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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不”办报,“三骂”成名

2023-05-30高善罡

环球人物 2023年10期
关键词:大公报蒋介石

高善罡

张季鸾。

大公报主笔张季鸾1941年9月去世后,在当时的中国政坛引起不小的动静。重庆新闻界和社会各界人士1000多人参加公祭大会;毛泽东、周恩来、董必武、秦邦宪、林伯渠等中共领导人发出唁电,毛泽东在唁电中称“季鸾先生在历次参政会内坚持团结抗战,功在国家”,周恩来、邓颖超在唁电中说,“季鸾先生,文坛巨擘,报界宗师。谋国之忠,立言之达,尤为士林所矜式”;蒋介石也曾两次吊唁,三次谒墓,国民政府发布明令对其褒扬。一个报人离世让国共两党如此高规格悼念,这在民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张季鸾,字炽章,1888年5月生于山东省邹平县,自幼聪颖好学,文章词义超群。其父在山东知县任上病逝后,13岁的张季鸾回到祖籍陕西榆林,先后就学于榆阳中学堂、醴泉“味经书院”、三原宏道书院和省城书院,经名师指点,儒家经典、经世之学无不精通。1905年,他被官方选派赴日留学,留学期间,阅读《朝日新闻》《每日新闻》等报纸,并参与了陕西进步青年创办的杂志《夏声》的编辑工作。从这时开始,他就萌发了做记者的宏愿,决心要走“新闻救国”“言论救国”的道路。

1911年,张季鸾学成回国,先后投身几家报馆,事业风生水起。与同乡于右任、宋教仁等人共同经办《民立报》,有“英思卓识,天宇开张”之誉。1912年1月,孙中山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张季鸾经于右任保荐,担任总统府秘书,参与起草了孙中山就职宣言等重要文件。

袁世凯在北京就任大总统后,张季鸾又重操办报旧业,先后在《民立报》《大共和报》《民信日报》《新闻报》《中华新报》任职。邵飘萍在《新闻学总论》中,曾称这一段时期的张季鸾“头脑极为明晰,评论亦多中肯,勤勤恳恳,忠于其职,不失为贤明之记者……”因揭露袁世凯刺杀宋教仁案情和“大借款”、曝光段祺瑞以胶济铁路为抵押向日本秘密借款,张季鸾还曾两次深陷囹圄,一度“潦倒沪上,典质俱空,虽有劝以通权达变者,先生终不为动,其志弥坚”。

张季鸾的名声远播海内外、达到新闻从业的巅峰,是在他主持《大公报》笔政的15年。《大公报》是1902年6月由英敛之等天主教徒在天津创刊的一张报纸,后因经营不善,发行量锐减,1925年11月被迫停刊。1926年6月,财阀吴鼎昌出资5万元,与张季鸾、胡政之共同接办《大公报》。三人约定:2万元作为开办费,3年内如不能达到收支平衡,剩余的3万元贴光即关门;吴鼎昌任社长,胡政之任总经理兼副总编辑,张季鸾任总编辑兼副总经理;要专心办报不做官。

1926 年,《大公报》续刊,张季鸾撰写《本社同人之志趣》,提出“四不”方针(不党、不卖、不私、不盲)。

1936年,《大公报》战地记者在抗战前线拍下的照片。

1926年9月1日,吴、胡、张3人合组的新记公司《大公报》正式复刊。张季鸾在当日社评《本报同人之志趣》中,明确提出不党、不卖、不私、不盲的“四不”办报方针,昭示其保持相对独立和客观公正的办报理想。不党,即以普通公民的立场发表看法,不偏袒任何一个党派;不卖,即不接受任何政治方面的资助帮扶以避免言论与金钱交易的存在;不私,即任何言论皆无任何私心,除报道新闻外没有其他意图;不盲,即在未清楚事情真相前,不盲目跟风,不胡捏乱造。

张季鸾继承了“文人论政”的传统,始终游走于“客观”与“敢言”之间,以超党派自居,以泼辣敢言著称。其中颇为有名的,当数大公“三骂”:一骂吴佩孚“有气力而无知识”,二骂汪精卫的领袖欲,三骂蒋介石不学无术。1927年12月2日,他还撰文《蒋介石之人生观》,批评蒋介石“离妻再娶、弃妻新婚”,逐条驳斥了蒋介石再婚之理由,整篇文章嬉笑怒骂,冷嘲热讽,字字诛心。

但相对来说,张季鸾与蒋介石关系还是较为密切。自从1928年与蒋介石第一次见面搭上关系后,他就发表过不少袒蒋言论,蒋介石也将之奉为“国士”“座上宾”,屡次请张季鸾到南京、庐山“共商国是”。因为这层特殊关系,使得《大公报》获得了某种特权。当国民党的新闻检查机关对《大公报》说三道四时,张季鸾就会打电话告之:“这是委员长说的,由我对委员长负责。”由此可见,现实中所谓“不党”根本无法兑现,难怪毛泽东直指《大公报》对蒋介石是“小骂大帮忙”。

张季鸞与蒋介石走动密切,并非为了捞取官位和票子,除了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的报恩思想,主要还是出于他对蒋介石抗战建国的幻想——在他眼里,蒋介石是唯一能够团结御侮的中心。他不遗余力地倡导“互谅互信”,呼吁“社会各方面或者各党派对于政府要谅、要信;同时,政府方面对志在抗战之一切人,也要谅、要信。”

张季鸾曾私下对同事这样讲:“要抗战建国,必须有一个国家中心。蒋先生有很多地方也不尽如人意,但强敌当前,而且已入侵内地了,没有时间容许我们另外建立一个中心。而没有中心,打仗是要失败的。所以,我近几年,千方百计,委曲求全,总要全力维护国家这个中心。”

在国民党政府的授意下,张季鸾曾对中共做过一些攻击、污蔑、批评性报道,但作为爱国文人,他“民族至上、国家至上”的良心始终没有泯灭。

1937年,张季鸾与夫人陈孝侠、儿子张士基摄于香港。

他外表儒雅,内心刚烈,发而为文,往往切中时弊,一扫群疑。1931年“九一八”事变,东北沦亡。事变发生后第三天,张季鸾、胡政之召开“从未举行过”的编辑会议,会上张季鸾严肃指出:国家已经面临紧要关头,报纸今后更应郑重负起责任。他宣布两项决策,一为“明耻”,一为“教战”。即尽快开辟一个专栏,记载自1871年中日两国签订《中日修好条规》至1931年“九一八”事变的重大事件,帮助读者了解甲午海战以来的对日屈辱史,栏目名称定为“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并指定王芸生专主此事。文章结集成书后反响强烈,王芸生一举成名。

1935年12月,张季鸾撰写《勿自促国家之分裂》,对宋哲元进行了毫不客气的批评,激怒了这位手握大权的平津头号人物,报社一度遭到停邮处分。蒋介石在“北伐告成”、收拾掉一个个地方实力派后,日益收紧“新闻统制”,张季鸾一方面不得不表示接受现实,另一方面发表社评,批评新闻检查“大抵有害而无益”“统制言论、取缔新闻的实际方法太坏”。

1936年11月22日,国民党逮捕了赞同共产党《八一宣言》及团结抗战政策的上海各界救国会的负责人沈钧儒等7人,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七君子案”。“七君子”被关押后,江苏高院捏造“罪证”,拼凑出一篇“起诉书”。“七君子”则写了一篇针锋相对的答辩状。上海各媒体慑于国民政府淫威,只登载了起诉书,答辩状则无人敢登。张季鸾不仅在《大公报》率先发表了“七君子”答辩状,并致信蒋介石,最终和社会各界一起促成“七君子”无条件释放。

张季鸾和《大公报》给中共帮忙最大的,莫过于突破国民党对共产党的新闻封锁,报道中共关于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努力及其主张,把蒋介石在西安被释放前口头承诺、事后又刻意隐瞒的“停止內战、一致抗日”等重要信息和盘端出,引发社会舆论哗然。为此,正在主持召开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的蒋介石勃然大怒,把张季鸾找来臭骂了一顿。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后,张季鸾终于放弃了隐忍持重的“缓战论”。京津沦陷之际,他撰写《艰苦牺牲之起点》说:“我们军队在忍无可忍退无可退之后,昨天只能悲愤应战。因为中国今天整个背水战,要想独立自由,就必须拼命。不然,就必须降伏,并且降了还不留余地。日本是侵略邻国毫无不得已的理由,中国是生存问题,只有彻底牺牲,才能自救。”在临终遗嘱中,他还要求《大公报》同仁“为驱除暴敌,恢复国家民族的独立自由而敬慎将事,努力弗懈”。正因为如此,毛泽东对张季鸾才有如是评价:“坚持团结抗战,功在国家”。

张季鸾知识丰富,才思敏捷,往往提笔疾书,一呵而就,新闻从业30年,撰写报刊文章约3000篇。他的朋友,上自名公巨卿,下至贩夫走卒。毛泽东说他“摇着鹅毛扇,到处作座上客。这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观察形势的方法,却是当总编辑的应该学习的”,周恩来也曾谈道:“做总编辑,要像张季鸾那样,有优哉游哉的气概,如腾龙跃虎,游刃有余。”他撰文从不留底稿,尤为反对集文成书。他说:报纸的文章,大抵针对当时的形势,生命力很短,不值得留给后人看。再说,人总是要进步的,阅历多了,今天看不清的问题,日后可能看清楚。那时再看自己写过的文章,就会脸红。

可悲的是,天公没有给张季鸾“日后可能看清楚”“脸红”的机会,他还没有看清楚蒋介石的真实嘴脸和最后结局,更没有来得及亲眼见证谁是真正的“国家中心”,就因病撒手人寰了。生前最后时光,他还时常与同事坐在重庆防空洞里出版《大公报》,与自己的新闻事业共生死,鞠躬尽瘁。因为此,他荣获了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颁发的“新闻事业杰出贡献荣誉奖章”,成为我国报业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在张季鸾逝世3年多后,大公报馆出版其首部也是唯一一部著作──《季鸾文存》。胡政之在序言中写道:“国人读季鸾之文,倘能识念其一贯的忧时谋国之深情,进而体会其爱人济世的用心,则其文不传而传,季鸾虽死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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