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安房直子幻想小说再现过去的方式

2023-05-30王勤勤

今古文创 2023年11期

关键词：幻想

【摘要】安房直子曾经说过，她特别喜欢遗址和废墟的故事，“当消亡在沙漠中的城市、沉没在水中的城市被历历在目地再现出来时，一种不可思议的感动就会让我心头发热” ①，也许是“对消亡的东西的憧憬” ②，才促使她写幻想小说的。安房直子着迷于“消亡了的、谁也看不见的东西”的幻想，在其幻想作品中试图再现“消亡的东西”。究其缘由，来源于日本古典美学“消亡美”和“物哀”的传统影响，日本民族喜欢转瞬即逝的美好事物，比如盛开与凋谢都很快的樱花，因为即将或者已经消逝，所以才让人感动。在安房的幻想作品中，常常由一个事物引起对过去的回忆，继而引发对已经消逝的事物的怀念之情。再现过去的方式有色彩，有声音，也有味道。

【关键词】消亡感；再现过去；幻想；安房直子

【中图分类号】I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11-003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1.011

一、色彩

日本人由于身处岛国，对自然的感觉十分敏锐。“日本人的原始美意识，起源于自然的美，以及对自然美的感受。这种感受首先是对自然的色彩的感受。也就是说，人们对美的感觉和感动，首先是與自然和色彩的美的素材联系在一起的。” ③安房直子用瑰丽的色彩营造她的幻想世界，色彩美已经成为她的幻想小说的重要特征之一，色彩的运用浸润着感觉、感情的体验，成为连接过去与回忆的桥梁，寄寓着作者深沉的人文关怀。

安房直子曾坦言，她最迷恋的色彩是蓝色，蓝色体系的故事她总能很轻松地写出来。④在安房直子的幻想世界中，蓝色通常与淡淡的忧伤的感觉联系在一起，回忆也抹上了忧伤的气息。《蓝色的线》中，女孩千代为暗恋的男孩织蓝围巾，还没有织完就郁结成了一只小鸟。二十年后，男孩周一看到了那条蓝围巾，陷入了回忆。在他十二岁时，妈妈丢下他改嫁了，他感到害怕，变成了一个缩在贝壳里的孩子。女孩圭子为逗他开心，织了一只蓝色袜子给他，并用蓝色毛线翻花鼓给他看，两个人翻各种形状的花鼓，蝴蝶、牵牛花、鱼、风筝等等，开心极了。“一根线，对我来说，就成了一个美丽的小宇宙。那是一扇能无限地创造出一切的梦境的门。而且，再也没有比它更能让我忘记心中疼痛的东西了！” ⑤之后，圭子病逝，男孩一直怀念着她。蓝色的线象征着过去周一与圭子之间美好却已然消逝的回忆，周一看到了蓝色的线，回忆才一一浮现。

在安房直子的作品中，有许多红色系的故事。安房直子说，“现在，最让我感兴趣、最让我迷恋的是被称之为‘红的颜色。‘红的确是一种不可思议的颜色，既有看上去是明快、温暖的时候，又有看上去是阴沉、悲哀的颜色的时候……” ⑥红色在作者的感觉里包含各种不同的感觉，但是更多的是表达温暖、明快的感受，回溯过去，往往能给人温暖。《火影的梦》中，老人点燃了用干海草和海沙作燃料的火炉，火炉周身放红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红色，老人不觉涌起一种非常幸福的感觉……它就和在沙漠中出乎意料地闻到了花的香味时，或是从前新婚燕尔时的那种甜美的幸福感差不多。” ⑦他想起，从前妻子也用大铁炉给他做过料理，他懊悔不该气得妻子离开。这里，红色是治愈的暖色，引起了人对过去幸福的追忆。

在日本传统的色彩体系中，黄色是与红色接近的颜色，是具有双重性格的颜色，代表凶险，也代表热情、神圣。在安房直子具有“消亡感”的作品中，黄色代表着明亮、活力。《黄围巾》中，老奶奶翻出她年轻时的黄围巾，“老奶奶的心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忍不住想要去什么地方走走了。” ⑧于是，老奶奶换上了新连衣裙，风吹起来时，把黄围巾包住头发，感觉瞬间年轻了。她想起从前穿着鲜艳的衣服，脖子上系着黄围巾到处走的日子，想起那时的美妙青春。老奶奶把围巾系在树枝上，围巾飘了起来，像一大朵黄玫瑰。老奶奶感觉回到了小女孩时母亲带她来过的玫瑰园，那时母亲和继父结婚，孤零零的她只能与黄色卷毛的金丝雀为伴。现在，黄围巾唤来了许多金丝雀，老奶奶高兴极了，把黄围巾系在脖子上，感觉到像黄玫瑰的梦一样的幸福。黄色唤起老奶奶明亮的回忆、年轻的感觉，给了老奶奶甜蜜的幸福。

在安房直子的作品中，不同的色彩给人不同的感觉，色彩总能引起人的感觉体验。白色纯洁、神圣，红色温暖，蓝色淡雅、忧伤，作者以五彩斑斓的颜色为通道，为现实中怀念过去的人构建了一个个美丽的梦，让他们的心灵温柔地栖息在梦中。

二、声音

在安房直子的作品中，有许多关于听到的声音的故事。其中，一些故事借由声音指向过去，过去的声音重现，蕴藏着作者对现实人生的深刻理解。在这些故事中，表达了对过去美好时光的追忆、对过去大自然生活的怀念和城镇化过程中大自然丧失的现代化忧思等。

《原野之音》中，广玉兰树的树精老奶奶把镇子上许多少女骗进她的裁缝店里，把她们变成树叶，让她们给衣服锁扣眼儿，少女们用松针把原野的声音缝进扣眼里，所以人们可以从扣眼里听到小鸟婉转的鸣叫、风的声音和溪水的汩汩声。老奶奶这么做的原因是，城镇化让原野变成了耸立着高楼、工厂的城镇，严重威胁着树木的生命。于是老奶奶就把年轻的女孩变成树叶，广玉兰树才起死回生。在这座现代化的城镇里，只有老奶奶的扣眼才有原野之音，才能找回过去的大自然。《雪窗》中，当老爹听到四面的声音喊着“雪窗店家”时，狸告诉他这是树精在恶作剧，可是老爹却觉得那是死去的女儿美代的声音。老爹想起十年前，严冬月夜，他背着高烧的美代翻过山口，到了医生那，美代的身体已经冰凉。女孩在山底下帮老爹卖杂烩卖了一夜，“来吧，好吃的杂烩，雪窗的杂烩……” ⑨女孩的声音，让老爹心底的回忆复苏，慰藉着老爹内心丧女之痛，给了他美好的安慰与幻想。

《秋天的声音》中，耳聋的老奶奶收到了山风寄来三个核桃，老奶奶高兴极了，想起了她的故乡——秋天时能收获许多核桃的山村。三个核桃里分别装着口琴，竖琴和手鼓。老奶奶吹着口琴，想起了山风的声音，大山里的风景映入眼帘；吹着竖琴，想起了在阳光下铺草席玩过家家游戏的儿时时光；敲着手鼓，想起了山里星星的声音，星星唱着歌，花儿睡着了，老奶奶变回了少女，随着歌声跳舞。回到现实中，老奶奶还是在公寓里，能听见的只有这三件乐器的声音。老奶奶怀念的是儿时在山村度过的美好时光、逝去的美好青春。那遥远的山村，托山风送来了核桃，借乐器之音，抚慰老奶奶的心灵。《夏天的梦》中，老人把耳鸣的蝉借给了失意的年轻人，年轻人把蝉放进耳朵，听到了“啾—啾—”的声音，不一会睡着了，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年轻人看到了五年级时住在他隔壁的女孩，那个他每天都送一颗彩色水果糖的女孩，女孩后来搬走了。梦里，他去奔赴他和女孩的婚礼。老人用蝉鸣的声音给了在现实中失意的年轻人一个美梦，让他在梦里实现了心愿，让他的心灵得到了慰藉。

安房直子关注各种声音，风的呼呼声、溪水的潺潺声、鸟儿的歌声、琴的旋律、风铃的丁零、少女的笑声……这些美妙的声音都与内心的情感相连，作为已经消逝了的东西，它们具有不可重复性，但是正如日本作家角野荣子在《魔女宅急便》中说的那样，“回忆就是魔法” ⑩，那些美妙的声音会唤起人们对过去美好生命体验的回忆，或给予温暖，或给予警醒，或给予勇气和力量。

三、味道

在安房直子重现“消逝了的东西”的作品中，有一些是由味道触发回忆的。当味道引发人的嗅觉或味觉感受时，就会勾起人对于过去某种味道的回忆。

《火影的梦》中，老人喝到火炉里女子熬的汤时，“遥远的记忆，在老人的舌尖上复苏了。” ?老人想起三十年前，妻子嫁过来时，带来了她喜欢的藏红花球根，辛勤培育。后来妻子被自己气走了，花还在开，香味弥漫。如今老人尝到汤里有藏红花的香味，深深地埋在心里的思念只需一点香味就被唤起。最后，他选择和小火炉里的女子，即他的妻子，一起生活在火炉里。《花香小镇》中，当信看到橘黄色自行车，闻到那“让胸膛暖暖的、有点发痒的香味” ?时，他觉得香味吸满胸膛，什么地方就会出现阵阵痛楚。当信加入那些骑着橘黄色自行车的女孩的队伍时，秋天的回忆浮现，“妹妹生病住院的日子。隔壁的裕子搬到很遠很远的地方去的日子。头一次会骑自行车的开心的日子……” ?想到这些，心中的那把小提琴就奏响了。丹桂花的香味触动了他的回忆与对过去的怀念。

《桔梗的女儿》中，进城打工五年不曾回家的新吉跟娘送来的女子结了婚，女子带来了一个碗，这个碗可以变出大山里应季的食物，煮菜、烤干鱼、水芹酱汤、煮竹笋、拌蕨菜、豆腐拌碎核桃等等。每天吃山里的美味，新吉的身体变得健硕了。等新吉失去这些美味和媳妇后，来到了家乡大山里，小时候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山风吹拂、狗尾巴草发出簌簌作响的声音。大山里的乡村生活和新吉打工的城市形成对比，城市化进程使得农村的年轻人进入城市，远离故乡的大自然。新吉娘给儿子那个能变出山里美味的碗是新吉与过去、与大自然的联系，山里的味道是他怀念的记忆，是过去的生活在他生命中的留存。

《直到花豆煮熟》中，小夜的爸爸妈妈因为花豆相识，后院的花豆田是妈妈种的，香香、甜甜软软的豆子是已离开的妈妈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小夜的妈妈嫁到这里三年没有回家，在小夜出生时吃到山姥送来的年糕后，突然不说话、不干活了，只是呆呆地望着大山。年糕的味道触动她的味蕾，更牵动了她的回忆，过去在山里和山姥一起的生活涌现心头，最后小夜的妈妈还是选择离开小夜，回到了山姥妈妈的怀抱。

安房直子的许多作品都具有很强的生活气息，各种烹调的食物营造出了一种亲切、真实的生活感。成为母亲的安房直子，善于捕捉生活中那些带有细腻美好具有生活质感的事物，味道即是一例。《酱萝卜之夜》中，野猪们盯着煮着萝卜的锅上的热气看，心变得温暖，忘记了烦恼。美味的事物、具有细腻生活质感的细节让人感动，味道唤起人对于过去的人事的想念，对曾经经历过的艰难痛苦的抚慰。

四、结语

安房直子说，“对消亡了的、谁也看不见的东西，以及对弥漫在废墟之中的不可思议的色彩的幻想，吸引了我……这种把绝对不可能看到的东西鲜明地再现出来，让人们清清楚楚地听到绝对不可能听到的歌的了不起的作业，就是幻想小说的写作吧？” ?安房直子有意识地将色彩、声音等融入幻想，以儿童容易感知的视觉、听觉、味觉体验编织文本，用感官体验唤起对“消亡了的东西”的回忆，饱含了深切的真情与安慰。俄罗斯儿童文学理论家高尔基认为，给孩子写作品，语言要特别讲究艺术，要准确、生动、具体、简洁、有趣、有声音、有色彩，要有很强的表现力。?安房直子正是基于明确的为儿童创作的姿态，用声音、色彩以及味道创造了儿童喜爱的作品。

安房直子的幻想作品中，有许多篇涉及城市化进程中个体对于大自然的怀念，因此借由声音、色彩、味道编织一个个幻想故事，将怀念融入其中。当时日本正处于城市化进程中，日本儿童文学幻想小说的开山之作《谁也不知道的小小国》系列已表达了对现代社会城镇化、人类失去大自然的忧虑。但是安房直子并没有将社会现实问题加入幻想作品，山室静在评价安房直子的作品时说：“文如其人……如果有目的地把时代的问题融入作品中的话，就会引起世间的瞩目，然而她绝不招摇过市，而只是像在院子的一隅默默地开放的花朵一样。” ?在她的作品中，社会问题只是作为背景或根基存在，幻想与现实交织开出明艳的花儿独自盛放。

受日本传统的“消亡美学”的影响，安房直子迷恋于“消亡了的东西”，找寻“过去之感”，使她的幻想世界染上了忧伤气息，如作品会涉及亲人朋友的死亡、美好事物的消逝、过去的遗憾等。但是，作者并不渲染悲伤，而是直面人生的缺憾与痛苦，通过追寻那“消逝了的东西”，营造一个个幻想世界，给现实中有所怀念、有所遗憾的人以内心的安慰，给他们面对未来的希望与勇气。

注释：

①②安房直子：《关于自作的笔记》，《花香小镇》附录一，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版，第125页。

③叶渭渠、唐月梅：《物哀与幽玄——日本人的美意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27页。

④安房直子：《关于自作的笔记》，《花香小镇》附录一，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版，第122页。

⑤安房直子著，彭懿译：《银孔雀》，少年儿童出版社2020年版，第171-172页。

⑥安房直子：《我迷恋的颜色》，《花香小镇》附录一，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版，第122页。

⑦安房直子著，彭懿译：《银孔雀》，少年儿童出版社2020年版，第98页。

⑧安房直子著，彭懿译：《花香小镇》，少年儿童出版社2020年版，第23页。

⑨安房直子著，彭懿译：《白鹦鹉的森林》，少年儿童出版社2020年版，第23页。

⑩角野荣子著，蔡春晓译：《魔女宅急便3：琪琪和另一个魔女》，南海出版公司2008年版，第198页。

?安房直子著，彭懿译：《银孔雀》，少年儿童出版社2020年版，第105页。

?安房直子著，彭懿译：《花香小镇》，少年儿童出版社2020年版，第4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