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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八怪学术史”研究论纲

2023-05-30贺万里

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 2023年2期
关键词:扬州八怪学术史文化软实力

摘 要:自汪鋆提出“八怪”称谓,迄今有关扬州八怪的研究历史已近140年。从学术史视野对百余年研究成果加以梳理、总结与审思,为国内外八怪研究开拓新的视域、思路与话题,成为当代八怪学术发展的新课题。通过学术史视角的思考,我们发现了一系列新的话题,诸如八怪研究的“前史”、八怪称谓与内涵的知识生成与传播、八怪研究推进中的地缘因素,学者、媒体、政府和社团等对推进八怪研究持续前行的“合力”作用,等等。八怪研究百年的跨学科跨领域跨国界的进程,成为我们探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外传与软实力提升的典型案例。

关键词:扬州八怪;学术史;接受史;文化软实力

中图分类号:J12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23)02-0018-09

国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ysb.2023.02.003

引 言

“扬州八怪学术史”,是以扬州八怪百余年研究历程为对象而展开的学术梳理与反思。当代学术界多有类似称谓,如《普希金学术史研究》(荣洁2014),《歌德学术史研究》(叶隽2013) ,《水浒传学术史》(齐裕焜,冯汝常2015)等,亦有添加对象之“研究”的称谓, 如《文心雕龙研究史》(张少康2001),《瓦萨里研究的学术史》(韩洞,2020)等,本文贯名依其简洁而名“扬州八怪学术史”,并予以初步探讨。

扬州八怪是中国美术史上重要的画家群体之一,是清代中叶美术创新和艺术市场走向的代表。现当代扬州八怪研究不仅在学术界广泛展开,而且有关扬州八怪的研究成果和知识普及,已经走向大众化的道路,特别是郑板桥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成为影响当代中国审美教育取向①、政治文化塑造的重要资源②。

自光绪十一年(1885)汪鋆提出“怪以八名”以来,经清末凌霞、李玉棻、葛嗣彤等诸家揄扬,“扬州八怪”的称谓,逐渐被地方所接受;民国年间,更有陈衡恪、黄宾虹、俞剑华等学者著中国美术史而专论“扬州八怪”,遂为学术界认同。1949年以来,有关扬州八怪的研究、介绍,在中国美术史界和群众文艺方面渐显广泛,“创新性”“人民性”“商业性”“清正廉洁”诸命题广为传播。自民国年间整理出版郑板桥、金农等人资料汇录之始,到“文革”前《扬州八家史料集》的编纂,[1]再到1980年代开始《扬州八怪资料集》的全面整理,[《扬州八怪研究资料丛书》由江苏美术出版社从1989至1996年陆续出版十二册,由薛永年、周积寅、马鸿增、郑奇、黄俶成、胡艺编著,整理有现画目录、年谱、题画录、考辩集等。][2]研究扬州八怪的成员也越来越广泛,遍及中国美术史家、博士生和其他领域的地方文史学者,以至欧美日韩等汉学家也多有研究,直到21世纪初蔚为壮观,成为中国美术史研究和汉学研究的显学之一。这一历史跨越百余年之久,产出的八怪研究著作、论文、评论、普及读物和论艺杂谈达四五千篇之巨,有关扬州八怪的群体研究、八怪诸家的专案研究,遍及史料辨正、思想、事迹、政治、艺术风格、创作、戏曲、诗词等各个领域,出现了许多扬州八怪研究专家。从当代学术研究而论,百余年的研究积累已经到了需要从学术史加以专门考察的高度,以综析八怪研究领域的现有成果,梳理八怪研究百年来发生、发展、演变的历史,总结其学术经验和教训,揭橥诸多专家的学术贡献,进一步提出与反思扬州八怪研究出现的相关问题与现象,达到完善学科建设、促进学科发展的目的,为当代扬州八怪研究进一步深入与拓展提供新的思考和新的研究转向。例如扬州八怪百余年研究历史中是否存在着重要学派、重要学者及其成果,因何标准而定出?是否存在学派与学者中的地缘因素?近百年思想思潮与时代要求之间存在着怎样的政治经济文化关联?还有扬州八怪研究思潮的变异与延迁,扬州八怪研究成果的当代应用与文化建设价值,等等。从学术史高度提出、总结与审思,是推进当代八怪研究进一步前行的必要举措。

提出八怪学术史课题的缘由,也在于清理与树立现当代八怪研究的学术规范目的。百余年来的扬州八怪研究,渐成显学,参与者众,在八怪研究成为一种时尚选题,涌现出许多重要学术成果、重要学者的情况下,也出现了大量缺乏系统的文献挖掘与梳理、随意言说的“成果”。一些不顾逻辑与史实勘别、人云亦云的信口开河,反而对真正有学术贡献的论著呈淹没之势,形成诸多研究的同语反复,助长学术不良之风,使得真正有价值的学术问题反而被遮蔽。这种现象的出现,就是因为缺少了学术史的回顾、梳理与论评。提出八怪学术史研究课题,正意在树立高水准的学术标杆,规范学术行为。

一个学术史课题的开展,不能仅仅着眼于过往,还要立足于当下。由于扬州八怪研究虽经百余年却仍然是一个正在进行时,当我们从学术史角度提出诸多问题与质疑之时,如果能够有直接参与者的访谈口述,既会使得学术史梳理能够获得鲜活的第一手资料,同时又增加了问题研究的现实针对性。因此,借助田野考察、口述访谈等社会学观念与方法,获取八怪研究史的活态信息,就成为了正在进行时态的八怪学术史研究的必须采纳的路径。

在这方面,突显出亟待开展田野调查、口述史访谈的迫切性。目前许多涉足八怪研究领域的重要学者已经辞世,例如俞剑华、王伯敏、杨新、马鸿增、薛锋、庄素娥、邱幼宣、黄俶成等;另一方面,健在的学者如薛永年、周积寅等均年事已高,虽然亦有相应的访谈开展并在《美术观察》等杂志发表,然而多是对其学术生涯的总体性的学术梳理,专门从八怪学术史角度提出相关问题并对当事人加以征询,以还原历史事件或现象背后原委的口述史访谈,还很有限。亟需通过相应的口述史与田野调研,为本课题也为中国美术史研究提供宝贵的第一手活态史料。

在新时代,以“文化自信”的立场,考究扬州八怪学术史研究课题的提出,能够进一步看到本课题的开展与当代文化自信、文化软实力提升以及海外文化传播等时代课题之间存在着内在契合。扬州八怪是清代迥立于“四王”传脉之外、倡行“创新”时潮的书画家群体,为后世树立样板的同时,也开启了近现代海派新风尚。这是扬州八怪的历史地位,也是它之所以能够经过百余年学术发展之后最终成为中国美术史和汉学界显学的自身实力所在。然而,扬州八怪这一话题,能够从清末光绪年间扬州本地的一个地方性话题,一路走来,被中国美术史学术界接受,被普罗大众接受,被当代廉政文化建设所重视,成为海峡两岸共同的文化資源与文化记忆,以至在近三四十年来被欧美日韩等国外汉学界接受,成为中国文化研究的重要选题。这一过程我们可以概括为扬州八怪接受史。这一接受过程走过了从学术推进到普及再到国际化的进程,呈现出扬州八怪文化的超越地域、超越领域、彰显中华文化传播的软实力和文化自信的进程。因此,扬州八怪学术史研究也有着与当代文化和时代精神相契合的现实价值。

基于以上理论与现实价值考虑,笔者在此提出“扬州八怪学术史研究”的课题,希望通过简要的纲目性的思考,能够唤起更多学者的关注。

一、扬州八怪学术史研究现状梳理

自汪鋆提出“八怪”之名迄今已近140年,[汪鋆纂《扬州画苑录》,初刻版本为光绪乙酉年,即光绪十一年(1885),距今已近140年。书中提到李鱓、李葂等人“所惜同时并举,另出偏师,怪以八名(如李复堂、啸村之类——原注),画非一体,似苏(秦)、张(仪)之捭阖,偭徐(熙)、黄(筌)之遗规。率汰三笔五笔,覆酱嫌桷,胡诌五言七言,打油自喜。非無异趣,适赴歧途。示崭新于一时,只盛行乎百里。”这里还是以贬斥语气提及,今天“八怪”之名已成创新和个性张扬的褒义词。]有关八怪生平、交往、绘画、书法、印章、诗文、戏曲、政治等方面研究成果浩繁,在八怪史料编纂考辩方面,“扬州八怪传记”和其他研究专著上都有丰硕的积累,研究论文更呈倍增之势,20世纪前期只有10余篇,1949至1979年间也相对冷清,不及百篇。新时期以来八怪研究升温,论题涉及八怪称谓、八怪成员、生平家世、风格、作品、交往、市场、美学思想、诗文戏曲、廉政品质、画派等方方面面,论文数以千计。百余年研究积累,成果丰硕。在此基础上,有了零星学术史意义的梳理。

(一)对八怪研究的文献综述

八怪学术史研究,首先体现在对八怪研究成果的一系列“文献综述”类论文中。这类文献综述从资料收集考辩、学术专著、重要学术争议、海外研究状况、比较研究等多方面,以述评的形式对于八怪研究在各时段的进展作了简要的学术梳理,可以视为扬州八怪研究学术史梳理的朴素的形态呈现。

这方面的综述性成果,有近10篇为综合性研究综述(薛锋1984;张郁明1984;黄俶成1989,1994;郑奇1989;李中华2004;尚可2007;周欣2009)。在对八怪研究百年史梳理方面,薛锋最早从八怪名称与成员、八怪之怪两个主题来概括扬州八怪研究状况(薛锋1984),表明这个时期的八怪研究话题还是基础性的。[3]40年后,李中华以时间轴线,提出八怪研究历经19世纪末至20世纪前期、1949—1965年、1966—1974年、1975—2000年的阶段之分,并认为最后一个阶段为八怪研究鼎盛期(李中华2004)。[4]周欣则认为近二十年研究状况已经从以评介为主迈向了深度和广度的研究,并就资料的收集整理考证、八怪内容进教材、比较研究、海外藏品研究、冷门成员得到关注等八个方面做了评述,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在高质量八怪论著继续大量增加的同时,“缺乏深度的评介性质文章所占比重仍然较大”的现象(周欣2010)。[5]

另有14篇专题性研究综述,涉及高凤翰研究(宋和修2009),李方膺研究(张郁明2016),金农研究(许玲玲 2013;杨鹏飞2018;吴昊天2019),黄慎研究(陈小娟2010,彭慧慧2015),罗聘研究(谭频旋2020),以及板桥著作版本源流(黄俶成1994;王昆仑2012)、板桥诗文(张帆2006;肖巧红2011;王荣华2015)、板桥家书(王建国2012)、板桥书派(卞孝萱2005)等。

这些过往研究的文献综述,客观上对百年扬州八怪研究做了相应的阶段划分或主题分类,讨论了不同时期的研究特色。不过,这些研究或者囿于篇幅,或者囿于研究主题,或者囿于学位论文选题与体例所需,多是对于某一问题研究的述评,一则多数并非专门的学术史视野的梳理,二则在对前期研究文献追溯时往往忽略了汪鋆之前近200年间对八怪诸家的评说,未能从八怪研究的近300年大历史时段来对八怪研究的整体进程及其特点背景予以深究。在此应该强调的就是明确的学术史视角的研究回顾,与研究文献综述是有所差别的。综述往往注重于单个论题的归类汇总,而学术史考察,更多关注于源流变迁的思想史演进。

在对八怪研究现状的学术梳理中,黄俶成(1993)提出了清代中叶东南文人结群与八怪诸家的“互评”以及当时人和后人对于扬州八怪诸家的“他评”现象。黄先生认为扬州八怪称谓的出现并最终取代其他称谓,有一个历时性接受过程。这就把“八怪”名称出现之前的群体划派,纳入扬州八怪研究史的视野,提出了八怪学术史研究的上限与八怪接受史的课题,客观上把扬州八怪研究的学术史考察对象,推前到了“八怪”在世的康雍乾时期。[在这篇文论的最后,黄俶成先生提出了建立“八怪学”的建议,反映出黄先生在八怪研究方面强烈的学术史意识。][6]响应黄先生的号召,贺万里等人在所著《扬州八怪研究:超越地域的范式推进》(2020)一书中明确地将八怪同时期和之后学人有关八怪诸家的评说纳入了“扬州八怪研究”的范畴。[7]

(二)对八怪研究学者的学案研究

在扬州八怪研究百余年历史中,出现了诸多长年甚至一辈子学术生涯专注于八怪诸家及相关领域的研究者,诸如王伯敏、卞孝宣、杨新、薛永年、薛锋、蒋华、周积寅、黄惇、陈传席、邱幼宣、宋和修、庄素娥、王家诚、党明放等。对于这些学者的成果评述,就其学术源流、学术贡献、学术特性等展开专题研究,是学术史上重要的学案研究。然而,这方面还有许多工作尚未开始,“学案”研究意识还有待加强。目前有谭述乐(2003)和贺万里、韩士连(2015)对于薛永年和薛锋等人的专题述评,[8][9]朱天曙(2003)专文谈及卞孝萱在八怪研究特别是郑板桥第一手文献资料发崛与研究上的学术贡献,[10]张郁明(2016)则在有关论文中对于南通管劲丞的李方膺研究成就予以专门褒扬,[11]李万才、耿鉴、李倍雷等对周积寅先生的郑板桥研究贡献也有简要的总结(李万才1999,耿鉴2002,李倍雷2008,万新华2008),[12][13][14][15]纪灵灵(2010)系统归纳了周积寅在板桥研究五个方面的学术贡献。[16]《美术观察》杂志多年来一直列有“学人档案”栏目,以评介、访谈、学术总结形式,对杨新、王伯敏、薛永年、薛锋、陈传席、徐建融、周积寅、马鸿增、黄惇、黄俶成、邱幼宣、卞孝宣等学者包括八怪研究在内的中国美术史研究成果也做了简要而宏观的考察。

上述对八怪学者的专题考察,在某种程度上是从整个八怪研究的大时段予以展开,然而多囿于访谈、评论的文本形式,有意识地从学术史规范上对重要学者展开“学案式”的考察,如何将学者研究与百余年八怪研究历史进程,与学派源流考察相结合,将个体研究与百年学术思潮联系起来讨论其研究个性与思路逻辑,揭橥其学术贡献,显然还需要更为明确的学术史意识和学术史视角,而这也正是专门提出学术史研究课题的必要。提出学术史课题,借鉴明清人的“学案”研究,对相关八怪研究学者展开兼具广度深度的专题性陈叙,当为八怪学术史研究的应尽之义。

(三)对八怪研究争鸣话题的梳理

八怪研究百年,相继出现了“八怪”名称、“八怪”成员构成、八怪之“怪”、八怪的“人民性”与“商业性”、八怪的“穷酸气”、八怪与画派等诸多争鸣话题,参与者遍及老中青各层,有的话题沿续数年甚至数十年仍不绝回响,这是非常值得关注的学术史现象。然而迄今有关争鸣事件的专门性回顾反思的论文很有限。徐建融回顾1950—1980年代的八怪研究热逐渐升温现象时,就当时流行的阶级斗争观点理解八怪的“人民性”以及八怪评价问题的思路进行了讨论,并提出新时期应持有的艺术本体尺度问题(徐建融1993)。[17]王伯敏和其他一些论者在谈到有关八怪之“怪”的争论时,提出了“怪”之衡量、如何纳八怪成员于其中的深层次学术问题(许淇1983;王伯敏1984)。[18][19]

八怪与画派的争论是近十余年的争鸣热点问题。马鸿增、周积寅对于画派争论文献予以统计学的量化回顾,做了一次与学术溯源相关的历时性与共时性梳理,具有鲜明的学术史意义与价值,成为八怪学术史研究的范例——梳理学术争辩的源流过程,并以“画家历时性传派”与“地域群体画派”概念,解读八怪与画派之争(周积寅2012,2013;马鸿增2013;郭因2013)。[21][22][23][24]薛永年对此也做出了积极的回应(薛永年2014)。[20]30-31

在对争鸣事件的反思中,有学者注意到八怪研究史上一个重要的现象:“来自扬州八怪成员家乡的学者往往给予当地的扬州八怪成员以较高的评价。其原籍地的学者和政府往往给予当地的扬州八怪成员以足够的重视”[25],这进一步触及到了学术史上一个重要问题——地缘问题。

综上所述,有关八怪文献整理考订已较为完备;对八怪诸家研究也全面展开,话题广泛,出现了许多高质量成果。不过,直接的学术史梳理尚不充分。新世纪以来,大批中青年学人进入扬州八怪研究领域并不断有成果产出,但也出现了课题重复、资料抄袭、论证肤浅等不利于学术深耕的现象。因之,对八怪研究话题、阶段、规律、学派、思潮、影响因素等加以回顾反思,以推进扬州八怪研究继续前行,是学术界进一步的必需之举。

二、扬州八怪学术史研究的基本思路与主要内容

扬州八怪学术史研究,自然要以八怪研究史为基本文献线索,辅之以对当事人、后学和地方学者的口述史访谈,构建历时共时、史论结合的八怪学术史体系;通过对重要学者、事件和学术社团展开专题性“学案”式研究,梳理扬州八怪话题如何由地缘性美术史话题,成为跨地域跨学科的显性学术话题,以至成为民众普遍关注话题和国际学术议题的转换进程及其路徑,揭示其文化传播与认同的规律性内涵,提炼八怪研究百年历程所实现的中华文化认同与海外传播的中国经验,贡献百余年八怪研究在中华文化外传与文化软实力提升过程中的中国经验与当代启示。

从这一思考出发,笔者兹提出扬州八怪学术史研究的基本内容框架供学界同仁批鉴。

引言

一、 美术史、史学史与扬州八怪学术史

二、 文化接受与传播意义上的扬州八怪研究

第一编 “扬州八怪”——知识生成史与接受史考察

一、清代中期八怪诸家的“互评”与“他评”及其“群体”归类现象考量

二、八怪概念的提出与接受及其背后的地缘社会因素(19世纪末至20世纪前半期的扬州八怪研究)

三、成为显学的八怪研究(20世纪后半叶扬州八怪的学术接受与扩散)

四、走向大众的扬州八怪(新世纪扬州八怪的接受与传播)

第二编  扬州八怪研究的全面展开

一、 史料的编纂整理

二、 诗文的辑录考辩

三、 家世生平交往研究

四、 艺术创作与风格研究

五、 八怪的文学戏曲研究

六、 八怪与廉政文化研究

七、 八怪的评价与再评价

第三编 八怪研究中的学者与学案

本编要在考察百余年来主要学者在八怪研究活动开展过程中的传承创新及其历史作用,探寻八怪研究的学术谱系。他们在百年扬州八怪研究由美术史领域向其他学科领域、由学术话题向大众话题、由中国话题向海外话题转换的“三个跨越”的文化传播过程中,起到了一定的节点作用。就作者现有初步研究,兹提出以下议题,标题设定意在强调这些学者在扬州八怪研究方面的主要的但并非唯一的贡献。

一、陈师曾、黄宾虹、俞剑华、王伯敏等对扬州八怪的美术史认定

二、卞孝宣的扬州八怪研究与板桥文献考索

三、薛永年薛锋与八怪研究视界的拓展

四、黄俶成的八怪研究与盐业研究

五、周积寅王家诚党明放与郑板桥研究

六、黄惇张郁明与金农研究

七、邱幼宣与黄慎研究

八、庄素娥宋和修与高凤翰研究

九、管劲丞庄素娥与李方膺研究

十、丁志安韦明铧郑奇与边寿民李葂杨法研究

十一、萧平与扬州八怪成员的拓展问题

第四编 扬州八怪研究中的学术论争

一、成员之争及其背后的地缘逻辑

二、“怪”与“不怪”的阐释背后的学术路径

三、八怪的“人民性”与“商品性”的立论及其时代关联

四、八怪的“穷酸气”与新时期艺术评判尺度

五、画派之争与“打造画派”的现实文化逻辑

第五编 扬州八怪研究的地缘合力与学术推进

一、扬州学界与八怪研究的学术牵引

二、兴化的郑板桥热及其地缘文化政治

三、胶州的高凤翰研究与高凤翰全集的出版

四、潍坊的郑板桥热与地方的文治考量

五、福建的华喦与黄慎研究

六、金农研究的广泛性与地方性的弱化

第六编 扬州八怪研究的中国经验与海外视域

随着改革开放的持续,国内研究专家的成长,八怪话题在日本、韩国率先发酵并进而传播于欧美,逐渐被越来越多的海外汉学家们所接受。国内美术史专家在与日本、欧美等地的学术交流与海外讲学与研究过程中,对于扬州八怪的海外传播起到了相应的作用。而八怪的海外传播与学术接受,实际上就是中华优秀文化传承的外传与被认同过程,是中华文化较实力的体现。这其中的中国经验值得我们进一步从学术史高度予以總结。

三、扬州八怪学术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

(一)扬州八怪研究的“前史”

在探讨梳理“扬州八怪”概念的提出与推广过程中,我们注意到了在八怪诸人活跃着的清中期,存在着东南地区文人广泛结群和广泛交往,并来往于扬州,以至“天下文士、半集维扬”的现象,在这个背景下,扬州八怪诸家之间的交往就很普遍,他们相互之间存在着“互评”现象。[例如郑燮对黄慎、高凤翰、李鱓、汪士慎、李方膺等均有评论,金农也曾评汪士慎高翔为“梅花二友”。]与此同时,当时与八怪诸家有交往的文人墨客及之后士人还对八怪诸家予以品第名藻,划定相应的文学群体,计有32种,诸如“画坛仙佛圣”“淮上三民”“楚阳三高”“三石友”“都门七子”“雍嘉七子”“画中十哲”“曲江十子”“罗家梅派”等,可称之为“他评”现象。晚到光绪年间才出现了“八怪”称谓,之后美术史界才开始从“扬州八怪”角度讨论其成员构成、风格个性与诗画创作。因此可以把“八怪”名称出现之前的“互评”与“他评”现象以及文学划群现象,纳入扬州八怪学术史的范畴,提出扬州八怪学术史研究的“前史”,以及扬州八怪接受史的课题——扬州八怪称谓的出现并最终取代清中叶东南文人对八怪诸家的文学划群之称谓的过程,是一个历时性接受过程。这就在客观上把扬州八怪研究的学术史考察对象,推前到了“八怪”在世的康雍乾时期,并且可以认定清代中后期八怪诸家的“互评”与时人后人的“他评”,是八怪研究的“学术前史”,对于扬州八怪概念的提出与接受,有重要的文献与舆论先导作用。从研究对象上讲,把清中后期八怪“互评”与“他评”,纳入扬州八怪学术史视域,将八怪言说史的上限拓展到300年前,是对扬州八怪研究对象的一次深度拓展。

(二)扬州八怪学术话题推进的三阶段

最早提出“扬州八怪”的是光绪年间扬州画家汪鋆,他在《扬州画苑录》中对于八怪诸家及其他扬州画坛现象的论说,不过是晚清扬州城市地位严重衰微之际的一个怀旧式的历史话题的再议,它所反映的是对于下述现象的回响:扬州曾经因盐业繁荣而城市繁荣、并成为东南以至清帝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城市之一,然而在晚清因漕运废驰、战乱、交通手段更替等引起城市地位急剧衰败的情况下,嘉庆年间开始出现了“修史热”,并一直持续到了光绪年间和民初。它是沦为地方性小城之际本土士人对于曾经辉煌过的扬州历史的一次回顾性表达。[清代扬州在乾隆时期达到繁盛的巅峰,嘉庆年间开始衰落,恰在此际,扬州开始出现了“编史热”。澳国学者安东篱在《说扬州:1550—1850年的一座中国城市》(中华书局,2007)一书中有所涉及,笔者在《文游狂欢独酌——扬州雅集的三段论》一文中也专门做了论述。见贺万里:《文游·狂欢·独酌——扬州雅集的三段论》,载《艺术百家》,2012年第5期,第162-176页。]由于他们曾经居住的清盛期扬州是当时帝国商业繁华的伟大都会,由于衰落时期的扬州文化对于海派的输出,由于扬州八怪诸家多自带伟大光环,因此由地方士人所回忆并加以归纳入群为“扬州八怪”的诸人,竟然由一个非常具有地缘局限性的美术话题,开始了向美术史学术话题的转向,经由陈师曾、黄宾虹等有影响力的学者的肯定与记述,扬州八怪成为了中国美术史记叙中的清中叶花鸟创新的必论议题,然后就是对于扬州八怪作为文人画家的诗词戏曲的关注,以至对于八怪中有功名官衔者的政绩关注,最后扩张而成对清代政治与盐务的关注。最终,在20世纪中后期,扬州八怪话题开始跨越地域和美术学科局限,变成了一个美术、文学、戏曲、政治等诸多学科领域关注的显性话题,并且在20世纪后30年,通过书籍出版、报纸影视媒体和其他光盘影像等手段,扬州八怪的诗、画、事为越来越多的大众所熟知,直到新世纪头二十年,几任总书记对于郑板桥“清正廉洁”诗事的借用,让扬州八怪家喻户晓。

欧美汉学界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关注扬州八怪,高居翰《中国绘画史简史》(1960,2014)内有“十八世纪:扬州八怪及其他画家”一章,《画家生涯》(1994,2012)则触及八怪与书画市场。[26][27]罗覃(Thomas-Lawton)《中国人物画》(1973)也专节介绍了扬州八怪。[28]俄国索可洛夫·列米佐夫有《扬州八怪——中国十八世纪绘画史略》(2000)[29],布罗夫博士《从大脑左右半球不对称现象看扬州八怪绘画艺术》(2006)则别开生面[30]。澳国安东篱《说扬州》(2004)对八怪与盐商有所讨论。[31]2003年易波德、梅尔清、安东篱等发起成立海外扬州研究俱乐部,2005年召开首届研讨会并于2009年出版论文集《扬州的生活方式与娱乐活动》其中“扬州画派”单元收有Yi-likao,KristnE.Loring等多篇八怪研究论文,该俱乐部于2015年策划出版英文版《扬州文选》载有扬州八怪史料。[32]瑞典卡尔森·金(Kin-Kalsson)较早开展罗聘专题研究,著有《罗聘:一位十八世纪中国画家生平职业与艺术》(2004),他还策划出版了《怪像:罗聘的世界》(2009),收录Alfred-Murck,Michelle-Matteini,Richard-Vinorad等七位西方学者的罗聘专题研究论文。[33]2002年在扬州召开的“扬州八怪国际研讨会”有美国武佩圣、安雅兰、沈揆一,瑞典史美德等欧美学者和日韩新加坡学者参加。韩国一史具滋武《砚北清话》(2010)也设专章推介扬州八怪诸家。[34]韩国文凤宣教授专题讨论了八怪画风对朝鲜末期画坛的影响(文凤宣2003)。[35]日本学者涉足于八怪研究非常多,这里不再枚举。[笔者参与撰辑“扬州八怪人名录”时就发现日本学者早就热衷于八怪研究与推广,有铃木敬、米泽嘉圃、内藤淳一郎、北野正男、新藤武弘、古原宏仲、草森绅一、川上泾、小林斗庵、石川淳、鹤田武良、久志卓真等二十余位学者涉足八怪资料与画集编辑、八怪事迹诸家介绍和研究等,且成果丰富。详见《扬州八怪研究 超越地域的范式推进》,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 2021。]

可以看得出來,扬州八怪在21世纪之初中国文化软实力扩张的情况下,成为了国际汉学话题。这个过程表明百余年八怪研究史,既是一个知识生成史与接受的课题,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向外传播中逐渐获得文化认同的课题,是中华文化软实力外拓与文化自信的一个典型案例。[7]

(三)扬州八怪的研究、推广与传播过程中的地缘合力

在八怪研究的百余年发酵过程中,在八怪研究的学术史认同、大众文化传播与国际认同过程中有所作为的人士很多,然而,在八怪的学术接受与传播过程中,不仅有几代学者的努力,也不时出现学术社团、爱好者、媒体、地方政府的身影。学者、社团、爱好者、媒体、地方政府形成了互动共赢的人文生态,几方力量在不自觉间实现的合作,推动了八怪研究话题跨学科、跨地域、跨国界的实现。

如前节所说,就地缘因素来讲,扬州八怪作为体现清代扬州移民城市地位变迁的一个群体,它的提出,与扬州这座城市在衰微之际的情势命运有着直接关联。汪鋆率先提出“八怪”之后,这个贬抑性的词,竟然被转喻成了褒义性的专属名词,经过后人不断持续展开研究而逐渐被接受。这一点首先就与扬州、进而与八怪诸家成员里籍地的城市地缘有着直接关联;八怪研究得到了诸多相关城市的宣教部门和地方学者在学术研究、人物推介和诗画普及方面的大力支持。这是我们理解百余年来八怪研究史的重要钥匙,是关乎城市地位与文化自信的地缘话题。“扬州八怪”由扬州一域率先发起,逐渐扩展到其他八怪里籍地,进而形成了一股“合力”,借助于地方学者、地方社团和地方政府,从不同地方不同方向发力,最终导致了扬州八怪的美术史公认和社会普遍认同这样一个接受史和传播史的结果。

这一地缘文化现象,提出了在八怪研究过程中的思潮、学派与地缘关联的课题、八怪话题的跨域扩散与国际传播、研究学者的地缘情结与学术公器等一系列课题,它将有助于当代中国美术史研究思路与视野的丰富与拓展。

随着扬州八怪学术史研究课题的提出与持续开展,我们将会找到更多新的问题、新的话题,让我们对于百年八怪研究史进程及其经验教训有更多思考。相信扬州八怪研究在百余年积累的基础上,在新时代学术繁荣的大形势下,能够焕发出新的青春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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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 飞 涂 艳)

A Research Overview of the “Academic Studies on Eight Eccentrics of Yangzhou”

HE Wanli/

College of Fine Arts and Design, Yangzhou University, Jiangsu 225000,China

Abstract:Since Wang Yun put forward the term of “Eight Eccentrics”, the research history of “Eight Eccentrics of Yangzhou” has been nearly 140 years. And a series of new research topics have emerged, such as, sorting out and reviewing the research achievement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cademic history, and thus expanded new research fields, ideas and topics of the studies on the “Eight Eccentrics” at home and abroa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cademic history, we have found a series of new topics, such as the “previous studies” on the Eight Eccentrics, the generation and dissemination of knowledge about the term Eight Eccentrics and their connotations, the geographical factors and the “joint effort” contributed by the scholars, media, governments and associations in promoting the studies. The centennial research on Eight Eccentrics has become a typical case for us to discuss the dissemination of excellent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the promotion of soft power with an interdisciplinary and international study.

Key words:Eight Eccentrics of Yangzhou; academic history; acceptance history; cultural soft power

收稿日期:2022-09-09

基金項目:扬州大学扬州八怪研究所规划课题(项目编号:YDBGS2021-1A)

作者简介:

贺万里,美术学博士,扬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外美术史、中国绘画理论、现代艺术史、现当代艺术理论与批评。

①扬州八怪在花鸟画和其他领域的创新、自我表现及其以民为本的创作取向,对于当代中国画家有着广泛的影响,越来越多的艺术家谈论创新与个性时都会联系到扬州八怪。而且随着扬州八怪绘画、诗歌、传奇故事、道情等的普及,扬州八怪的美学思想也成为了现当代美育建设的重要资料。

②扬州八怪中多人有着明显的“民本思想”,特别是如郑板桥、李鱓、李葂等曾为官县令,其治政与廉洁思想被现当代研究者所重视。江泽民、习近平等中央领导多次提到郑板桥之诗:“衙宅卧听潇潇雨,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令,一枝一叶总关情”;山东、兴化、范县等多地建有与郑板桥相关联的廉政教育馆或者召开廉政建设研讨会,表明了扬州八怪对于当代政治文化塑造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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