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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团

2023-05-30范志军

参花·青春文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老贾李医生光头

龙西望着上车的游客皱了皱眉。这拨游客住在同一个宾馆,这样他接车时就能好整以暇,免除了许多零散接客的跑路过程。但不该有的问题却出现了,或许是因为散客彼此间不熟,便缺失了团队精神和应有的谦恭礼让,上车时的难看吃相让龙西很是不爽。

龙西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快,嘴角上扬,笑微微地自我介绍,我叫龙西,是大家的导游,在接下来的十几天里,我将为大家服务。

游客中有人喊,龙导好!

龙西颔首,从现在起,我们这个团队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家庭,中华民族有着良好的传统美德,那就是互助互爱、尊老携幼。那么,现在就有了一个问题,龙西望向最后一排,我们这个团队里的唯一一位老人在刚才上车时,却被挤在了最后。

游客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第一排,第一排的座位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光头大耳,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光景。车门打开,他便携那位女士冲在前面,抢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此刻,他低头耷眼,闭眼假寐;旁边靠窗的女子看着很年轻,浓妆、波浪头,正低头翻看手机。

或许是感觉到了啥,光头男翻开眼皮,问龙西,咋还不走?龙西回应他,马上就出发。不过有件事跟您商量一下,能不能跟后排的那位老先生调换一下座位?光头男晃了下圆脑袋,凭啥?他又不是俺大爷!龙西一股火腾地冲向了头顶,他带团多年,如此不通情理的家伙并不多见。他正想回?这个光头男,后排座位上的老人说话了,龙西小伙子,你的好意大爷领了,坐后头挺好的。

司机一按喇叭,面包车启动。随着街道两旁街屋的逐渐稀疏,深黛色的远山渐行渐近。

龙西将一方手帕紧握在手,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和起来。龙西当导游八年多,所跑的里程,加起来绕地球一圈还有余富,应当说阅历丰富、阅人无数,想必不至于让这个光头男弄得心浮气躁。但不知为什么,龙西就是有点血气翻涌。

龙西太在意这次带团了,因为这是他导游生涯的收官之行,他想要一个完满的结局。

龙西的女朋友阿蓉过去也是一位导游,三年前的一天,阿蓉结束了导游生涯,到一家大旅游商城做高管,并且让龙西也去商城跟她一起干。商城的老板是阿蓉的亲叔叔,视阿蓉如己出。叔叔的事业做得很大,在整个地区都开有连锁店。

龙西没有答应阿蓉的请求。也许是因为对导游的职业深怀热爱,或许是那时跟阿蓉恋爱不久,有自尊的龙西不想让自身的价值依附在一条还不牢靠的裙带上。

阿蓉并没有强求,只是在临行前送给龙西一方她亲手绣制的手帕。这手帕质地细腻柔滑,绣着两只戏水的鸟儿。阿蓉说,看见它,就看到了阿蓉;攥在掌心,就握住了阿蓉的手。三年后,阿蓉又一次向龙西发出了邀请,这回,龙西无法拒绝阿蓉了。此时,二人不仅身陷热恋不可自拔,阿蓉的事业也越干越大,无论哪方面都亟须龙西与之并肩作战。

龙西找经理递交了辞呈,却赶上经理正为安排导游的事儿焦头烂额。此番正值旅游旺季,导游都安排出去了,却发现还有一个团没有导游。

经理看见了龙西就像看见了救星。他把辞呈看也不看地塞进抽屉里,说,你啥也别说了,帮我救下这个急,就放你走人。龙西说,一个七人的散团,你把它拆吧拆吧分劈出去不就解了。经理说,能分劈,我还用求你?别的团都出发了,再说,一个萝卜一个坑,哪辆车不是爆满?龙西心下思忖,最后带一个团,也行。既解了旅行社之困,又给自己的导游生涯画了一个完满的句号。但想到是一个散团,便皱皱眉。经理看穿了龙西的心思,忙说,我知道你啥意思,这散团也只有你来带,我才放心。龙西见领导这么抬举,便也不好再磨叽了。

远山一派巍峨苍翠,鹰隼在碧蓝如洗的天际一掠而过,车窗外的景色扑面而来,随风而去……透明的空气让眼中所看到的景物像彩色电视里的高清画面,唯美而灵动。坐在最后一排的老贾将双肩包放在胸前,贪婪地将这美景尽收眼底。他一边看,一边用手机拍照,还一边小声叨咕着。

老贾就是开车前,龙导欲给调坐的那位老人,他来自祖国大东北一个满族自治县的林区。老贾以前不是没旅过游,但带老伴儿一块出来,却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记得刚结识老伴儿时,老贾还是小贾,从省师专毕业,被分到了白山黑水的一个山区做教师。小贾对教育事业的执着与热爱,为人的忠厚与朴实,让老校长跟他的女儿几乎同时喜欢上了他。

“五一”那天,小贾用一辆二八加重永久牌自行车将校长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娶到了新房。所谓的新房,其实就是一间偏厦,过去是学校的仓库。校长兼老丈人破例给姑爷放了三天假,校長有些遗憾地说,三天委实短了点,但也是最大限度了。小贾点点头,小贾理解老丈人的难处,学校里,算上老校长在内,就五位教师,其中一位女教师正在坐月子,一位老教师患肺气肿,住院治疗呢。小贾知道,就这三天假,就能让余下的两位老师加上校长老丈人忙不过来。

新婚第二天,小贾用自行车驮新娘子去县里的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又去青年湖划了一次船。当新郎荡起双桨,小舟在碧波荡漾的湖面徜徉时,新娘扬起幸福的笑脸,不无遗憾地说,我阿玛(满语父亲)太抠,才给了三天假,如果多几天,真想走远点。小贾问她想去哪儿玩?新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祖国的大好河山,只要跟你走,哪儿都好。小贾在心中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带妻子出趟远门!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小贾变为老贾,贾老师也变成了贾校长,可他新婚时发的愿并未实现。年轻时经济窘迫,后来,经济条件改善了,但时间好像更加吃紧了。新娘子变成了娃的额娘(满语母亲),小媳妇熬成了中年妇女及至老太婆。老伴儿每日相夫教子、操持家务,跟老贾没再提起过出远门的事儿,可老贾从她日渐浑浊的眼神里,却能感受到那热切的火苗从未熄灭。终于,老贾从三屯小学校长的位置上退休了。依教育局的意思,想让老贾再干两年,但老贾拒绝了。老贾说,趁我还硬朗,我必须尽快将欠老伴儿的债还了。

独具特色的民俗村寨向大家露出淳朴的笑脸。

拙朴浑厚的民寨宛如一樽醇酒,在高原山巅中散发着浓郁的原乡气息。半山而建的独具特色的木结构民居,随地形的起伏变化,层峦叠嶂、鳞次栉比,依山顺势直连云天;村寨间以青石板路串联,枫树成林,枫香扑鼻;身着传统服装的青年男女,和着欢快的芦笙翩翩起舞,那男士的孔武强健,女子的曼妙婀娜一下子就让人们陶醉了。

光头男搂着波浪头女子跟在队伍后面,一路浏览着景点。村寨的景点可谓丰富多彩,除了民俗博物馆,还有酿酒坊、刺绣坊、蜡染坊、银饰坊、观景台、噶歌古道、田园观光区,等等。光头男一面走马观花地东张西瞧,一面把玩手中的佛串,嘴里还不断地嘀咕着,真乃世外桃源,比咱家唐庄子好过不知多少倍!女子听了就?他,这里这么好,你就甭走了。光头男嘿嘿一笑,也成,不过有一条,你得陪着我。女子拿指头戳他的肥脑壳,想得美!

说话打唠的,两人就掉了队。张望间,就看见有不少游客从一幢古朴别致的吊脚楼里鱼贯而出,有游客手里还拎着装有食品的袋子。一打听,原来是原乡人开的品尝店,现做现卖当地的小吃食,还有以当地优质糯米、野果、山泉水等酿制的拦路酒。听说有酒可饮,光头男便来了劲儿,拉着女伴的手就往屋里闯。刚欲进门,那女子却突然收脚,掩住口鼻,回身便跑,跑不多远,弯下腰身,干呕了起来 。光头男愣了愣神,嘴里连声问道,咋整的?坐车时那般七上八下地颠,也没咋的呀?女子一脸鼻涕眼泪地摇头,就是刚才要进门时,猛然有一股呛鼻子的味儿……话没说完,张嘴又呕起来。

正吐得七荤八素的,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手里还攥着一包纸巾。光头男回头,见一位中年男子站在身后,那男人生得干干瘦瘦,一顶大檐夏凉帽压在头顶。光头男认出来了,这人跟自己是一个团的,坐车时就在身后的第二排。

光头男接过纸巾,嘴里叨念着谢谢。那人没理会他,眼睛却一直在女人的脸上瞄。光头男有点不乐意了,回过身给女人拍后背,顺便拿自己肥大的腰身挡在了女子身前。那人皱皱眉,上前一步,拍拍光头男的肩膀,这位先生,你这样拍打是没用的,让我看看这位女士到底是怎么了。光头男瞪大眼,你看?你凭啥看?那人说,刚巧,我是医生。光头男闻听,态度有些放缓,可还是狐疑。那人掏出工作证,光头男将肥脑壳凑过去,看上面的工作单位是XX市医学院附属医院,职务是科主任,再想看名字,那人说,我姓李。

中巴就要向下一站出发了,可是座位上却少了三个游客。龙西在古寨门口来回踱步,并不时抬眼观望。导游带团最反感的就是游客不守时,龙西刚出道时,为这没少跟游客发生冲突,他经常引用一位哲人的话去?不守规矩的游客,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眼下的龙西被岁月打磨得成熟多了,遇事很少跟游客硬刚,但内心深处还是很鄙视那些拖拖沓沓的人的。

龙西掏出手机,刚想拨号,就看到两男一女朝这边走来。前头那个正是光头男,他光秃的头顶汗津津的,一手拉着波浪头女人,一手拎着一个装满土特产的袋子;那个戴大檐夏凉帽的瘦弱男子则跟在后面。

龙西做导游八年,对于识人辨物,颇有心得,但凡一搭眼,游客的身份性格便能估出个大其概来。所谓肚子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是伙夫。这位光头大耳的主儿,肯定是前者,而非大厨。龙西之所以如此推断,一是源于这主儿那粗鄙且傲慢的气势,还有就是他身边的那位女士。那女人虽然从年龄上看,可以做他的女儿,但二人神情的暧昧和肢体动作的亲昵,又绝非父女间所拥有的。按说,以导游的职业操守,来者都是客,对方的身份以及相互间的关系跟你有啥相干?龙西才懒得管呢。但导游也是人,有自己的好恶良俗,尤其是当对方的行为给团队造成了不良影响时,那就另当别论了。

龙西皱下眉,想就迟到这件事教训光头男几句,也好煞一煞他身上的混劲儿。没等张嘴,那光头男丢开女人的手,几步抢上前,把一张柿饼子似的脸,硬是笑出了一朵菊花,嘴里连连叨念,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晚了。那可掬的神态,跟早晨上车抢座时的凶悍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嘴里赔着不是,手里就从袋子里往外掏东西,每人分发一包,连开车的师傅也没落下。车里的人有点不过意,老贾就推脱,晚了就晚些,下次注意就好了。光头男愈发笑容可掬起來,一定要拿着,这是我费某的一点小心意,正宗的当地特产,务必请大家一起跟我分享。

都说拳不打笑脸,光头男又是鞠躬,又是主动认错,让龙西准备好的刻薄话也就不好再说出口了。龙西对光头男的行为大为疑惑,不禁暗自琢磨,莫不是我山寨敦厚淳朴与善良的民风会净化心灵,改变人性?

李医生将宽檐凉帽扣在头顶,倚在座位上双眼微闭,他是车厢内唯一一个对光头男态度前倨后恭不感觉讶异的人。当时,他从品尝店出来,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是女人的干呕声唤醒了他职业的本能。他的手一搭上女人腕部,大致就晓得了是怎么回事。为保险,他将嘴凑近女人的耳旁,小声问了一句。女子闻听,愣了一下,颤着声问,你是说?他点点头。那女子的脸就红了,眼泪倏地就涌出了眼眶,并频频点头,好像一个多月没来了。

光头男站在一边,没听清他们两个在说啥,见女人瞬间泪崩,便不解地连连发问。没待李医生回答,那女人化涕为笑,抢上一步,勾住光头男的粗脖颈,嗲声道,你要当爹啦!

光头男仿佛没听清,怔怔地,半晌没反应。女子又说了一遍,还用拳头捣了一下。光头男这才回过神,一把将女子揽入怀里。两个人就那么你拥我抱,全然不顾周边过往人群的眼光。

李医生觉出自个儿在一旁的尴尬,便欲离开。光头男拦住他,猫腰向他行大礼。李医生推却。光头男又从手指头上撸下一枚金戒指,双手递上。李医生像被蜇了一下。光头男说,大夫,你不知道啊,我老费半生打拼,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接户口本的。这回好了,我老费大喜临门,你就是那个给我送喜的大贵人。

李医生把手背到后面,冷言道,我只是一个医生,碰巧遇见,她才是你的贵人。

中巴车拐进一条下坡路,车窗外的阳光随车体的下沉逐渐黯淡,耳边隐隐有激流涌动之声。

龙西启动麦克,向大家介绍:我们马上到达的景点是被誉为“地球裂缝”的花江大峡谷。

位于峡谷内的花江铁索桥是我们此行的必观打卡地。这座桥始建于明代,徐霞客的《黔游记》中曾对其这样描述:桥以铁索,东西两岸为经,以木板横之为纬,东西两岸相距十五丈而高且三十丈,水奔腾于下,其深不可测。她像一道倒挂的长虹,横卧在花江两岸的悬崖峭壁之间,上托青天一带,下吻浪花万朵,堪称花江大峡谷的一个奇观。一会儿,我们徒步走下去,届时我们会充分领略到大峡谷的万千气象和壮怀激烈……

李医生远离人群,独自徘徊在索桥上,不远处,江流与岸石相互搏击,溅起千堆雪。

他将头小心翼翼地探向桥下峡底,正午的阳光照射着落水幽暗的深涧,撞碎的浪花闪现出七彩的霓虹;激流裹挟着凛冽的长风在眼前掠过,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引流欲将他吸入峡底。

李医生的牙齿不禁咯咯作响,一股巨大的战栗漫便全身。他知道,只要他身子一倾,就会像一只掉落下去的虫子,在一瞬间被碾成齑粉。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李医生一个激灵,回过头,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惨白且憔悴。良久,他仿佛从梦魇中醒过神来,问,您有事?

站在对面的是老贾。双肩包照例冲前背在身上,他扬扬手里的手机,想请你给照张相。

老贾摆了个姿势,李医生看着有点别扭,尤其那鼓囊囊冲前的双肩包。他想提醒老贾把背包朝后或干脆放在地上。但他懒得开口。

李医生将手机交到老贾手里,朝旁边走去,老贾叫住他。李医生回过头,疑惑地望着老贾。老贾说,你不留个影?李医生搖摇头,还想转身走。老贾说,导游规定的集合时间到了。

一连几天,人们跟随导游龙西观山寨、走峡谷、拜名刹、逛古镇。端的是目不暇接、兴意盎然。龙西知道,兴奋过后就会有疲惫,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也。在游客们开始对车窗外的景致有些意兴阑珊时,龙西不失时机地跟大家聊了起来。龙西说,有人讲过,所谓旅游,其实就是人们从自己待腻的地方去看别人待腻的地方。不知大家是否认同?龙西抛出的话题引发了大家的兴致,有的说,有道理,不论多好的地儿,看长了就会出现审美疲劳,我现在就不如刚来时看啥都新鲜了;有的就反驳,来之前虽然做了一些攻略,但亲身经历后,还是被震撼到了。这里的美是惊世骇俗的,就算待上一辈子,也不会心生厌烦。

老贾就问,龙西小弟,你在家乡当了近十年的导游,你对这里的景物可否有了厌倦之情?

贾老师把球踢了回来,龙西用手挠挠有些曲卷的头发,乐了。太多的道理我说不好,但我可以把亲身的体验讲给大家听。小时候,整个地区还不发达,交通也很闭塞,我终日闭锁在弹丸之地的山窝窝里。说心里话,那时,我的家乡也很美,但我一丁点儿也不觉得好。每日跟村里的小同伴窝在山坳里,经常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白云发呆。

后来,我逐渐长大,八年的导游生涯让我对家乡有了新的认知。我走遍家乡的山山水水,把热汗抛洒在这神奇的山水间;我索取,也反哺这片土地,魂魄与山峰峡谷慢慢融为一体。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贾校长脱口吟咏出诗人艾青的诗句来。

光头男翻翻白眼,你们这些人谄的有点玄虚,我老费没文化,听不大懂。其实依我之见,旅游无外乎就是一个字,玩;俩字,开心;五个字的话,那就是吃喝游乐买。吃,当然是吃地方风味,这个龙导做得不错,什么当地的血灌汤、辣椒骨、龟凤汤、绵菜粑啥的,都挺好吃;至于喝,自酿的油茶、糯米酒啥的也都品尝了;游更不用说,这些天跟着龙导翻山涉水的,就没闲着;当然,这期间大家也乐呵了,说到底,就差最后一项,买!

光头男摇头晃脑了一席话,倒把大家伙说的有些瞠目结舌了。龙西扑哧乐了,费老板还说自己没文化,对旅游的归纳还是蛮精辟的。光头男摸摸肥脑壳,瞎说,瞎说。龙西说,抛开精神层面,单从内容讲,一次旅游所包含的内容,大体上真就是费老板归纳的这几项。

光头男问,龙导,我们这趟有没有买东西的安排呀?龙西说,有啊,这次旅游安排了一次购物,下一站即是。众人问,是什么?龙西回答,参观银饰博物馆,如果大家感兴趣,也可以购买那里的银饰品。

前排一直靠窗假寐的女人闻听,来了精神,将波浪头抬起来问,龙导,听说导游的大部分收入都是从游客的购买金额里拿的回扣,是真的吗?龙西说,很多旅行社将导游的收入跟业绩挂钩,这也是一种激励机制。光头男问,你就直说,我们一会儿去博物馆,买多买少跟你有关系没有吧?

龙西点头。龙西说,作为导游,当然希望大家多买。我在这里跟大家打包票,这家博物馆售卖的银饰品绝对是真货,并且做工精良,价位也合理。更重要的是,这是一家扶贫单位,他们承诺将每年银饰品收入的百分之二十拿出来捐献给贫困山区。大家来此一游,花一点钱,既买到了心仪的礼物,又能奉献一份爱心,岂不是一举两得!并且,我也给大家透露一个本人的小秘密,一会儿,无论我从大家的购物金额中提取多少,都全部捐献出去。

光头男就问,你这话不是蒙我们?龙西说,男儿重信,岂能口出诳言!老贾问,龙西老弟,我们愿意买,因为喜欢,你捐出去是为啥呀?龙西说,不瞒各位,这次带团是我导游生涯的最后一次,我这样做,是给我最后一次的导游生涯留个念想。

车厢内不觉一片惋惜,大家就说,多棒的导游,咋就不干了呢?龙西腼腆着脸,就把他跟阿蓉的事情很幸福地讲给了大家听。

翌日,天空一片晴和,月亮湖舒展妙曼的胸怀迎接游人的到来。湖水碧波荡漾、清澈如镜,渔人划着“猪槽船”,如片片树叶荡在湖面上,成群的水鸟跟着船儿盘旋飞翔,船上的游客把鸟食不停地抛向蔚蓝的天空……

龙西望着沉迷于湖光山色的游客,露出了舒心的微笑。他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号,电话里传出一个清脆而又温柔的女声,你好,这里是阿蓉旅游品商城,请问,能有什么帮到您的?龙西憋着嗓子,我要找你们的经理阿蓉,我要投诉她。对方顿了一下,咯咯笑起来,你这个坏蛋龙西,我忙的都脚打后脑勺了,你还有闲心逗我。龙西说,我不正是跟你汇报呢,我在大瀑布,是我此番带团的最后一站,带团结束后,我就去找你报到,今后,天天都能跟你在一起。阿蓉说,太好了,你不知道,我盼这一天有多久了!

阿蓉问他,最后一次带团,还顺利?龙西说,还行,是一个七人的散团。阿蓉说,散客不抱团,容易起唧唧。龙西说,还真是,人虽不多,还真不全是省油的灯。阿蓉说,我不干导游三年了,有时闲下来,还有点心痒,现在正好有点时间……龙西说,那我就给你八卦八卦?

龙西说,这个团人不多,七个游客中有三个年轻人,两个是在校的女大学生,放假出来结伴游玩;一个男的好像是城市的白领,喜欢摄影。这几个倒没什么,除了贪玩,基本听话;还有一对老少配,看样子,男的是个老板,这人有点个别,上车抢座,下景点不按时返回,态度还蛮横。阿蓉说,团队里最忌讳有这样的游客,不过遇到了,就要稳妥处置,千万莫起冲突。龙西说,没事的,我又不是生瓜蛋子。不过这主儿也挺逗的,一路上把那小女子像妈似的照看。阿蓉就咯咯地笑,你莫不是嫉妒了?龙西说,我视而不见,闭目养神。

龙西叹口气,其实这一对还不是最难缠的。有一个姓李的游客让我最操心,他一个人出来的,跟谁也不咋说话,整天阴沉个脸,多好的景色也勾不起兴趣,上山下水时总是溜边,给人感觉,他就不是出来玩的。阿蓉说,那可得多注意。龙西说,可不,我这一路在他身上耗费了不少精力,有时候顾不过来,还得委托老贾悄悄替我留意他。

老贾是谁?

老贾是一位刚退休的老校长。龙西咂咂嘴,要说贾老师,那可是团里最好的游客,温良恭俭让,处处为人师表。如果出来玩的游客都像贾老师这样,那可是我们做导游的天大福气!

阿蓉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一个巴掌伸出,五指还不一般长呢。

龙西说,你说的是,即便是贾老师这样的好人,也有自己的小脾性。

阿蓉好奇。龙西说,倒也没啥。贾老师出来,没带啥行李,就背了一个双肩背,人家背包都是背在后面,他却朝前,里面也不知藏了啥宝贝,怕磕怕碰的。有时候看到啥了,就自说自话,小声细气地,也不知叨咕点啥,害得坐在一旁的女学生直翻白眼……龙西还没说完,阿蓉那边就有事忙起来了。

放下电话,龙西还沉浸在阿蓉那片温柔的海里。这时,湖面正蒸腾起一片七彩的云幕,如轻纱幔帐,将远山近水、湖心上的小岛,都氤氲得缥缈迷离。

五年前,龙西跟阿蓉都带团走这条热线。月亮湖不仅是游客趋之若鹜的打卡地,也是令人遐思的梦幻之地。那矗立的山峰,是当地为之崇拜而人格化的女神,那湖水中宛如珍珠的神秘小岛,也不乏令人着迷的凄婉传说。

旅游旺季时,游客容易扎堆,尤其是在湖心岛上,人们走着走着,就跟错了团,导游在讲解时也会出现相互影响、相互干扰的情形。后来,大家就想出了一个法子,大的团队除外,但凡小型的团上岛后,就暂时编成一个团队,指定一个导游带队并讲解。

没轮到龙西带团时,他都不会像其他导游那样到一旁去卖呆,而是像一个游客似的跟在团队的后面,认真听导游的讲解。在听到一个叫阿蓉的小姑娘讲解时,他听到了一种跟自己或者跟经典的解说词不一样的另一种解说。

他开始留意起这个小姑娘。在众多的导游中,阿蓉的外貌并不出众,她个头不高,娇小玲珑,带团时,很少听到她咋咋呼呼地喊,但跟每个游客都能相处得很融洽。在踌躇了一番后,一次,在龙西跟阿蓉上岛后,都没带队解说的时候,龙西不经意地跟阿蓉聊了几句。

这个小岛埋藏着一个很凄惨的爱情故事:土司在岛上建了座宫殿,并把自己的女儿安置在宫殿里。他对村寨的年轻人说,谁能携彩礼游到湖中间的小岛上向我女儿求婚,我的女儿就嫁给谁。土司的女儿美丽善良,村寨里的小伙子们都很爱恋她。小伙子们跃跃欲试,背上金银珠宝等值钱的东西跳进湖水,奋力游向湖心岛和心中的美人。可是,没有一个能够实现心中的梦想的。原来,这是土司的阴谋,他根本不想把女儿嫁给村寨里的任何一个人。许多体弱的年轻人,游到湖中间便体力不支,沉入了湖底;而身强体壮的,即便侥幸游到了岛上,也在精疲力竭的情况下,被土司安排好的暗中埋伏的打手除掉了。当然,无论是溺于湖中淹死的,还是游到岛上被害的,他们身上的财宝都落入了土司的囊中。

土司的财宝越聚越多,而村寨里的年轻人却日益减少。土司的女儿终于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为了不再让村里的年轻人上当受骗,也为了断了贪婪的土司父亲的恶行,便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投入了湖中。

阿蓉解说的结尾却是另外一个样子:土司的女儿了解了父亲的阴谋,便暗中帮助一个游到岛上的勇士制服了土司的打手,两人将土司聚敛的不义之财分发给了村民,在一个太阳刚刚升起的早晨,驾着猪槽船乘风而去……阿蓉不看眼前的龙西,而是越过波光潋滟的湖水,望向远方的神山。她幽幽说道,我对结尾做了一些改动,就是想在述说这段凄惨的故事时,把追求美好与爱情的希望留给大家。

龙西良久无语,后来,轮到他带队解说时,结尾也改变了;再后来,上岛解说的导游们逐渐统一了口径,是按照阿蓉的版本。

返程路上,大家都有些昏昏欲睡。或许是由于十多天辗转颠簸后的疲惫,或许是摄入了太多美景后的反噬,反正车厢里很少有人说话。龙西理解大家,每次带团快结束时都是这样。

外面起风了,伴随着狂风的飙起,天瞬间阴了下来,天边好似有阵雷滚过。靠窗的人把窗玻璃拉紧,鸵鸟似的把脖子缩起来。

一個炸雷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摇动接踵而至。中巴车先是触电了似的抖动不已,随后宛如一个酗酒的醉汉在一股巨大旋流的推动下踉踉跄跄冲向前方……

乾坤大挪移后,天地好似骤然静止。万籁寂静中,人的大脑一片空白,只余惊悚写满脸上。

龙西最先反应过来,脱口喊道,地震!

龙西张大眼,仔细观瞧车内的情况,车体在大地的颠簸下发生了强烈的扭曲与碰撞,但并未倾覆;游客们都按照龙西的要求全程佩戴安全带,虽有小的磕碰与擦伤,但并无大碍。情形最糟糕的是司机师傅,他的头倒伏在方向盘上,有殷红的血迹从头上流下,龙西侧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探向他的鼻息,还好只是昏迷。

人们开始从梦魇中醒过来,有游客惊道,我咋感觉像在船上,飘飘悠悠的!龙西闻听,将头探出车外,不由冷气倒吸,一颗心顿时悬挂在半空。

承载着九条生命的中巴车,此时就像是走钢丝的杂技人悬在山崖边的半空之上。车体首尾悬空,支撑着中巴车的是一棵突出来,在山巅之外的树杈。悬崖之下,是波涛翻滚、令人目眩的江水。

龙西强作镇静,把中巴车的现状讲给大家,车厢里顿时一片哀号。有人号叫,不好了,我的手机没信号,你们的呢?大家面面相觑。稍有一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大的自然灾害来临,首先摧毁的一定是交通、电力通信这些基础设施。报警都报不出去,只有等死啦!光头男哀鸣。

老贾把双肩包紧抱在怀,低声道,大家不要慌,既然没有信号,就该先关掉手机,以保持有限的电量。大家感觉有理,纷纷关闭手机。老贾接着说,大难面前,惊慌失措是没有用的,我们是一个团队,要有一个主心骨。龙西老弟,你是我们的导游,经验丰富,又熟悉本地情况,下步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大家将目光投射在龙西的脸上。

龙西的心兀自忐忑不定。他闭上眼,猛然吞下一口气,再睁眼时,脸上的惶恐褪去了些许。面对满车人殷殷的目光,龙西并不回避。他说,做导游多年,地震滑坡等灾害也曾赶上过,但像今日这种情形的,我也是头一回遇见。如果不是挂在悬崖上,我们或者在车里按兵不动等待救援;或者弃车,我带大家徒步走出去。可眼下的处境,恐怕都行不通。

老贾沉吟道,如果暂时摆脱不了困境,也要尽快将我们的处境告诉外面,坐以待毙肯定不行。大家说,咋告诉,手机打不通,又不能变成鸟儿飞出去!老贾道,不能变鸟,那就变作鱼游出去。大家说,贾老师你是急糊涂了,变不成鸟,咋就能变鱼呢?老贾没回话,从双肩包的侧兜里掏出纸和笔,唰唰写了起来。写毕,又掏出一个塑料袋,将那页纸包妥,放在风雨衣的衣兜里。

龙西似乎意识到了,急呼道,贾老师,你不行。老贾说,龙导,这事儿,我最合适。龙西还想说话,老贾摆手打断他,我已活过了一甲子,这车里有谁比我年龄大?另外,我还有一个小秘密跟大家说,我老伴儿当年出嫁时曾对我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跟我出趟远门去旅游。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心愿,直到老伴儿去年因病去世也没能兑现。这不,老贾把胸前的双肩包用双手抬起,我这次出来,就是带她来还这个愿的。而今心愿已了,再无遗憾。

老贾坦然一笑,我写在纸上的就是大家受困的现状,一会儿,我从车上跳到江中,如能活着上岸,大家就会很快得救;假如,假如我光荣了,我兜里的求救信也会被人们发现的。

满车人无不动容,坐在老贾身边的两个姑娘竟抽噎地啜泣起来。

龙西说,贾老师,你的义举让我感佩,但这活儿不能由你来干。老贾一挥手,你这孩子咋这么磨叽,目前情况危急,不容争来论去,倘若再有二次余震,或者一阵大风刮过,这中巴车闹不好就会……老贾收住嘴,没往下说。

龙西说,刚才怪我没说明白,那树杈正好抵在中巴车的两轮之间,车头悬在江面,而车尾却悬在崖顶之上。

你的意思?

如果你从车尾跳下去,车尾的重量轻于车头,中巴车就会一头扎进江底;如果车尾的重量重于车头,车头就会悬起,车尾则会落下抵在崖顶上。所以……

所以有一个出去报信,必须是前面的人?

龙西点头。

老贾手抚双肩包,一声嗟叹。

一直没吭声的李医生回过头,伸手朝老贾要那个报警的纸袋。老贾略显犹疑。

李医生说,别犹豫了,若报警,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他摘下夏凉礼帽,露出青森森的光头。不瞒大家,我有病,已到晚期。

波浪女带着哭腔,你不是大夫吗?医术那么高!

李医生咧嘴笑了,带着苦涩,是啊,我是医生,但我却医不好自己的病。

他长舒一口气,贾老师自告奋勇跳涧报信是一种崇高表现,对我却是一种解脱。其实我这次出来,就是想饱览祖国大好河山后,找机会把自己融化在大自然中,几天前在大峡谷铁索桥上被贾老师给耽搁了。也好,苟活几日,正好成就我今天,更有意义。

李医生言罢站起,可屁股刚离开座位,中巴车体就一阵抖动。一片惊悸中,龙西喝到,快坐下别动。

李医生茫然落座,龙西一字一顿地说,你的座位正处在中巴车的中心点,你的屁股一旦离开座位,重心就会转移到双脚,而你的双脚处在车的前端,不等你有任何举动,车头就会倾斜堕入深渊。

李医生满脸沮丧,颓在了座位上。

车厢内陷入沉寂,有风刮过,车体宛如小船飘忽不定。

龙西说,如果不想等死,只能我们前面的出一人跳江报信。

光头男梗梗脖子。

龙西说,费老板别不忿,或许从第一天上车你不给贾老师让座就注定了今天这个局面。光头男闻听懊恼无限,一掌拍在自己的秃脑门上。

光头男皱皱眉,龙西老弟,我倒有一个主意,不用你我去跳江。龙西手指着波浪女,她跳?光头男连连摇头并朝伏在方向盘上的司机努努嘴。一旦我们获救,我会出大钱给他家属……龙西断然喝断,别说了。司机大哥为我们开车日夜操劳,今又身负重伤,怎好有脸面让他代你我去坠江报信?

大家都反对,是呀,哪能欺负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光头男满脸通红,既然司机不成,那她也不可以。她是女人,还怀了孕,宁可我去,也不能让她跳。

龙西说,你这话倒像个爷们儿,那就你我吧。

光头男问,你我咋定?龙西瞥一眼光头男手中的串珠,你说珠数是单是双,对了,我跳;错了,别磨叽。

众人皆一脸诧愕,想那串珠乃光头男须臾不离手的心爱之物,每日里只要有空闲就把玩在手,你让他说出串珠几多,那定是张口便来,何况单双?

光头男却有点茫然,扭头看向波浪女。女人摇头,真不知道,你整天数着串珠吃斋念佛的。光头男说,我吃斋念佛那是为了要孩子,谁会把心思用在单双上?

龙西用眼神催促他。

光头男一咬牙,发昏当不了该死,我赌双!一旁的波浪女一把抢过那佛珠,连数三遍,哭唧唧地说,是单儿。光头男闻听,胖脸煞白,冷汗溢出脑门。

车厢里的人长舒一口气,觉着这个结果合情合理,只是谁也不说破。倒是光头男叨咕一句,看来苍天有眼,我是脚上的泡自个儿走的!

波浪女嘤嘤地哭起来,这哭声像虫子噬咬着大家的心,人们不落忍。有的就说,算了,谁也别跳了,该死该活,听天由命吧!

光头男嗤哒女人,哭什么哭?不跳就是个死,跳下去,还能挣条活路。你忘了,我小时候就会狗刨呢。

光头男面向大家,别嫌咱磨叽,就一分钟。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银项圈、一个银锁交给女人,给咱孩子买的,如果回不来,你就替我给戴上。

光头男拿出手机,羞赧一笑,刚才贾老师跟李医生为了救大家,都说出了自個儿的秘密,其实谁还没点隐私?可能大家也看出来了,这女人不是我老婆,可她对我好,还给我怀了娃。我录段音给我的原配老婆,让她以后对这女人好点,不为她,为她怀了我费家的骨血……说到这儿,光头男一泡眼泪溢出了肿眼泡。

大家都低着头,没人接话,没人催促,眼神里也没有鄙夷。

龙西朝老贾要来那张报警的纸片,他没有给费老板,而是揣进了自己的衣兜。他粲然一笑,费老板,音就别录了,回去自己跟嫂子坦白去。一扬手,将手帕扔给老贾,贾老师,这个你替我收着,如果我回不来,麻烦你替我把它还给阿蓉。

众人蒙怔了下,猛地就领悟了龙西的意思。皆摆手摇头,说好了的,谁也不跳,生死在一起!

龙西说,大家的心意我领了。费老板说的是,不跳就是个死,跳下去,就能挣条活路。

光头男颤声道,龙西老弟,哥咋能让小弟代过?

龙西说,我没为你代,而是尽自己的职责。当大家踏上这个车门,叫我一声龙导,我就该对你们的生命负责。

老贾手捧手帕,热泪满盈。

龙西爽朗一笑,眼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视一遍,最后落在李医生身上。医生大哥,如果能再相见,我带你去找我的爷爷,他是一名老中医,最能看疑难杂症;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就跟贾老师去找阿蓉,她也会带你找爷爷的。

李医生嘴角颤抖,没有假如,我等着你。

龙西嘴角上翘,笑微微地望向大家。

龙导,我们等你回来!车厢里爆响了一声炸雷。祝福声中,一只苍鹰掠过天际,划入江水……

作者简介:范志军,系中国作协会员。有中短篇小说八十余万字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有作品获辽宁省作协主题征文优秀短篇小说奖。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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