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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府城“闭城门”的700天(1945—1947)

2023-05-30彭长生

天涯 2023年1期
关键词:排子邯郸母亲

负隅顽抗,城门关闭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驻防永年的日本军闻讯弃城外逃,而城外的八路军一时未来得及进城接管,于是一些土匪、汉奸、恶霸以及后来从老区逃来的地主、还乡团等趁机麋集永年城内称王称霸。其中有两人是冀南一带有名的大土匪头子,一个叫王泽民,另一个叫许铁英。二人在“七七事变”前就是土匪,日本人打进来后,开始是打着抗日的旗号拉队伍,后来就都投降日寇当了汉奸,与八路军为敌多年。现在眼看着靠山倒了,而八路军又肯定不会收留,于是便赶紧向蒋介石投诚。蒋介石因为在抗战时期全面退出了华北,在这一带势力很弱,日本一投降,手伸不过来,正在着急,见在八路军根据地中心有人投靠当然高兴,立即给这些人加官晋爵,将王泽民任命为“河北省保安第一纵队”少将司令,许铁英为“河北省保安第二纵队”少将司令,令其在永年坚守待命,等待国军的到来。这样一来就极大地助长了这伙匪徒的气焰,他们更加顽固地拒绝八路军的收编。

永年城城墙高大,墙外有宽阔的护城河,城外的八路军为不伤害人民群众,也由于还有更紧迫的任务,因而在初次攻打失利后,冀南军区领导决定采取长期围困、迫敌投降的战略,为此冀南三分区动员军民在永年城外筑起了一道城墙,形成罕见的“城外城”。

王泽民、许铁英把城门关闭,一闭就是700天,给永年城内的人民带来了灭顶之灾。这段时间被老永年城群众几代人称为“闭城门”时期。

首先遭劫难的就是城內的买卖人。当时,彭家在城里有两处买卖,一处是“振兴永”布庄,经营布料;另一处是“中兴石印局”,印刷书册、材料等。这两处买卖,在日本占领时期已屡遭抢劫,几乎无法经营,日本投降前一年祖父去世,为埋葬祖父,父亲又卖掉了“中兴石印局”的机器,他总想着等日本人走后,咱总还会有机会的!但“铁磨头”的匪军进城后,把他的希望彻底打碎了,两处店铺的残余物资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抢光。

1946年春节前,虽然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就要到了,但全家人没有一张笑脸。城里人唯一的生活来源断绝了,而且又关闭了城门,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家人都知道遇到了苦难,但还是没料到会是灭顶之灾。

出城逃难,辗转三地

大年初一刚过,街上就传来了“放难民”的消息,说是老弱妇孺可以放行出城。由于城内已经断粮,国共谈判军调小组马上要到永年来了,为表示一点善意,王、许准许放3000名老弱妇孺出城。

正月十二午饭后,只见母亲精神恍恍惚惚,神不守舍。我感到纳闷,就问母亲怎么回事,她小声说:“你和雨生子咱三人要走了。”我问:“去哪?”“陈义村老亲家。”“怎么走?”“和你俩妗子一块走。”不一会儿,祖母让父亲劈了一把椅子,把一根椅子腿递给母亲说:“长生娘,你拿着它,蹚水过河当拐棍吧。”这时母亲又和两个姑姑说了些什么,随后全家就送我们三人出门。随父亲到北城门口,见两个妗子已在那里等候,于是我们便与父亲告别,跟着妗子一块出了城门,走到北门外的河边等摆渡过河的排子。不一会儿,一个中年人撑一只排子靠了岸,我们便登上排子,忽听背后有人喊,回头一看,只见父亲仍站在城墙上向两个妗子喊:“你俩要照顾好你姐姐……”

排子驶向河中央,我那时才十一岁,这是我头一次出城,前后一看,白茫茫的河水一望无际。此时正是隆冬季节,身上感到寒气逼人,心里阵阵发紧。船大约行驶了半个时辰,撑排子的人喊:“到了,快下吧。”我一看,排子停在河水中间,离岸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两个妗子正年轻,她们先后跳入齐腰深的水中,扭回身扶母亲下水。母亲抱着弟弟雨生,她脚小,又从没下过水,心慌腿颤,在水中站立不稳。两个妗子急忙将她扶住,并不住地安慰,母亲才定住了神。我也不知何时被两个妗子拉下水,光害怕了也不知水凉。这时一个妗子背着包袱在前边引路,另一个妗子拉着我,母亲一手抱着雨生,一手拄着那条椅子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蹚水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总算到了北堤口岸边。上岸后,我已全身冰凉、面色发紫,哆嗦成一团,话也说不成了。母亲见此情景又急又怕,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妗子们也急得没了主意。这时岸上的群众围了过来,都十分同情,有的给我灌水,有的让我烤火,折腾了一番,我才慢慢苏醒过来,身上也缓过劲来。这时已是太阳偏西,两个妗子扶着母亲架着我,一步步向前走去。掌灯时分,终于到了大舅范绍宗的女儿芹姐的婆家北当头村。当晚两个妗子分别回她们的娘家陈固村和杨庄村去了,母亲带着我和雨生便在芹姐家暂时住下了。过了正月十五,大芹姐姐领着我们母子三人步行十多里路到了本次逃难的目的地陈义村。

陈义村连家是祖父彭光宗的姐姐家,是彭家老亲。我的这位老姑嫁到这里很快就因病故去,连家续亲后与我们彭家仍延续亲戚关系,续亲的新人我家称为“续姐”,两家几十年来往不断。续姐为连家生育了两个儿子,这时连家老两口早已去世,他们的大儿子叫年的,也亡故了。年的有三个儿子,大的叫杏元,老二叫里的,老三叫兴元,村里人都叫续姐为杏元娘。彭连两家人事虽有变故,但浓浓的亲情来往一直未断,尤其是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大灾荒年的时候,连家还将土地若干亩拨到祖父名下经营。祖父过世后,父亲继承祖业,一直替连家交款纳税。尤其是闭城门后王许二匪巧立名目摊派税款,根据土地派工要粮,我家替连家垫支甚多,因城门关闭,一直未结算,这次逃难出来双方一见面一时都不知说什么。还是母亲先开口,向她表达了投奔之意,杏元娘也急忙表示欢迎,让进屋里,问长问短。午饭后杏元娘让孩子们收拾东西,腾出东屋两间房让我们住,并给了旧被子一条、褥子一条等生活必需品,我们三人在陈义村有了一个落脚之处。开始几天和杏元家夥着吃饭,几天后政府发了救济粮款,我们就单独起火做饭了。炉子是母亲自己用泥垛成的,烧的是我去村外拾的高粱秸秆、玉米秸秆和树叶子等柴火。

三月初的一天上午,姥爷范文明的佃户陈村锁的突然来到村里对母亲说,侯元的听说你逃出来了,叫卯舅(范绍孟)来接你们去邯郸住,要马上动身。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母亲又惊又喜,急忙告诉了杏元娘,简单收拾了东西,吃了午饭便坐上舅父赶的灰驴车往西边走去。沿途不知过了多少村庄,但见许多村里的男女老少穿红挂绿,锣鼓喧天,扭秧歌、踩高跷、唱大戏,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解放区人民欢庆邯郸战役胜利。这种新文化我是第一次见到,这场景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一路上通过母亲和舅舅的谈话才知道,原来是四老爷范文生提起、元舅同意才派卯舅来接我们的,母亲听了十分高兴。

元舅,本姓侯,学名志远,小名元的,是外祖父的外甥。元舅自幼家穷,其母病逝后,一直住在姥姥家,我母亲比他年长几岁,是她把他看大的。特别是外祖母病逝后姥爷续娶了董氏,他们姐弟都是幼年丧母,同病相怜,感情深厚。元舅从小聪明能干,有志气,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在本街老革命曹汝月的带领下,早早就参加了革命,先后在永年、肥乡、邯郸县等地参加抗日活动和地下斗争。因秘密斗争的需要,元舅改姓常,名直。1945年邯郸解放后,他先后在车站办事处、镇政府财政科当领导,后任地区行署副专员。

掌灯时分,我们才来到邯郸。进家后舅父、妗母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嘘寒问暖询问家中的情况,舅父说:“美姐就住在这不要走了,等永年解放了我送你们回去。”元舅家住在邯郸新华后街一个地主的板店中,除舅父、妗母外还有他们的女儿秀琴姐和一个护兵,护兵小名叫堂的。堂的持长短枪各一支,每天和元舅一块外出工作,空闲时常带我到新华街戏院看戏。在我的记忆中,看的戏有永年“不点”的西调、“小结巴”的落子、马风仙的四股弦、刘英琨的京戏等。那时看戏不用买票,堂的有政府发的红票,检票的一看就放行。

我们三人在邯郸期间,先后有多位亲朋前来探望。彭金庚哥来探望过,并给了一元钱。逃难在邯郸的大爷彭西垣闻讯后也来看过,他听了我母亲落难的情景,痛哭流涕,不住地说:“长生娘,咱也成难民了。”后又叮嘱说:“这里也不是长住的地方,还是早点回去好。”后来,大娘李付云领着一个熟人岳义川的老婆到舅舅家办事,也顺便看了我们三人。几天后,母亲又带我们到大娘家吃了一顿饭。在这期间,原“振兴永”布庄的股东之一张大昌(小名老兆的)也来看望我们,他还说要在邯郸城里给我们找房子住,但没等他说完就被元妗子谢绝了。后来妗子还带我们去过一次张大昌布庄,截了一丈多布给我们做衣服。

就这样在元舅家高高兴兴住了一个多月后,感觉到情况悄悄发生了些变化:我们感到妗子的态度不像以前了,尤其是有一天竟突然背着舅父让房东和邻居做母亲的工作,劝我们早日回永年。开始,母亲没有理解,所以不以为意,后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即表示同意——我们家的人都是从来不愿意强人所难的。既然人家有了这种意思,即使不是舅舅的意思咱也不能再在这里住下了。几天后,大约在农历四月间,小麦快要收割的时候,妗子派了一辆马车,将我母子三人,还有猪舅范绍东、菊珍小姨等送到永年连寨村。次日,猪舅步行将我们送回陈义村。

回陈义村不久后的一天,母亲抱着雨生去北郭村老姑家走亲戚,遇到了从城里出来的外祖母,母女见面抱头痛哭,外祖母告诉母亲:在城里的外祖父已经病故。听到这一噩耗,母亲大哭一场。外祖母又说:“彭家捎信让你们回去,过几天我来送你们。”原来这一段时间里,国共正在进行和平谈判,以美国代表奥尔森、国民党代表张朝政和共产党代表赵海峰组成的三人小组为解决永年问题,还专程进城来查看,并达成城内外群众可以自由出入的协议。这一段时间大家都感觉看到了和平的希望。几天后,外祖母来接我们,母亲辞别了杏元娘,我们由外祖母领着,从陈义村步行來到了永年南桥城河边。在这里,外祖母和我们分了手去当头村大琴姐家。我们等了一个多时辰,又坐排子,绕南城墙到东门,下排子,进东门回了家。

我们此次出城逃难历时四个月,先后走当头、投陈义、奔邯郸,历尽艰险,大难不死,如今重返家园,全家喜出望外,母亲哭得像泪人一般。祖母抹着泪说:“别哭了,快把你们在外边的情况给我们说说,让大家听听吧。”母亲才止住泪,哽咽着将北潭路蹚水遇险、妗母襄助、走当头、投陈义、奔邯郸的经过说了一遍,说着再也按捺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四姑贵琴也哭起来,祖母、父亲也在一旁落泪。一会儿,大姑在西屋喊吃饭,大家才止住哭,到西屋去吃饭。

修建飞机场,父亲被抓丁

1945年10月,许匪曾派其心腹张玉泉在北京设“永年守军驻北京办事处”,向国民党第11战区和河北省政府请求,要求向永年空投物资援助,国民党当局答应其所求,派飞机从河南安阳向永年空投军用物资和食品。开始是空投大饼,后来改投馒头等熟食。这样就改变了城内群众的生活习惯,各家各户由自己做饭改为每天领空投食品。王、许成立了永年粮食救济委员会,由邮政局局长靳某某兼任主任,副主任有连永章(王匪军需处处长)、薛爱民、杨彬甫(许匪军需处处长),委员有张九功(伪警察局局长)、韩志信、焦长荣(三青团骨干)、范恩谱(地主)具体负责空投食品的分配工作。他们还佯称:空投物资除军用品外,食品类是军一半,民一半。街道由保甲组织按每户实有人口造册领取。据当事人说,实际上根本不可能这样做,军方冒领、作弊的现象十分严重,实际分到永年广大群众手中的空投食品不到四分之一。

1947年2月之后,在全国战场解放军接连打了一些大胜仗,蒋介石的国民党军队受到重创,安阳的国民党军队已自顾不暇,一连十八天不给永年城空投物资。后来虽然恢复空投,但数量已大不如前,7月后又一连中断数日,使长期不得温饱的广大群众的生活雪上加霜。王许匪帮就只剩下空中支援一条道,于是决定在城内修建一个飞机场,加强与南京国民党当局的联系,取得支援,顽抗到底。

1946年6月底,保长把父亲抓去修飞机场。一天中午父亲未回家吃饭,祖母不放心叫我去工地找,见了父亲,父亲悄悄说不知什么原因,今天都没让回去吃饭,后来他借故向工头请假,工头说:“那不行,今天谁也不准请假,要请假必须有人替。”父亲指着我说:“他行不行?”工头说:“行。”工头便将铁锹交给我,放父亲回家了。

我在工地拾了一会儿碎砖,突然听见工头吹哨子,大喊集合,接着听见喊稍息、立正、向右转、齐步走。我们排着队向西城门方向去,出城门后沿着城墙跟,向西关行进;将到西关桥时,只见大桥已被炸毁,临时搭了根独木桥,长约一丈,宽一尺多,大家互相搀扶着过了桥;又向西走了一程到了西关,大家稍事休息便干了起来。因我年龄小,工头让我撑草袋子口,大人们往里装土,筑工事。一块干活的有申老安、王子玉、陈风的等七八个人。干了一会儿,大家正在休息,突然空中轰隆一声巨响,大伙顿时乱喊乱叫,拿枪的军人大喊:“不要喊叫,快趴下。”随即听见空中飕飕作响,一道白光,一个黑色棒槌样的东西从我们头上飞过落地,顿时轰隆一声炸开来,一个匪军士兵被炸断一条腿,申老安胳臂受了伤,王子玉的腿也被炸得鲜血直流。这时火炮、机关枪越打越紧,越打越猛,声音也越来越近,空中火光连成一条线。匪军乱作一团,纷纷往城里跑,手里的枪乱放一气。匪军逃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上我们,我们也没命地往城里逃。我边跑边回头看,见有穿灰军装的解放军,也有头箍白毛巾的民兵,紧紧追赶,见我们都是群众便没有开枪。过独木桥时,大人都争先恐后地过去了,唯我年龄最小,心里又害怕,双腿本来就发软,身后一个满脸是血的匪军猛地冲过来,一把把我推到河里。这时我虽然紧张但头脑还清醒,在水里紧抱着木桥哭叫起来,一会儿陈风的跑过来,一边鼓励我坚持住,一边递给我铁锹把,我紧紧抓住他的铁锹把,他使劲拉,终于将我拖出水来。上了岸,我全身都湿透了,铁锹也丢了,还丢了一只鞋,哭着就跑进了城,到城门时,见到了早已焦急等待在那里的父母。

次日,父亲仍被抓到西瓮圈做苦工,中午又不让回家,原来他们要求民工都要参加匪军,并说:“只要报了名马上就可以回家。”父亲坚决不报。两三天后,被抓的百余名民工中,大多数都报了名,只剩下五六个人,这时匪军变换手法,派不肯当兵的人下城河捕鱼。父亲当时已三十九岁,又不识水性,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才报了名,被分配在伪2团2排3班。在军训时,父亲因不会体育,不断做错科目,被打骂、侮辱,受尽了折磨,为记住这段历史,父亲当时改名叫“彭荫田”(寓“阴天”之意)。

多位亲人被饿死

1947年下半年,全国战局又有了大的变化,中原的国民党军连连失败,自顾不暇,再也没力量帮助永年的匪军,从9月17日起就终止了向永年的空投,城内群众彻底失去食物保障,只好以树叶、树皮和城河中的杂草充饥。一天,母亲从北仓门街老娘家带回四老爷给的一包糠面,全家如获至宝,当晚母亲把它烙成饼子大家分着吃了,次日我便拉不出屎来。两天过后,我肚涨如鼓,十分难受,哭叫不止,母亲干着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的哭叫声被北院张奶奶听到了,便忙过来看,问清原因后,二话没说,从头上拔下银簪子,让我蹲下,好用银簪子从我的肛门处一点一点地往外抠干粪球。就这样,全家人轮流给我抠,直抠了一天一夜,我的肚子才感到松快了,当晚就通了气,第二天大便就通了。母亲对张奶奶千恩万谢,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张奶奶救了我一条命。永年解放后,我参加了工作,还念念不忘张奶奶的救命之恩,经常去看望她老人家。后来她搬回南桥住了,1956年春天,我从邯郸回老城时,备下礼品,由爱芹姑领着又专程到南桥看望她。谁知不久(记得是次年后)听人说她老人家谢世了,因为没人通知,我没有去给她老人家送终,对此,我一直深以为憾。

小弟雨生,出生于1944年农历六月初一,属鸡,因出生那天下雨,祖母给他起名叫雨生。雨生长得个头大、眼大,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会说话后口齿伶俐,身体健壮,十分惹人喜爱。自永年城门关闭后,雨生长期不得饱食,他正处于长身体的时期,营养严重不良,身体日趋瘦弱,还患上了夜盲症。后来母亲带我们逃出城,吃上了几天饱饭,他的身体恢复了,夜盲症也基本痊愈。重返城中后,又吃不上饭,而且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后来连野菜、树叶也吃不上了,雨生的身体又每况愈下,到后来就极度衰弱,奄奄一息,整日啼哭叫喊,后来连哭的劲也没有了,整天似睡非睡地躺在炕上,歪着头,合着眼,默默等死。母亲开始也是天天落泪,后来也是欲哭无泪了。1947年农历九月初的一天,家里人发现他已经死了,何时死的也不知道。可怜他年仅五岁,刚刚走进人世间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尽管当时母亲身体也十分虚弱,又极度痛苦,还强打精神,找了一個旧麻袋,流着眼泪将儿子装好捆牢,叫我将他弄出去。当时我十二岁,饿得四肢无力,走不了路,两条腿抖得不听使唤。在母亲的帮助下,我把雨生放在一个大篮子里连拉带拖,用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工夫,才把他弄到本街南头口一个荒凉地里埋了。

1947年10月初的一天,四姑过来对母亲说:“大姑娘(大姑母自大姑父外出当兵后一直在娘家生活)不中了。”我跟着母亲马上去看望,只见大姑母骨瘦如柴,脸如刀条,披头散发,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像鬼一样吓人。她病危时家里曾通知刘家(她婆家),但直到死后刘家也无人来。父亲与四姑商量:“将她成殓后抬到刘家。”但成殓又成了问题,在那种情况下到哪里去找棺材?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没地方买。父亲只好将他结婚时的两个皮箱打开并到一起当棺材,母亲和四姑给大姑母梳了头,穿好衣服,抬到箱子里。成殓后又犯了愁,家里这两个人根本抬不动。父亲找其表弟苏治国帮忙抬,苏说饿得实在没劲抬,并提出先让吃饭,好说歹说苏就是不干,四姑又来请,苏还是提出先让吃顿饭才干……就这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棺材”抬到本街南头口路北刘家。

大姑母死后第三天,1947年10月4日,即永年解放前一天,祖母也饿死在家中。解放军入城后,大伯彭星垣从邯郸匆匆赶回永年,与饿得直不起腰的父亲一起料理祖母的丧事,第二天就将祖母安葬在东张寨彭氏祖莹。

祖母一生笃信佛教,每次吃饭前必先念佛;大姑母却是自小就不信鬼神、佛祖,从不烧香磕头,母女二人信仰不同却都躲不过围城之劫,在五天之内前后脚都走了!而每每想到此都令我扼腕长叹,她们是走在黎明前那最后一抹黑暗中,只要再挺过五天,太阳就升起来了。

资料写作者附言:广府城位于河北省邯郸市东北四十五里滏阳河畔的永年洼里,因历史上曾为广平府治所,故称广府。1940年代时为永年县政府所在地,也称永年城。广府城有两千六百多年的历史,现存城墙为明代时重修,城墙保存基本完整,总周长有九里十三步之说。广府古城还是一座水城,周围是万亩洼地和一望无际的芦苇,具有北方罕见的水乡风光。这里还是杨式、武式太极拳的发祥地,是集古城、水城、太极城于一体的名城。

资料写作者:彭长生,曾用名彭金滔,现居河北邯郸。

资料提供者:彭东海,制片人,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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