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儒兼侠:章太炎的侠客观
2023-05-30王磊
王磊
关于侠的起源,中国近代学者有不同的认识,大概有墨家起源说、武士起源说、商贾起源说和儒侠相通说等,章太炎是中国近代历史上推崇儒侠相通之说的代表性学者。章太炎不仅在学理上对侠客、侠客精神和侠客文化进行了较为系统的论述,而且他自身还是侠客精神的倡导者和践行者,可以称之为以儒兼侠、知行合一的学者。
一、章太炎倡导儒侠精神
章太炎一生之中喜交豪杰之士,他在因“苏报案”而入狱后,其在狱中教颇为任侠的狱友徐福生识字并折节下交、互相慰藉,已可初见太炎之个性。我们从他和吴君遂的交往,更可以看到他的真性情。从章太炎写给吴君遂的书信中便可以看到他们的交情至深,章氏在1903年5月18日的这通书信的起首说道:“自君遂徙金陵,而吾不复得佯狂避世之友于海上,宙合虽大,可与言者几何。”吴君遂,名保初,安徽庐江人,补刑部主事,是淮军宿将吴长庆的儿子。为人重义气,颇有豪侠风。章士钊说他当时“蛰居上海,与其贤豪长者游,屡以身家遮蔽国士章太炎、沈翔云之徒,使不为逻者所得。”不仅在与时人的交往方面,我们从章太炎的思想中更可以看到他对于侠客精神的歆慕。章太炎在1897年8月任《实学报》总撰述之后分别撰有《儒侠》、《儒兵》两篇,在此两文中我们可以窥见章太炎对于侠者的推崇。他在《儒兵》一文中提出“夫治兵之道,莫径治气”,中国自先秦以来亦有练民气之方,“棋势、皇博列于术艺,……不知者以为嬉戏也。其知者,以为民性有兵,不能旦旦而用于寇,故小作其杀机,以鼓其气。与儒者之乡射,其练民气则同。”晚清之时,为挽救国家危亡,先觉之士为鼓舞人民的士气,提倡“尚武”之风,如梁启超在《新民丛报》第二十八、二十九号刊载的《新民说·论尚武》一文,还有刘师培于《国粹学报》第二期刊载《古政述微·论古代人民以尚武立国》一文,这两篇文章都是提倡“尚武”风习的典型。从严复、梁启超到蔡元培都是“军国民教育”的倡导者和宣传者,这与西方的刺激以及日本的文化影响都是密切相关的,所以晚清时期谈侠成为一种风气。在《儒侠》一文中,章太炎举儒家和侠互较,认为:“世有大儒,固举侠士而并包之。而特其感慨奋厉,矜一节以自雄者,其称名有异于儒焉耳。”他随后系统地阐明了侠者所举的暗杀之行对社会产生的影响,他说:“大侠不世出,而击刺之萌兴。……天下乱也,义士则狙击人主,其他藉交报仇,为国民发愤,有为鸱枭于百姓者,则利剑刺之,可以得志。当世之平,刺客则可绝乎?文明之国,刑轻而奸谀恒不蔽其辜,非手杀人,未有考竟者也。康回滔天之在位,贼元元无算,其事阴沉,法律不得行其罚,议官者廑而去之。”最终,章太炎表明了自己对于刺客的看法,“故击刺者,当乱世则辅民,当治世则辅法。”章太炎既充分肯定了刺客行暗杀的价值,同时通过“以儒兼侠”的方式将侠客“睚眦报仇”的暴力性一面进行化解;“乱世辅民”与“治世辅法”则进一步厘定了侠客的在“乱世”与“治世”生存空间,也表达了他对于侠客的基本看法。
二、近代民族革命背景下侠客精神的转化
章太炎在《訄书·颜学》中将侠客的精神与反清的志士联系起来,他这样描述颜元的作为,“观其折竹为刀,以胜剑客,磬控驰射,中六的也;当明室颠覆,东胡入帝,而不仕宦,盖不忘乎光复者。藉在晚近,则骑颿而动旝也。故曰:‘勇,达德也。又数数疢心于宋氏之亡,儒生耆老痛催折才士,而不用其尚武,則义之所激已。”章太炎以儒侠的视角来称赞颜元的行为乃暗含反满之志,“盖亭林、船山但论社会政治,却未及个人体育。不讲体育,不能自理其身,虽有经世之学,亦无可施。习斋有见于此,于礼、乐、射、御、书、数中,特重射、御,身能盘马弯弓,抽矢命中,虽无反抗清室之语,而微意则可见也。”可见,章太炎欲用侠客精神的历史记忆来唤醒民众久已沉寂的内心,在《民报》时期,他逐步将对侠客精神的宣传与排满革命联系起来。章太炎及其弟子汪东、黄侃和汤增壁以《民报》为平台,激起了一场鼓吹侠客精神和暗杀之风的舆论风潮,在章太炎儒侠思想的感召和影响下,汪东撰写的《刺客校军人论》、黄侃撰写的《释侠》和汤增壁撰写的《崇侠篇》皆成为宣传侠客精神和暗杀风潮的代表之作,三人之中,又以汤增壁的文章最为激烈。汤增壁的文章明确将侠之志与种族革命进行关联,其中论述道:我汉族侠史“上古多忠于一家,被其遣役;中则风义相高,用情于古旧;今兹则种族之思,祖国之念,为民请命,而宏大汉之声。”汤增璧在《革命之心理》一文中可谓将《民报》激扬之侠风推向最高潮,他言明“夫吾之激扬侠风何哉?欲以陈师鞠旅,化而为潜屠暗刺,并以组合莅盟,转而为径情孤往。”汤增璧上述的言论很好地概括了革命党激扬侠风的目的,即是以起义和暗杀为途径进行反满革命,而“径情孤往”与“组合莅盟”则成为侠客和革命军人的鲜明特征。
结语
章太炎及其弟子在阐述中国传统的侠客精神时将侠客的行为和精神与近代中国民族革命的任务相关联,经过他们在清末革命舆论中的宣传,树立了侠客作为革命者的进步形象。在前述《儒侠》一文的基础上,章太炎又撰写了《检论·儒侠》一文,他的“儒侠观”更趋于成熟,他又提出了新的观点,章太炎引用先秦典籍中的盗跖事迹为盗跖正名。章太炎认为春秋之世,当时没有侠这一称谓,所以人们将盗跖的行为蔑称为“盗”,章太炎称赞盗跖为“大侠师”,又称颂盗跖“是申伯夷之志者”。章太炎进而将屯聚山谷的盗跖视为近代无政府主义者,借为盗跖正名而称颂侠客精神并且将盗跖一类的人物比作无政府主义者,实现他们的近代转化,提升了当时革命者的志节与声名,这与他在《民报》时期将反满的侠客与革命者等视在精神上是一致的,最终,章太炎完成了他对侠客精神的阐释。
说明:本文为浙江省2021年度高等学校国内访问学者教师专业发展项目“章太炎晚年报刊实践与国学传播研究”(项目编号:FX2021056)阶段性成果之一。
(作者:浙江省嘉兴市南湖区嘉兴学院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特聘研究员,邮编314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