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托尼·库什纳《天使在美国》一剧的“交流阻抗”主题
2023-05-30李一坤
李一坤
摘 要:托尼·库什纳的史诗剧作《天使在美国》论及宗教、政治、家庭、性别、身份等主题。剧中人物乔(律师、摩门教徒、已婚男人、同性恋)存活在个人、家庭、社会、宗教各种对抗力量形成的张力中,其人格面具与潜在人格间的矛盾导致“交流阻抗”。乔为生存采取多种语言策略,其话语形态多样,表现为失语、寡语、闪烁其辞、演说与叙述。其话语形态即其生存状态,交流遭遇阻抗,话语失去与他人建立联系的功能,体现的是主体身份构建努力的失败。
关键词:托尼·库什纳;《天使在美国》;“交流阻抗” 话语
托尼·库什纳(Tony Kushner)的《天使在美国》(Angels in America)(以下简称《天使》)被誉为《欲望号街车》之后最重要的美国戏剧。第一部《千禧年降临》获普利策奖;第二部《重构》被认为更具有文学价值,更能承受住时间的考验[1](P144)。剧作以史诗的风格,涉及宗教、法律、政治、家庭、性别、身份等方方面面问题。美《新闻周刊》戏剧电影评论人杰克·克洛尔称其“大胆!炫目!我们这个时代最雄心勃勃的美国剧作:一部史诗,带我们上天入地;讲政治,讲性,讲宗教;带我们出入华盛顿、克里姆林宫、纽约、布朗克斯、盐湖城、南极;与犹太人、摩门信徒、白人、黑人打交道;穿梭于现实主义与虚幻之间,融艾滋悲剧、‘变装者喜剧、死亡、上帝的潜逃于一剧”。作家吉姆· 法伯在《综艺》杂志(Variety)上撰文,称该剧为“一部史诗,热烈,梦幻……三个小时的惊悚,令人意犹未尽”。该剧主人公之一乔(摩门教徒、律师、已婚男人、同性恋者),存活在各种力量——个体、家庭、社会、宗教所形成的张力中;其人格面具与潜在人格的矛盾导致其遭遇“交流阻抗”。本文以其为例,通过分析他的话语形态(失语、寡语、闪烁其辞、演说、叙述),探讨在交流遭遇阻抗的生存空间内话语的身份建构功能。
一、失语、寡语
《天使》一剧人物庞杂,不同种族、不同宗教信仰、不同社会阶层、不同性别、不同性取向的人物汇聚一堂。乔以一个矛盾体存在,其人格面具(律师、摩门教徒、已婚男人)与其内在人格(男同)构成巨大矛盾。人格巨大反差的具象化表征就是语言的巨大反差。在宗教信仰、社会、家庭诸多“超我”的重压下,乔或失语,或寡语,其外在言语与内心真实相割裂。
乔在律界、政界大佬科恩手下供职,在上司面前通常是失语、寡语的状态,这一方面是由其所处下属地位所决定,但也与其潜在“同性恋”内在人格相关。他虽然身受两大律令的辖制(摩门教律令以及法律界生存规则),被噤声,但却不能失去律界这一生存空间。为了生存,为了保有人格面具的完整,他需要“正常”“合法”。他受科恩青睐,前途光明,科恩为他铺就了于华府发展的光明大道。为了保住这一“大好前程”,乔必须“卑下”,但同时还要奉行自己的宗教信仰,这在两大律令发生冲突时尤为艰难。在剧的开端,有一段乔与科恩近十分钟的交谈 ,乔完全陷入交流的窘境。他的应答必须“在场”,但被压制为碎片,数次仅以单个语气词(“嗯”或“哦”)的形式存在,但这些不表意的声音又必须在场。十分钟内他仅有一句完整的话语“请你不要妄称主名”,言语的“指令性”力量来自其宗教虔诚。只有借助同为体制的宗教,乔才有可能在其所处的权力场中发声。面对自己的上司——大佬科恩,只有借助“主名”才能获得声音。但这一言语还是教旨,并不是具有个性的言语存在,他仍然是唯唯诺诺的小下属,他的话语没有力量,缺乏实施性。
科恩和乔,上司与下属,大佬与小人物,都要隐藏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否则都将丧失生存空间,丧失权力。20世纪90年代的美国,“同性恋”是无法在法律界、政界这样的现实权力场中生存的。大佬科恩也必须遵守这样的潜规则,否定“同性恋”标签,否则手中的权力将会丧失。乔也必须遵守这样的秩序,不可以透露真实的自我。科恩之所以提拔乔,主要是因为乔“合法”“规矩”的“人格面具”,有这样一位手下在华府,将会大大化解未来可能发生的危机。但这一切在乔告知他离开了妻子自己是同性恋后便不可能了。科恩恼羞成怒,喝令他“回家。回到你妻子身边。不管你最近在搞什么,马上结束”[2](P219)。他的恼羞成怒自然不是因为憎恨乔的“内在人格”。科恩本人也是同性恋,身染艾滋病,不久于人世;他之所以大发雷霆,恐怕是因为他一向手握权力,纵横政坛,他为了自己的政治生涯,亲自拣选乔为“棋子”,将其安置在华府,可一切的“布局”到头来荒唐至极,他毫不了解这枚棋子,对其两面人格毫不知情,“知识”的缺失意味着“权力”的丧失。任何形式的言语交流都变得无意义,“对话”的缺场成为必然。
乔最早是向母亲汉娜表白他的同性恋身份的,深夜,在中央公园给母亲打电话,但是母亲拒绝倾听,顾左而言他,“酗酒是罪!是罪!我可不是要把你养成这个样子的”[2](P78~79)。饱受压抑的乔渴望得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但当下,无论在社会空间,还是个人家庭空间,他都无法解决纠结。他渴望向母亲倾诉,却被挂断电话。汉娜,虔诚的摩门教徒,与科恩一样,同样代表训诫秩序。在这一秩序下,乔的倾诉诉求是得不到满足的。在与母亲的交流中,乔再一次被噤声:
汉娜: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该清楚,你爸爸爱你,但他也会觉得你荒谬。
乔:什么?
汉娜:你很荒谬。你现在很荒谬。
乔:我……什么?
汉娜:你現在该回家,回到你妻子身边。我要睡了。这个电话……就当没打过吧。
乔:妈……
汉娜:不要说了。今晚不说了。你……
(突然恼怒异常)[2](P82)
言语之所以产生,是因为有未被满足的欲望,而即便言语产生了,欲望也永远隐匿于言语之下,并不能借以实现。乔被现实规训辖制,他渴望自由与理解,渴望脱离现实父系秩序,回到“实在秩序”,但是母亲汉娜冰冷地拒绝了他,乔只能处于失语境地。
二、闪烁其辞
受律界潜在与外在规则制约,乔与科恩不可能有“对话”,在科恩面前乔始终失语或寡语。他的坦白也遭到母亲汉娜的训斥。在私密家庭空间内,乔与妻子的交流同样遭遇阻抗,乔在妻子哈珀面前惯常言辞含混。摩门教徒信奉“正当的异性恋是神圣婚姻契约中不可或缺、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摩门教,“一个极度体制化、制造负罪感的保守宗教”。[3] 自始至终都控制着乔,是制约他的道德律令,勒令他维护婚姻。这一戒律与他内在人格的冲突生成他的含混言语。在与妻子交谈时,他习惯性地字斟句酌:“我刚才……出去了。走走。” [2](P24) 停顿、断句暗示遮掩与欺瞒,乔的秘密在言语的缝隙间流动,话语的功能是维持“体面”。
哈珀对乔直言,“你有很多秘密,你谎话连篇”。对此,乔并不否认,他的回答是“我想和你结婚”(I want to be married to you)[2](P33)。这就等于说即便我有很多秘密,即便我说了许多谎话,我仍然想和你结婚。而这句话却很自相矛盾。“想”(want)体现主体性,表达主观愿望;而“和你结婚”(be married to)却用了被动句式,直译是“被安排娶”,体现的是客体性,是“他者”的安排。个体主观意愿与集体权威律令的矛盾已深植入乔的大脑,游走于其意识及生存空间中,间或在场,间或缺场。他过于频繁地散步,超常地思量,不自觉地排斥家庭;在哈珀看来,回到家的乔一脸“烦闷凶狠”[2](P43),两人都讨厌“夫妻生活”。哈珀坦言:“我错了,不该和你结婚。我知道你……那是一宗罪,这罪将会杀死你我。”[2](P43) 面对哈珀直击灵魂的询问“你是同性恋吗”,乔的应答是“如果……”他似乎有片刻的松懈,但又马上矢口否认“不。我不是”。随即加上一句极其含糊的回答:“我看不出那有什么区别。”[2](P44)代词“那”的指代颇为模糊,是指代“是不是同性恋”呢,还是指代“承认不承认”呢?乔仍然被重重“秘密与谎言”包裹。他的外在言语与内心真实大相抵牾,真相暴露的一刻尚未来临,真相的门槛尚未被跨越,在这之前的交流注定遭遇阻抗。
“潜藏”在含混话语之下的是“真实”的种子,是乔的“内在人格”,与其“人格面具”相悖。在宗教与社会律令的威严下,乔在上司与妻子面前循规蹈矩,对上司毕恭毕敬,尽力维护婚姻家庭。无人知晓隐藏在这一切“正常”与“期许”背后的令人惊惧的“真实”种子,科恩不知道,哈珀不知道,甚至乔本人也不知道。这粒“不在场”的种子滋生出恐惧与慌乱。在现实的“规戒”下,他必须否定内在自我,抵制内在人格,尽管这种否定“正在渐渐毁掉他自己”。[4]为了生存,为了能够在社会中正常运转,他的人格被分裂,也需要分裂。人格分裂是他的生存境况;失语、寡语、言辞闪烁是他的“面具”语言,是他的生存策略。
这粒“潜伏”的种子,从根本上讲,具有叛逆的属性。乔所有合法、合情、合理的外在言行选择,其实都隐藏有“叛逆”的成分。他的选择既出于“一股为善的强烈愿望”,“要成为被拣选的,被庇佑的”的宗教信仰[2](P59),也出于“叛逆”对他的吸引。他愿意为科恩工作,坦言“崇拜他,知道他做事不按常规,但仅仅是做了彼时需要做的事”[2](P72)。也许乔正是被“不按常规”吸引,因为这与乔的内在人格契合。遵从教义、守护家庭的价值观根深蒂固,将他桎梏在婚姻中;而他娶她的根本原因是“否定善”的可能性——“我真正爱的是她心中远离光明、远离上帝的爱的那一部分;我最初就是被那一部分吸引。而且我一直在养护这一部分,因为我需要它。”[2](P59)乔要挣脱“伦理宗教牢笼”,他的“叛逆”欲望有两个出口:崇拜、跟随走叛逆路线的科恩,娶心中有黑暗角落的哈珀。从语言到行为选择到思维模式,乔都是分裂的。“真、善、美”這些概念作为文化基因,决定他的意识与行为,但这些概念冲撞而构成的张力会分裂撕扯他。
三、演说与叙述
乔在与老板、母亲、妻子交流中连续遭遇阻抗,为了生存,不得已“失语”“寡语”“闪烁言辞”,但他有欲望、见解需要表述,表述的时间、空间、对象便至关重要。当生存空间不受威胁,他会获得言语上的自由,发表见解、叙述自我,传递欲望,以建立自我存在。如乔借劝说妻子哈珀一起去华盛顿,畅谈自己的政治抱负。乔情绪渐渐高昂,慷慨陈词,像是一个长期被压抑、被噤声的个体发出呼号,大谈“里根主义”,大谈“世界”“美国”“真实”等哲学、政治命题。“美国找到了他自我,找到了他于万邦之中的神圣地位。人们不再自卑。这太好了。‘真实回归了,律法恢复了。这都是里根总统的作为。他说,‘真理是存在的,将被广为传扬。整个国家都响应他。我们会活得更好。我需要加入这一股热浪,我需要一股力量将我救起。六年前,世界衰退,可怖,无望,充斥着种种无解的问题,犯罪,困惑,饥饿……”[2](P32)他的激昂很快被妻子打断,哈珀所焦虑的并不是这些哲学、政治命题,而是乔的真实自我。乔呼号,实质上是借这些意识形态命题表述自己的乌托邦理想,他话语的关键词是“自我、真实”,这是他内心的渴求,但这样的渴求并不能得到光明正大的袒露,只能借机侧露,但至少他可以得到片刻的宣泄。
乔对自由、真实的诉求的另一“出口”是梦境,他的欲望、潜意识通过“梦”这一捷径传递。他讲述小时候有一本圣经故事图画书,他非常喜欢其中一个故事——《圣经》中雅各与天使搏斗的故事。乔经常梦到搏斗,虽然不记得故事的具体细节,不记得搏斗的起因,却记得雅各与天使的模样——“雅各年轻健壮,天使……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有着金色的头发和双翼。我常梦到那幅画面。很多个夜晚。我……是我。与天使搏斗的是我。斗得很凶,很不公平。天使,不是凡人,下手毫不留情,哪有人赢得了这样的搏斗?太不公平了。如果输了,一个人的灵魂会堕入尘埃,心灵与主分离。但是根本赢不了。”[2](P55~56)乔被金发天使所吸引,但又必须抗拒这一吸引。他被“快乐原则”与“现实原则”撕扯,“本我”与“超我”处于激战中,他必须遏制自己的欲望。与其说他所抵抗的是天使,不如说他抵抗的是天使对他的吸引。他的宗教信仰要求他抵制住天使对他的吸引,如果失败了,他会被逐出与主共在的共同体,从而丧失灵魂。
梦境从根本上讲,是潜意识的愿望获得象征式的满足;梦境以象征的形式展开,因为其内容如果以直白的形式表述,将会怵目惊心,令人不安,足以将我们惊醒[5](P136)。梦境中,乔有一定程度的自由,可以表述欲望,可以与戒律抗争。在梦中,意义被压缩和移置。乔的内在欲望、现实处境、宗教压力种种意义在梦中被凝缩、置换,并以具体形象显现。意义的凝缩与置换与雅各布森所述人类语言的两种主要运作形式——隐喻与转喻——相一致[5](P137),梦中的具体形象亦可视作“隐喻与转喻”。意义、梦中形象、语言形式三者其实是统一的。与天使搏斗的雅各即是乔本人,这一隐喻暗示他的宗教信仰与叛逆心理。迷人而“孔武有力”的天使既吸引着他,又代表信仰力量钳制着他。乔的潜意识在这一反复出现的梦境中流露;他的欲望得到宣泄,这给了他一定的心理生存空间。讲述梦境对于乔也具有生存价值。乔对哈珀讲述梦境时,他也是自由的,他无须斟酌言辞,隐藏同性恋倾向,因为既然一切都是梦境,便不存在是否合法的顾虑。借梦境,借叙述梦境,他被遏制的“自由”欲望得到一个“出路”。表面上看,讲述梦境时,乔与妻子的交流是顺畅的,但顺畅的前提是欲望被遮盖,两人并没有实质性的交流。
现实规训秩序里,乔被压制、噤声;乔获得声音、获得倾听是在路易那里。两人在法庭外偶遇,路易本能地知道乔是“同道”,他并不避讳,说话大胆——“这是个自由的国度,勇者之家。随便骂我不负责任吧。”[2](P82) 路易愿意停下来倾听乔的恐惧。“昨天是礼拜天,我最近有些神不守舍,以为昨天是礼拜一,来上班,整栋大楼都空了,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好……害怕……整栋法院大楼都空了,废弃了,停摆了。永远地停下来了。建它的人抛弃它了。我感到我要尖叫,因喜悦而尖叫……如果一夜之间……我们一向信奉的正义、仁爱都消失了,会如何呢?会自由。一种无情的恐惧向我袭来。是的,很可怕,不过……又非常好。每一寸旧皮肤都脱落了,一个人可以畅快离开,走向光明。”“我今天无法走进那里了。”[2](P78~79)路易理解他的恐惧,安慰他说:“即便怕得要死,也要鼓起勇气破除戒律。”“你害怕。我也害怕。我们在一个自由的国度。上帝帮助我们每个人。”[2](P80)从来只有只言片语的乔在讲述,而且有人在听他讲。于叙述自我之中,他获得了“自我保护,自我控制与自我定义”[6]。作为叙述者的乔不同于被叙述的乔,他意识到“被叙述的自我”与“训诫”“体制”的分离与“对抗”,他意识到自己的“恐惧”与“自由欲望”,意识到真实自我的存在,意识到离开旧秩序,他将获得新生,做一个拥有选择权的主体,而不再是一个饱受辖制的客体。他有声音,叙述赋予他真实的存在。起初,乔认定如果他“屈从于同性恋取向”一定会下地狱,他必须扼杀这一潜在自我;但他逐渐接受了矛盾的自我,既接受了作为同性恋的自我,也接受了一度“反同性恋”的自我,学会了与“混乱”共生[7]。
四、语言的建构与无力
主体创造话语,话语也建构主体[8](P39)。 话语意味着语言是一种社会实践形式[8](P7)。语言不仅仅是权力工具,语言、身体、社会意义交织在一起,这些关系在某些特定社会、政治时刻显现、爆发,权力因而发声[9](P405)。 剧中政界大佬科恩是同性恋。患艾滋病,而主流意识形态否定同性恋。为了保住手中的权力,他需要诡辩[9](P412),需要借“话语”生存,所以他说“罗伊·科恩是异性恋,搞男人的异性恋……同性恋得艾滋,我得的是肝癌”[2](P52)。科恩这样定义“同性恋”:“他们不是和男人睡觉的男人。他们是努力了十五年,也无法令市议会通过反歧视法案,一文不名的人。他们不认识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认识”[2](P51)。在当时,要想在政界、律界生存,同性恋必须要隐瞒身份。如福柯所说:“同性恋是性别的一种,是从行为到身份的置换;反自然行为被置换为一种雌雄同体身份,人内在的男性与女性功能被颠覆。这种行为只是一种暂时性的越轨,而同性恋则是一个人种。”[10]科恩“搞男人”,这只是一时的错误,而如果他被贴上“同性恋”的标签,他的身份便随即改变,将不容于政治权力场。他需要如此建构语言来维护权力,他的生存需要这样的诡辩;缺少这样的诡辩,他便不再是大佬科恩。“诡辩”式“命名”是生存策略,述说的是同性恋群体在社会上所遭遇的交流抗阻。
科恩需要诡辩来生存、发达;乔各种形态的话语——失语、寡语、闪烁言辞、叙述、演说——也是他的生存策略,是他主体身份的组成部分。话语、身体、身份、价值观聚合在一起,不可分割,话语是其人格面具和潜在人格的索引。失语、寡语、言辞闪烁“标识”人格面具与潜在人格的矛盾;他在“慷慨激昂”中表述自己的政见与政治抱负,也流露对“自由” “真实”的潜在渴望;他讲述梦境,既是与妻子沟通的努力,出于他的宗教信仰与家庭伦理观,却也透露出自己的同性恋倾向。这些话语形态的形成、所发生的时空对象场景无不彰显“交流阻抗”。
如拉康所言,人进入到语言的领地,也就成为了欲望的猎物。语言挖空了存在,将其抛入欲望之中[5](P145)。乔的欲望是什么呢?各种形态的话语是他的主观选择还是被迫采取的生存策略?他所处矛盾体的任何一面对他来说都是不可舍弃的。他的政治抱负、宗教信仰、家庭伦理观、同性倾向都是他的构成部分。作为一个社会人,被主导意识形态话语所支配,他的个人话语是无力的,为了自己的政治抱负,他必须失语、寡语,心理、情感欲望不可表露;对母亲、上司坦言自己是同性恋,等同于宣布自己的社会性死亡。他以某种形式的话语为生存策略,满足自己某一方面的欲望,却势必同时扼杀自己另一方面的欲望。各种欲望构成的张力撕扯钳制他。其人,如其语,始终处于无奈、无力、无助的境地,永远以矛盾体挣扎生活。
注释:
[1] Grecco,Stephen. “Reviewed Works: Angels in America by Tony Kushner” World Literature Today. 1995. Vol. 69,No. 1
[2] Kushner,Tony. Angels in America: A Gay Fantasia on National Themes. New York: Theatre Communications Group,Inc. 2004
[3] Austin,Michael. “Theology for the Approaching Millennium: Angels in America, Activism,and the American Religion.” Dialogue: A Journal of Mormon Thoughts. 1997,P32
[4] Hutchison-Jones,Cristine.“Center and Periphery:Mormons and American Culture in Tony Kushners Angels in America”Peculiar Portrayals:Mormons on the Page,Stage and Screen. UP of Colorado,Utah State UP,2010,P19
[5] Eagleton,Terry. Literary Theory:An Introduction(2nd ed.)Blackwell Publishing. 1996
[6] Dennett,Daniel C. Consciousness Explained. New York: Back Bay Books/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1991,P418
[7] Omer-Sherman,Ranen“Jewish/Queer: Thresholds of Vulnerable Identities in Tony Kushner's Angels in America”,Shofar: An Interdisciplinary Journal of Jewish Studies,Volume 25,Number 4,Summer 2007,P88
[8] Fairclough,Norman.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the Critical Study of Language. New York: Longman Publishing,1995
[9] Ramsby,F. Harris. “The Drama as Rhetorical Critique: Language,Bodies,and Power in Angels in America”,Rhetoric Review, 2014,P403~420
[10] Foucault,Michel. “The History of Sexuality”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Theory and Criticism (2nd edition) W. W. Norton & Company,2010,P1517
責任编辑 岳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