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浊流《亚细亚的孤儿》中知识分子的命运
2023-05-30梁硕
梁硕
内容摘要:台湾作家吴浊流的长篇小说《亚细亚的孤儿》以优美舒畅的文学语言快速转变的故事情节、以及“离开——归来”不断循环的叙事模式,描写出日据时期台湾知识分子身上的“孤儿意识”和漂泊不定、无所归依的命运,从而凸显出台湾人的生存焦虑和文化身份认同等问题。小说以知识分子胡太明的文化寻根之旅为主线巧妙地贯穿起胡太明苦闷动荡的一生,地点的不断游移展现出附着在台湾人身上多重的政治文化身份,不断地归乡和最后的疯癫结局又预示着这一代知识分子乃至整个台湾民众在战争环境下身份认同的失败,而这正是历史激变下个体无法抗争时代的命运悲剧。
关键词:吴浊流 《亚细亚的孤儿》 知识分子 生存焦虑 身份认同 悲剧命运
台湾作家吴浊流的长篇小说《亚细亚的孤儿》被称为台湾“流亡文学”的奠基之作,小说讲述了主人公胡太明作为知识分子在日据统治台湾时期艰辛的寻根之旅,漂洋留学、前往大陆、应征入伍、回乡避难,一次次出走与回归,展现出日本占据台湾时期知识分子辛酸苦楚的生存状况和终其一生也无法实现的身份认同,其无时不在的“孤儿意识”反映出一个具有社会良知和国家意识的台湾民众所面临着尴尬错位的历史处境。从胡太明动荡不安的一生可以看到台湾知识分子在日据时期不断面临着自我的生存焦虑、个人身份认同的相互撕扯以及努力过后依旧无法克服的内在悲剧命运。
一.动荡的生活:知识分子的生存焦虑
胡太明是台湾日据时期的一个矛盾惆怅的知识分子形象,他深受台湾本土文化、中国传统文化与日本文化的多重影响,由于在多种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冲撞下成长起来,他始终处于一种文化分裂之中,并且由于胡太明自我个体与他者处于一种紧张的对立關系,在社会关系网络中找不到合适的位置,这也决定着他一直都在苦闷彷徨地寻找着自己的文化母国,辗转于台湾、日本、大陆等不同的地方,企图寻一处接纳自我的归宿之地,但归无定所使他一直处于苦闷与激昂相互交织的动荡生活中,饱尝着不断漂泊迁徙的精神流浪与生存焦虑之苦。
胡太明作为知识分子的生存焦虑首先表现在他精神世界的杂乱,不同的教育经历和成长环境让胡太明在中外文化侵染的夹缝中艰难地生存,他始终在寻求一种认同的文化,但一直都未寻找成功。值得注意的是,在胡太明的成长过程中,爷爷胡老人身上的文化因子对其影响至关重要,胡老人对西洋文化表现出排斥拒绝的心理,推崇中国的传统文化,心目中所憧憬着的是春秋大义、孔孟遗教、宋明理学等辉煌的中国古代文化,因此一心想让孙子胡太明学习古代文化。正是胡老人对胡太明童年时代的教育和日后行为的潜移默化,成为他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的根源。然而,在日本文化在台湾逐渐推行只是,胡太明意识到他和爷爷以及彭秀才这老一辈人面对的是不同的时代,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时代,所以胡太明面对新思潮,决定要找寻新的出路,做出剪发、去国民学校执教到后来去日本留学等种种积极融入新时代的努力。有意思的是,胡太明虽然不认同爷爷胡老人沉浸中国古代文化的做法,但是内心深处不自觉地受到爷爷胡老人的影响,当爷爷死后,太明的心灵就感到无限的空虚,虽然说在胡老人去世后,小说文本中就很少有对其正面的描写了,但是他对胡太明的影响还是通过很多侧面描写展现了出来,比如胡太明在一次整理爷爷留下来的书籍时,随手翻开来看看,不觉心神为之向往,不知不觉被带进老庄和陶渊明的天地中,因此,胡太明开始把自己闭锁在遐想的樊笼中,他非常向往爷爷那种醉心于陶渊明和老庄的生活意境,他甚至希望一年不再分春夏秋冬,不如让韶光很快地逝去,使他顿时变成一个老年人,因为不如此,从他那青年的体躯中所燃起的希望和理想,便会使他对现时的失业,感到如同承受严重的刑罚;以及在婚姻中面对妻子的沉沦堕落,他无计可施,在意识到婚姻的失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书本了,很想找些看看,于是他又开始读《春秋》和“诸子百家”。一读到这些书,便觉得自己以前那些烦恼,其实都是微不足道的庸人自扰。”[i]78显而易见,胡太明在行动受挫失败后常常选择回到中国古书中寻找出路,这一方面显示着中国传统儒家礼教对其思想、行为影响之深,虽然曾经他一再的排斥,并认为这种读古书的时代已经过去;另一方面更可以看到日据时期的台湾知识分子在现实生活中处处碰壁、无法找到出路转而回到古书的世界,想通过沉浸在古书中以此遁逃无路可走的现实。但是由于胡太明自身的成长环境的复杂,他在儿童时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影响之深,青年时期接受着日本文化的侵袭,前往大陆后又进一步受到中国大陆文化的侵染,在他身上展现出的不是多种文化的和谐交融,而是一种文化的撕扯和分裂,中国传统文化、西方文化以及台湾本土文化,对于知识分子胡太明而言,在无知无觉中形成了一种尴尬的错位,胡太明无法依仗其中任何一种,只能在多种文化的夹缝中焦虑般地寻找着。
作为一名知识分子,胡太明的生存焦虑还表现在不和谐的人际关系中,主要体现在自我与他者的对立,胡太明始终处于一种不对等的社会关系中,他在社会上是一个被侮辱、被损害的知识分子形象。这主要表现在,第一,在本土国民学校执教之时,日籍教员的跋扈行为使同事之间展现出一种殖民者与被殖民者的不对等关系。刘勇、杨志曾谈到:“日本与台湾的殖民者/被殖民者的关系决定了两者之间的等级关系。”[ii]4学校里的台籍教员与日籍教员有着不同的待遇,虽然胡太明极力想要消除二者之间的芥蒂,但是个人无法左右群体的庞大力量,并且慢慢地被这种民族偏见所影响,在爱上日籍教员内藤久子之后,“他的感情越冲动,也使他感到自己和久子之间的距离——她是日本人,我是台湾人——显得遥远,这种无法填补的距离,使他感到异常空虚。”[1]17胡太明不自觉地感受到二人之间因为民族不同而产生的身份、地位之间的巨大差距,日本人无处不在的优越感和台湾人被殖民的自卑感形成强烈的对比,因此,作为台湾本土知识分子的胡太明,在日籍教员面前始终处于一种卑劣的境地;第二,在胡太明意识到在台湾饱受着不对等的待遇,决心寻找文化母国的时候,在抵达日本和大陆后,日语和国语发音的不标准,使得他的台湾身份侧面隐现,语言问题成为胡太明融入集体的显著障碍,本迪尼克特·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曾言:“关于语言,最重要之处在于它能够产生想象的共同体,能够建造事实上的特殊的连带。”[iii]125胡太明作为台湾人,其台湾本土语言与日本和大陆的语言之间产生着无形的裂痕,使得他始终处于一种民族语言的对抗之中,从而使台湾人心中的日本殖民意识、大陆中心意识与台湾边缘意识更加强烈;第三,如果说前两个方面是因为国家民族意识形态等问题造成的,那么第三方面却体现在胡太明与同族人的隔阂与分离,因为不想卷入政治的旋涡,胡太明与好友蓝分道扬镳;从大陆回到家乡,在日本人不断压榨台湾人的现实情况下,哥哥胡志刚为日本人做事,而胡太明对日本人的“皇民化政策”充满不满,遂与哥哥产生裂隙,以上与同族人的分裂显然是胡太明作为知识分子保有的一份清醒。
生存焦虑还表现在个人生活始终处在动荡不安的状态下,精神世界处在苦闷与激昂的不断交织中,每一次的个人行动之前都充满无限斗志和激情,然而在行动之时或行动失败后极易产生一种情绪的延宕,一种苦闷、彷徨、无措的精神状态。胡太明在国民学校之时曾不顾同事的嘲讽,牺牲休息时间为学生补习功课;去日本留学拒不加入政治潮流,努力学习考取物理学校;在农场工作时为女工普及知识;前往大陆后想通过自己的能力建设祖国等等。虽然胡太明在每次行动开始之前都充满着斗志与期待,但是在行动之中因为种种原因时而处于彷徨无措的状态之下,当行动失败后更是渐渐地陷入了苦闷抑郁的精神状态之中。忧郁、苦闷可以说是胡太明精神的常态,就连胡太明的爱情之路也充满着坎坷,拥有爱情时的激动雀跃、满心欢喜,婚姻失败时的沮丧颓废、空虚寂寞。正是这种苦闷与激昂不断交织的精神状态,显示着胡太明波折多变的命运之路,这种跌宕起伏的心情变化也正是知识分子探索自我存在的侧面展现,是一代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忧心国民、积极融入社会、建设国家的努力。
二.撕扯的认同:知识分子的文化身份
胡太明的一生处在多重政治文化之下,在他身上展现出一种相互撕扯的身份认同。他在去日本留学受到歧视,回到文化母国大陆却不被理解甚至怀疑,最后历经艰辛万苦只能绝望地回到台湾,多次地理空间的转移,不是简单的地域身份的指称,还存在一种文化认同的问题。并且,在《亚细亚的孤儿》中战争的爆发让这种文化身份的认同更加复杂,台湾被日本殖民的历史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台湾人的身份認同问题始终处于崩溃之中。
台湾人的“孤儿意识”是胡太明这一代知识分子在构建自己文化身份是首先要面对的问题。作者吴浊流以题目“亚细亚的孤儿”之间明确地点出台湾人的“孤儿意识”,而在这种“孤儿意识”背后潜在的是政治意识。“孤儿意识”的产生缘由是多方面的,从历史根源来看,台湾自甲午中日战争失败被迫割让给日本,从1898-1945年台湾始终处于日本的统治殖民之下;从地理位置来看,台湾处在亚洲大陆的边缘,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小岛;从内在文化价值来看,日据时期的台湾不是一个有着独立生活世界和价值体系的自由民主的社会,缺乏文化上的成熟稳健,所以台湾的历史、地理以及文化的暧昧性导致台湾人“孤儿意识”的产生。以此来看胡太明的“孤儿意识”,由于生活地点和文化空间的不断转移,胡太明处在多种文化身份之下,但在任何一种政治空间、文化身份之下,他始终处于一个被边缘的地位。在胡太明初到大陆后,曾经的同事曾把台湾人面临的复杂环境向胡太明解释:“命中注定我们实畸形儿,我们自身并没有罪恶,却要遭受这种待遇是很不公平的。可是还有什么办法?我们必须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不是天生的‘庶子,我们为建设中国而牺牲的热情,并不落人之后啊!”[1]59这展现出台湾知识分子普遍存在的“孤儿意识”,这是一种身份认同的危机感,背后是政治的边缘化,但也正是这种自我身份认同的危机,这种无法得到确切肯定的认同逐渐在胡太明这一代台湾知识分子心中转化为强烈的历史责任感,一种潜在的政治意识。所以在胡太明自卑又极度自尊的矛盾心理中,个人自我认同背后始终隐含着民族国家的历史政治问题。
胡太明寻求自身文化认同的显著方式是前往不同的地点,以此希望寻找到自我存在的价值体系。胡太明的一生去往不同的地点,做过多种职业,从台湾国民学校的一名教员到日本的留学生经历,回到台湾在黄教员的农场中做会计工作,又在曾教员的鼓励下前往大陆谋职,每一次出走都是胡太明在当前境遇中找不到合适的出路,前往新的地方,以此寻找实现自我存在的价值体系。辗转于不同的生存环境下,胡太明的台湾人身份总会使他受到多面夹击,在台湾国民学校教书时,因为爱慕的日籍教员内藤久子被校长调差,太明内心深知与内藤九子因为民族不同而不可能相恋,加之在学校因本省身份而受到日本校长和教员的蔑视与差别对待,内心抑郁不平,决定去日本留学寻找新的出路;然而在抵达日本东京,遇到同学蓝隐瞒自己台湾人的身份就表明台湾人在日本社会地得不到正视,无法立足的尴尬境遇;在参加中国同学会主办的演讲会上,当太明坦明自己台湾人的身份后,却被中国同胞侮蔑为间谍;前往大陆,希望通过自身力量建设中国,可却因为战争的爆发而被迫入狱,最后只能仓皇地逃回台湾。每一处地点,每一种生活环境下,胡太明都通过努力找到恰适的工作,可最终都因某种外在压力而被迫中止,他终其一生都在寻觅,但始终没有找到让自己发挥才能的真正体系。
胡太明辗转于不同的文化地理空间下,预示着他身上将被赋予多重身份,而在多种文化身份之间却又产生着相互的撕扯。胡太明不断转换生活的地点,让自己不断地被抛入陌生的地点、陌生的群体、陌生的关系之中,渴望身份获得承认,但在每一个新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内心所不断渴求的身份认同,不断的转换与失败,使得胡太明的文化身份认同处于一种撕扯分裂的状态。胡太明的一生是一场艰难波折的文化寻根之旅,也是一场漫长的精神流浪之旅,更是一场失败的寻求身份认同之路。他辗转于三个不同文化氛围之下,日本留学、大陆任职、逃回台湾,地理位置的转移带来身份的多重性。刘瑜在弗朗西斯·福山的《身份政治:对尊严与认同的渴求》的长篇导读中说道:“强烈的身份认同是人性的处境,更是政治的后果。”[iv]ix胡太明作为日据时期台湾一代知识分子的形象,他身上强烈的对自我身份文化的认同,是日本政府不断实行皇民化政策、台湾作为被殖民地文化不断受到侵蚀的历史后果,更是台湾远离母国大陆、缺少同一纽带的结果。处在不同政治文化下,胡太明自身被不同的文化身份所撕裂,始终找不到一种可以获得承认的身份。
三.精神的幻灭:知识分子的内在悲剧
胡太明的一生“宛如一叶漂流于两种不同时代激流之间的无意志的扁舟。”[1]9始终都处在此种彷徨中,把握不住自己的人生。谋职教书、漂洋留学、前往大陆、应征入伍、回乡避难,独自岑寂地徘徊在荆棘满道的歧路上摸索,一次次出走与回归,每一次的出走都是是胡太明努力踏入现实生活、追随时代、寻找认同的努力,但每一次回归家乡也是他出走失败的见证。这一次次失败的经历展现着日据时期这一代有理想、有良知的台湾知识分子在战争殖民摧残下努力挣扎最终仍旧免不了失败的人生悲剧。
追根溯源,胡太明的人生悲剧当然有其大历史政治等大环境的缘由,但其自身的犹疑,个人行动的犹疑不决也促使着他知识分子道路的逐渐退后与没落。胡太明个人行动的迟疑,缺少实干的勇气和决心展现在诸多事件上,如胡太明在国民学校教书时期,学校笼罩在日本人有恃无恐的暴戾气氛中,太明面对日本校长对本省教员的过分指摘、日本教员对本省学生的训斥、咒骂、掌掴等粗暴做法心中愤愤不平,但并没有做积极的行动,而反观同事曾导师勇敢地向校长提出抗议,认为日臺平等不应该带有色彩的偏见,通过曾导师的事件,胡太明窥探到了自己内心的懦弱;分家时意识到其实庶子的办法不妥,“但却爱莫能助,他似乎还没有把自己应得的财产割爱相让的那种积极的同情心”[1]43这也表现出太明思想与行动的分裂;从日本留学回来到农场工作,意识到农场的工人需要教育,但在农场亏损时“太明除了这样鼓励黄几句,然后自己脱离农场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1]52。在胡太明身上可以看出他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在制约,同时处在时代浪潮、日据统治环境下的他也在积极接受新的思想、寻找新的出路。他是苦闷的知识分子形象,中国传统文化使他成为有理想、有良知、寻找国家民族新出路的知识分子,而另一方面中国传统文化也在制约着他们的前进,胡太明想要学习爷爷的超脱思想,寻找中庸之道,所以不断回到故乡,进入古书中逃避现实。这不仅表现出日据时期的台湾知识分子艰难寻找自我和民族出路的精神苦痛,也表现出中国传统文化在知识分子身上所展现出来思想的复杂性、内在的悖论性,一方面溃败逃逸现实失败,另一方面又不断地尝试追寻。
不断归乡其实可以看作胡太明在战争环境下身份认同的失败。归乡一直都是文学作品中的母题,带有一种原型意味,是具有经典性的文学意象。胡太明离开台湾前往日本,后又回到台湾前去大陆,最后再次回到台湾,一次次的离去和归来,让我们看到了鲁迅先生作品中的知识分子不断“离去——归来”的“归乡模式”,同时胡太明最后的疯癫结局也让我们看到狂人的身影。吴浊流笔下不断循环的“归乡模式”显示出日据时期以胡太明为代表的知识分子无法克服的失败境地,这种失败的境况来源于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的激烈碰撞,更来源于不同国家民族话语之间的对峙。胡太明的“归乡模式”可分为主动型和被动型,而最明显的分界点就是前往大陆遭遇的一切,尤其是中日战争的爆发,两个国家的政治对峙让台湾人的身份问题更加尖锐突出,随着战争爆发,面对历史的激变,胡太明在大陆南京的生活受到显著影响,因为台湾人的身份遭受怀疑而入狱,并且回到台湾后更要遭受监视。可以说,台湾人的皈依因为战争的爆发而遭逢到更严重的危机,如果说胡太明日本留学后回到故乡是一种主观意识上的归来,那么这场战争的爆发直接促成了胡太明被动归乡的开始,也预示着他身份认同的真正失败。
不断的寻根之旅显示出胡太明本人的分裂感和无根性,出走寻找的模式是胡太明思想问题的形式化。在从大陆被迫回到台湾之后,面对着历史的激流,胡太明开始思索知识分子悲惨遭遇的共通性,他意识到:“从前老、庄、陶潜等人,也许还可以避免卷入历史的洪流,但现代人却不可能。在现在这种“总体战”的体制下,个人的力量几乎已等于零,无论心中愿意与否,在“国家至上”的命令下,任何人都难逃卷入战争漩涡的命运。”[1]100既无法做到像祖父一样在古书中寻找中庸之道,真正地超然于世间万象,也无法像蓝和詹一样作为一个革命人士,全身心积极热烈地投入到政治斗争中,当他真正的开始意识到自己要采取实际行动、勇于抗争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在残酷的时代面前无路可走,只能能被迫地卷入战争的旋涡,最后是疯癫成为一个精神失常的狂人,还是过分清醒,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清醒者呢?归根结底,结果都是一样的,是清醒之后的无路可走、无所皈依。李钓认为:“胡太明他曾恸哭沉沧也曾迷惘彷徨,但最终直面现实,以“疯狂”的方式走向清醒,走向了反抗与行动之路。”[v]102然而在故事最后作者吴浊流借以“疯癫”的形式来完成对知识分子胡太明形象的塑造,一方面是为了更好地展现胡太明反抗行动的激扬,更是通过非常态的形式即胡太明的疯癫结局寓意着台湾这一代知识分子甚至整个现代人在时代浪潮面前无法真正把握自我命运的生存悲剧,是个人无力对抗历史激变的无可奈何。
总而言之,吴浊流的长篇小说《亚细亚的孤儿》以优美流畅的语言、快速转变的故事情节、“离开——归来”的不断循环的叙事模式向我们展现出主人公胡太明曲折离奇、漂泊动荡的一生。以时代洪流下个体的命运寓意着整个台湾的命运,胡太明被日本人侮辱、被大陆人怀疑的遭遇暗暗对应着台湾被日本殖民、被大陆边缘的历史现象。这样的时代环境和政治现象造就了胡太明这一代台湾知识分子无法消除的生存焦虑和不断撕扯的身份认同。以胡太明为典型代表的台湾知识分子在自我生存的焦虑之下,通过出走家乡,辗转于不同的地理文化空间,在不同的文化身份间游走挣扎,努力寻找着自己的文化母国,但最后仍旧摆脱不掉根深蒂固的“孤儿意识”,回归家乡的结局不仅意味着这代知识分子对日据时期台湾个体生存现状的无力抵抗,更展现着知识分子在精神世界无法找到有效突围路径的悲剧命运。
参考文献
[i]吴浊流.亚细亚的孤儿[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0.
[ii]刘勇、杨志.论日据时期台湾小说的民族认同主题[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5(04).
[iii]本迪尼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
[iv]刘瑜.导读:一个及所有“我们”[M].//弗朗西斯·福山.身份政治:对尊严与认同的渴求.北京:中译出版社,2021.
[v]李钓.台湾“流亡文学”的奠基之作——论吴浊流《亚细亚的孤儿》的经典性[J],中国现代文学论丛,2017(01).
(作者单位: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