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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论两汉时期河湟地区的汉羌民族交融

2023-05-30曹立琰

今古文创 2023年16期

曹立琰

【摘要】 羌族,是我国西部地区一个古老的民族,拥有悠久的历史。自商周起,羌人就与中原王朝有密切的联系,他们世代居住在有着“中原同青藏高原的流通孔道”之称的河湟地区,是该地区的土著居民,汉人称其为西羌。两汉时期,中央政府在该地区设置了郡县等行政管理机构,以加强对羌族的管理。同时又陆续进行大规模的移民屯田,将大量中原汉人迁入该地,开启了河湟地区汉羌两族长期交流交往交融的历史进程,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研究这一时期汉羌间的民族交融问题,有助于了解西羌的起源及其发展、汉化的过程,也有助于加强人们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意识。

【关键词】汉羌;河湟地区;民族交融

【中图分类号】K2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16-005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6.017

河湟地区,古称“三河间”,是指黄河上游,湟水流域以及大通河流域流经的广阔地区,其区域范围包括今青海东部和甘肃西部。早在先秦时期,就有汉族陆续来到这一地区。两汉时期,先后进行数次大规模的移民屯田活动,以加强对该地区的管理。羌人是河湟地区最早的原住民,因而这一地区就成了土著居民羌族与外来移民汉族双方交往交流的重要地带。

史学界对于两汉时期的汉羌民族交融问题,从不同角度进行了探讨。李绍明,冉光荣和周锡银的《略论古代羌族社会的经济发展与民族融合》(《思想战线》1980年第6期)一文,认为在汉代持续的四百多年里,两汉统治者采取了一些合理的政策,促进了羌族社会的发展以及汉羌两族的融合。周娟在《浅论宋代以前古羌族的民族融合》(《青海民族研究》2003年第2期)一文中,认为在两汉时期羌人的经济有了明显的发展,社会制度也由原来的氏族制向奴隶制过渡。刘杏改的《从青海考古发掘看古羌族文化与中原文化的融合》(《青海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3期)一文,通过分析青海省孙家寨汉晋墓葬出土的器物,证明到东汉末年居于青海的羌族在保留原有文化的基础上,基本上与汉人融合了。河湟地区是两汉时期羌族活动的核心地区,因此本文拟从汉政府对河湟地区的经营管理来分析这一时期汉与羌的民族交融问题。

一、西汉河湟地区的汉羌交融

羌族是我国西部地区最古老的民族,最初活动在我国的甘肃、青海一带。早在夏商周时期,羌人就与中原有着沟通和联系。战国秦厉公在位时,在秦国为奴的羌人无弋爰剑逃到河湟,被羌人各部推为河湟羌人首领。经过多年的繁衍生息,到了西汉时,这些羌人形成了几个比较大的支系,即先零、烧当、勒姐、当煎、封养、卑湳、牢姐、彡姐等。汉王朝将这些居于河湟之地的羌人统称为西羌。

秦汉时期,处于北方蒙古高原的匈奴,先后击败了东胡、月氏,将其势力扩展到河西一带,因此居住在河湟地区的西羌被迫臣服于匈奴,并与匈奴一起为寇汉朝边界,被汉朝视作匈奴右臂。匈奴数次侵扰汉朝,对中原王朝构成了极大威胁,汉匈矛盾就成为整个西北边防的首要矛盾。

汉武帝时期,羌族与匈奴联合进犯汉朝边郡。元鼎五年(前112年),河湟先零羌与封养牢姐羌结盟,联合匈奴,双方“合兵十余万,共攻令居、安故,遂围袍罕”。武帝派遣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為领兵十万,进行平叛。此后,武帝于元鼎六年(前111年),“始置护羌校尉,持节统领焉。羌乃去湟中,依西海、盐池左右。汉遂因山为塞,河西地空,稍徙人以实之。”武帝在经营河西的同时,将大批中原汉人迁往河湟。

汉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设立金城郡,意味着汉王朝将中原的郡县体制扩展到了河湟地区。宣帝时,又在河湟地区设立临羌县和破羌县,彻底将河湟纳入中原王朝的管辖范围。

汉宣帝神爵元年(前61年),光禄大夫义渠安国巡视河湟诸羌,因为对羌族事务处理不当,激起了羌人的反抗。老将赵充国平定叛乱后,提出了罢兵屯田的建议。经宣帝御准,将大批汉人迁往河湟进行屯田。赵充国在屯田诏书中所言,“自临羌东至浩门,羌虏故田及公田所未置者二千顷以上。”说明羌人有很高的农业生产水平和规模,这就为汉帝国开发河湟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河湟谷地适宜耕种,吸引了大批的汉人来此定居,这些汉人与当地的羌人在生活习俗与生产方式等方面相互同化、融合,羌人在无形中接受了汉朝先进的生产方式,加速了河湟地区羌人的汉化进程。

汉平帝元始元年(公元1年),王莽改制,在今青海湖一带设立西海郡。将天下“犯者徙西海,徙者以千万数”,河湟地区又一次迎来汉人大规模的迁入。

据《汉书·地理志》记载,到汉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金城郡共有38470户,149648人,如按13县平均,每县有2959户,11511人。当时的青海境有允吾等5县,按平均数估算,约有15000户,58000人,这是史籍记载河湟地区人口的第一个数字。且地理志统计的只有汉人。由此推知,移入河湟的中原汉民人数应当在六七万左右,这些汉人来到河湟,与羌族长期杂居,这在河湟发掘的墓葬中也有所体现。

20世纪70年代,在青海省大通回族土族自治县上孙家寨发现了一批汉墓,其中属于西汉时期的有30座。在这些墓葬中,发掘出了16座竖穴土坑墓,葬式以仰身直肢葬为主,存在侧身直肢葬和二次扰乱葬。二次扰乱葬这种习俗是河湟羌人独有的,但现在却与汉人同处于一个墓葬区,这证明了当时河湟地区的中原移民与当地羌人杂居在一处地方。

中原汉人迁居河湟,始于武帝经营河西。其后宣帝时,赵充国在河湟进行屯田,虽然时间较短,但为后来汉人开发河湟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王子今先生认为自赵充国起,河湟地区才受到汉王朝行政中枢的特殊重视。羌文化与汉文化的碰撞、交往和融合,明显密切起来。至西汉末年,河湟地区的汉人已颇具规模,他们与当地羌人长期杂居,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双方的交融。

二、东汉河湟地区的汉羌交融

东汉时期,河湟地区的羌人与中央王朝的互动明显增加,所以汉政府将其视作羌人的代表。这一时期也是河湟羌人不断内徙的时期,到了安帝、顺帝时,出现了东西羌的划分,胡三省认为东羌是内徙羌人的统称,西羌则是指金城塞外的河湟羌。

两汉时期河湟地区的羌人已经分化出了一百五十多个支系。东汉又出现了一些新的支系,即虔人、且冻、傅难、沈氐、吾良、巩唐、累姐、零吾等。从当时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发展状况来看,汉代的西羌,正处在由原始部落社会向奴隶社会的过渡时期。

由于西汉在河湟地区进行移民屯田取得了良好成效,因而东汉政府也延续了这一政策,且规模与西汉相比有所扩大。从史料记载可以得知,自和帝永元十四年(公元102年)至顺帝阳嘉元年(公元132年)的30年中,东汉政府在河湟地区先后五次组织屯田,共计屯田44部,即“列屯夹河……其功垂立”。在屯田的同时也将大量中原人口迁居于此,这些人中,除军队和官吏外,还有贫苦百姓和世家大族,如西平郭氏、卫氏、田氏、麴氏以及西汉赵充国的后裔等,都在这一时期陆续迁居河湟。他们为开发河湟,传播汉文化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这一点可以从《汉三老赵掾之碑》中得到证明。

1942年4月在青海省乐都县白崖子村出土了一块东汉光和三年(公元180年)刻的石碑,碑主趙宽,是西汉赵充国的七世孙,曾任金城郡“三老”,故又称“三老赵宽碑”,这块碑文记载了赵充国的祖籍、家世源流、湟中屯田及子孙徙居青海艰苦创业的事迹。赵充国的屯田奏疏实施以后,他的后裔便迁居河湟,教化当地民众,促进了汉文化在当地的普及。也是从那时起,中原汉人开始大规模地移居河湟。

两汉时期,政府为了促进边地的开发,规定居住在边陲的民众可以获得一份由国家授予的土地,河湟地区的羌民自然也在授予的范围内。永和三年(公元138年),河西地区发生了地震,四月“戊戌,遣光禄大夫案行金城、陇西,赐压死者年七岁以上钱,人二千;一家皆被害,为收殓之。除今年田租,尤甚者勿收口赋”。早在西汉,河湟地区就纳入了金城郡的管辖范围。此记载说明,凡是居住在河湟地区的无论汉人还是羌人,都属于国家的编户齐民,都需要同内地民众一样,向国家缴纳赋税。羌人成为汉政府管理下的自耕农,接受中央的统治,慢慢走上汉化的道路,这是该地区汉羌民族交融的一种体现。

河湟地区大量汉墓的出土,也从另一个方面论证了该地区的汉羌民族交融。有数据显示,河湟地区自20世纪70年代至今,一共发掘出两汉的墓地有30多处,共有200余座墓葬。大通上孙家寨墓地是河湟地区规模最大也最为重要的汉晋墓地。该墓地中出土了许多陶器,其中汉式陶器占比达99%,且陶器形制还保留一些当地羌人的特色。这一点,在埋葬习俗上也有所体现,该墓地的埋葬习俗有三种,即一次葬、二次葬和二次扰乱葬,前文已提过,二次扰乱葬是河湟羌人特有习俗。这种习俗在大通上孙墓地的西汉至东汉早、中期墓葬中仍较为流行,到东汉晚期逐步消失,说明到东汉晚期,该地羌文化与汉文化基本融合,一些西汉时期墓葬的主人肯定有一部分是汉化了的羌人。

河湟地区出土的重要汉墓除了大通上孙家寨汉墓外,还有陶家寨汉墓和平安大槽子墓。其中平安大槽子墓一共发掘出了21座东汉时期的墓葬,这两处墓地都出土了许多人骨标本,其人骨鉴定的结果都显示存在羌、汉融合的现象,这也从另一个方面揭示出汉代河湟地区羌人与汉人共处的历史迹象。

经过两汉的移民与发展,河湟地区的人口逐年增加,已经完全具备设置郡一级军事行政机构的条件。于是到了东汉建安年间,政府将金城郡西部分离出来,设立西平郡,隶属于凉州,西平郡的统辖范围就是而今的河湟地区。

总之,两汉时期河湟地区的羌人受汉族先进文化的影响,其社会形态也发生了变化,由氏族社会进入奴隶社会,并慢慢向着封建社会过渡。

三、汉羌交融的原因及其影响

两汉是中国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形成的初期,中原王朝与周边民族间的联系日益密切。汉武帝初开河西,加强了对河西的管理。由于汉代的河西包括了河湟,因而世居河湟的羌族也受汉政府的管辖。其后昭宣二帝,出于政治的需要,在河湟地区设立破羌县等基层行政机构,将该地区纳入了中原郡县体制的管理之中。

从西汉中后期开始,羌人社会有了显著的发展,这说明该地区的羌族受中原文化的影响较大。但综观西汉一朝,其与河湟地区羌族的互动远没有东汉一朝频繁。

东汉建立后,在河湟地区原有的基础上继续扩大屯田,史载“列屯夹河,合三十四部”。东汉政府先后屯田共计超过八十万亩,持续时间长达二十年,每一次大规模的屯田都伴随着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万、几十万。大量中原人进入河湟,带来了汉族先进的生产技术,推动了河湟地区的开发,也促进了羌人社会经济的发展。东汉初年,出现了“今凉州部皆有降羌,羌胡披发左衽,而与汉人杂处”的局面。

西汉政府经营河湟初期,有部分羌人徙至别处,剩下的留在了河湟地区,开始了一段与汉人杂糅相处的漫长过程,这一过程历经四百多年的时光,直至魏晋才彻底完成。两汉实行的移民政策,对河湟地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西汉,河湟地区的羌人虽与汉人杂居,但依然保持着本民族独有的特色。但到东汉末年,居住在这一地区的羌人基本上与汉人融为一体。

在中国历史的发展进程中,两汉既是羌民族独自发展壮大的时期,又是汉羌两族不断交流与融合的时期,两汉政府的移民屯田政策是促进河湟地区汉羌民族之间的交流与融合的最重要因素。

河湟地区羌族汉化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社会形态发生变化,汉末三国时,羌族的上层进入了封建社会,及至西晋末,八王之乱引发了剧烈的社会动荡,匈奴、鲜卑、羯、氐、羌等趁机进入中原,史称“五胡乱华”,北方地区的历史进入了“五胡十六国”时期,这一时期最为典型的代表就是羌人姚苌建立的后秦政权。

后秦姚氏一族是河湟地区烧当羌人的后裔,其先辈历经数次迁徙投靠不同的政权,至姚苌时,依附于前秦苻坚。公元383年,淝水之战,前秦大败于东晋,苻坚身死。姚苌遂于公元386年称帝,国号大秦,定都长安,史称后秦。

公元394年,姚苌之子姚兴即位。姚兴是后秦政权中汉化最为彻底的一位君主。姚兴继位初,为了促进整个姚氏集团的汉化,达到早日与汉交融的目的,在日常行为中处处以儒家的思想来要求自身。如他对儒家传统孝道的推崇与恭行,其母薨,群臣商议丧葬事宜,尚书郎李嵩认为应以“三王”之孝道行之。姚兴采纳了李嵩的意见,按照儒家传统,素服临朝。羌人传统的丧葬做法是身死则烧其尸,但姚兴葬母,所依据的显然是中原汉人的传统丧制,这说明姚兴从心理上接受了汉族的社会形态。

姚兴当政期间,借鉴历代中原王朝的统治经验,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招抚流民,整顿吏治,推举贤才,任用儒生治国;迎高僧鸠摩罗什入长安,宣扬佛法等。这些措施实质上是一种改革,目的是促进羌人的封建化,缓和社会矛盾,既加速了漢羌之间的进一步融合,也使姚兴时的后秦一度强大。

由于姚氏一族采取主动汉化的政策,所以其政权也是延续汉族封建统治的政权,最终姚氏集团及其治下的羌人,在许多人的视角中已不是羌人,而是华夏族。

四、结语

羌族是我国的古老民族,是中华民族重要的组成部分。两汉时期,居于河湟的羌族在政府政策及其他因素的影响下,开启了与汉族长期交往交融的历史进程。经历魏晋南北朝的民族大融合后,河湟地区的羌人都融入了汉族中。对于羌族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形成中所起的作用,费孝通先生给予了高度的认可和评价。他说:“羌人在中华民族形成过程中起的作用似乎和汉人刚相反。汉族是以接纳为主而日益壮大的,羌族却以供应为主,壮大了别的民族。很多民族包括汉族在内从羌人中得到血液。纵观两汉与羌族的交往,和平与冲突并存,正是在这种大背景下,羌族走上了汉化的道路,为汉民族的发展壮大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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