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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孙频中篇小说中的底层人物书写

2023-05-30段丽

今古文创 2023年11期
关键词:孙频理想主义者伤痕

【摘要】 对底层人物始终保持关注并为之发声一直是孙频创作的重中之重。随着孙频创作由单一的关注底层人物到关注人与历史的转型之变,她笔下的底层人物众生相也逐渐丰满。本文将孙频小说中的底层人物进行大致归纳,最终梳理为囿于婚恋与生计的小城女性,时代发展下理想主义者的狂欢与寂灭和伤痕群体的忏悔与宽恕。在这些群体中可以大致窥见孙频对底层人物从最开始的冷眼旁观到后来的悲天悯人的创作态度,见证着孙频小说创作的愈加成熟。

【关键词】 孙频;底层人物;小城女性;理想主义者;伤痕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11-003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1.010

出生在山西的80后实力作家孙频作为新一代作家的优秀代表,自发表处女作《同屋记》出道以来,相继被莫言、韩少功、余华、苏童等大作家相继力荐,目前为止发表中短篇小说已有一百万字。接连斩获“赵树理文学奖”“百花文学奖”等文学奖项,《松林夜宴图》《鲛在水中央》更是频繁冲奖力作。她在创作中对底层人物的认知和描写没有局限于表面的社会身份和地位这种普遍认知,而是对不同群体都深刻挖掘,对其精神与命运都予以观照。如苏童所言:“不能依托社会阶层地位、社会分工标准和表面的职业身份来判断一个人物是否为‘小人物。”人物的“大”与“小”是相对而言的,“小人物”的命运往往更易遭受时代变迁、社会发展等不可抗外力的裹挟,在这种远远超出其存在的浩大力量面前,“小人物”会体现出本质上的弱势。①依据孙频笔下底层人物的社会身份、人生经历等可以大致分出三类。这些人苦苦挣扎于社会现实,无力把握自己的命运之绳,在悲剧的尽头孙频用自己所能为他们发声,传达着一个严肃文学家的创作良知。

一、小城女性的婚恋困境与生计压迫

当下的小说创作,都市情感占据很大空间,一些充满都市欲望的婚恋情感创作在小说市场中喧嚣热闹,引得读者一阵追捧。孙频也将创作目光转向婚恋写作,但与前者不同的是,她始终以严肃的态度秉持纯文学的创作理念,在书写中表达对小城婚恋的深思,在理想和现实中诠释着自己独特的情感体验。

孙频出生在一个吕梁的小乡镇中,吕梁作为山西以矿业为支柱产业的重工业基地的全方位缩影,不论是社会主义工业化建设时期,还是市场化转型时期,都一直未能摆脱贫困,经济的缺位带来不可避免的后果便是群体思想的缺位,小城的女性或迫于生计,或碍于世俗偏见,相当一部分做了小城婚姻的牺牲者。但这些牺牲者并不是天生带着牺牲的使命来,她们也曾将爱情视为沉重现实之下灵魂的栖息地,也曾对纯洁爱情抱有幻想,但是在现实的摧残与打击中觉悟:生活不需要爱情,生活容不下爱情。这群爱情理想者寻不到出路,最终只能走向情感甚至是生活的坟墓,或将爱情典当求取生计。孙频自少时便对小城中的女性充满了不解和同情。“穿着一身时髦的衣服却独自蹲在墙角”的女性充斥着孙频的幼时记忆。因此在她的中篇小说中,囿于婚恋的小城女性占据了她底层叙事的较大篇幅,孙频在小说中思考了她们的处境与出路,不惜笔墨展示他们身陷贫困的身体禁锢以及无从解救与突围的精神状态。但最后大多数小说中并未给这些她們安排好的“下场”,结合孙频的成长经历和她对底层群体的悲观认知,这种结果丝毫不让人觉得意外。但这冷漠叙事的写作态度背后,是孙频对于底层女性的持久关注与关爱。她对于女性命运及其生存困境的关注与思索是一以贯之的,这种坚持也让孙频在女性创作中占据一席之地。

《月亮之血》中尹太东卖血为尹来燕换来营养品,为了弥补对父亲的亏欠,尹来燕选择了和小卖部老板性交易来换取生活用品贴补家用,照顾患爱艾滋病的尹太东,但在老头的眼里,尹来燕只是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泄欲工具,尹来燕对自己的心理认知也是一个用身体换求物质的“妓女”,是一个失去未来的女人。孙频在试图用自己的创作来为女性暴力发声以引起社会对这个群体的关注,因此老头在得知尹来燕怀孕之后也没有承担责任而是继续给予生活用品的情节安排也显得十分“合理”。也能窥见孙频对底层女性处境的悲观。这种悲观与绝望也同样在《无极之痛》中有所体现。丈夫是职业学校的老师,女主褚南红是自由撰稿人,由于房价高涨二人难以拥有自己的一套房子,随着步入中年的尴尬和合租生活中的种种不便,在得知丈夫单位分房之后,褚南红盛装打扮去找校长,但几次纠缠之后校长并未与之发生关系,这给褚南红造成了重大打击,自己最后的筹码被别人无视,这让褚南红像被强奸一样痛苦,尊严不复存在之时,褚南红也就成了真正的妓女。尹来燕和褚南红都是知识女性,但在现实中生活生计无望的窘迫面前,二人都选择了一条“成为妓女”的路。

在另一篇小说《无相》中,已婚女性在男权话语的逼迫下遵从“拉偏套”的恶习做暗娼以此来养活全家男女老少。而孙频的叙述却异常“冷静”,与小说中女性的悲剧命运形成巨大的张力,她笔下的这些“劳作女性”拿最珍贵的尊严与贞洁去换取最普通不过的生存需求,却无从抗争。因此,读者在这“冷漠叙事”的背后愈能感受到作者隐忍着“愤怒与悲悯”。《铅笔债》中的商小燕身处单亲家庭中,架不住自动铅笔的诱惑,在知道弟弟初次犯错以后没有揭发,也间接将弟弟引向歧途,而自己也在之后的日子中察觉个人奋斗的渺小,最后不可避免地走向个人沉沦,转向权色交易。在孙频叙事的这些底层群体女性中不乏从出生开始就被钉在绝境,在她们的成长过程中几乎看不到父亲力量的参与,以至于故事中的女性遇到一个稍微对他们好点的男性便感动和依赖。而母亲大多也未像传统世界中的温柔贤良给予她们成长的力量,因此她们的生存成本除了身体很难再有其他。原生家庭爱和责任的缺位造成了这些女性成长中对爱错位的理解,生计的逼迫下,这些女性也没能找到更好的出路。在孙频创作的这类群体中,无一例外的最后都走向毁灭。

二、理想主义者的狂欢与寂灭

2012年发表的《祛魅》,2016年发表的《我看过草叶葳蕤》,孙频的创作主题沿着“不合时宜者”的理想主义者谱系纵向裂变,她的创作转型初具规模,这个群体因在时代转型中拥有着不切实际的理想而被社会主流排斥导致自我精神世界错乱。孙频在这些理想主义者的狂欢与寂灭中中思考了当理想祛魅之后理想主义者的命运发展以及这个群体的精神病态。为自己的底层叙事拓展了人物新相。也开始展露出自己对于底层人物的一点温情。

《祛魅》中李林燕是一位经历过20世纪80年代理性启蒙的女性,受过哲学、艺术、诗歌熏陶的她对诗意的生活充满无限向往,然而毕业分配回到一所中学后,生活的爪牙向她袭来,她视为初恋对象的男作家竟然只把她当作一夜情的对象,第二任恋情随着男友被调去省文联而结束,于是被大家嘲作“作家的摇篮”,和自己学生的第三段恋情也是充满被利用被背叛的悲剧。李林燕终于放弃对理想生活的执念,但由于长时间脱离现代社会,她无法适应这个便捷的数据时代,最后只能靠织毛衣勉强过活。李林燕的三段感情象征着20世纪80年代理想主义者逐渐和现实融合和理想分解的悲剧,对理想男性和爱情神话的祛魅,更残酷的是,她明白一位理想精神者是会遭受到来自现实的嘲笑和叛变,庸常的生活容不下理想主义者,只会绞杀和污名化这些精神富足的人。因此祛魅有着两层的隐喻之意:一是理想之死;二是理想者之死。

《自由故》中吕明月是一名长相普通,性格内敛的在读博士,“她身材五短,满脸雀斑,五官当中最为硕大醒目的是那一副鼻孔。”②厌烦了多年枯燥的博士生活,距离毕业只有一年吕明月在对爱情的向往中决心逃离兰州,去寻找被天才诗人称赞过的德令哈。在这段旅途中,她遇到了同样丑陋的王发财,在王发财对她崇拜的过程中二人年发展为情侣,但最后才得知王发财从始至终爱慕的不过是那个被自己抛弃掉的博士头衔。上司王进也表达了对吕明月的兴趣,二人偷情不慎被王发财撞见。当警方介入后发现王发财是一个杀人犯,勒索王进也只是自己命不久矣想给吕明月留下后路,故事最后,孙频依旧给予了吕明月一个寂灭的结尾,她一路寻找自己向往的爱情和自由,最终自焚在别人的书中。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孙频对自由的思考依旧带有悲观和苍凉,她在吕明月的身上完成了对自由和爱情以及生命三者的思考与实践,向读者展示了一味追求自由最终一定是毁灭,自由的获得一定伴随着相应的代价,人们千百年来的自由理想在孙频这里获得了新的内涵。

三、“伤痕群体”的忏悔与宽恕

从2018年开始,孙频发表了《松林夜宴图》,之后2019年又发表了《鲛在水中央》,来为自己的创作转型铺路。她笔下的关注重点从绝望的底层女性和寂灭的理想主义者转向对伤痕群体的历史反思。与之前她的中篇小说比,她不再给人一种阴鸷悲观的笔调,而是更多地表达了自己对于历史过去之后那些被历史伤害的伤痕群体的生存状态和精神世界的关注,高度关注右派这类特殊知识分子群体,他们在特殊的时代环境下退至社会边缘,他们的人生际遇与家庭关系也因此遭受极大影响。至此孙频的行文笔调也不再犀利冷酷,反而多了一丝悲天悯人的气息。这种转变丰富了孙频底层叙事的生态,也成了孙频转型成功的保证。

《松林夜宴图》利用女主的眼光将两代人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以此来回溯当代人所欠的“债务”。故事中的“我”的外公是一个政治运动中被分配到西北沙漠种粮食的南方人。外公在世的时候经常给南方的队友寄吃的,每次都是查无此人,包裹被退回。但外公依旧坚持这个行为。这让“我”很是奇怪。一天“我”收到了外公生前的藏画《松林夜宴图》,“我”和外公的命运开始有了交集,之后的生活中,“我”旁观着身边所谓的艺术家的嘴脸之丑恶,也看到了艺术家背后的生存无奈和内心挣扎,“我”流浪了一圈之后突然洞悉《松林夜宴图》真正的主旨,“你说……人饿急了的时候……还可能做什么?” ③明晰了外公生前作为背叛者余生中所承受的痛苦,愧疚和忏悔。“我”理解了外公,以悲悯的情怀宽容外公,她“清晰地看到他活在世上每一天的痛苦和恐惧。她看到他身上最可怖的一面的同时,却愿意像他的祖母一样,泪流满面地抱紧他。” ④孙频借一幅画让故事中的“我”穿过历史缝隙看到老一辈背负的历史债务以及他们的反思与忏悔。书中还写到“并不是真实的历史造成了现在,我们生活的现在其实由部分人的权利和部分人的记忆造成的,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真相是什么,人类都应该感谢自己的理性。” ⑤这也让我们再次思考当理性缺位时,我们还有作为人的宽容和悲悯,这种宽容是更高层次的“和解”。

同样在《鲛在水中央》中的“我”在1983年被判入狱,经历了下岗,诈骗和复仇杀人,刑满释放后回到一座废弃的矿山工作。和在年轻时被划入右派的老者范听寒因为范柳亭产生交集。范听寒身上同样有着伤痕记忆。“我”经常去范听寒家借书还书,文字和诗词成为了“我”和范听寒共同的精神寄托,在诗词里“我”能获得片刻安宁和心灵的释放。面对现实苦难,弱小的人类难以迎难而上只能转向精神的自我救赎,这何尝不是一种无力的抵抗方式。孙频将两代人的命运放置在历史隐秘缝隙中加以关照,但不同的是,这一代在面对未曾走远的那段历史中的個人之罪采取了更加宽宥的态度。《道德经》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二人都是政治运动下牺牲的可怜人,两代人命运悲剧同来源于历史的复制性和必然性,因此作为时代裹挟下的“人质”“我”和范听寒范云冈在知道真相之后都选择了宽恕,这也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和解”。在对苦难的共同体验之下,主人公们同选择了宽恕,这是在为自己解开束缚,消解内心的孤独与恐惧,这是真正的自我救赎。孙频在这篇中篇中借此发问并完成了自我回答,那就是当人身处囹圄,该如何活下去。

四、结语

20世纪90年代以来,80后创作生态逐渐多元,一群严肃文学作家始终坚守纯文学叙事,他们将眼光下沉在民间,他们用文字谨守一个文学家的底线,用文字来表达个人于时代之思考,他们大胆加入各种题材以此来表达自己的独特思考与生命体验,没有奢华大胆的笔调,不作矫揉造作之语,不无病呻吟,只将发生在小镇中的大众故事进行文学改造,用娓娓道来的行文向社会展示底层百姓的生活图景和精神面貌,对底层民间抱有同情和悲悯的人文关怀。孙频作为“晋军”新方阵中的一员,恪守“文学晋军”始终对现实保持关注的优良传统,并与时俱进在作品中表达自己对于时代之新思考,将底层叙事贯穿始终,表达个人对底层群体的密切关注,以极致冷酷的叙事笔调对底层群体生存与精神之痛给予书写与发声。对人性的深刻透视和阴冷笔调也让她被称为“当代张爱玲”。她在今后的创作中必然会坚持自己的创作特色,这得益于她在创作上有着明显的自觉意识,也源于严肃文学家固守的创作底线。

注释:

①苏童、周新民:《打开人性的皱折——苏童访谈录》,《小说评论》2004年第2期,第25-35页。

②孙频:《自由故》,北岳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第6页。

③孙频:《松林夜宴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84页。

④孙频:《松林夜宴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92页。

⑤孙频:《松林夜宴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89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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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孙频.祛魅[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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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许婷.现代性反思:解读阿伦特《人的境况》思想[D].安徽大学,2016.

作者简介:

段丽,女,汉族,山西朔州人,大连外国语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20级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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