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时期地方大员的日常生活
2023-05-30王鑫
【摘要】 李星沅是道光时期著名的封疆大吏,他的《李星沅日记》记录了其任职地方督抚期间的所见所闻及日常生活,是研究道光朝历史的重要资料。借助李星沅的笔触,能够还原地方大员群体的一般生活细节,包括风习教化、社交宴饮、生活环境等各个方面。考察李星沅的日常生活轨迹和蹈循礼俗的生活图景,对于探究道光时期地方大员在封建政治生态中的作用具有积极意义。
【关键词】 道光时期;地方大员;日常生活;李星沅日记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2-004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2.016
李星沅(1797—1851),字子湘,湖南湘阴县人氏,道光十二年(1832)考中进士,后被授为翰林院编修,步入仕途。李星沅是道光时期著名的封疆大吏,行事素来敏练,颇受朝廷器重,曾出任广东学政、陕西巡抚、江苏巡抚及云贵总督等职,权势显赫一时。由其撰写的《李星沅日记》起笔于道光二十年(1840),中止于道光二十九年(1849),不仅详细记录了其任职地方督抚期间的日常生活,还集中展示了道光时期陕西、江苏、云南等地区的风土人情,包括经济、政治、教育、民俗等诸多方面。《李星沅日记》内容丰富,记录详尽,时间跨度大,在同时代的人物日记中实属罕见,对于研究道光朝历史具有重要参考价值。李星沅身为地方大员,其日常生活轨迹与地方政治格局息息相关,其言行举止对地方事务亦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通过考察以李星沅为代表的地方大员的日常生活、娱乐方式及精神世界,并从个体生命与社会史的角度出发,探究地方大员群体的复杂性和多面性,有助于进一步认识道光时期地方大员在区域政治生态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所起的作用。
一、张弛有度的平常生活
(一)尊礼崇俗,忠孝兼顾
礼俗规矩,是道光时期地方大员必备的生活意识,是封建王朝对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社会性活动的顶层设计。在以小农经济为主导的封建社会中,礼俗规矩影响着国家运转、社会秩序和民众意识形态,由此衍生出的一系列礼仪风俗及规矩法度便天生蕴含着文化和社会的双重意义。无论是皇家礼祀还是民间嫁娶,个体生命在日常生活中均有意或无意地遵循着礼俗规矩。
逢年过节是体现礼俗规矩的重要时刻,一系列年节活动也成为地方大员探讨社会时政、交换官场利益、加强政治联系的主要媒介。道光二十二年(1842)正月初一,此时的李星沅刚刚奉旨调补江苏布政使兼理按察使,他一大早便身穿蟒服,面向南方“拜祝老母慈寿万福”,接着前往公署大厅向众人称贺,“院各赠翁覃溪前辈楷书金刚经一卷”。之后李星沅又与石琴、晴翁一同拜年,府州厅县官员见状“皆以次入贺”。正月初九,李星沅正式接任江苏布政使一职,治下官员纷纷向他拜贺。正月十五,李星沅与地方各级官员祭拜四方神灵,众人“蟒袍九叩”“都城隍庙三叩”,下午又于织造署聚会宴饮,于觥筹交错间互相攀附关系。
道光时期地方大员普遍在传统儒家文化氛围中成长历练,他们严格遵循封建社会准则,恪守君臣有别、尊卑有序、尽责尽孝的规矩法度。道光二十年(1840)正月十九日,孝全成皇后病逝,李星沅率领各级地方官员摘掉官帽,聚集在公署哀悼,同时规定三日内不准办理杂事,二十七日内必须身着丧服办公。此外在皇后丧礼期间,公署中只能使用白色毡子的拜垫,所有差役必须身穿青衣且头戴黑色毡帽,所有公务人员不能进行嫁娶和娱乐活动,二十七日后解除限制,施行时间“以大行皇后崩逝日为始”。道光三十年(1850)正月,道光皇帝驾崩,李星沅此时正在湖南老家调理养病,闻此噩耗,一时间“抢地哀号,五中摧裂”,不能自已。四月,李星沅“来京叩谒宣宗成皇帝梓宫”,在履行完一系列人臣之礼后,他以母老多病陈情归养,咸丰皇帝批允。
孝顺父母是我国封建王朝历来提倡的优秀品质,地方大员在日常生活中需要严格遵循传统孝道礼俗,他们恪守孝道、奉祀长辈的行为亦是稳定伦常关系的外在体现。道光十五年(1835),李星沅被任命为广东学政,他抵达广东伊始便第一时间将母亲陈氏接到身边奉养:“及抵粤东任,始邮书两叔父,奉太夫人就养使署。”道光二十一年(1841)四月二十二日,李星沅大摆宴席为母祝寿,一时间“省中文自节相、武自将军以次均来贺”,李星沅见状不仅派人回帖称谢,还亲自前往各级官员处感谢他们为自己的母亲庆祝生日,人情世故尽显。
(二)乐于雅事,庆于初度
与传统乡绅类似,道光时期地方大员的日常生活也涉及吟诗作对、游山玩水、临摹练帖等风雅之事。例如道光二十年(1840)正月初六,春意渐浓,李星沅乘兴“灯下得和《生春诗》十四首”,正月初七,《生春诗》作成。同年三月十四日,适逢月朗风清,李星沅与薇堂唱和,吟诵出“感怀倏已繁霜鬓,岂独惊心是柳枝”的佳句。又如道光二十二年(1842)十一月,李星沅在回京述职的途中顺路游览镇江的金山与焦山,身处“凌霄多碑刻”“幽邃无俗韵”的山林中,李星沅诗兴大发,遂“得游山诗四律”,并“寄少泉正甫”。除了作诗之外,地方大员还必须具备优秀的奏章行文能力,作为李星沅仰慕的前辈,林则徐的行文“笔阵谨严,字体精思”,水平颇高。道光二十三年(1843)正月,李星沅时任陕西巡抚,此时林则徐之子林镜帆在西安任职,李星沅便借此机会向他学习其父的奏章行文。林镜帆告诉李星沅,若所呈奏章的正折采用共同署名或成对具衔,则附页应独自署名或单独具衔;若正折采用独自署名或单独具衔,则附页应共同署名或成对具衔,此外必须注明“臣××跪奏”的字样。具体来说就是“正摺双衔,片用单衔;正摺单衔,片用双衔,则须臣某跪奏字样。否则直用再字起,如密片则外封,但写并夹片可不书件数,内用密片陈奏字样可也。”
《离骚》中有“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之句,其中“初度”二字,意即出生之年时。从个体生命的视角来看,生日无疑是人生的重要时刻,虽然每年只有一次,但它却是地方大员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关于生日的记载亦常见于《李星沅日记》。例如道光二十一年(1841)六月十四日,李星沅时年四十五岁,想起以前在湖南老家“阿母必命儿辈治酒延姊妹诸弟同饮为乐”,李星沅情难自禁,于是“署中招幕客饮”,以解思乡思亲之情;道光二十二年(1842)六月十四日,李星沅身穿补服,行四拜之礼,意即“自寿以寿母也”,亲朋好友及幕僚下属均来向他表达祝贺,同时“院以下皆贺”;道光二十三年(1843)六月十四日,李星沅“以今年今日为予初度,戏彩承欢,乐于往岁……”因此于午刻在介雅堂宴请幕僚好友。又如道光二十四年(1844)六月十三日、十四日,司道各级官员派差役到公署致贺词,李星沅便设宴与众人在介雅堂、春祺堂畅饮;道光二十五年(1845)六月十四日,李星沅“彩衣拜阿母”,省内文武官员均来为其贺寿。次日,李星沅“谒武庙行香”,即为“谢寿”;道光二十六年(1846)六月十三日,李星沅誕辰的前一天,各级官员聚集在省署,依次以诗文制屏,为其祝寿……类似的记载在《李星沅日记》中还有很多。除此之外,他还常与地方各级官员结伴外出,或畅游山水,或观戏自娱,这些都是其生日期间的消遣活动。
二、好义乐交的仕宦生活
(一)乐善济友,奉公宴客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精英导向型社会,道光时期也不例外,地方大员的日常生活往往难以与其官员身份剥离,更不可能与普通百姓无异,即便是工作外的私人生活,地方大员也需要像传统乡绅那样,或解囊接济亲友,或参与社会活动,持续发挥着官员身份的隐性作用。例如道光二十年(1840)正月二十一日,李星沅与邹松友、严仙舫共同商讨修建两湖会馆之事,他倡导大家一起捐款的同时“捐四百金”,最终“共得三千金,可以集事矣”。又如道光二十二年(1842)正月初十,邓显鹤有意刻印《沅湘耆旧集》,李星沅便为其捐助百金,同年十月初七,李星沅又“托鳌翁转达”,为生活困顿的许邦光遗孀寄去百元。除此之外,作为地方大员,一般在科举考试过后需要为中式考生、阅卷考官及相关学政举办宴会,即鹿鸣宴,这也是历朝历代沿袭下来的传统。道光二十四年(1844)九月初八,李星沅亲率地方各级官员“升炮开门”,九名新晋举人更衣后行拜礼,随后“菜三簋即延主考入署内饭”,盛大的宴会直至酉刻方才结束。
(二)交游广泛,热衷宴饮
对于道光时期的地方大员来说,交际应酬不仅是他们日常生活中极为重要的社会活动,还是其攀附关系、打听消息、维系情感的主要手段。李星沅身为地方高级官员,有着颇具规模的社交网络,其日常交际人员五花八门,涉及同乡僚属、省府大员、世交老友等各色人群,李星沅与这些人的交际应酬构成了他们个体生命交互所共享的历史片段。例如道光二十年(1840)正月十四日,李星沅“招曾涤生太史、蒋镜秋观察、严仙舫……于学礼诸明府小集”,这些人都是“南北省同乡也”。又如道光二十二年(1843)十二月,李星沅居京述职,在此期间他频繁地与道光朝的重要人物交际应酬:初六,与徐惺庵侍郎和孙符卿太仆在杜芝农家中小集;初七,与杜筠巢、何子贞“小集海帆协揆宅”;初八,受到同乡邀请,前往湖广会馆参加宴饮,随后与步香南司马、毛芾村仓帅、周芝台詹事及吴晴舫祭酒“集祝蘅畦年丈宅”;初九,前往北司与镜翁见面,后于亥刻时分和李锡民大寇“集于公师寓中”;初十,受到会试门生邀请,前往文昌馆参加聚会,结束后又到关中会馆与李吉人京尹、刘讱簃副宪等官员应酬,晚上宿于“海秋寓”中……显而易见,像李星沅这般频繁地参与聚会宴饮,不仅是道光时期地方大员日常生活中的主要内容,更是整个晚清官场风气的真实写照,这种现象与晚清政治文化深度融合,已然成为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三、危变渐起的生活环境
(一)英夷窥伺,外患不断
从1821年2月3日到1850年2月25日,道光帝共在位30年时间,若从清帝统治中国的268年来看,这30年稍显黯淡,但道光后期发生了震惊朝野的中英鸦片战争,近代历史由此开启。因此,道光朝注定是一个危机四伏、变乱渐起的时代,地方大员群体在这种背景下很难不被历史潮流所裹挟,李星沅身居内忧外患的道光朝,他对时局的看法颇能反映出道光时期波诡云起的时代景象。
作为地方大员,李星沅能够更加直观地目睹地方社会的真实图景,他从日常生活和官员身份的角度出发,记录了许多关于诡谲时局的个人体会。道光二十年(1840),英国对华鸦片输入量急剧增加,若任由其发展,中华民族将置身于亡国灭种的境地,此时一些保守派官员却将鸦片之害仅仅归咎于社会问题,主张禁烟的官员也被持续打压,这使得道光帝在禁烟与弛烟问题上一度难以抉择。面对禁烟的艰难局面,李星沅十分忧虑:“云樵来德州,赵卫踵至,剧谈洋烟甚难禁,粤中所奏都非实情,夷人竟敢抗拒,且有鼻烟及洋布都有毒药糁入之谣,祸根太深,有力难拔,可畏也!”与保守派相比,李星沅对鸦片危害的认识显然更加深刻。道光二十一年(1841),虎门战斗打响,大部分沿海炮台被英人攻陷,十余艘水师舰船也被击毁击沉,闻此败讯,李星沅痛心疾首:“小丑跳梁实堪发指,而督守不力战备无方,伊谁之咎,自顾不暇,乃谓历任文臣笔下虽佳,未谙武备,是诚何心哉!”很明显李星沅对当事将领督师不力的行为颇有微词,对时局亦相当忧虑。同年七月初二,在得知三元里人民的抗英斗争后,李星沅大喜:“聚歼恶党大快人心”,这足见其对英夷侵略行为的厌恶,也凸显了当时地方大员对英国侵略者的普遍反感心理。道光二十二年(1842)七月十二日,中英双方即将达成和议,然而盘踞在上海、江浙一带的英军气焰嚣张,经常寻衅滋事。面对这种情况,李星沅颇为担心,他认为在沪英人频繁挑事,若不及时处理的话,“恐效尤者多”,进而导致更大的冲突。由此可见当时的地方大员尤其是与英人有过接触的东南沿海大员普遍有着强烈的民族忧患意识。
(二)内部腐朽,弊病丛生
道光朝虽然处于中国近代屈辱史的开端,但大规模战事只有第一次鸦片战争,因此整个道光时期的时局看起来尚算平常,但若以宏大的历史眼光来细察《李星沅日记》,不难发现平静时局的背后早已满目疮痍、弊病丛生。
道光时期许多省份人浮于事,官员贪污受贿成风,官场生态严重失衡,腐败景象令人咂舌。李星沅在担任四川按察使期间,发现川省刑案极多,根据自己以往的官场经历,他认为虽然四川民风不佳、民情浮动,但根本原因在于“吏治积疲,假宽大以文阘茸,愈畏事则愈滋事,愈滋事则愈废事。而幕友痼习,又拘救生不救死之说,化大为小,化小为无,遇谋故必改斗殴,遇斗殴多改擅杀……不亟治之,后患无已”。又如道光二十二年(1842),中英镇江之战爆发,清军遭遇惨败,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海都统龄妄杀无辜”,导致“百姓归怨”,最终失掉民心。除此之外,当时的陕西时局也不容乐观,当地官场同样乌烟瘴气,腐败成风。道光二十三年(1843)三月,李星沅调任陕抚已三月有余,在此期间他发现陕西各级官府的吏治情况极为糟糕,许多府县衙吏上贪下效,以致世风日下,民怨沸腾:“原以承缉案犯为民除害而设也,今则不为民除害转以害民,或私押呈报浪索无厌,或指官威吓波累无辜……以硃票为护符,以乡愚为鱼肉,以人命为草芥……然狐鼠横行,狗彘窃食,善民几难安枕……恐死者有知必以厉鬼相报矣。”道光时期地方吏治的腐败程度,据此可见一斑。
四、结语
古老的中国在道光一朝步入近代,这一时期也成为官僚士大夫思想观念和行为活动发生剧烈转变的开端。通过对《李星沅日记》中李星沅个人及其同僚日常生活的考察,不难发现尽管清王朝已经开始与世界接触,但一些地方大员的日常生活和社会活动依旧维持着历史的惯性——传统而又内敛。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时代剧变的滔浪在他们心中还是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从李星沅的文字中能够深切感受到,虽然道光朝经历了中英鸦片战争,王朝内部也早已弊病丛生,但以李星沅为代表的地方大员群体始终是在封建社会制度与传统价值观的框架内努力延续着清王朝的统治,尽管对于某些现象颇有微词,但终究不曾逾越雷池半步。
《李星沅日记》留下了大量关于私人空间和群体情感的记载,这些记载与宏大的正史叙事相反,更加具有临场性与原始性,不仅真实反映了李星沅循规蹈矩、北窗高卧的日常生活样态,还生动再现了道光时期以李星沅为代表的地方大员群体在历史洪流中的命运变动轨迹,这些都是对宏大历史书写范式的有效补充。除此之外,《李星沅日记》对道光一朝的奇闻逸事、民间风俗及文化礼制等方面均着墨颇多,这些内容为研究道光时期的社会状况、臣民心态及规矩法度等提供了重要史实参考,有待于我们进一步深入研究。
参考文献:
[1](清)李星沅撰,袁英光,童浩整理.李星沅日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7.
[2](清)李星沅撰,王继平校点.李星沅集[M].长沙:岳麓书社,2013.
[3]《续修四库全书》编纂委员会.续修四库全书一五二三·集部·别集类[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4]林慶元.林则徐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1.
作者简介:
王鑫,男,陕西铜川人,湘潭大学中国史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