月竟挣这么多钱,况且他还有很高的退休金,这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呀。
半个小时后,来访的两个人走了。王秀芝把杂志一收,下了楼,来到院子,看见桌上摆了两瓶酒和两盒茶叶。她把东西拿好,准备放屋里去。
“你知道他俩是谁吗,秀芝?”
王秀芝笑笑,摇了摇头。
“男的是咱们彭城大学的郭副校长,老朋友,女的是他儿子的同学,说她开了家二十四小时书屋,就找了他来引见,想请我给她的书屋写几个字。说实话她拿的东西我留下就留下了,可对于她给的三千块钱的润笔费我是不能收的,一呢是看在郭校长的面子,老朋友;二呢,对于她开书店的事我还是很高兴的,尤其那些实体书店,很不容易,应该支持,你说是不是秀芝?主要现在看书的人少了,买书的人更少了,多一些书店终究是好事,也可以促进大家的阅读兴趣嘛。”
肖政轩在前面慢悠悠地说,王秀芝提着东西跟在后面。两人进了客厅,肖政轩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叹着气咕哝起来,说午觉没睡好,头沉,都让郭校长这个老家伙打搅了,得去补一觉才行。
“秀芝,”肖政轩又把头抬起来,朝书房瞅了一眼,“你把东西放好后,给我揉揉脖子吧,我的脑袋又是很沉呢。”
王秀芝听到这话,第一个反应,就想到了那晚在丰城酒店的事,就是他利用她给他揉脖子时,抓住了她的手,之后把她拉到床上。这么一想她停住了步,思忖着自己该不该过去,万一老肖要再想那样了咋办?自己是迎合他呢还是拒绝他呢?随即她的脸颊绯红了,尽管性爱之事她很渴望。可是可是……这样下去他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他会真心对我好吗?
是的,他的正直和善良开始令她尊敬他。而她有什么呢,除了给他洗衣做饭,照顾他,就是奉献自己的身体,她的条件就只有这些。可这些条件在生活中又能给她带来什么呢,实际是什么也没带来——不光离婚了,还得离家出来挣钱,供养孩子。这么想时,她感到了无限的忧伤和感伤。
抻了一会儿,她撩撩头发走到沙发后面。“来了,脖子又不舒服了肖老师?”
“嗯,可能午觉没睡好吧。不对秀芝,以后没人时不能再叫我肖老师了,叫我老肖,你忘了?”
王秀芝抿嘴一笑:“以前不是叫习惯了嘛。咋样,这个劲儿行吗老肖同志?”
“不行,也得把同志两字去掉。”
“好好好老肖,看你咋和个小孩似的……”王秀芝说着拍了肖政轩的肩膀一下,咯咯笑起来,“问一事肖老师,不,老肖,晚上我给你摊个菜煎饼吧,不光我妈的手艺好,我的水平也很高呢。”
“好啊,呵呵呵,”肖政轩情不自禁拍了王秀芝的手两下,并没有抓住,而是放下了,“我多少年都没吃了,虽说彭城也有卖的,我估计和你们那的不一個味儿吧。”
“当然了,我们那儿可是原产地,味道能和彭城的一个样吗。对了对了,我准备给你放点儿鸡蛋韭菜豆腐丝,另外加点白菜叶和辣椒丝,保你吃得满意你信吗?”
“这个我信。那个秀芝呀……”肖政轩突然又无限感伤地说起这样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王秀芝说的,“你呢,不光长得美,还心灵手巧,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呀。可我就是太老了,是个老头子了,你不会看上我的……”
“啥老头子,”王秀芝又拍了肖政轩的肩膀一下,也感伤起来,“你不过才六十三嘛,离老还有二十年,好好吃饭好好健身,身子骨很快就能硬实起来。要说呢,你我喜欢不喜欢的,说这话有啥用呢。看看你现在,不光是个名人、退休干部啥的,还有房子和钱。我呢,虽说年轻些,可穷得丁当响,还有个孩子要负担,能有啥好日子了,也就过一天是一天,把孩子养大了就行,能有啥好盼头呀。”
“看你说的,这么年轻!”肖政轩摇头之后又抓住了王秀芝的手,假装狠狠地拍了两下,“过来,再说这样的话我就得批评你了……”肖政轩继续抓着王秀芝的手,把她从沙发后背处绕过来,拉她坐在了沙发上,随即捏着她的脸颊说,“人呢,就得活到老学到老,要努力,要有个正确的人生观,哪能这么没点儿信心和目标呢。你看我,退休了还不是一直在坚持写作吗?不光这,我还想谈一场浪漫的恋爱呢。”
3
算起来,王秀芝到肖政轩这里有半年了。这半年,肖政轩也在王秀芝的鼓励下散了半年的步,腿脚硬实多了,现在两个人一走就是一个半小时。进入九月份,肖政轩有了信心,想带王秀芝出去旅旅游。王秀芝说出去也行,但别走远了,去青岛咋样,高铁也就三个小时。肖政轩说行,去青岛就去青岛,正好也能看看海,不错。
两人定下来后,王秀芝又专门去商场给肖政轩买了双软底的运动鞋,说这样又不磨脚又轻快。肖政轩则在家给青年作家刘江赶一篇序文,他想趁走之前给他写完。两人各忙各的,到周四时,在上海工作的大女儿突然来了电话,说明天要来彭城。肖政轩问她能不能晚几天来,他要出趟门。大女儿肖娜则说了原因,说她就待一个晚上,是来参加高中同学婚礼的,周六下午回去。肖政轩挂了电话就有些生气,他原以为大女儿是回来看他的,弄半天是为了参加别人的婚礼,顺道来看他的。可生气归生气,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肖政轩拾起心情继续赶稿子。
到晚上吃饭时,肖政轩就把肖娜要回来的事跟王秀芝说了说。王秀芝有些紧张,肖政轩就安慰她,说肖娜回来就待一个晚上,周六就走。再说她不知道其中的事,你紧张个啥。王秀芝之前听肖政轩说过,他大女儿比她只小两岁,三十八,她总觉得看到他大女儿会别别扭扭。另外她又去肖政轩卧室看了一遍,把自己的内衣啥的拿到了二楼房间,免得被肖娜看见。肖政轩说没那个必要吧,她知道了又何妨。王秀芝却觉得现在不行,毕竟她来这个家干活儿才半年。
这一夜王秀芝睡得很不踏实。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先打扫了卫生,才去的集市。等她十点钟半回来,还没进客厅就听见里面的笑声。
这时肖政轩看见王秀芝了,站起了身,“秀芝,你们认识一下,这是我大女儿肖娜。肖娜,这是王秀芝,我给你说过的,胖婶不是走了吗,现在是她在照顾爸爸。”
“你好秀芝,你去买菜了?”
与肖娜浑身的香味相比,王秀芝顿时觉得自己真是老土,不禁就怯弱了。不过她开朗的性格让她弱了三秒钟就挺了过来,“你来了肖娜,是,我赶集去了,买了笨鸡和排骨,中午饭咱们就吃这些咋样?好,你们聊着,我去厨房了。”
肖娜坐回到了沙发上。她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长裙,手腕上戴了一个玉镯,手指上戴着一枚闪闪发亮的钻戒,脖子上还挂着一颗心形的宝石项链。她那染着淡蓝色的长发在脑后盘了一个发髻,显得她的脸颊更加瘦长、俊俏。总体来说,加上她的医生身份,不风吹雨淋的,使她的皮肤也显得光滑细嫩。
“爸,你的气色真不错,比去年我来时好多了。”
肖政轩没理这个茬儿,反而问她:“你说的哪个同学,这么大了才结婚?”
肖娜抿嘴笑了笑:“是呀,她是个大龄剩女,以前老是挑来挑去的,最后就把自己耽误到了现在。不过呢,人家现在是博士了,找的对象也是博士,只是那个男的已经离过婚,倒是没有孩子,要不然就惨了。”
肖政轩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很严肃,于是放下茶杯说:“看看你们,都是些什么人生观,怎么……怎么能有了孩子就惨了呢。只要两个人真的相中,就得有包容的心才行,怎么能有那种思想呢,要不然两人还能过到一块儿去吗?对这个问题,你们要这么想,肯定就是不对,你说是不是?反正我是不赞成你们的这种想法。”
肖娜诧异地看了父亲一眼,接着笑嘻嘻地说:“是是是,你说得对爸,这种想法是不妥的,我得改。不过你别生气了,又不是我结婚,是吧?对了,肖君最近给你打电话了吗?我有两年没见她了。这个死丫头!”
“你说老二吗?是,指望她是指望不上了,她在英国,两三年才回来一趟。当初我就不该让她出去的,这下好了,想见她一面都挺难。还有你,找个对象是上海的,你当初就不会找个彭城的?”
“我们不是同学嘛。看看,看看,你咋又扯我身上了爸,我这不是来看你了。”
“看我,哼!”肖政轩气得努了一下鼻子。
这时,肖娜的手机响了,她站起身接电话,一边接一边笑,转了一会儿圈后她竟转到了旁边肖政轩的卧室里,随手关上门,在里面嘻嘻哈哈地说起话。过了两分钟,肖娜突然挂了电话,房间静了下来,随后她猛地拉开门,招手让肖政轩进去。
“爸,你们怎么了?你和她睡一块儿了?”肖娜吃惊地指着床头的两个枕头,“还有这房间的味儿,你闻闻,你们你们……你怎么能这样爸?她不过是个保姆,和你年龄差这么多,你就动心了吗?你要知道你这不是动心,是犯糊涂呀,犯了生活作风的问题。外人知道了会咋说,不得笑话吗?还有,她这么年轻能真心跟你吗?不就是图你的钱吗?哪怕你真的想找,也得找个老太太才行呀……”
“什么,找个老太太?我不找老太太!”
“别说了爸,我怀疑这是个阴谋。不行,我得找她去!”
肖政軒一下子拉住了女儿,眼圈通红着:“不不不,你不能这样肖娜,秀芝没有错,她对我很好,她是来给我作伴儿的。你知道吗?爸爸的身体不好,需要有个人照顾才行。你们一个在上海一个在英国,都离得远。我要是再找个老太太,是我伺候她呢还是她伺候我?关键秀芝是个好人,对爸爸很好,又离婚了,怎么能说我们是犯了生活作风的问题,除了年龄之外,我们哪儿错了,你说,我们犯了什么错?”
“爸呀,你真是老糊涂了,这年龄差得大就是最大的错误,你还想咋样!太不得体了。”说完,她一甩胳膊挣脱了肖政轩的手,去了厨房。
这会儿王秀芝正在厨房忙乎,油烟机开着,没听见他俩的谈话,对于肖娜的突然进来倒是吓了一跳,随即她笑呵呵地说:“快了快了,一会儿就吃饭肖娜。”
“吃什么饭!你说,你都干什么了王秀芝?是不是你勾引的我爸爸,是不是看上我爸的钱了?或者看上我爸的大房子了?还是什么,看上别的啥了是不是?总之,你真是不要脸,臭不要脸,勾引老头儿!现在,立刻滚出我们家,快点儿,从哪来的就滚哪去!”
肖娜的这一通骂,一下就把王秀芝骂蒙了。
这时肖政轩摇摇晃晃地跑进来,抓起肖娜的胳膊往外拽。“别闹了闺女,你先出去行不行?别生气啊秀芝,肖娜说得不对,我替她给你道个歉,别做饭了,你先上楼去。”
是的,这会儿王秀芝的脑袋里嗡嗡叫,尽管她有些心理准备,可肖娜骂得这么难听这么突然,还是让她一下子不知怎么办了,也实在是做不下去饭,就把煤气灶关上,去了二楼。可她一坐下,还是没忍住,泪水不禁涌了出来。
与此同时,肖政轩把肖娜拉到书房,关上了门,随即就把脸绷上了。“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肖娜,我从小怎么教育的你!你说秀芝不要脸,分明是在骂我也不要脸了是吧?亏你还是个读过书的人,是名医生,说话咋这么难听!真是不像话……缺少修养……气死我了。”说罢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显得极疲惫。
肖娜也是怕气着肖政轩,赶紧扶住他:“爸呀,我哪敢说你,可你这样,你别吓我了好不好,喝口水喝口水。实际我呢,不是那个意思爸,你说我妈走五年多了,你要真想找我也不拦你,你得找个有文化,年龄相仿,有共同语言的彭城人吧?可你看她呢,她合适吗!”
肖政轩摇着头,深深地喘了两口气,随后沙哑着嗓子说:“像我这样的年纪,什么都看开了,什么文化呀年龄呀彭城人呀,主要图得是个缘分,需要个伴儿,照顾我,陪我说说话啥的。你说我再找个有文化的有啥用,夫妻不就是个伴儿吗?秀芝就可以,她可以天天陪着我,指望你们陪我说话,你们能指望上吗?一年回不来一次,你妈又走了,爸爸很孤独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很害怕,害怕哪一天我死在家里了你们都不知道呀。”
“爸呀,你才六十多,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你也知道,我不光颈椎和脚不好,还有高血压和血脂稠,难道你想让我再犯病吗?”
“你别说了爸,反正我不同意你找她,绝对不行……太丢人了!”
……
两个人谁也没能说服谁。最后肖娜一气之下走了,晚上住在了朋友家,第二天下午就坐飞机回了上海。肖政轩则在家忙着抚慰王秀芝,尽管这样,王秀芝一下午也没下楼。
是的,王秀芝不光生气了,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这是一种赤裸裸的侮辱,瞧她中午看她的眼神,那种优越感,就像在看一件木偶似的,难道我就那么不值一提吗?论身材和长相,我王秀芝并不比你差,为何你的眼神是那么盛气凌人呢?
王秀芝越想越气,就怒气冲冲地对央求她回卧室的肖政轩说:“对这件事老肖,我理解她的心情,她接受不了,可她言辞粗鲁,心态不正,你没看出来吗?哪怕退一万步说,咱俩真结合了,有什么错吗?谁规定彭城人不能找外地人的?谁规定男的就不能找个年轻老婆的?谁又规定有工作的人就看不起没工作的人?法律有规定吗?你说说看老肖,法律有这些规定吗?要说我们偷情被她逮住了我没话说,可我们是偷情吗?我离婚了你老伴没了,除了年龄差得多了点儿,哪一条不符合谈恋爱的条件了,你说是不是?”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这些我都批评她了,你当时在二楼,不知听见了没有?反正我摸着良心说,我真批评了她。请别生气了,下楼来吧。”
“不行老肖,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去你那儿睡了,请理解我。要说工作,我以后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我不会少干一点儿,毕竟你是雇主我是保姆,我要对得起我的工作才行。相反,你要是觉得我干得不好,你可以立马辞退我,我没话说。”
肖政轩知道这是王秀芝在赌气,情有可原,想着她明天可能就好,只能下了楼,当晚他自己在卧室睡的。第二天一早,他的思绪仍是有些乱,写了两百字就写不下去,索性看起书。这时他听见王秀芝下楼了,就把书本合上,在门口偷偷瞭了两眼王秀芝,想看看她的心情怎样了。可他只看到个背影,王秀芝转身就进了厨房,一会儿油烟机的声音传了过来。到了九点钟,王秀芝把早饭做好,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
肖政轩心领神会,笑呵呵地走出来。“还是这么准时呢,谢谢你秀芝。昨晚睡得咋样,反正我是一夜没合眼,真的,你看看我的眼皮,到现在还肿着呢。”
“你这样对身体不好,还是要好好睡觉才是。快吃吧,我想出去一趟,你吃完不要动碗筷,我回来收拾就是。”
肖政轩一愣,抬起了头:“你去哪儿?能带我一块儿去吗?”
“不去哪儿,就是想出去走走。因为咋说呢,我来彭城半年多了还没离开过这儿五百米,要是回去了,孩子问我彭城动物园去了吗?西屋街去过了吗?重洗宫去了吗?我一个都没去过,说出去多丢人,是不是肖老师?”
“不是跟你说过,没人时叫我老肖的,你怎么还生气?对不起秀芝同志,请别生气了行吗?我真的真的错了,对不起,是我没教育好孩子,请原谅。”
“你别这么说老肖,我就是心口堵得慌,想出去散散心而已。你就在家写你的小说,我很快,用不了两个小时就能回来。”
“那好吧,”肖政轩有些无可奈何,起身去了书房,接着回来了,“这是我的名片,要是真迷路了就打车回来,上面有我的电话和这儿的地址。记住了吗?”
“好,我收起来。”
实际王秀芝并不是想去散心,而是不知怎么了,她夜里也没睡好,突然想起女儿了。她想着,女儿现在大了,懂事了,穿得也不好,但她从不张口要,她就想着出去给女儿买身衣服寄回去。至于昨天的生气,她已经好多了。是的,她觉得肖娜不理解,反应大,是正常现象,只是她说的话不好听而已,过去就过去吧。而最令她欣慰的是,她觉得肖政轩这人还是很正直,没有偏袒自己的闺女,说的话也在理,包括他在客厅给肖娜说的关于爱情、婚姻的话,王秀芝都听到了,当时她正在厨房收拾菜。她就想着,正好趁自己的心情不好,第二天就去给女儿买,两不耽误,老肖也能静静心。至于以后和老肖怎么办,她也不知道,就想着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出了院门,王秀芝没有选择坐公交车,而是直接打车,她觉得这样速度快,节省时间,因为她心里还是挂念肖政轩。上了车,她想直接去西屋街,反正这是彭城最著名的一条商业街,全国人都知道,她也聽说过,上车就跟司机说了。车子跑了四十分钟到了那儿。她先用手机拍了几张街景,又让游人给她拍了几张照片;之后转了两家商场,给女儿买了一件大衣两条牛仔裤,末了,她也给老妈买了件带兰花花的厚褂子,一共花了六百元。买完她又直接打车回来了。
4
过了两天,王秀芝没有再给肖政轩使脸色,搬回了他的卧室。无可避免地,当晚两人就做了爱。实际在女人这方面,肖政轩以前做爱的对象就一个,就是他已故的妻子。自打二十三岁起,他就在媒人的牵线下认识了妻子,有了两个女儿,直到妻子因病去世,他没有碰过别的女人。因此王秀芝对他来说,尤其她年轻的身体,俊俏的脸庞,更有巨大的吸引力;每次做完爱后,他也会抚摸她,抚摸她动人的身体,给她讲些缠绵绵的情话,直到他靠着她的肩膀睡着。
当然,在世俗的观念下王秀芝也没有放任自己的激情,在他不主动示意下她从不要求和他做爱。她知道他年龄大了,他的身体会吃不消,这一点她很清楚。因此她都是把激情压下去一半儿,不撩拨他,晚上还经常用文学方面的话题来让他分心。比如她会问他,为啥你有那么多东西可写?稿费怎么算的?在国内谁写的小说好?在她的县城为何她不知道谁在写这个?等等,这也是肖政轩很愿意说的话题,加上她不是圈内人,因此说起这些肖政轩总是滔滔不绝,让他的内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可以说肖政轩现在很开心,很满足,可他只开心了五天,老大肖娜又打电话来了,内容还是那一个,绝不同意肖政轩娶王秀芝,最好现在就把她赶走。肖政轩气得挂了电话。结果到了晚上,老二肖君也打来电话,话题和老大的一样,坚决不同意肖政轩和一个保姆谈恋爱,传出去太丢人。肖政轩又是气得挂了电话。
王秀芝问他怎么了。肖政轩没说话,去了书房——尽管他知道,女儿当不了他的家。可他呢,也不想因为这事完全和女儿闹翻,以至整个晚上都闷闷不乐。王秀芝不傻,虽说她只听到了一点儿,可也能猜到八九不离十。
第二天早上王秀芝又去了书房,她想看看肖政轩的情绪怎么样了。可她看到的和她想的一个样,肖政轩的情绪并不好,也没写东西,正愣着神瞅着窗外的景致。
为了缓和气氛,王秀芝先是咳嗽了一声:“咋了老肖,生啥气呢。想吃什么了,我一会儿给你做。”
肖政轩摇了摇头,回转了身:“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秀芝?”
“啥?不知道。”
“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十个月,整整的十个月。因为你是二月二十六号来我这的,到今天,正好也是二十六号,整十个月了。我在想,咱们晚上搞个庆祝吧,出去下个馆子咋样?听说西边有几个饭店还不错。”
王秀芝一怔,接着嘻嘻地笑起来:“这有啥好庆祝的,咱们还是在家吃吧,又卫生又实惠,是不是那个……我做的饭你吃腻了?”
肖政轩被王秀芝逗笑了,他快步走过来,牵住了她的手:“放心秀芝,啥时候我也不会吃腻,不光不腻,简直美味至极呢,呵呵呵……你知道我刚才在想啥吗秀芝?我在想呢,两个闺女为什么都不同意我娶你,嫌咱俩的年龄差距大吗,还是别的什么?看来呀,我真的是老了,是个老头儿了,她们都很反对……”
“瞎说,你一点儿也不老。不过你刚才说的啥,想娶我?那你也不问问我想嫁给你吗?再说谁想嫁给你了,我说过这话了吗老肖?说过吗?”
肖政轩的眼里泛起了泪花:“是是是,我错了。那我现在问问你行吗?嫁给我吧秀芝,只要你不嫌弃我是个老头子,我想和你在一块儿过,行不行?”
“说这样的傻话干啥,咱俩不可能的……我还是去做饭吧,都九点了,你不饿我还饿呢。”
尽管肖政轩讨了个没趣,可他的眼睛却是闪亮亮的,嘴角挂着丝丝的微笑,同刚才阴郁的心情相比,已经缓解了一些。他想到这几年的生活,本以为老伴离去后自己就这样过了,可王秀芝的出现,又让他觉得人的本性是互相需要的,需要有个伴儿的——原来日子总是在痛苦和欢乐中交替前进,还有很多好日子在自己前面等着。
肖政轩有了动力。
可他万万没想到,第二天的下午,王秀芝却收到了他大女儿肖娜的短信,当即王秀芝的耳朵嗡的一下就叫起来,因为事情太突然或者说是遭到无耻的威胁,她吓得瘫在了沙发上——肖娜的短信简单明了,说她要是不离开她父亲肖政轩的话,她就让老家叔叔家的两个孩子去互济县发传单,尤其在那两所高中的门口,说王秀芝在彭城不要脸,勾引她的老乡,主动和老头儿睡觉,目的是想霸占那个老头儿的家产;要让她的女儿看到,她妈妈在彭城都干了些什么……王秀芝看完短信没吱声,眼泪却转着圈儿下来了。
是的,肖娜要真这么做的话,女儿会怎么看我?她在学校和同学间怎么抬头了?那她还怎么上学?不行不行,这不是一件小事。
王秀芝越想越怕,也越想越气。她不光气肖娜,也气自己就不该和肖政轩发生这些——要是肖娜真那样做了,女儿这辈子就算完了,自己就是一个罪人,永远都不能被原谅的罪人。
在她紧绷的皮肤之下,她的大脑快速地旋转起来,不行,先不要告诉肖政轩,她怕他再气着。可怎么办呢?她的手指使劲抓着沙发靠垫,最后做了决定:还是自己悄悄走吧,离开这儿,离开老肖。要是跟老肖说了他肯定不让走,到时给他留个纸条就是。
第二天早上,王秀芝就趁肖政轩写作的当口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写了张纸条,压在茶几上,之后悄悄出了院门,打车去了市里。她想着,现在是不能回家的,她要继续留在彭城挣钱才是——算起来女儿再过两年就高考,她得给女儿挣出大学的学费来,相比在家里干零活儿挣的,她觉得还是彭城的钱好挣。
到了九点钟,肖政轩从书房出来了。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从早上六点写到九点再吃早饭。他转了一圈儿没看到王秀芝,心想她可能去买菜了,也没多想,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准备泡茶。可明晃晃的纸条一下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抓过去,戴上眼镜,随后他猛地站起身,快步去了卧室。是的是的,王秀芝走了,真走了,她的衣服全拿走了。老天爺,他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地扶住了门把手,像个孩子似的绝望地哭了起来。
“你怎么能走呢秀芝,傻秀芝,你害怕她干啥呀……我怎么办、怎么办?你难道就一点儿不留恋这里吗?”肖政轩边哭边喊,一阵猛烈的哭喊过后,他的头一晕,就赶紧坐到了床上:“肖娜呀,你咋这么不理解爸爸呢,你说王秀芝能碍着你们啥事了,你们这么个不同意,那么个不愿意,还有你肖君,你俩真是气死我了……我呢,不就是找了个年轻一点儿的,又是个外地人嘛,你们你们,至于吗这样,老天爷……”
肖政轩哭着哭着突然停住了,他哆嗦着去了书房,找出手机,给王秀芝打电话,可她关了机。他就给她发短信,发微信,留语音,希望能见她一面,并告诉她不要害怕她俩,她们做不了他的主,他不会放弃的。
一连三天,肖政轩都没有写东西。尤其到了晚上,他孤独地躺在卧室的床上时,思念和恐惧就向他压过来,压得他胸口直闷,最后他只好找来王秀芝用过的枕头,紧紧地抱住,和他的身体紧贴上,仿佛这样喘气才能舒服一些。与此同时,他的嘴唇会轻触枕头或是脸颊贴在枕头上,来感触王秀芝秀发的味道——在黑暗中,这种感觉会化成一股股痛苦,一股股甜蜜环绕在他的周围,随后他的眼睛就会湿润,直至洇湿了枕巾。
5
半个月后,在肖娜的周旋下,胖婶又回到了肖政轩这里工作,至于照顾她老公公的事,肖娜说她愿意出钱为她请护工。而她做的,只要能从塔县来彭城照顾肖政轩即可。胖婶左右衡量了一下,觉得这份钱挣得很值,就来了。
肖政轩没法,毕竟有人照顾比没人照顾强,加上他和胖婶很熟,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在他一次拨打王秀芝的手机时,电话竟然通了。肖政轩屏住了呼吸,可电话通是通了,他喂了两声王秀芝也没说话,接着就挂了。急得肖政轩又打过去,可这次王秀芝没接,铃声一直响着……肖政轩就想着种种的可能,她在哪儿呢?回老家了还是留在彭城,或者去别的城市打工了?他知道她很能干,也需要钱,她是不会闲下来。这么想时,肖政轩有了主意,就给王秀芝发了条短信,希望她告诉他在哪儿,他想把最后一个月的薪水给她,并承诺他就是想见她一面,只当是朋友的那种见面也行。
短信发出去两天,王秀芝才回的。她没提薪水的事,只是让他多保重身体,坚持散步,不要再想她。肖政轩一遍遍地看这条短信,他从中感觉出王秀芝不是很生气了,就想着有希望,有希望还能见到她,就又给她发了条短信,大意是他必须要给她最后一个月的薪水,这是他的原则,希望她能理解。
“老肖,”过了十分钟,王秀芝没回短信,反而来了电话,“我们认识快一年了,你应该能了解一点儿,我本来是个很开朗的人,可到头来却被你女儿弄得一点儿也不开朗了。是的,我不但不开朗还非常怕她,怕她真做出那样的事。你也知道,我为了女儿什么事都愿意干——我就想着,我是因为年轻时不好好学习没考上大学,最后才嫁了个下三滥,我的人生是毁了,可我一定要让女儿考出去。你说,她不考出去能有什么样的好未来,是不是?去年她爸爸再婚了我都没敢找,你知道为什么吗?是我长得丑呢还是我很懒呢,不是吧?而是我害怕了,害怕再找一个像她爸爸那样的人——你要知道,赌博、吸毒、酗酒都差不多,很难戒掉,所以我非常害怕,非常害怕自己再看走眼,我就一直没敢找,想等等,等女儿上完了大学,到时我再找个什么样的都不害怕了。我说这些你理解吗老肖?坦白说你人品不错,还有钱,没有不良的嗜好,我才同意和你那样的。现在呢,你就别喜欢我,别想我了,我不是个好女人,我的目的不纯,这下你明白了吗?以后就把我忘了吧,我也会把你忘了的。再见老肖,谢谢你。”
王秀芝说了这一通话,一下就把肖政轩说晕了。等他反应过来时王秀芝已经挂了电话。肖政轩就在想,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说了这些?难道她真的如大女儿说的那樣看上我的条件好吗?不不不,他不相信王秀芝是那样的人,她肯定是故意这么说的,目的是想让我忘了她,不再想她。可这怎么可能呢?你,王秀芝的美好我又不瞎,又和你待了快一年,怎么能忘记呢,怎么能看不见你的美好呢?他坚信这是王秀芝故意说的这些话。
那么她,到底在哪里呢?
他很想见她。
等肖政轩再次给王秀芝打电话时,王秀芝就不接了,甚至发短信她也不回,她就像真的消失了一样。
当日子进入到四月份,算起来,肖政轩已有三个月没见王秀芝。这个季节彭城的天挺好,风渐暖天也蓝,大街上已经能看见女孩们的长裙。肖政轩想投入原野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一呢他听了王秀芝的嘱咐,坚持散步,腿脚利索多了;二呢他依旧思念着王秀芝,在家老是憋气,就想着出去走一走。胖婶对他的这个决定不甚满意,最后她拗不过他,说你去也行,别走远,从这往西五公里,蓝莓公园的景就挺好。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肖政轩很快做了决定。
第二天他找到王秀芝那次给他买的新运动鞋,换上运动装,在大镜子前照了照,不禁对自己的样子感到好笑。不错,看上去年轻了整洁了,就是脑门有些秃,其他的都蛮不错。临走前胖婶又嘱咐了一遍,说累了就打车回来,也别走得太远,争取六点前到家。于是肖政轩出发了。实际上,自从他七年前脚后跟查出有了骨刺,他现在除了出来开会,参加活动,就很少走这么远的路,再加上有大夫的吓唬,让他要少走路多休息。可王秀芝却和大夫们说得相反,催促他要多活动,增肌强腱。结果这一年多下来,他觉得还是王秀芝说得对,现在走路利索多了。
恰逢是周末,公园里的一切都在阳光的沐浴下熠熠生辉,一切的一切都闪闪发光,光彩夺目。心情欢快的孩童从他身旁跑过,同时也把愉悦感传到了他身上。他目不暇接地注视着这些热热闹闹的人群,这种场面他好多年都没看过。他就随着人流走在两旁泛黄的林荫道上,宛如漫步在小小的森林中。春风吹过,那高过头顶的枝条哗哗作响,很像恋人们的衷肠蜜语,一股股浓郁的清香味从林间的花草丛里喷涌而出,紧紧环绕在每个人的周围。阳光灿烂清纯,从枝间透射下细丝丝般的金光,洒在了人们的头顶和后背上,给人一种生命悄然盛开的感觉。
肖政轩就这样漫无目标地走走停停了三个小时,最后他看看表,快六点了,就决定打车回去。出了大门,在经过一个个香气扑鼻的小吃摊儿前,他停住了脚,有很多活泼开朗的情侣们和纵声欢笑的孩子们簇拥在这里,有的围成圈有的排着队,在等着这些美食出锅。感染着他也觉得饿了,他想在这吃完再回家,就给胖婶打了电话。这些对肖政轩来说,也已经很久没体验了,可以说得有二十年。他从小吃街这头开始逛起,当他经过第六个小吃摊儿时,突然停住了步,老天爷,一双黑色的秀目镶嵌在一位俊俏女人的脸上,尽管她系着围裙系着头巾,这张脸依然是那么熟悉和柔美,这不是王秀芝吗?肖政轩屏住了呼吸,注视着前方——身影,头巾,三轮车,煎饼摊儿。老天爷,就是她,就是王秀芝,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接着,他中断了思路,旁边围了四个小朋友,他怕吓着旁人,就悄悄朝前挪了两步,轻轻地喊了声:“秀芝,是我呀,老肖。”
女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笑呵呵地抬起头,目光扫了起来,当她看到是肖政轩时,也是惊住了,张大了嘴,随后她不得不闭上嘴,免得自己惊得大呼小叫,吓着了小朋友。
“哎呀呀,老肖!……你咋来这了?等我摊完这几个菜煎饼呀。”
“好好好,不急,我等你。”
一直到了七点半王秀芝才算忙完。她收拾好小摊儿,关了门,肖政轩牵着她的手再次来到公园,两人选了个连椅处坐下。他给她讲了很多想念她的话,她呢,则轻轻微笑着听着,后来她简略说了说她年前先回了趟家,年后又回到了彭城,决定在这做小买卖,继续挣钱。当然她也说了心里话,觉得在这挣钱比在老家多得多。
他们就这样一起聊了很久。
直到胖婶打来第三遍电话,王秀芝站起了身:“老肖,这么晚了打车回去吧,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另外要记得我的话,坚持散步呀。”
听了王秀芝的这些话,肖政轩感动得浑身颤抖。“你还是跟我回去吧秀芝。对于肖娜说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这些都怪我,当初不该把你的手机号告诉她。另外她也就是说说吧,要是她真那么做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行不行?我很想你,真的,每一天都想你……”
“不行老肖,我刚才说过了,我不去你那儿了。其实你女儿的性格你是了解的,她要真那么做了,你说,我再补救也已经晚了。我无所谓,关键是我女儿,她终身都会受到耻辱的对不对?请理解我老肖,真的,谢谢,也谢谢你还想着我。赶快回去吧,我送你到大门那儿。”
肖政轩急得眼泪快出来了,不过他也无法,只能跟着她走,脚底却绵软无力,走得很慢。她不得不牵起他的手,像哄小孩似的把他领到了出口处。
上了车,十五分钟后肖政轩就到了家门口。尽管他很失落,可也有欣喜的一面,毕竟他见到了王秀芝,虽说她不愿意回来,可总算知道她在哪儿了,以及过得怎么样了。令他欣慰的是,他看着她的气色还不错,心情也可以。这么想时他有了主意,想以后一周去她那里两次,就算她不愿意回来,能经常看到她也是不错。
肖政轩开开门,胖婶正在沙发上打瞌睡,肖政轩就给他撒了谎,说碰到熟人了,就一块儿吃了饭,请她原谅也请她放心。胖婶不免嘟哝了他几句,就上二楼睡觉了。
肖政轩几乎是一夜未眠,第二天午饭后,他补了个长午觉,睡到了下午三点。刚一起来,东角矿工会的范主席打来了电话,想请他下个周五去他们那儿一趟,给当地学员们讲堂课。肖政轩没接着应下,说是考虑考虑再说。可也就过了十秒钟吧,他猛地想起了去年在丰城的经历,就是那一次他把王秀芝拥在了怀里,之后两个人幸福地过了一年。这一次去,能否再让她陪着去呢?至于小吃摊,不妨让她歇几天也没关系,可她会同意吗?自己该怎么开口呢?要不吃完晚饭,趁出去散步的机会,当面问问她,正好也能避开胖婶。
肖政轩兴冲冲地赶到了王秀芝那儿,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她竟一口就回绝了。肖政轩很失望,耷拉着脑袋。
“老肖呀,我是真不能陪你去,你看看我这忙的……哪有那么多的时间。”
“要不,我补偿你这几天的损失咋样?正好你也能歇歇。”
“这话说的老肖,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用钱来补偿的,你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那样真不合适,这根本就不是补偿不补偿的问题。要不,你过来……”待肖政轩走近,王秀芝凑到了他耳朵旁,“你说实话老肖,是不是想那事了才约我出去的?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大红脸像个气球似的。我们都是过来人,你想干什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对不对?可我真的是不能去了,那样太招摇、太扎眼,要传出去被肖娜知道了,我还能在这儿继续摆摊儿嘛,你考虑过我的处境吗老肖?真的,这个问题很严重。”
肖政轩表示理解,点了点头。可他的脸还是被王秀芝羞得通红,弄得他只能垂着眼帘,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你要真想了,這样吧老肖,等我收摊儿吧。”
“什么?”
“你装什么傻呀老肖,这还有小朋友……”
到了七点半左右,王秀芝收了摊儿,把肖政轩让进小屋,随即关上了门。房间昏暗而又狭小,大概有十五平米,又被王秀芝一分为二,中间拉上了布帘子。外面的东西墙各放了一个大橱柜,摆着菜煎饼用得各种配菜,布帘子后面则放了一张一米宽的小床,尽管小床很旧,却被王秀芝收拾得干净整洁,上面铺着蓝印花布的床单。
肖政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哆嗦着手把王秀芝轻轻放下,随后冲动地抱住了她,雨点般的热吻覆盖在了她身上。她的四肢在他的爱抚下颤抖不已,胯部随之扭动,使她的喘息化成了阵阵的呻吟声。
“不行秀芝,看来,看来我真是老了,不行了……”肖政轩趴在王秀芝身上喘作了一团。
“别动,老肖……”王秀芝揽着他的后背。她一米六七的个子几乎和他一样高,因此抱住他时感觉很般配。“你不老,可能这儿让你紧张了,不用在意……因为啥呢,我就给你说实话吧老肖,这种事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想,不光你,我有时也很想。可有什么办法呢?为了孩子为了活着,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所以我得压抑住自己的激情才是,毕竟我才四十一嘛,是不是老肖?你呢,以后想我了可以来看我,可我是绝不能去你那儿的。因为现在经过肖娜的这一闹,我是彻底清醒了,真的,咱们俩不合适呀。假如退一万步讲,就是咱俩真结婚了那也过不好。你想想,这边是我,那边是你的俩闺女,你得顾哪头呀是不是?要是她俩再和我闹,你说你得有多憋气,心情肯定好不了,哪还有心情创作了?”
“你呢是个写文章的,相信对男女之事、男女之情了解得比一般人要多。可我是这么理解的,人这一辈子是可以缺少性的,但是是不能缺少亲情的,所以我们以后也只能这样了。我就想着,等我把女儿供完大学毕业,也就再过五六年就可以回老家,也不用这么辛苦出来挣钱了,因为哪儿也不如自己的家舒服,是吧老肖?到时我快五十了,要有中意的人我就把自己嫁了,要是没有我就和女儿过,反正就这一个闺女,她不养我老谁养我,是不是?至于她以后能发展成啥样我是没那个能力管的,就看她自己的本事。我说了这些老肖,你现在应该能理解我对你的情了吧,就让这事过去吧……还有,你要是碰到合适的也赶快结婚,俩闺女不在你身边,省得以后没人照顾你。假如呢,你要暂时没合适的,想我了也可以来看我,行不行老肖?我说的这些可都是心里话,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
6
有一天肖政轩突然想明白了,是的,归根到底,女儿反对的不是他和王秀芝的年龄差距,而是她的外地人身份。因为,他们那几位找的都是本地的,且都有相当体面工作的本地人。而王秀芝呢,除了是个外地人之外,还没有工作,更谈不上干了体面的工作。对对对,这就是症结的所在,女儿反对的就是这个。
肖政轩想完,额头不禁冒了一脑门汗。可是,外地人怎么了?只要她对我好,我自己满意,将来也不会花女儿的钱,女儿为啥这么反对呢?肖政轩纠结了这个问题两天,到第三天时他想了个主意,不妨问问别人咋样,看看别人有什么意见。他想了一圈儿,觉得找彭城的朋友聊不合适,大家心知肚明,一猜就能猜到是他的事。最后他想给成都的老朋友孙新打电话,不说是自己的事,就说想写这么一个题材的小说,想听听他是个啥意见。
拨通电话后,两人先是闲扯了一会儿,随后肖政轩就把问题抛了过去。孙新听完,没接着表态,反而哈哈笑了。
“怎么了老肖,你也会被这样的问题难住吗?哈哈哈……不过呢,从我个人的观点来看,世俗的观念固然重要,可也不能排除世间会有真爱嘛。假如大家都按着这些世俗的观念走,那么呢……美好的爱情就没有美好的爱情了,都会被模式化,都会被固定死。也就是说,人的感情元素就没有飞腾和跳跃的境界了,那创造力会怎么来,是不是?举一个例子,首先说这个问题和门当户对的俗念有些相似之处,试问大家要都去遵循这个俗念了,世间的激情之火哪里还有,或是说都会熄灭,相应的,也就没有那么多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了。比如鲁迅和许广平,梁实秋和韩菁清,金庸和林乐怡,这不都是些美好的例子嘛。所以说老肖,你想写这种题材就大胆写吧,有那么多好的例子在那摆着,还怕写不出来吗?哈哈哈,对了,你要这么问,我真有些不相信了,你是不是想探听一下我的虚实,想知道我正在写啥题材的是不是?哈哈哈,你个老狐狸呀肖政轩,实话告诉你吧,我正在写一个长篇小说,写一半儿了,是关于新农村、新农民方面的。”
挂了电话肖政轩就反复在想孙新的话。对呀,爱情哪那么多的条条框框,要都这样了,人不就成机器人了,还有啥激情之火和感人肺腑了。这么想完他心里舒服多了,当晚就吃了一个馒头一些菜,又喝了一碗紫菜汤。
因为这几天的纠结,算起来,肖政轩有四天没去王秀芝那儿了。周末时他想去那里看看,不光是因为她的身体,他还想把心里话跟她说说。到了下午三点,他睡完午觉后,二楼胖婶的呼噜声还没停,他心想还是别叫醒她,就给她留张纸条,说他去蓝莓公园逛一逛,之后会有个饭局,不要等他吃晚饭。
出了门,这次肖政轩没有选择坐车,他想公园也不算远,五公里的路,就等于是平时散步,加上天也好,肖政轩走得轻轻松松的。可一到那儿他就愣住了,王秀芝的小店没有开门。他赶紧问旁边的店主,有位大姐说王秀芝的嗓子疼打吊瓶去了,就在小吃街南头的拐角处,骆英妹子的诊所。
“谢谢。那她怎么不去医院?”
“你是不是秀芝的那个老乡?我听秀芝说过,说这儿有她一个老乡,那天晚上我还见你进她店里呢。你问的啥,骆英妹子的诊所吗?挺好的,离这儿近,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去她那儿,还去医院干啥,死贵,又不是啥大病,你说是不是?”
肖政轩呵呵地笑了。
“从这往南走两百米,右拐的头上就是骆英妹子的诊所,你去那儿看看吧。”
“好,谢谢啊。”
说完话,肖政轩就拔腿往南边走,走出去大约五十米他看见了王秀芝。两人在街中对视下,王秀芝靦腆一笑,说不是啥大病,你看你急得脑门上都是汗。肖政轩光笑也不吱声,跟在王秀芝后面往回走。进了店,王秀芝洗完手就系上围裙,切起菜,想准备一会儿的生意。肖政轩却喊住了她,说要给她讲个事。王秀芝不明白肖政轩说的是啥意思,反而皱起了眉。
“我再跟你说一遍秀芝。我所在的这个区呢,北星电解公司的副经理曹沙是我的学生,我想让你去他那儿工作,别干这个摊儿了。反正你是高中毕业,电脑打字肯定没问题,你就到他那儿做打字员。另外我让他再给你找间闲置的房间当宿舍,这样你也不用出去租房子,怎么样?至于薪水方面呢,我估计也得三千来块,和干这个摊儿差不多,行不行秀芝?我这是为了咱们的将来做准备呢。”
王秀芝这次听完却咯咯笑起来:“老肖啊老肖,你可真是拗。实话跟你说吧,你就是想娶了我也不想嫁了,这是真心话。至于原因你是知道的,我不想再说了,行不行?咱们以后就这样吧。”
“不行,我不想这样,我想和你在一块儿过……”
“你看看,你看看,你咋和个小孩似的。我不是说过吗老肖,咱俩不行的。你呢是个写文章的,我啥也不是,就是个打工的,搁一起能般配吗?别人会咋说,你的同行们会咋说?难怪你闺女也不同意,这明显就不是一个阶层的嘛,是不是?反正呢,我现在啥事也想开了,那天我也跟你说过,等我把孩子供完大学,就回老家,真的,这是真心话。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老肖,我先干活儿了。”
可以说,肖政轩是很郁闷地回到家的。胖婶坐客厅盘着腿看电视,她看肖政轩面无表情地进了书房,也很知趣,打完招呼就关了电视,上二楼看那台小电视。可没一会儿胖婶又跑了下来,说是忘给他泡茶。肖政轩摆摆手,说他自己来就行。等他泡完茶主意也来了:要不,就只说想给她换个工作而已,不提结婚的事,怎么说这个工作要比摊煎饼强。打定主意后,他就给北星公司的曹沙打了电话,曹沙一听是老师的拜托,当即应了下来。
王秀芝还是不想去。
肖政轩就在电话里左劝右劝,劝了半个小时,最后王秀芝松了口。她不傻,她明白肖政轩的意思,想给她换一个体面的工作,来堵住女儿们的嘴。对于他的这个用心她是感动的,可感动归感动,要是现在和他结婚的话,她觉得是万万不可以,尤其是他大女儿肖娜说的话,一想起来王秀芝就有些不寒而栗。可为了肖政轩的用心良苦,她觉得换个工作就换个工作,毕竟又不是去结婚,才答应的。当晚她收了摊儿,又特意花了十块钱去公共浴池洗了澡,来准备明天的新工作之行。
三天后,肖政轩再次见到了王秀芝,是他约她出来散步的。肖政轩挽着她的手,问她在北星公司干的怎么样?累不累?王秀芝一一回答了他。他们就这样悠闲地走了两个小时,手挽着手,沉浸在了柔情的醉意之中,让肖政轩找到年轻时的感觉,觉得这才是恋爱,真正的恋爱感觉。加上有暖和的晚风吹拂,晚霞布满的天际,暮色渐渐的降临,都浑然一体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到了九点钟,肖政轩把她送到北星公司门口时,突然拉住她,隐在了冬青树后,给了她一个深情的、长长的吻。她没做反抗,回吻了他。之后两个人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出来散散步,不过地点变了,不是以前的往东走,而是从北星公司的大楼往北走,沿着太和路到汇理街,实际这里离肖政轩的家不太远。
当五一劳动节来临时,肖政轩接到了二女儿肖君的电话,说她五一要回来。
肖政轩就跟王秀芝说了,也跟胖婶讲了声,让她打扫一下房间。也就过了两天肖君到了,尽管肖政轩还是有些生女儿的气,不过还是热情地接待了她。肖君今年三十六岁,比王秀芝小五岁,研究生毕业后就和丈夫去了英国,并在英国定了居,差不多每两年才能回彭城一次,她一个人是下午到的。当天晚上肖政轩没有让胖婶做饭,而是从饭店买了四个菜。父女俩吃完饭,肖君二话没说就跟着肖政轩去了书房,她还是想和父亲聊聊王秀芝的话题。
“爸,我听姐姐说的,王秀芝才比她大兩岁是吧?而且长得还很俊,说鼻子是鼻子腰是腰,你说说爸,像她这么俊的人怎么能适合当保姆呢?别说你了,就是哪个男人看着这样的女人天天在眼前晃,也把持不住,是不是?你当初就不该用她当保姆的,现在怎么样,出事了吧,你陷在里面了吧。我就说嘛爸,她这么年轻不行,真不适合给你做老伴儿,你难道就没想过她有另外的企图吗?比如说……”
肖政轩一听女儿说这个,就来气了,打断了她的话:“还企图,你胡说啥!你说她从我这儿能企图什么?又不是战争年代,她难道是特务吗?你呀肖君,和你姐一个样,怎么看人都是那样看。”
“爸,你难道就没想过一点吗,她为啥这么年轻愿意跟你呢?是她缺男人要吗,还是她找不着对象了?你就没想过她……她是为了你的条件好才愿意跟你的。可话说回来了,你俩要是真有意呢,干脆别结婚了,就在一块儿凑合过吧,我能理解。可你俩要是结了婚,那性质就变了。你想想爸,等你老了走了,那家产和这套大房子不都是她的了,如果按现在彭城的房价算,少说得值六百万吧,这样怎么行爸,不就便宜了这个外地人了吗!”
肖政轩越听越气,忽地一下站起身,“你呀肖君,你和你姐缺钱吗?天天就知道惦记我的房子,我才六十多岁,离死还有几年,你俩就这么等不及吗?太可恶了你俩,是不是你和你姐背地里商量好了,都盼我快点死平分了我的房子!”
“爸呀……”
“别叫我爸!你和你姐一个样,都是些没良心的东西。出去,你给我出去!”
“我不出去,还没说完呢。这样啊爸,你要真想找老伴儿呢,就找个咱们彭城的,年龄相仿的,也没啥负担的,这样一来你老了不就有伴儿了?”
“不行,我不找老太太!而且你和你姐一个样,她这么说你也这么说,你俩肯定是串通好的。出去,我不想谈这个话题。”
肖君并没生气,仍是笑嘻嘻的:“爸呀,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相中王秀芝了,她也愿意嫁给你,可她有一个女儿,将来你的负担得多大了。另外她还没有工作,女儿上学嫁人啥的,不都是要用你的钱吗?也就是说,她就是因为你的钱也跟你好的。”
“这又咋了!我一年的退休金加上稿费得有十万多,还供不起一个孩子吗?况且王秀芝现在有了固定工作,在北星公司当打字员,月薪三千来块,这些不是钱吗?现在呀,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和你姐一个样,从不站在爸爸的角度看问题。”
肖君随即撇了一下嘴,撩了撩头发,“她打字员的活儿估计是你给找的吧。你说,我就纳闷了爸,你放着那么多好老太太不要,偏要王秀芝,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我说过了,我不找老太太,你难道没长耳朵吗?算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不理解人。说到底我就是想找秀芝这样的又咋了,难道不行吗?你说说肖君,谁规定彭城人不能找外地人的(他突然想起了王秀芝的话)?谁又规定男的不能找个小一点儿老婆的?你回答我呀,你是在哪里看到的这些规定?再说了,你的那些英国同事、邻居、朋友就没有这样的?亏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想问题这么狭隘,光想着钱呀房子的,难道这些东西比你爸爸的幸福重要吗!我现在算是看透了,你和你姐并不是多么反对我找王秀芝,而是更看重了我这套房子。你们呀你们……书算是白读了,满脑子都是钱呀钱的,你说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两个都重要,爸。”
“胡说!没命了钱再多有啥用?还不是废纸一张嘛。好了,不想再跟你废话了,回你的房间去。”
7
接下来的几天,肖政轩都闷闷不乐,也没怎么和肖君说话。他现在彻底想明白了,女儿到底为什么反对他了,不仅仅王秀芝是个外地人的问题,关键他老了房子的问题,这几百万的问题,她们想平分这个钱,这才是症结。可这些他还不能跟王秀芝说,就自己憋着,等三天后肖君回了英国,肖政轩终于憋不住了,“三高”跟着跳出来,一下就把他击倒了。胖婶赶紧把他送到医院,之后又给老大肖娜打电话,希望她回来看看。结果她说医院最近有些忙,要过几天才能来。
是的,现在家里就剩了胖婶一个清醒人,尽管她心宽体胖、大大咧咧的,可看到肖政轩病得这么重,心里还是慌的。另外她也没敢跟肖政轩说肖娜现在不能来的事,就说快了快了,她正忙着买票,上海不是远嘛。
肖政轩住了两天院,病情仍是不见好转,大夫又给他做了一个全面检查,结果令胖婶大吃一惊,说肖政轩这次不光“三高”超标,还有脑部的问题,即脑血管破裂,大概得住二十来天的院。至于以后有没有后遗症,比如手脚不利索啥的,要做好心理准备。他的家人呢?胖婶就给大夫说了肖政轩的情况。大夫也没法,只好让胖婶催促他家里快点来人。
与此同时,王秀芝也在纳闷,有好几天都没接到肖政轩的电话——因为自从她去了北星公司工作后,两人晚上都是出来散步,除了肖君来的这几天,肖政轩有一天没出来,剩下的每天都出来。王秀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身体可能出了问题,可她还不想冒失地打电话,怕肖政轩不方便接。到了第三天的晚饭时,她给肖政轩发了短信,问他怎么了,怎么不出来散步了?
可二十分钟过去,肖政轩也没回复。王秀芝知道他不会不回她短信的,又等了一会儿,她决定打他的手机试试,结果手机关机。这更加重了她的猜测,最后她决定打肖政轩家的座机,电话通了,是胖婶接的。也就是说,王秀芝是从胖婶这里知道了肖政轩住院的消息。这下她坐不住了,当晚八点就打车去了医院。
这会儿的肖政轩刚打完针,正望着天花板发呆,王秀芝走进来。
两人对视了两秒,王秀芝的眼泪就下来了,她看见肖政轩瘦得不光皮包骨头,鼻子里还插着氧气管,周围又是一个人没有,显得他更加瘦小和孤独。肖政轩则冲她轻微地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哭。王秀芝哽咽着点点头,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我没事,过几天……就能出院了,放心。”肖政轩苦涩地笑着说。
“大夫给你治得咋样了?不行不行,我得问问去。”说完,她猛地起身,快步出了病房
又过了一天,肖娜终于来了,是肖政轩住院的第四天来的彭城。
实际她也没想到父亲会病得这么重,更令她没想到的是,王秀芝还在这里。可不知怎么了,她一看到王秀芝不是感动反而是更生气。随后,她怒气冲冲地把王秀芝叫到病房外,说是让她滚,滚远点儿,又说要不是她父亲认识了她,会得这病吗?这一切全是她造成的。王秀芝被骂得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
“王秀芝,你能要点儿脸吗?”肖娜仍旧不依不饶的,“让你滚了,咋回事……你还抹起眼泪了,真是脸皮厚到了天上。快点儿,快滚吧,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这下王秀芝再也忍不住了,一转身,擦擦眼泪下了楼。
实际,满打满算肖娜在彭城待了三天就回上海了。临走她反复交代胖婶,一定要照顾好爸爸,并多给了她五百块钱的薪水。可胖婶却不这么想,她觉得多一个人照顾肖政轩她就能轻松些,因此她对肖娜嘱咐她另外的话,就是不要让王秀芝来照顾,并没放在心上。结果肖娜前脚一走她就给王秀芝打电话,说肖娜走了,她也累了,希望她能来医院帮着照顾一下肖政轩——因为在前几天的交往中,她知道了王秀芝和肖政轩是什么关系。不过她和肖娜肖君的观点差不多,也是认为王秀芝有八成的原因是看上了肖政轩的房子和钱,要不然她这么年轻为啥愿意跟一个老头儿。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基本上是胖婶白天在医院,晚上则是王秀芝来守夜,两人倒着班。就是这样胖婶也是抱怨不断,背地里一个劲儿骂肖娜肖君,说两人看着外表光鲜亮丽,实则都是些不孝女;又说你俩再怎么忙也得顾着老头儿吧,要是没有老头儿,你俩是怎么来的这个世上……王秀芝听胖婶这么骂,觉得胖婶挺好玩,快人快语,但她并没有跟着骂,只是附和着笑几下而已。到了六月初的时候,肖政轩总算出院了,胖婶也是长长出了口气,就和王秀芝打车把肖政轩接回家。
现在,肖政轩出院是出院了,可他的情况并不是很好,口齿不清,左脚拖地,走路也晃荡。大夫说这是脑血栓的后遗症,希望他以后多注意,多锻炼,注意饮食,其他的他们也没好办法。
现在对肖政轩来说,最苦恼的莫过于暂时不能写东西,至于什么时候能写,他也不知道。王秀芝就劝他,说只要坚持锻炼,好好调养,用不了三个月就能写。尽管肖政轩知道这是她的安慰话,可他的心里也是感动的。有一天王秀芝推着他出来散步时,肖政轩突然攥住她的手,把一张银行卡塞到了她手里。
“请把这张卡,拿着……”肖政轩结结巴巴地说,“我知道,你为我受了很多,委屈。那天……肖娜把你赶走,我都难受死了,对不起。这点儿钱是我的,一部分稿费,好像,好像有八万多,密码是,331166,你取出来存上……以后给你闺女,上大学用……”
“不不不,老肖,”王秀芝吓了一个激灵。她没想到肖政轩会给她银行卡,感觉就像他快不行了似的,“老肖,照顾你是应该的,这一码归一码,怎么能要你的银行卡。真不行,你收回去,我不能要。”
肖政轩慢慢地摇了摇头:“你听话,秀芝……过几天,我还会给你几张存折。到时呢,你推着我,咱们到银行取出来,存到你的名下,你就离开彭城吧,回老家,好好过你的日子,再找个人嫁了。我这样,是没那个福分了……”肖政轩说着说着,眼泪涌出了眼眶,右手还哆嗦着,“秀芝,这是我的愿望,也是恳求,请一定听我的话……离开彭城,不要再回来了。”
王秀芝被肖政轩的话弄得也是眼泪汪汪,她抓着肖政轩的手晃着说:“这真的不行老肖,你的钱得留给你自己,或者给你的女儿,给我像什么样了。我还是那句话,这一码归一码,我是真不能要你的钱,那要了我成什么人了,那不是趁人之危的坏人了嘛,我可不想当坏人。”
“你要,不同意……”肖政轩的眉毛突然皱起,嘴唇哆嗦着,“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会自责;我明天,就不吃饭了,也不喝水了……”
“好了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咱们回家。对了老肖,我想过十来天再给你买个拐杖,到时我扶着你,你得练着走路才行。因为啥呢,这身体是越躺越坏,越坐越差的,还是要多运动才行。对对对,我想起了一个事,我老家的楼下有个老头儿,外号叫吴老二,好像也得了你这个病。后来我见他天天出去遛弯,你猜怎么了,半年后他都不拄拐了。”
“真的吗?”
“瞧你问的,我骗你干啥。”
“看来呀,还是要多运动呀……”
“是的老肖,人家能行你也一定能行。坐好了,咱们回家。”
“秀芝,明天给我,做个菜煎饼吧。”
“想吃了?那好,没问题,我下班后就过去。”
……
也就过了两个月,肖娜又气势汹汹地来彭城了。她强行把肖政轩接到了上海,送进了养老院,房子委托中介公司卖掉,胖婶也只能回她的老家。不过临走她又去蓝莓公园找了王秀芝,想和她告个别,因为这时候的王秀芝,已经辞掉了打字员的工作。她跟胖婶说,自从老肖被接走后,她每在北星公司干一天,就会想起老肖来,想起老肖的好,也想起老肖那张消瘦、无助,像刀子那样锋利的脸,她心里就难受得要死。实在是干不下去,就来到了这儿,继续干她的煎饼摊儿。
胖婶边听边连连摇头,脸上堆满了小皱纹,接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谁也不知道,她那有力的叹气中到底隐藏了几层意思。最后王秀芝说了,她打算年底去一趟上海,看看老肖,之后还会回来干她的煎饼摊儿,直到女儿上完大学,她再回山东老家;至于以后有啥打算,她说她也不知道。
作者简介:刘亮,1975年出生,山东淄博人。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五届高研班学员,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小说见于《中国作家》《山花》《青年文學》《小说林》《飞天》《黄河》等刊物,有小说被《小说选刊》转载。曾获第五届《中国作家》剑门关文学奖,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