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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聊斋志异》中的侠女形象

2023-05-30程诺

今古文创 2023年16期
关键词:侠女聊斋志异

【摘要】 《聊斋志异》作为我国著名的文言短篇小说集,一直以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为人所称道,作者借书中具有美好品质的女性形象抨击黑暗的世界,抒发自己的社会理想。其中涌现出的一批带有神奇属性的侠女形象,虽数量不多,却各具特点,十分引人注目。

【关键词】《聊斋志异》;侠女;以性解困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16-002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6.008

以侠客为主要人物的侠文学在我国源远流长,司马迁在《史记》中单设《游侠列传》和《刺客列传》,赞扬了他们舍生取义、一诺千金的美好品质。自此,“侠”在史传文学中便占有了一席之地。随着后世侠文学的大量涌现,侠客形象大都固定在武艺高强、快意恩仇、除暴安良、劫富济贫这一人物范式之中,且以男侠居多,因此侠女形象在文学作品中显得尤为可贵。《聊斋志异》中共有92篇故事涉及侠女,约占总量的五分之一,塑造了一批奇特的侠女形象,她们与传统的侠女形象一脉相承,但并不雷同,且各有特点。本文从《聊斋志异》中较为典型的《侠女》《霍女》《红玉》《房文淑》四篇入手,分析论述聊斋侠女的独特之处。

一、侠女故事的情节模式

《侠女》篇的女主人公为报顾家斗米之恩而为顾生操持家务、生育子嗣,大仇得报后飘然远去。《霍女》篇的女主人公霍女算是聊斋侠女中最为奇特的一位,她以“于吝者则破之,于邪者则诳之”为行为准则,三易其夫,败吝啬鬼朱大兴家业,接续败何家不成便逃走。做黄生妻时却变成一位安于贫困的温良贤妇,她先骗巨商之子钱财以充实家业,又以自己没有生育为由为黄生求娶新妇,之后借故远走。前后举动反差之大简直判若两人。《红玉》篇的女主人公是位狐仙,她与相如两情相悦,却因无媒苟合惨遭分离。她赠相如银两让其明媒正娶她人,在冯家遭难时替相如抚养幼子,又在相如丧妻后帮其打理家业,助其考取功名。《房文淑》的女主人公房文淑为游学在外的邓成德介绍塾师之职以糊口,又为其生育子嗣。后将亲子送与相如发妻抚养,又赠金充实家业,当邓成德经商成功与妻子团聚,房文淑便再无踪迹。

由上可见,《聊斋志异》的侠女故事有一套自己的情节模式,与传统侠文学有很大的差别,更贴近封建女性的思想认知。故事的主人公多是穷困有才的文人士子与身份不明的美貌女子,侠女不再为了家国大义或江湖恩仇而奔走,反是走进那些穷苦的文人士子的生活中去,以解决寒士经济、后嗣之难为宗旨,打破了侠女只能配侠士的藩篱。总结下来,《聊斋志异》侠女故事基本情节模式为:侠女委身于寒士,行妻子之职,操持家事并赠与财物,化经济之困顿;侠女亲自生儿育女,或助寒士娶妻生子,解后嗣之困厄;最后,这些侠女们飘然远走,以献身的方式完成侠义之举。

二、聊斋侠女的人物形象

聊斋侠女中最富有传统侠义色彩的是《侠女》篇的女主人公。这位侠女没有名字,但作者不仅直接用“侠女”作题,更在篇末以此来称呼她,可见此女侠义精神之浓厚。侠女的故事有两条线索:一是作为明线的报恩主题。她为报斗米之恩,日日到顾家操持家务,近榻侍奉顾生之母。见顾生家贫寿短,不忍见其无后,便不顾名节为他诞下一子。她对顾生的报恩行为,正是传统侠客侠义精神之体现。另一条作为暗线的复仇主题,直至文末才浮出水面。虽只有寥寥几笔,但也为这位女子增添了几分传统侠义色彩,在聊斋侠女中显得尤有特点。她斩狐妖,刃仇人,拥有高强的武艺,她报仇雪恨的行為和忍辱负重的坚韧意识正是传统侠文学的遗留。除此之外,侠女身上还带有非常明显的“孝”的特质。她隐忍多年,直至老母归西后报仇是“孝”;照料生病的顾母不仅仅是为了报恩,也可看作是儿媳对婆婆的“孝”。所以,《侠女》中的女主人公可谓一位武功高强的冷艳孝侠。

《霍女》篇情节一波三折,女主人公行为摇摆不定,是聊斋侠女中十分奇特的一位。她三易其夫,明明是被吝啬鬼朱大兴强迫带回家,转头就心安理得地住下,颐指气使,大肆挥霍钱财;在黄生家时,却摇身变成贫困守拙、温良正己的贤妻,前后反差之大令人摸不着头脑。嫁于黄生后她也是怪招频出,先是逼迫黄生将自己卖给巨商之子以骗取钱财,后又以自己没有生育为由,强迫黄生“伪为妾也兄者”,给他买女人延绵子嗣。她完全不在意礼法约束,反而会利用礼法来约束男子,为自己的怪异行为找到合适的理由。当新妇称其嫂子时,黄生局促不安,霍女却泰然自若。为了给新婚夫妇留下空间,她飘然远去,不再相见,甚至默许二人常住自己娘家。在黄生携新妇返乡后,霍家人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故事中,霍女对待感情的态度一直十分理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漠的,她游走于几个男人之间,每次都可以毫不费力的抽身离开。直至十几年后,黄生之子又重逢霍女,霍女拿出首饰钱财助小儿读书,称自己是孩子的另一位母亲,又托黄生安葬朱大兴,冷漠的外皮这才出现裂痕,她挥霍无度败朱大兴家业,却又不忍见他曝尸街头,可以想见,她对朱大兴和黄生都倾注了一定的感情。

霍女的行为随心所欲,不合常理,令人难以捉摸。她不是不顾名节的荡妇,反而是反对封建礼教的侠女。她像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利用自己的美貌和恶人好色的本性来惩治他们,声称“妾生平于吝者则破之,于邪者则诳之也”。详解故事中她的一系列举动,对黄生是扶危济困,对朱大兴是惩奸除恶,对富商之子是劫富济贫,她并不像传统侠士一般,以武力匡扶正义。相比之下,霍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惩恶方式更令人拍手称快,展示的是一位聪敏机慧的传奇女性,以自身所能惩恶行善的侠义行为,即使没有高强的武功,依然可以为侠。她完全将名节置之度外,将恶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在戏耍这些权贵的同时,实际上也是在玩弄封建礼教和男权社会,是位反对封建礼教的、以性惩恶的奇侠。

她的家人也处处体现出侠士的风范:荤菜切大块,喝酒用大碗的饮食习惯;床榻上铺兽皮;座上宾也都做一身戎装的江湖侠士打扮。虽然在黄生娶了新妇之后,霍家人对他亲近不再,但也未曾缺衣少食,在黄生独自返乡之时,霍家大郎又将阿美从其父母处带走送还,保全了这个新的家庭,可见也是性情中人,侠义之士。

《红玉》篇中的狐女红玉,在相如丧妻期间出现与之同居,承担起妻子的职责,在被相如父亲发觉后深觉自己此举于相如名节有碍,赠与财物助其再造家庭后毅然离去。当相如身遭大难,身陷囹圄,幼子性命不保时,她又再次出现,为之抚育孩子,后又再次做了他的妻子,振兴家业,助其考取功名。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文中还塑造了一位虬髯客的形象。虬髯客完成了侠士的惩奸除恶之举,他先是刺杀了相如杀父杀妻的仇人一家,又威胁县官助相如出狱。红玉则承担了解相如经济困厄的职责,二者一同完成了一套侠义的举动,是两个并列的人物形象。另外,在故事的结尾,作者也点明了故事的主旨:“其子贤,其父德,故其报之也侠。非特人侠,狐亦侠也。”可见,红玉也是一位重情重义的狐侠。

《房文淑》篇中,邓成德游学他乡,困顿难返。房文淑不仅为他介绍工作,还委身于他,为他生下一子。当邓成德决定外出经商时,她又将孩子送给其妻子抚养,断其改嫁之念,既为邓成德保全了家庭,又以十余金相赠,助其妻振兴家业,当邓成德成功归来与妻子团聚,房文淑便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房文淑之举,救邓成德于贫困苦闷的游学生活之中,又为其延绵子嗣,保全家室,之后飘然远去,不可不谓是一名无私助人的侠女。

在这些侠女故事中,作者重点突出了她们以性侍人的侠义行为,这与传统的侠女守身如玉的形象相去甚远,却又恰恰“最符合当时社会对女性功能和特点的认识,完全属于阴柔之一道”[1],是在当时社会大思潮下塑造出的一批极富有女性特征的侠客形象。

三、聊斋女侠的神奇属性

作者笔下的聊斋侠女都有异于常理的行为,这些行为在为她们增添神秘色彩的同时,也加重她们身上的奇侠色彩。

《侠女》篇的女主人公怀胎八月顾生竟未发觉,需要侠女亲口告知才得以知晓,可见外貌未发生变化;她独自分娩,诞下婴儿三天都无人察觉,且生产后几日便独自手刃仇家,着实令人惊叹;她能辨识狐妖并轻而易举地斩杀;预言顾生福薄无寿后,便如闪电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文称其“一闪如电,瞥尔间遂不复见”。

霍女和她的家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她似乎有着天然的幸运,不仅骗取钱财无人追捕,还能从不占优势的官司中化险为夷,顺利逃脱;黄生与其家人从未相见,一进门便已知是“黄郎来也”;她的行踪成谜,本已经上了巨商之子的船,转头却又在岸上等待黄生,且在为黄生娶得新妇后,霍女和霍家人先后消失,再不见踪影。

红玉本身就是一只狐妖,必然有异于常人之处。她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出钱财,助相如娶妻;能承担常人所不能的辛苦劳作,振兴家业,却貌美依旧,丝毫不见老态;又能恰好救下相如被丢弃的孩子,不得不说是一位神通广大的狐仙。

房文淑总在无人时去邓成德所在的庙焚香祝祷,行为本就怪异;能指引邓成德准确找到工作和住处;又能夜行千里,将孩子送于素未谋面的娄氏手中并赠以金钱。

由此可见,这些女子都并非凡人。她们行动迅速,能一日千里;她们或武艺高强,或身为异族,都能用自己的方式轻而易举地惩奸除恶;又都有聚拢钱财的特殊本领,可顺利地振兴家业。这些侠女身上的神奇属性,使得作品充满着浪漫主义的幻想,是作者的美好幻想在人物身上的展现。

四、侠女故事的封建思想

聊斋侠女虽然有着极大的本领和对抗封建礼教的举动,但在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年代,她们的某些行为依然残存着封建礼教思想的影子。

《侠女》的女主人公在委身于顾生后,并未在日常生活中对其显露出亲昵之态,仍然保持着初见时冷若冰霜的样子,“举止生硬,毫不可干”“少游戲之,则冷语冰人”“每欲引与私语,女辄走避”。她一再地向顾生强调“事可一而不可再”“苟且之行,不可以屡。当来,我自来,不当来,相强无意”。她依然被道德礼教束缚着,认为无媒苟合乃是不光彩之事,并不认为自己与顾生是夫妻,所以在大仇得报后便毫不留恋的离去。霍女看上去随心所欲,不受礼教约束。但子嗣观念却十分浓重,她设计强迫黄生另外娶妻生子,只为他能延续香火。红玉被相如的父亲责骂后,觉得有碍于相如的声誉和自己的名节,认为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无法长久,便毅然离去。房文淑也十分在意是否明媒正娶,认为两人无媒苟合乃是“伪配”,她还十分在意嫡庶之别,不愿意跟随邓成德回去做低三下四的小妾,甚至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送给他人抚养。

聊斋侠女具有很强的独立人格,心中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并不为他人的言语所左右,而这行为准则正是封建礼教,令人不得不承认时代思想对侠女的巨大影响。

另外,所有的侠女故事均以子嗣为中心,子嗣观念是侠义之举的最终目的,展露出子嗣高于一切的思想观念。几篇故事中,除去红玉外,几乎感受不到女子对男子的爱情,每当有了子嗣,女性也都随之远去,可见在作者眼里,子嗣是高于爱情的。《侠女》篇的女主人公将子嗣看作报恩的方式,但因为二人都十分贫穷,她无法像霍女一样为顾生娶妻,又看出顾生寿数将尽。因为时间紧迫,所以也不顾自己大仇未报,亲自为顾生诞育子嗣,以一位女性最宝贵的东西来还报顾家的恩情。霍女本身几乎已经脱离了封建礼教的束缚,正是这样一位有着封建斗士属性的女子,在无子的压力下,竟为黄生求娶了一位新的妻子生儿育女,完全不符合她之前展现出来的行为逻辑。红玉在离开多年后依然为相如抚育幼子。房文淑则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送给正妻抚养。

根据司马迁的描述及后代学者的论述,再结合大量文学作品中的侠士形象可知,侠之所以被称为侠,其核心在“义”,“义“是侠精神的本质,是侠士的精神支柱和行为导向。聊斋侠女心中的义可以说就是子嗣或者说是“孝”。孝一方面体现在对双亲的奉养,这点在《侠女》篇主人公身上有所体现,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方面,便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孝”,侠女、霍女、红玉、房文淑无一不受这种思想驱使,或亲自生育,或赠金娶妻,或保护幼儿,只为帮男子延续香火,可见此“孝”在身处封建社会的女性心中深深的根。

楚爱华女士认为“在男性话语构建的文本中,所有女性角色都是经过男性手笔重新过滤、提炼的人物,是男性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期望改制现实女性的一种文学变形”[2]。聊斋侠女正是由蒲松龄心中的美好愿景催生,这些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是作者心造的幻影,作者在她们身上倾注了美好的愿望,他希望能有一位无私的女性义无反顾地为穷书生承担起绵延后嗣的责任,并提供物质帮助,理解他们的苦闷,拯救寒士于水火之中。作者对抗不公黑暗的社会无果,在极度失望的心态驱使下,以浪漫主义的幻想创造出一批拥有强大本领、敢于反抗的理想侠女形象,借此来寄托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对封建社会发出强烈的控诉。

五、結语

《墨子》中称:“任,士损己而益所为也。”(《墨子·经上》)司马迁认为:侠者,“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史记·游侠列传》)从中可总结出“侠”的两大特点:一为扶危济困、功成身退的行为,二为高度的自我牺牲精神。聊斋侠女均以献身自己方式救男子困顿、无子之难,虽没有牺牲自己生命,但在那个女子将贞洁视为生命的年代,她们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奉献给了男主人公,也无异于牺牲自己的生命,且其所解之困顿于男子来说也是最基本也最重要的难题,也可谓救人于水火之中。这些女子在完成使命后大都飘然远走,无意与男子形成稳定的婚姻关系,符合侠士功成身退的行为模式。她们与前代文学作品中的侠女形象相比,其行为模式、行侠目的有一脉相承之处,但又带有自己的独特性。聊斋侠女更加凸显了女性的特征,她们不仅外貌美丽,情感也更为细腻。她们以女性特有的方式行侠义之举,以自身侍奉并为男子延续宗祧,是聊斋侠女特有的侠义行为。她们颇具反抗的精神,但也没有完全挣脱封建思想的束缚。因而呈现出“世俗化、女性化、伦理化、情感化的趋势”[3],是作者有意塑造的一批以性功能救人无后之困厄的侠女形象。

参考文献:

[1]王茂福.《聊斋志异》女侠形象论略[J].宁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3,(04):53-57.

[2]楚爱华.女性视野下的明清小说[M].济南:齐鲁书社,2009:44.

[3]张潇.《聊斋志异》侠女形象研究[D].燕山大学,2020.

作者简介:

程诺,女,山东青岛人,青岛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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