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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左传》对话中王侯称谓看春秋时期“礼崩乐坏”的现象

2023-05-30杨雨桐曹馨元王乐陶

今古文创 2023年2期
关键词:左传

杨雨桐 曹馨元 王乐陶

【摘要】 昭公、定公、哀公是孔子真实生活的年代,因此被称为孔子时代。礼崩乐坏是孔子时代给人的普遍印象,但如果从人物称谓的角度看这一时期的“礼崩乐坏”,还需要进一步讨论。今本《左传》①保留了大量先秦人物称谓,不合礼称谓主要分为不敬之称和僭越称王两种,前者出现于国家利益或个人利益冲突时,后者出现于吴楚这种“非华夏集团” ②。据统计,两种不合礼称谓均不具有普遍性,不能作为“礼崩乐坏”的典型表现。

【关键词】 《左传》;称谓;孔子时代;礼崩乐坏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2-004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2.013

基金项目:2022年度大连外国语大学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资助:《左传》称谓研究(鲁昭公元年到鲁哀公二十七年)(项目编号:202210172A104)。

一、引言

孔子(公元前551—前479)因鲁史而著《春秋》。董仲舒将《春秋》十二世分为三个阶段“有见三世,有闻四世,有传闻五世”,其中第三阶段鲁昭公、定公、哀公共六十一年(公元前541年—前481年),是孔子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时代。据此,本文将《春秋》最后三代称为“孔子时代”,指孔子实际生活的时间范围。“礼崩乐坏”是孔子时代显著的时代特征,首次出现于《论语·阳货》“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 ③,表述了人对礼乐的施行具有重大影响。人创造了礼乐,同时也受到礼乐的约束,礼与乐互为表里构成了“先秦最高的自然法则、最高的法律、最高的伦理道德规范” ④——礼乐制度。然而,该制度的约束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孟子曾对孔子时代进行过描述:“世道衰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有之,子弑其父有之” ⑤。可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⑥的等级制度已遭到破坏。但与此同时,笔者提出疑问:除上述如此显眼的崩坏现象外,礼乐制度下的其他方面,如称谓的使用,是否具有同一性。

称谓是人类在社会中用于交际的代号,不仅可以表现关系之远近,也可以表达感情之好恶。其丰富的内涵,用于研究《左传》及先秦社会,具有重要价值。《左传》是我国最早的叙事完备的编年体史书,记录了有周一代大小人物的多种称谓,是我国第一部大量记载姓氏名号的古代典籍⑦。今本《左传》的形成具有一个复杂的过程,唐明亮在《〈左传〉的人物称谓看其编纂过程》一文中说“《左传》中的人物称谓,依其来源,可分为三类:一是作者在引用原始史料时,直接摘抄他国史官对各国人物的称谓习惯,未加改动。二是作者本人对人物的特定称谓……三是后代经师在改造《左传》以解《春秋》时,直接抄自《春秋》的。” ⑧由此可知,《左传》的人物称谓可根据不同时期编纂者的立场、习惯、好恶进行一定的修改。但是,可供修改的部分是有限的。张弛在《从清华简〈系年〉看〈左传〉的编纂》一文中,不仅将《系年》与《左传》进行对比,还将《左传》叙事部分与对话部分进行对比,得出结论“《左传》中的对话保留有很多未经后人改动过的生称。” ⑨因此,对话部分的稱谓更接近原貌。

《左传》“全书共有2406个人物” ⑩,人物数量庞大、身份多样、关系复杂。其中,天子与诸侯是主要描写对象,《左传》为他们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作为礼乐制度的主要承担者,不仅关系着国家的兴亡,也推动着历史的发展,因此本文选择王侯作为称谓的对象。

综上,本文从《左传》对话部分入手,试图论证孔子时代人们对王侯称谓的使用是否具有“礼崩乐坏”的时代性。

二、《左传》不合礼称谓研究——以昭公至哀公时代为中心

据笔者统计,在《左传》昭公、定公、哀公三代七十四篇文章的对话中,王侯称谓251个,王侯65位,周王朝及诸侯国20个。不合礼的称谓涉及楚、卫、吴、单、越五国诸侯,其中楚、吴诸侯最多。本文将不合礼称谓分为不敬之称与僭越称王两种类型。

(一)不敬之称

不敬之称共有七个,占总数的3%,涉及楚国、吴国、越国、单国、卫国的六位诸侯。以下举几个例子:

(衛莊公)既入焉,而示之璧,曰:“活我,吾與女璧。”己氏曰:“殺女,璧其焉往?”遂殺之,而取其璧。(《左傳·哀公十七年》)

卫庄公曾摧毁戎州,并把戎州人己氏妻子的头发剪掉为吕姜做假发。后来戎州人反攻时卫庄公逃入己氏家里求救,双方皆用“女”称呼彼此,而己氏作为身份低于诸侯之人,称卫国国君“女”是不合礼法的。可见己氏既因家仇也为国恨,对卫国国君已厌恶至极。

王子還與召莊公謀,曰:“不殺單旗,不捷。與之重盟,必來。背盟而克者多矣。”(《左傳·昭公二十二年》)

周景王死后,其二子姬猛(后为周悼王)与姬朝争夺王位,王子还是姬朝之党,单穆公是姬猛之党。王子还与召庄公谋划杀害单穆公时,称单穆公的名“旗”是不合礼法的。由于二者是政治对手,王子还与单穆公水火不容,故称其名“单旗”。

與之一簞珠,使問趙孟,曰:“句踐將生憂寡人,寡人死之不得矣。”(《左傳·哀公二十年》)

晋国赵氏与吴国曾有盟誓,但在越国围攻吴国时赵襄子无法援救吴国,因此派家臣楚隆前去说明情况。夫差与勾践皆为诸侯王,且同是子爵,夫差却在晋国使者面前直呼越王之名,这是不合礼法的。但吴越积怨已久,因此夫差直呼“勾践”。从以上不敬称谓的情况可知,在政治利益或个人利益发生冲突时,人们会不顾身份的限制与礼乐制度的规范,根据自我情感表达的需要而选择王侯的称谓。但这类称谓数量少,又具有特殊性,因此还不能认为孔子时代人们称呼王侯普遍不敬。

(二)僭越称王

在整理出的数据中,吴国与楚国已被僭越称王。其中,楚国被称王的情况最为普遍。

1.楚国。对话中楚国诸侯称谓共57个,有35条称其为“王”,约占楚国诸侯称谓总数的61%。晋、郑、吴、蔡、周等国臣僚,甚至孔子,都已称楚为王。称王的对象有文王、成王、共王、康王、灵王、平王、昭王,称王类型可分为“王”“楚王”“君王”“谥+王”。以下举几个例子:

薳啟疆來召公,辭曰:“……日我先君共王引領北望,日月以冀,傳序相授,於今四王矣。……”(《左傳·昭公七年》)

昭公七年,楚灵王的章华台建成,楚国太宰薳啟疆邀请鲁昭公去游玩,对话中称曾经的楚国诸侯为“王”。

(蹶由對楚國使者)曰:“余亟使人犒師,請行以觀王怒之疾徐,而為之備,尚克知之。”(《左傳·昭公五年》)

昭公五年,吴楚互相攻伐,蹶由(吴国诸侯馀眛之弟)在对楚国使者的谈话中称楚国国君为“王”。在这种公开的外交场合,使者不仅要有理,更要有礼,但称王显然是僭礼的。以上可知,楚国诸侯在楚国内部被本国人称王,在楚国外部被其他诸侯国的人称王。

2.吴国。涉及吴国诸侯称谓的对话有19条,其中有6条称其为“王”,约占吴国诸侯称谓总数的32%。除吴国臣僚外,还有吴国的盟友晋国称其为王。称王的对象集中在僚、夫差两人上,称谓类型可分为“王”“吴王”“君王”三种。以下举几个例子:

公山不狃曰:“非禮也。君子違,不適讎國。未臣而有伐之,奔命焉,死之可也。所托也則隱。且夫人之行也,不以所惡廢鄉。今子以小惡而欲覆宗國,不亦難乎?若使子率,子必辭。王將使我。”(《左傳·哀公八年》)

叔孙辄与公山不狃本是鲁国季氏家臣,后逃亡到吴国。哀公八年,吴国将要攻打鲁国,公山不狃认为虽然逃亡在他乡,但不可以因为个人怨恨而祸害故乡。可见,公山不狃具有一定的爱国情操,但是却僭称夫差为王。

(司馬寅)反曰:“肉食者無墨,今吳王有墨,國勝乎?大子死乎?且夷德輕,不忍久,請少待之。”(《左傳·哀公十三年》)

哀公十三年,夫差隐瞒越国攻入吴国国都的消息要与晋国结盟。晋国司马寅对赵鞅说夫差脸色不好,结盟需要再等一等时称夫差为“吴王”。这是晋国二人私下的对话,亦称吴国诸侯为王。

使如之,公若曰:“爾欲吳王我乎?”(《左傳·定公十年》)

定公十年,鲁国叔孙成子欲立自己的儿子武叔为继承人,武叔因为公若藐的反对而派圉人(专职养马的人)刺杀公若藐,公若藐面对圉人的刀剑时说的“吴王”即吴王僚,因为刺客专诸就曾用匕首尖对着吴王僚。以上可知,吴国内部已称吴国国君为王,但在吴国以外只有晋国在对话中称吴国诸侯为王。在《左传》后三代的文章对话中,吴国被称“王”的时间跨度较小,仅出现在昭公二十七年到哀公十二年,楚国的时间跨度则大一些,从昭公元年到哀公六年;吴国被称“王”的次数少,有6次,楚国被称“王”的次数远远超过吴国,有35次;吴国被称“王”的诸侯仅有两位,吴王僚和夫差,楚国被称“王”的诸侯则有文、成、共、康、灵、平、昭王七代;称吴国为“王”的诸侯国仅有晋国一个,且是吴国的盟友,称楚国为“王”的诸侯国则多达五个,且其中有中原地区的诸侯国。通过以上对比可知,楚国被“称王”情况更加普遍,其原因可分为两点。一是国家存续时间不同。吴国于公元前473年被越灭国,楚国则于公元前223年被秦统一。二是《左传》描写两国的笔墨不同。“《左传》中与楚国记录有关的内容约六万字,对于楚国政治、经济、军事、社会习俗等等方面的记录资料非常丰富,” ?而“《左传》对吴国历史的记述,是从春秋中后期开始的。” ?很明显,楚国在《左传》中的存在感比吴国更强。吴楚被称王的原因,首先是吴楚本身已僭越称王。“从铜器铭文来看,楚国真正称王在春秋早期” ?,“综合金文资料来看,苏南吴国至迟在西周晚期已经称王是无可置疑的。” ?以上可知,吴楚早在孔子时代前就已僭越称王,因此本国人乃至其他诸侯国的人才会受其影响跟着称吴楚为王。另外,吴楚被称王的必要原因是其国力的强大。楚国“从武、文的‘土不过同的蕞尔小邦,发展至惠王时“‘广地至泗上的地跨数千里的泱泱大国。” ?吴国也“破楚、臣越、制齐、威晋,称霸一时。” ?在这种情况下,其他诸侯国已清楚认识到他们的霸权地位,因此也在称谓上称吴楚诸侯为王。这不仅是对现实的屈服,也是心理上的认可。尽管吴楚诸侯的称谓已破坏礼乐制度,但还不能认为王侯称谓“礼崩乐坏”,因为吴楚的存在具有特殊性。一是因為两国都处在偏远之地,受到周礼的影响有限:

“周成王之時,舉文武勤勞之後嗣,而封熊繹於楚蠻……居丹陽。”(《史記·楚世家》)

“吳,周之冑裔也,而棄在海濱,不與姬通。”(《左傳·昭公十三年》)

二是因为与中原文化差异大,具有独特的民风民俗:

“熊渠曰: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謚。”(《史記·楚世家》)

(子貢)對(吳太宰伯嚭)曰:“大伯……斷發文身,贏以為飾,豈禮也哉?”(《左傳·哀公七年》)

所以,僭越称王的情况也不具有普遍性。

三、结语

经过整理,对话中的王侯称谓共251个,其中不合礼的称谓有48个,约占总数的19%。总体上看,不合礼的王侯称谓占比小,大部分称谓还是按照礼乐制度被执行着。不合礼称谓分为不敬之称和僭越称王两类,分别是7个和41个,约占总数的3%和16%。不敬之称数量少,仅出现在国家利益或个人利益发生冲突时,具有特殊性。并且人在这种情况下难掩愤怒之情,暂时逾越礼法算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僭越称王数量稍多,但仅出现在吴楚两国。吴楚早在孔子时代前就已称王,再加上后来霸权的建立,众人反受其影响,也循其习惯称“王”。但是吴楚两国远离中原,受周礼影响小,又具有强盛的地方文化,因此僭越称王也具有特殊性。通过以上分析可知,孔子时代王侯称谓受到了一定挑战,但不具有普遍性。由于不合礼称谓的发生不具有普遍性,因此还不能说王侯称谓已经达到礼崩乐坏的地步。相较于社会身份的剧烈变动,称谓变化缓慢,具有滞后性,但仍能从中看出一些春秋时期社会运行的轨迹。人物称谓是礼乐制度下的一个非典型性侧面,《左传》的称谓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本文旨在抛砖引玉,求教方家。

注释:

①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修订本)》,中华书局2017年版。

②王震中:《中国王权的诞生——兼论王权与夏商西周复合制国家结构之关系》,《中国社会科学》2016年第6期,第196页。

③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88页。

④吕玲:《春秋僭礼现象研究》,山西师范大学2013年论文,第47页。

⑤杨伯峻:《孟子译注(上,下册)》,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55页。

⑥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28页。

⑦袁鸣:《〈左传〉姓氏名号研究述要》,《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0年第2期,第26页。

⑧唐明亮:《从〈左传〉的人物稱谓看其编纂过程》,《淮阴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第494页,第499页。

⑨张驰:《从清华简〈系年〉看〈左传〉的编纂》,《古代文明》2017年第4期,第74页。

⑩李斌、王璐、陈小荷、王东波:《数字人文视域下的古文献文本标注与可视化研究——以〈左传〉知识库为例》,《大学图书馆学报》2020年第5期,第74页。

?张晓目:《上博简楚史三篇与〈左传〉相关记叙对比研究》,吉林大学2020年论文,摘要。

?梁葆莉:《吴国华夏化的精神历程》,《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4期,第91页。

?胡子尧、井中伟:《周代申国考辨及其相关问题》,《考古》2021年第3期,第91页。

?张志鹏:《由吴王姬鼎铭文看吴国称王时间》,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13年9月17日。

?赵炳清:《楚国疆域变迁之研究》,复旦大学2013年论文,第90页。

?张志鹏:《吴越史新探》,河南大学2012年论文,第11页。

作者简介:

杨雨桐,女,辽宁大连人,大连外国语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曹馨元,女,河南漯河人,大连外国语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王乐陶,女,安徽芜湖人,大连外国语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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