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翔的书法观念及“吼书”对当代书法创作的思考
2023-05-30杨玉鋆
摘要:作为当代书法领域的一线创作者,曾翔以其狂放豪迈的性格和随性疏放的“吼书”引起极大争议。本文通过剖析曾翔“拙多于巧”的临摹创作观念,继而寻绎“吼书”创作的动机缘由,并对当代书法发展有何影响进行理性思考。
关键词:曾翔;当代书法;吼书
近几年,曾翔因他的“吼书”为人熟知,不仅书法“圈内人”对此众说纷纭,曾翔还成为普通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很多对书法并无了解的人在看完曾先生的“吼书”视频后,对书法这门传统艺术的印象,可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相信不论是谁,观看曾翔的“吼书”视频,总会被他夸张的艺术表现形式震撼。由此,曾翔成为一个备受争议的书家。褒奖者以现代书法和现代艺术表现形式的角度,感叹曾翔的创造力和令人惊奇的个性表现方式,而贬抑者则认为他挑战了传统书法的优雅表现方式,是一种“造作”的、博人眼球的行为,因此他被视为当代“丑书”的代表人物。
笔者认为,曾翔既是当代书法领域的一线创作者,又是书法艺术探索的典型代表,他对字法、线条、章法以及墨法的把控非常到位,特别是在创造性临摹上独树一帜。他平时的传统书写又有别于“吼书”,呈现了宁静淡远的风格特征。“吼书”是其内在心境孕育的情感波涛,这其中有怎样的联系呢?
一、传统临古,以意写形——传统书法的继承与演绎
区别于传统书家一丝不苟的临摹,曾翔的临古更接近一种精神活动,字背后的文化和心性是超越了形而下的支配因素。最显见的是佛门书法,如八大山人、弘一法师等,他们的书法是实实在在地从内心生发出来的,写出了他们的向往与佛门的精神,是字与人的信仰的统一。
曾翔提倡建立“大传统”与“纵深学习”的临摹观念,打破五体与碑帖的界限,寻源理脉,感性体悟,理性总结,在对书法“理”的认识下把它们组织通融在一起。
就临摹而言,广博和专精不可偏废。曾翔时刻保持着一种新鲜和敏锐,钟繇、二王、颜真卿、苏轼、米芾、赵孟頫、杨维桢等人的作品,在他笔下生发出全新的感觉,外形不相像但气韵接近。临摹无外乎两种,实临与意临,实临求“像”,意临求“不像”。“像”是基础但不是标准,“像”之后的“不像”显示了一种难能可贵的能力,是创造性的临摹。传统是提供营养的宝库,不能全是“逆来顺受”“斤斤计较”,否则就没有了自我。曾翔的习惯是尝试基于一个碑帖自然产生无限可能,所以他有时候“知法犯法”,临习作品与原作貌离而神合。
曾翔于2019年临钟繇《荐季直表》(图1),章法安排上,字与字之间距离较近,将原有的空灵布局,转变为紧实茂密。结体相较原作更为疏朗宽博,字势横向开张,饱含隶意,结体法度不像原作工整,却别有一番意趣。
“凡书要拙多于巧,近世少年做字,如新妇子梳妆,百种点缀,终无烈妇态也。”黄庭坚关于巧拙的品评可以被视为曾翔创作的核心理念。“古质而今妍”的时代审美造就了当下重技法轻内涵的创作环境,如何以媚取巧,笔法炫技成为书家们争相钻研的方向。曾翔的艺术观念与主流审美有所出入,他提出以线写形、以线写神是中国笔墨艺术的核心。中国书法直接超越了形的描绘而进入线条的抽象世界,所以线条所要包含的内容必然更宽广、更深远,要通过一根线把书法家对外界的认知和他的个人本身全部反映出来。线条不能简单地以美丑作区分,好的线条强调质感,高级的质感注重自然平和,巧媚的线条往往是刻意而为。这根线是律动的,是被赋予了情感的,是有生命的,这种个人认知与心性的融入才是这根线的核心属性,也是书家毕生的追求。
二、魏晋精神以声驭笔——吼书实验与表演
曾翔的“吼书”有争议的地方主要在于,他的创作表现方式和创作结果是否属于正统书法艺术?是否值得大众借鉴学习?这可以从两个角度去分析,一是他创作的过程,即看似疯癫的创作方式;二是最终所展现的作品。
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现代书法”,以西方的视觉艺术来改良中国的书法艺术,在用笔、表现手法、创作思路和艺术风格等方面不同于传统书法,整体来说现代书法更注重情感的宣泄与表达,以及寻找和创造新的视觉体验。从这个角度来说,笔者认为曾翔注重表达感情的吼叫行为无可厚非。
其实边吼叫边写字这样看似疯癫的行为并不是曾翔独创,已有古人實践过,如唐代怀素“忽而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杨凝式“似若发狂,行笔挥洒,且吟且书,笔与神会。书其壁尽方罢,略无倦意之色”;当代日本书坛井上有一(以用如椽大笔写字著称)的书法作品,这些都说明曾翔的吼叫行为并不算是特立独行的滑稽表演。但是,从大众审美的角度,吼书行为并不容易被接受。传统的书法创作方式,主要是在书斋斗室中独自书写,体面一些的还有书童在旁帮助研墨抻纸。一群书友偶尔在雅居楼阁里,一起挥毫,古称雅集,今称笔会。有的人习惯书写时安安静静,言不出口,气不盈息。当然,也有人写到痛快处喜欢吼一两声,特别是酒后作书。曾翔的吼叫行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非常个性的行为。要注意的是,书法创作最终以作品的完成为目的,是线条艺术的展现形式,是纸上浓淡干枯的墨迹变化,而非张牙舞爪的过程。古往今来的大师名家尽管性情各异,书风迥然,然而后辈观摩学习的仍是他们留下的绢纸信笺。纵观历史,怀素、杨凝式等人留下的都是经典的书法作品,而不是吼叫的行为,所以就书法艺术而言,更重要的还是作品而不是创作过程。相对于创作时的“疯癫”行为,“疯癫”之后产生的作品是否被大众所接受才更为关键。有着深厚功力支撑的曾翔想开拓汉字书写的新路子不是不可,其“吼书”过程较于创作的成品更容易引人注意。“吼书”更近于一种肢体上的情感宣泄,重过程而轻结果,重狂吼嘶鸣而轻书法作品的成型,实质是一种行为艺术。
另外,曾翔通过“吼书”展现的作品,并不符合传统书法的审美。从古代流传下来的优秀作品,虽然大多融入了书家书写时的情感,但仍以“中和”的审美为基础,这意味着大多数优秀的作品需要被大众审美所接受。当然,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经典书法,不仅有《兰亭序》《曹全碑》《自叙帖》这样中和审美、易为大众接受的作品,也有金农的“漆书”、郑板桥的“六分半书”这样富有个性的书风存在。值得注意的是,符合大众审美的书法作品数量比具有个性书风的作品更多,在各个时代都更容易被大家接受,王羲之、颜真卿这样的书家相较于金农、八大山人这样的个性书家也更易被大众接受,不然也不会产生“颠张醉素”“杨疯子”这样的称号。这样富有个性的书家及他们的个性作品在当时也并不是立刻就被广泛接受的,很多都经历了岁月的洗礼,经过了不同审美标准的考验,才得以流传。艺术虽然源于生活,但也需要被百姓所接受才有一定的意义。
三、对当代书法创作的思考
从实际意义来看,曾翔先生的“吼书”及其作品,除了难以被大众认可之外,更容易对书法这门传统文化的传播产生一些偏颇的影响。笔者认为,曾翔的“吼书”行为就情感宣泄这方面对于小众来说有一定借鉴意义。但整体来说,“吼书”还是不被大众广泛借鉴的,至少可以说,是不容易被大家借鉴的。吸收得好,可以对自己有启发;吸收不好,则容易误入歧途。这是因为书法艺术的表现是以“汉字”为基础的,任何表现形式都需要以汉字为依托。这就意味着,无论是以“中和”为主要审美方向的“传统书法”,还是更注重视觉效果及情感表现的“现代书法”,要想写好,都需要有深厚的书写功底支撑。纵观曾翔数十年的创作道路,其临池功底不可谓不深。他早期曾在临摹帖学经典上下过极大的工夫,这样的临池使他熟练地掌握了帖学经典的结字规律,练就了极好的笔性和线质。观其书法作品不难看出,字法清楚,行气通畅,意趣盎然。这些都充分体现了曾翔对传统书法形态的领悟和驾控能力。曾翔在访谈中曾表示,他的书法也要在传统基础上用当代人的眼光、站在当代人的立场上去感知传统、认知传统、与时俱进,这都体现了“扎根传统”的重要性。不得不承认,当代人的学识素养难与古人比肩,笔法技巧也有所欠缺。像曾翔这样传统文化功底深厚的书法家为数有限,普通人若没有严谨的技法练习作支撑,单纯模仿其“吼书”行为,无异于舍本逐末,很容易将本应建立在临摹基础上的“创作”变为“创造”,这无疑会误入歧途,这对书法艺术的继承与发扬有百害而无一利。
書法创作是学识素养与书写的有机统一,强调情感抒发的同时又不能脱离笔法、结体、墨法、章法的基本规律。也许有人会说,曾翔展现的是现代书法,其实无论是传统书法,还是所谓的现代书法,既然名称上都带有“书法”二字,既然还属于中国本土的书法艺术,那么就必须要符合中国书法一以贯之的基本审美要求,就必须要注重中国书法特殊的文化品质与品性。值得反思的是,曾翔的行为书法创作虽然显得邪魅狷介,带有一定的表演成分,但客观来说,这又有一定的意义,为当今滞涩难行的书法探究道路提供了可借鉴的文本。书法的可能性究竟是什么,书法的突破点在何方?这些问题都需要通过不断的实践来求证。这点上,曾翔为我们的书法拓展增添了一个难能可贵的个性案例。
作者简介
杨玉鋆,男,汉族,山西长治人,硕士,研究方向为书法艺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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