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合江汉画像石乐舞图像考A STYDY ON THE STONE CARVINGS OF MUSICAL DANCE OF THE HAN DYNASTY IN SOUTHERN SICHUAN HEJIANG COUNTY
2023-05-30陈洁
摘 要 :汉画像石是中国汉代史上最具代表性的艺术遗存之一,其题材丰富、造型完备,依托刻画在石头上的文字与图像,形象生动地再现了汉人生活原貌。地处长江流域四川南部的合江汉代画像石作为汉画像石的一部分,呈现出独特的地域特色与审美意韵。以乐舞图像为研究对象,探讨汉墓葬这类特定环境中刻画的音乐元素,审视汉代祭祀乐舞、俗乐舞等作乐的情况,对研究区域艺术史有较好的艺术价值。川南合江出土的汉画像石雕刻技法多样,形象生动,融合了绘画与雕刻的双重属性,既是对农耕文化的图像诠释,也是对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的双重呈现,具有中原文化与巴蜀文化交融的特点。通过对合江汉画像石乐舞图像进行解析,能够更好地了解巴蜀地方文化内涵以及象征意义,对于更好研究汉代四川社会生活、文化艺术脉络具有史学意义和艺术价值。
关键词:合江;汉画像石;乐舞图像;礼乐思维;文化特质
中图分类号:J6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2172(2023)02-0065-10
DOI:10.15929/j.cnki.1004 - 2172.2023.02.008
合江汉画像石中大量出现的乐舞图像,是祭祀传统、厚葬习俗、升仙崇拜的具体体现,其朴素性的生命呈现和艺术性的想象表达,共同体现了儒、道多元思想观念的汇集与碰撞。乐舞图像内容既源于汉代百姓日常生活场景的再现,也是神仙信仰的具体表现。从原始舞蹈到乐舞百戏的发展过程中,乐舞图像的兴盛主要体现在汉画像石的描绘上,地处川南的合江地区出土的乐舞图像以独特的地域优势和审美情趣,形成了合江汉画像石独有的雕刻风格和文化底蕴。
一、合江汉画像石乐舞图像之历史溯源
合江县位于四川盆地南部地区,至今已有2100多年的历史,初名符县,因长江、赤水河、习水河交汇得名合江(见图1),并沿用至今。幅员辽阔,且作为长江出川站,水利资源丰富,与渝接壤并水路相连,以及从黔地南来的赤水河使得合江的经济文化都可称得上是南北貫通,优越的地理环境使得合江的历史、经济、文化极具多样性特点。合江汉乐舞画像石之所以繁荣,与当时的历史背景是分不开的。汉代国家太平、人民安居乐业、社会经济繁荣、国家实力强盛,这些都成为乐舞图像发展的有利条件,为乐舞艺术的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环境保障。
(一)外因考察
合江汉画像石乐舞图像的产生与生成离不开地域条件、社会背景、人文生活等多重因素的滋养。尽管影响一个地区的艺术状况是多重因素的组合,但很大一部分仍取决于其生存的环境,合江汉画像石的生成与发展与其所处的自然环境、时代背景等密切相关。同时,汉代是舞蹈艺术大发展、大繁荣的时代,其乐舞在继承秦楚音乐文化理念精神和对民族民间乐舞综合吸收、包容的同时,打开国门,采取文化开放政策,吸纳西域、巴蜀等地的乐舞、百戏,汇总成了汉代独有的艺术风格,并形成了汉代特有的综合性乐舞表演艺术特征。
1. 合江汉画像石中的大傩
“傩”称跳傩、傩舞、傩戏,是中国古老的傩仪仪式,主要目的是祭神跳鬼、驱鬼逐疫,保佑百姓过上安宁生活。“傩舞”就是在举行傩仪仪式时所跳的舞,其目的是驱除一切疾病与不祥。在傩祭时,人们会戴上奇怪的面具或者化妆来代替,跳着特定的傩舞,奋力驱赶想象中的瘟神。两汉时期,随着汉人高度发展的丧葬礼仪以及空前高涨的升仙意识,大傩驱鬼仪式便被刻画于汉画像石中,作为人们升仙道路上不可缺少的手段。大傩驱鬼仪式表现在合江汉墓葬文化中的意义主要是为了祛除鬼魅,让墓主人在升仙途中更加顺利。所以驱鬼只是一种手段,升仙才是仪式的最终目的。人最后的结局都是走向死亡,死后能否顺利升仙是汉人的终极目标,川南合江汉人正是利用墓葬环境来实现这一梦想,通过汉画像石真实细腻的描绘手法把自己内心的信仰和愿望表达出来,把死亡幻想成是另外一种美好生活的开端,从而便不会再害怕死亡。
2. 合江汉画石像中的楚风楚韵渗透
楚文化是楚人在长期实践中积累而形成的文化形态,楚地民间盛行巫术之风,好祭祀歌舞。汉高祖刘邦的祖居地丰县也一直在楚国的管辖范围之内,因此,刘邦深受楚文化习俗的影响,他大力提倡唱楚歌,喜楚舞,崇尚楚俗,戴楚冠,使楚文化得以弘扬和继承。汉乐府就继承了楚地的音乐文化,汉代歌舞里面的尚巫观念更是承袭楚文化精髓。因此,汉代乐舞具有楚文化的特点,楚风楚韵的细腻更是融入了合江汉画像石乐舞图像之中。楚国的乐舞有两个不同之处:一是袖长,二是体弯,因为当时楚人对女性的审美标准是微骨且丰肉,小腰且秀颈,汉画像石乐舞题材正是秉承了楚文化长袖善舞的遗风,使汉代乐舞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汉代乐舞运用场景更加广泛,社会各个阶层都表现出对它的青睐,更是发展到几乎“无舞不舞袖”的盛况场景。合江汉画像石上描绘的舞者腰如细丝,长袖交横,舞姿飘逸婉约,无不反映出楚文化在乐舞图像中的细腻渗透。
3. 合江汉画像石像中的西域乐舞掠影
汉武帝统治时期为了防御抵制匈奴的入侵,便想打通中亚的连接通道,所以两次派遣张骞通使西域。张骞探险归来轰动朝野,从此一条贯穿中亚内地、进而连接欧洲及北非的交通干线——“丝绸之路”诞生了。与此同时汉武帝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进行了开放政策,异域的杂技、艺术、风土人情跟着他们的足迹注入中土。经过一系列的文化艺术交流,汉文化融合了西域文化,并且以此为起点进入一个极其辉煌灿烂的时期。
因此,合江汉画像石中的舞蹈形象除了对楚舞的继承以外,还吸收了外来的西域文化,西域文化不断冲击着中土,尤其在艺术、信仰习俗等方面。这些从文献记载中可以发现,但出土文物能更好描绘当时西域文化与中原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场景。合江汉画像石就是这一时期里面吸收楚风文化的浪漫气息,还接受了外来文化的异域风情,丰富了汉代乐舞的内容和形式,使得汉代乐舞摆脱单一模式,展示出全新的气质风貌,发展成为具有其独特精神的新型艺术的缔造者和享受者。
(二)繁盛背景
汉代是中国封建社会的第一个兴盛期,起到了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在400多年的发展中,它的政治经济和文化都发展到了一个高峰期,整个社会出现了繁荣昌盛的景象,在我国历史上描绘出中华民族文化辉煌灿烂的篇章。合江汉乐舞画像石就是在这一背景下产生的,社会经济的发展和社会制度的变革促使人们思想观念发生变化,这些因素对乐舞图像的发展起到催化作用。因此,合江汉乐舞画像石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也是对汉代社会生活生动形象的反映。
1. 社会经济的繁荣与生产水平的进步
《史记·平淮书》中记载:“自天子不能具醇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盖藏。”①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刘邦提出重农抑商的政策,恢复了当时的社会经济,使农业成为当时最重要的社会生产部门。汉武帝时期,农业、手工业和商业发展迅速,铁器的广泛使用和技术的进步对汉画像石的生产和雕刻起到了积极的作用。据文献记载,汉代画像墓葬多为官绅阶层,这种新的丧葬习俗具有典型的地域特征。当时,专门从事崖墓建造的工匠应运而生,兴起了一大批都市,经济的发展和繁荣为合江汉墓的兴起积累了丰富的物质基础。
2. 伦理观念的强化与厚葬风气的盛行
有些学者认为汉画像石之所以能够流传至今,主要是政治稳定、经济发达的结果。作为一种社会现象的盛行,经济和政治条件确实可以对汉画像石的产生和发展起到一定的作用,但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其中,有一个更为深刻的背景,即汉代大力提倡的重葬习俗。汉代厚葬之风的滥觞与蔓延与当时王朝大力推崇的儒家学说有很大的关系,儒家的代表性伦理著作《孝经》更是备受统治者喜爱,儒家传统的孝道观念在汉代得到了空前的强化。我国古代伦理的支柱就是“忠”“孝”的高度结合,以孝为纽带,维护宗法血缘关系,可以更快地实现“以孝治天下”。
总的来说,厚葬之风的盛行不仅是当时迷信意识的产物,更是社会风气所致使的,汉人大多相信灵魂不灭,并且生前的繁荣富贵在死后也应该得到延续,所以这样既能满足精神需要,也可以展示自己财富的一种手段。②这一伦理观念直接影响到汉画像石雕刻的主题,合江地区出土的汉画像石中就有许多描述忠臣孝子的内容。墓葬之所以盛行正是因为这个时期经济的繁荣、制度的变革、鬼神的崇拜、伦理观念的强化以及丧葬习俗的蔓延,这些因素在一起相互交融形成一股强大的合力,对乐舞图像的出现与泛滥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二、合江汉画像石乐舞图像之艺术形态解析
汉代是舞蹈艺术大发展、大繁荣的时代。其乐舞在继承秦楚音乐文化理念精神和对民族民间乐舞综合吸收、包容的同时,打开国门,采取文化开放政策,吸纳西域等地的乐舞、百戏,汇总成了汉代独有的艺术风格,并形成了汉代特有的综合性乐舞表演艺术特征。这些经常融于百戏当中表演的汉代乐舞,产生其繁荣状况的原因很多,这些因素的组成最终形成了独有的汉代舞蹈艺术特色。刻画于汉画像石中的舞蹈图像正是我们研究汉代舞蹈的活化石,它生动地记录了汉代舞蹈的形态,弥补了史料的不足。这使我们在不得不感叹记录在汉画像石中那些充满创造力和激情画面的同时,又通过其深刻的文化内涵来探微汉人的灵魂世界。
(一)乐之内韵——合江汉画像石中的乐器
汉代经济的发展促进了乐舞的繁荣,也促进了器乐演奏水平的显著提升。我们从目前所出土的汉画像石中可以观察到,整个图像主要是由演唱者、舞者、器乐演奏者以及不同生活题材组合而成。画面中的歌舞表演都配以器乐伴奏,使演出更具观赏性。中国古代乐器制作材料可分为八类,现在称为“八音”:金、木、丝、竹、石、土、匏、革。合江地区出土的汉画像石图像中,再现了汉代时期乐队组合和伴奏方式,对后世音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合江汉画像石中的音乐形态为我们研究汉代音乐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对于更好挖掘汉代音乐、了解中国民族音乐有着重要的历史价值。
1. 乐舞图像中的金石乐器
汉画像石经过秦代的发展,乐器种类和数量变得更加繁多。以金石类乐器为主,这类乐器是西周时期礼乐制度下的产物,具有政治意义,象征着权力和地位。其中以钟、铎、铙、磬等为代表,都为敲击震动发声的大型礼仪乐器。
钟是古代的礼乐器,古钟以圆钟、扁钟较多。圆钟声长,故帝王视朝、官吏出署、寺庙击钟多以圆钟集众助威;钟扁则声短,适于作乐器演奏,正如沈括《梦溪笔谈·补笔谈》中指出:“古乐钟皆扁,如盒瓦。盖钟圆则声长,扁则声短;声短则节,声长则曲。节短处声皆相乱,不成音律。后人不知此意,悉为圆钟,急叩之多晃晃尔,清浊不复可辨。”①钟在用乐当中数量的多少都是帝王将相身份的代表和象征。随着“礼崩乐坏”事件带来了礼乐制度的崩溃,雅乐演奏当中的主要礼乐器“钟”也渐渐不再受到统治阶级的青睐,这是时代规律变迁所带来的不可改变的事实。
磐是石类乐器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乐器,把石头打磨后方可制作,此类乐器多出现在汉画像石里。磐在不同时期出土乐器中均有发现,这表明它出现较早,传播广泛。早在石器时代,石头就作为生产和劳动的工具出现了。在偶然的生产实践中,人们发现石头可以发出声音,于是他们开始对石头进行抛光和加工,使其发出悦耳的声音。起初,磐的生产过程非常粗糙。到了汉代,磐在技术上有了很大的进步,数量也有所增加。磐的自然音色与汉代的雅乐可谓天作之合,一起合奏可以说是完美的搭配,给人一种清新、自然、真实、质朴的感觉,体现了汉代人崇尚天籁之音的音乐审美倾向。
2. 乐舞图像中的丝竹乐器
到了汉代,丝竹乐器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受到统治者的重视。汉朝宫廷虽然仍使用雅乐,但雅乐只是作为一种仪式性的音乐。在这一时期,金石乐器的地位逐渐被民间俗乐丝竹乐器所取代,规模和数量也呈下降趋势。汉代民间音乐的繁荣促进了音乐的转型,一是由于丝竹乐器得到广泛运用并且添加新兴种类,二是由于新兴表演艺术类型不断兴起,使“宫廷之乐”转化为“民间之乐”。汉画像石中描绘的丝竹乐器中种类有筝、琴、瑟、琵琶、笛子等,其中琴和瑟是当时发展较早的两种较为完善的乐器。这两种乐器的外观和演奏方法十分相似,都属于古代留存下来的弹拨乐器。据史料记载,琴最初由五根弦组成,后来发展为七根弦,绳子固定在一块90 cm长的长方形木板上。演奏时,演奏者有时用一只手拂弦,有时用双手拨弦。竹子作为制作乐器的材料,也经常出现在汉画像石中,由竹子制作的乐器排箫更是在舞蹈表演和器乐合奏中發挥着重要作用。排箫属于管乐器,同时也在汉代鼓吹乐中扮演重要角色。
在合江县汉代画像石棺博物馆的馆藏中,3号石棺一侧刻有“舞乐—象戏—舂米”的图像(见图2)。石棺上的图画从左至右排列,第一人头戴山字冠,着长服,执棒。第二人手执翟①,也有人认为是便面。中上部雕刻了一头象,有一个长鼻子和大耳朵,四条强壮的腿和一条短尾巴,象下为抚琴者。其右一楼房,底层有犬。房上有一人,房前二人对坐,一人吹笛。最右为三层楼房,底层内一人舂米。在这幅石棺画像上,执长棒、执翟、抚琴、吹笛者均身着长服,人物形象从大到小、由高至低,有序分布,并且有乐、有舞、有戏、有劳动,充分地展现了合江地区在汉代时期的集体性质的乐舞形式,汉风文化显现明显。
3. 乐舞图像中的建鼓和鼗鼓
“鼓”作为一种古老的打击乐器,属于属“八音”中的革类。然而,在众多的鼓类中,建鼓是最具代表性的一种。在古代,建鼓经常用于战争、宫廷、祭祀、娱乐等场合。从目前各地出土的汉画像石图像来看,建鼓纹样屡见不鲜。在国家大型的祭祀活动中,建鼓都被当作重要的礼乐器,摆放在重要的位置。如《金史卷三十·志十一》有一段记载:“大定十一年十一月,郊祀前一日,朝享太庙……前二日,大乐令设宫县之乐于庭中,……植建鼓、郸鼓、应鼓于四隅,建鼓在中,鞞鼓在左,应鼓在右。”①此段描写的是天子在进行郊祀时,建鼓摆放的情况。不同于汉画像石上抽象的描绘手法,建鼓在国家重大祭祀活动中,在数量、摆放位置上,都代表着森严的等级制度。
四川地区出土伏羲、女娲画像手中持有的乐器鼗鼓和排箫,有作者解释为是“伏羲、女娲作为乐器发明神的身份标志”②。在合江张家沟汉墓出土的四号石棺的图案中(见图3),伏羲、女娲均为人首蛇身,双足长尾,两尾相交,除手中擎日月两轮外,伏羲右手播鼗鼓,女娲左手持排箫。在四川合江县砖室墓一号石棺和二号石棺上,均有手持鼗鼓和排箫的伏羲、女娲图案。
(二)舞之灵魂——合江汉画像石中的乐舞艺术
汉乐府机构将音乐分为雅乐和俗乐两大类,舞蹈也因此分为被雅舞和杂舞。据《乐府诗选》记载:“自汉代以来,乐舞兴盛,包括雅舞和杂舞。”③雅舞主要适用于祭祀等大型庄严场合;杂舞主要是宫廷宴请的音乐舞蹈。“杂”指种类繁多、没有固定模式的民间舞蹈,具体是指以汉为代表的各种风格的民间舞蹈。杂舞是汉代舞蹈的重要组成部分,包括盘鼓舞、建鼓舞、长袖舞等,反映出汉代舞蹈的审美欣赏水平。在合江汉代画像石中,也有许多描绘舞蹈表演场面的形象,揭示出汉代舞蹈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1. 盘鼓舞(七盘舞)
盘鼓舞在汉代深受人民喜爱,是汉代最流行的舞蹈之一,我们可以从古诗文中探寻到它的足迹,也可以在汉画像石中追寻它的脚步。这种舞蹈表演时应遵循一定的规则,起舞时需要配与舞蹈动作相一致的歌曲和器乐伴奏。演出时需要将盘子或鼓放在舞者的脚下,因此也称为踏鼓舞。舞蹈者用脚踏盘,并且以鼓作为节奏,跟随音乐起舞,因此,这也需要超高技术的舞蹈功底。舞蹈者会随着脚下盘的数量和位置变化舞蹈动作,是一场集高度艺术性和欣赏性于一体的舞蹈表演。因为他们大多用七个盘子跳舞,所以也叫“七盘舞”。盘鼓舞可以以独舞的形式表演,也可以同乐舞百戏等内容一起表演。其中也有成对的舞蹈形式,腰如细丝的女舞者舞动着袖子跳舞,旁边一个留着头发的男子插科打诨配合伴舞,或者女舞者用双手舞动着长袖跳舞。由于鼓的灵活性,踏板的数量和位置没有固定的图案,可以使用多种表演元素进行表演,并且经常变化,经常给人一种新奇的感觉。合江汉画像石中的盘鼓舞只摘取了表演静止的某一瞬间,其丰富的姿态,正如边让在《章华台赋》中所描述的“舞无常态,鼓无定节”,这种自由度与不停的创新正是汉代盘鼓舞的主要特色,也可以说是其艺术生命所在。
2. 长袖舞与翘袖折腰舞
长袖舞的起源由来已久,它是汉代舞蹈的代表作。在全国出土的汉画像石乐舞图像中,描绘长袖舞的与描绘建鼓舞的画像石数量几乎相同。长袖舞是以舞者的服裝来命名的,因为跳舞时舞者会用衣袖作为演出道具,在表演的时候舞者们用手臂挥舞袖子,袖子有时被扔出,有时被折叠回来。长袖舞的舞姿丰富多样,通过衣袖的变化来表达舞者复杂多变的情感和思想,富于表现力。在汉代文人辈出的背景下,对长袖舞有着许多浪漫诗意的描写。傅毅《舞赋》中的“罗依随风,长袖横穿”便是对长袖舞舞姿和动作的生动描述。长袖舞可以由一个人表演,也可以由两个人对舞,也可以由两个以上的人一起跳舞。它通常也会与百戏结合演出。舞者挥舞长袖翩翩起舞,身姿与长袖相统一,舞姿柔美动人。在合江汉画像石的音乐舞蹈形象中,我们可以看到许多舞蹈姿态。只凭借纵横交错的长袖和千姿百态的身躯来表达各种思想和情感,这种舞蹈便是翘袖与折腰舞。它要求舞者不断扭动腰肢,注意手中长袖的变化,使其在空中交错飞舞,产生流动的美感。这种优美的长袖舞和折腰舞在汉代舞蹈艺术中占据着主导地位。
3. 建鼓舞
建鼓舞这一舞蹈形式也经常出现在汉画像石中,配合建鼓这一道具演出,舞者在击鼓的同时跳舞。建鼓舞是汉代民间音乐中流行的一种,起初,它只是一种简单的击鼓伴奏,后来演变成了一种击鼓舞蹈。鼓的中间部分用树柱刺穿并竖立固定起来,建鼓的装饰上部有羽堡、流苏、顶棚等,鼓的底部雕刻着虎、羊等神兽。建鼓舞男女都可演出,具体可分为女性建鼓舞和男性建鼓舞。就数量而言,分为一个独舞、二人相伴而舞或多人建鼓舞。在各个地区都有许多建鼓舞的汉画像石形象,根据区域不同,每个区域都有不同的表达方式。合江汉代乐舞画像石中出土了大量的建鼓舞图像,它是汉代最粗犷、最大胆的舞蹈。画面中舞者主要是男性,跳舞的人一边跳舞一边击鼓。在表演过程中,舞蹈和乐器表演相结合,舞者既是舞蹈演员又是音乐演奏者。表演时,舞者需要站在建鼓两侧,拍打鼓身和鼓面,以此伴随着节奏舞蹈。舞姿呈现出洒脱、奔放、刚健的姿态。
(三)合江汉画像石中的百戏
“百戏”最早起源于西汉,秦称之为“角抵”。百戏中“百”的指数量,“戏”指种类,两者结合共指一种丰富全面的艺术表演形式,百戏集杂技、魔术等多种表演艺术于一体,并综合民间音乐、歌舞杂乐。到了汉代,百戏得到了扩展和发展,成为杂技的总称。汉代画像石中也会有描绘百戏的场面,其演出场面宏大,气氛愉悦,形式多样,受到人们的广泛欢迎。
1.杂技
汉代杂技主要是巧妙地运用力量来表现惊险精彩的表演。例如,通过双臂的力量与身体部位相匹配,可以举起几公斤重的鼎,也可以将它们抛向空中并且抓住,以实现视觉和娱乐相统一的效果。在演出形式上,祭坛和瓮也常被用作表演道具。表演者将祭坛抛起,然后熟练地用肩膀或肘部把它接住,整个过程都不需要用手去接。还有一些需要技巧的杂技,如倒立。表演者需要倒立着,双手撑在地上,双脚向上,表演各种舞蹈动作。他的手臂不时改变倒立的位置,有时用一只手站在地上,有时画圆圈,有时也在各种容器上倒立创造一个激动人心的场景,让观众应接不暇。
2.搏击
角抵类表演是汉代百戏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最初起源于战国时期,流行于秦朝。它在汉代是一种比较完善的表演形式。其中,搏击是汉代最流行的百戏类型。在汉代,剑不仅是一种锋利的武器,而且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舞剑和搏击成为当时一种有趣的娱乐活动。经过发展除了持剑外,还可以持刀、矛等锋利的打斗工具,除了两个人拿着锋利的武器外,还有另一种搏击形式。两个人赤膊上阵地相互抱腰,双腿呈水平形状。这取决于谁有足够的力量来打败对方,与目前的相扑摔跤非常相似。除了双剑搏击和徒手搏击外,还有一方手持剑、一方徒手或一方手持其他不同锋利武器进行格斗。到了汉代,搏击得到了更大的发展,种类更多,形式各异。
三、合江汉画像石乐舞图像的文化特质
合江汉乐舞画像石作为特定历史时代背景下的产物,具有特殊的文化功能。它的目的功能性十分明确,反映了汉代人的生死观、民间信仰、宗教意识等内容,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其精美绝伦的艺术画面向我们传达着丰富多彩的文化特质,其艺术功能和文化意义随着汉画像石的发展而不断丰富、充实和完善。作为一门特殊的艺术,它用自己独特的形式美、风格美、内涵美表现了一个民族的审美心理和审美创造,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
(一)中国传统文化的伦理范式
美国科学史学家库恩提出了著名的“ 范式”理论,认为范式是认识世界的框架和价值标准,是一个集信仰、理论、技术、价值等为一体的范畴。“礼”是中国古代社会的象征,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从周公的“制礼作乐”到清王朝结束,“礼”一直是中国古代社会追求的理想社会。中国传统文化是一种礼的“范式”,古代社会之所以长期被视为“ 超稳定的结构体系”,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国古代社会及其相应的传统文化长期处于“礼”的范式之中。在中国文化中,与礼相提并论的是乐。中国古代政治以“礼”为中心,其中包含了仁、义、智、信、孝等伦理规范。这些规范规定着不同等级的人的行为,共同构成古代政治的基础。
1.倡“孝”的伦理规范
在孔子伦理思想的影响下,汉代统治者实施了“ 以孝治国”的政治策略。儒家的核心理念是“仁孝”。儒家认为,孝与忠君的关系是紧密相连、密不可分的,只有孝者才能成为忠君。孔子在《论语·学而》中提到:“孝悌也者, 其为仁之本与”。《后汉书 ·荀淑传》记载:“ 汉制使天下诵孝经,选吏举孝廉”。①由此可见,儒家的孝道观念在汉代社会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合江地区自古以来就有祖先崇拜,民众也认为这是重孝道的一种表达,从祭祀人类祖先“伏羲女娲”,再到祭祀家族祖先。并且在《合江县志》中记载“六月十五日前后,择吉尝新,荐祖考,举家尊幼以次食之”。②这里描述的是合江人共同的祖先祭祀。合江22号石棺上董永侍父画像(见图4)就深刻反映了儒家的孝道思想,反映了儒家的“礼”思想深入人心,在教育汉代人民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
2.崇尚礼乐的等级制度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礼与乐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分而言之,曰礼曰乐;合而言之,礼中有乐。乐本来是乐舞、乐曲、乐歌的统称,礼制中对不同等级地位的贵族在礼仪典礼中所使用乐器的类型、数量、型制都有规定,并且不能僭越。乐舞图像作为一种艺术形态,它的外部形式是通过艺术形象来传达艺术内容,合江汉画像石乐舞图像所描绘的内容,无不反映出礼教观念的统治与影响。在乐舞图像中所表现的礼乐题材,是汉代礼乐教化思想的一个缩影。汉代乐舞、百戏所表达的图像内容,是以基础的审美功能来传达礼仪道德,在于声像形、舞像意的乐舞表演中,以像达意;在审美愉悦和情感作用下,以乐舞形式来塑造和表现主体的内在情感,使人的心(审美主体)与物(乐舞表演)双向互动,达到情感体验与社会性教化相融合的目的。这种“由本而顺”的教化方法,在乐舞本体的愉悦功能日益受到重视之后,转变为教育和审美二者相辅相成,在礼乐题材的乐舞图像中得到了全面的体现。“礼”“乐”“舞”三者共同在汉代表现出汉民族的审美精神以及君民、天人关系的融合。
(二)汉画像石乐舞图像的艺术价值
合江汉乐舞画像石以其特有的艺术形态,充分反映了汉民族的文化特色与精神价值。这些精彩绝伦的乐舞图像在造型上采用了大胆、夸张的艺术表现方式,重点突出了乐舞类型的多样、面部表情的丰富、舞蹈动作的优美、乐队编排的合理等,将一幅幅生动的乐舞图像展现在汉画像石中。这些图像既体现了匠人师傅精湛的技艺,又表现出汉民积极的生活态度,表达了对生活的全面关注与肯定,充满了强烈的生命活力,彰显出一种自信饱满、充满激情的艺术追求和文化精神。
1.礼乐文化与乐舞精神的传承
汉画像石乐舞图像的精神具有悠久而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蕴,在中国古老的文化和艺术中,诗、乐、舞三者最初是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到了汉代,因乐府的发展,诗歌逐渐脱离了乐舞表演,直至魏晋时期五言诗后才基本被视为独立。然而,音乐和舞蹈这两种艺术形式,却始终纠缠在一起,它那充满了生命力的舞蹈精神,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越来越闪亮,渗透进各种艺术形态,表现出一种乐观、积极、向上的艺术精神。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宗白华先生说:“‘舞是中国一切艺术境界的典型。”①
作为一个承上启下的王朝,乐舞艺术在汉代达到了顶峰。这不仅是对先秦乐舞的总结,也为三国及后世乐舞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音乐是天地的总和,礼仪是天地的秩序,和谐融万物,秩序异万物。”②礼法讲究社会秩序,音乐讲究社会和谐。在历朝历代的不断更替中,虽然政治制度、社会形态上会发生巨大的改变,但在乐舞艺术的发展上来看总体上呈现的确是一脉相连的态势。统治者们并没有对文化艺术进行彻底的否定,而是采取了批判继承的措施,将乐舞艺术的文化精髓保留了下来。中国传统艺术是舞的艺术、乐的艺术,同时,乐舞精神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艺术精神,是礼乐文化的精神内涵。这种艺术表现形式已潜移默化地融入各种艺术形式中,并传递给我们一种乐观积极的乐舞艺术精神。
2.对当代乐舞艺术的影响
在种种艺术之中,舞蹈最崇高、最动人、最美好,因为它不仅仅是从生活转化或抽象而来,它还是生命的本身。隨着时间悄悄流逝,我们要想了解汉代的乐舞必须依赖于这些汉画像石,甚至可以说它是作为一种舞蹈乐谱形式的现代音乐和舞蹈学习的历史教科书。汉画像石中记载的盛大表演、舞蹈动作、乐队组成、场地使用等都对现代艺术的发展产生了启示。几千年来,我们珍藏了一批既有内容又有思想的史料。汉画像石艺术形式便是以砖石为艺术载体,使音乐、舞蹈艺术与绘画、雕塑艺术在同一空间展开。这种艺术形式的结合,使有限的空间里展现出无限的艺术美,使汉代的乐舞艺术得以永远流传,我国优秀的艺术文化也得到继承与发扬。汉代也是乐舞艺术发展的重要朝代,它的发展不仅拉开了唐代乐舞的大幕,还奠定了中国古典舞蹈发展的重要基石。
结 语
以史为鉴,合江汉画像石乐舞图像是中原文化与长江流域巴蜀文明不断交流与融合中形成的新川南本土地方文化,这使得其具有不同于中原乐舞图像的独特艺术特征和审美意蕴。其中蕴含丰富的思想文化价值和独特的地域文化价值,具有重要的研究意义,研究汉乐舞画像石,不仅可以发掘中国文化的神话痕迹,传承民间文化,还可以让当代后人感受到几千年积淀的深厚的民族文化情怀。这些乐舞图像所代表的艺术追求的艺术理想,揭示出汉人的审美文化和审美观念。对川南合江汉画像石乐舞图像进行音乐考古学、图像学、文化学等多学科探讨,对研究两汉的用乐制度、礼仪规范、墓葬音乐功能均有重要的史学意义和艺术理论价值。
本篇责任编辑 李姝
收稿日期:2023-02-15
基金项目:2021年度四川音乐学院研究生导师团队科研重点项目“川南合江汉画像石之乐舞图像考”(CYYZ2021003)。
作者简介:陈洁(1983— ),女,博士,四川音乐学院教授(成都 61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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