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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美学视阈下李娟散文的意蕴探析

2023-05-30夏文清

参花·青春文学 2023年1期
关键词:李娟荒野向日葵

生态美学是一种极富生命力的理论,中国当代生态美学自1987年萌芽至今,坚持树立“自然万物的和谐协调发展”等三大美学理念,这不仅继承了我国“天人合一”“和而不同”等古典生态智慧,更是对我国传统生态发展模式的反思。李娟的散文极具地域特色,通过描写戈壁滩、荒野里的地窝子、逐水草而居的哈萨克牧民等意象,将北疆地区的人物风貌和自然风光展现在读者面前,同时,还表达了她对人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土地盐碱化等问题的忧虑之情。其散文不仅展现出了原始诗性思维,更体现出“在苍凉的生命境遇中,也仍然要热爱生活”的乐观、豁达的精神。

一、李娟散文中生态美学思想探源

李娟著有《九篇雪》《阿勒泰的角落》《我的阿勒泰》《走夜路请放声歌唱》《遥远的向日葵地》、“《羊道》三部曲”等散文集。其中有许多对北疆阿勒泰地区生态风貌的描写,作品中没有华丽的辞藻,但质朴的语言却流露出作者对生命和自然的感悟,引发读者对边疆地区人文景象的无尽遐想。这种独特的生命体验既来自作者本人的生活经历和游牧民族文化的影响,也是形成其生态美学思想的土壤。李娟幼时和母亲一起在阿勒泰山区生活,有过和哈萨克牧民转场的经历,离开单位后再次回到草原,与哈萨克牧民在冬牧场一起生活。这种“四海为家”的独特人生经历使她与大地、草原,以及一直跟随她“搬家”的小动物们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一路上,她看到了万亩葵花地在经历大旱天气和鹅喉羚的“袭击”之后,终于“唱出金色的高音”;也目睹了“坚硬、发白的已经死去的土地”、荒凉的戈壁滩、密布在旷野中的干涸的河床。见过荒凉,才知繁盛尤为珍贵。她目睹了干旱给农民和土地带来的伤痛,又深知对于那些世世代代以土地为生的人而言,一块块“死去的土地”意味着什么,这也引发了她对人与土地关系的思考。例如在《遥远的向日葵地》中,她感叹道:“就算是力量再单薄的土地,对生存于此的人们来说,也是足够应对生存的。”在她所展示的粗粝如沙暴一般的影像中,流露出她所具有的强烈的生态意识,以及对这个地区生态问题的担忧,可以说,她的生活经历是其生态思维方式形成的直接原因。

曾繁仁先生指出:“一定民族的哲学与美学是其特有的思维模式与民族精神的表现,是其特有的地理环境、经济社会的产物。”新疆的地理环境形成了此地游牧民族特有的文化,千百年来,游牧民逐水草而迁徙,这种文化中蕴含着我国古代“顺应天命、不违农时”的朴素生态智慧。李娟在《冬牧场》中写道:“从阿尔泰深山一直到天山北部的开阔地带,牧人们每年迁徙距离逾千里。搬迁次数最多的,一年之中平均每四天就得搬一次家。”这种四海为家、居无定所的艰苦游牧生活,只是为了保护这片养育游牧民族的草原。这个民族完全依附着自然的恩惠繁衍生息,自然是他们的栖身之所,他们用最肥沃的养料回报自然母亲。在没有泥土、没有树、没有石头的冬牧场,李娟与牧民们一起搭地窝子,用羊粪砌墙,当春天来临,牧民们离开时,这些羊粪就化作养分,滋润这片养育了牛、羊、牧人的草原。李娟与哈萨克游牧民族生活在一起,这种异质性的生命体验和游牧民族文化不仅影响了她的生活习惯,也引发了她对自然、对人生的无尽思索。因此,她的文字仿佛是对自然进行“复魅”,重新为自然披上圣洁的外衣,让自然最大限度地保持其本身的神秘性。

二、李娟散文中蕴含的生态美学观

李娟的生态美学观主要体现在“美是走向荒野”“美是生命的和声”“美是劳动带来的生命健康”三个方面,不难发现,李娟所有的生态美学观念均直指个体精神的满足,也就是作为审美主体应该呈现的美感才是她想要在创作中进行描述的。

首先,“美是走向荒野”的生态美学观与新疆北部地广人稀、戈壁、荒野、深山广布的独特地理环境密不可分。霍尔姆斯·罗尔斯顿在《哲学走向荒野》一书中提出应该从实用价值和生命支撑价值两个角度之外去理解自然的审美价值。他说:“要能感受到这种审美价值,很重要的一点是能够将它与实用价值及生命支撑价值区分开,只有认识到这一区别,我们才能把沙漠与极地冻土带也看作是有价值的。”在李娟笔下,荒野是人们寄居的场所,人烟稀少、植被稀疏的无庇荒野,像是毫无保留地对人们敞开了怀抱。人们在荒野上安家,动物们在荒野上奔跑,几缕炊烟缓缓升起,这便是荒野上闪烁着的零星生机,除此之外,是无边无际的寂静,这种荒凉即便是经历了一辈子风雨的外婆都难以接受。在《遥远的向日葵地》中,李娟写道:“她拄杖沿着地坑一侧的通道艰难走上地面,转身四望,快要哭了”“她九十多岁了,一生颠沛流离,数次白手起家,仍难以接受眼下的荒凉”。李娟笔下的荒野是荒凉的,更是纯粹的,她看到的是荒野給予人们的力量。这一观点突破了以往的审美价值判断,并且告诉人们: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中,个体显得尤为渺小,是无力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抗争的,但是人们能在苦难和挫折中磨炼自己的意志,依靠智慧、辛劳和坚韧、毅力,顽强地生存下去,对自然万物都保持着一种“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的亲和之情。这便是李娟书写的“荒野哲学”。

其次,“美是生命的和声”的生态美学观实际上是对一切有生命之物在生物链中一种和谐共处状态的歌颂。正如乔治·桑塔耶纳所言:“美,是一个生命的和声,是被感觉到和消溶到一个永生的形式下的意象。”在《阿勒泰的角落》中,李娟展现了秋日里河边树林的“一场演唱会”:河水经过盘根错节的树根,冲刷掉覆在根部的树叶,仿佛是娓娓道来的叙事曲;原来在河边洗衣服时那块半露的大石头,被抛到岸上,仿佛是奔放的狂想曲;水流经过倾斜的地势,汇入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池塘,又像是三角铁发出的颤音,这便是自然谱写的生命之歌。《遥远的向日葵地》中,一家人吃完晚饭去散步,这里所言的“一家人”,实际上包含了家里的鸡、兔、猫、狗,“大部队”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走在土路上,圆月当空,晚风徐徐,构成了一幅“人物风情两相宜”的和谐美景图。他们在荒凉的大地上彼此慰藉,互相陪伴,这也是人类与自然生态中所有生命的和弦、共振,共同吟唱出的优美和声。

最后,在《遥远的向日葵地》中,李娟塑造了黝黑的母亲与壮硕的“大红花”两个典型的劳动者形象,其中隐含着“美是劳动带来的生命健康”的生态美学观。她在回忆自己的母亲时说道:“她终日锄草、间苗、打杈、喷药,无比耐心。”于是在太阳日复一日地晒烤下,母亲的皮肤变得黝黑,拥有了自然赋予她的颜色。灾年时,母亲的向日葵地被鹅喉羚给“偷袭”了,种一茬被啃光一茬,很多人放弃了这块地,选择离开,而母亲却前后播种了四遍,她带着铁锨雄赳赳地走在地里,在李娟心中,此时的母亲仿佛是头戴王冠、手拿权杖的女王。自然磨炼了母亲的意志,使她拥有了如此惊人的精力和耐力,永远充满昂扬的激情和生命力。“大红花”是一个哈萨克妇人,她“花白头发,大嗓门,高鼻梁,身高一米八。粗胳膊粗腿虎背熊腰,往那儿一站,中流砥柱般稳稳当当,雷霆不能撼之”。正是得益于这样一个壮硕的身体,其干活时所向披靡,效率极高。健康且有力量的身体、遇到困难从不轻易放弃的顽强意志力,便是大自然对她们勤恳劳作的馈赠,她们是美的,这种“美”是一种最自然、最本真的美,正如车尔尼雪夫斯基所说的:“美是一种因辛勤劳动而带来的身强力壮,精力充沛,面色红润的生命健康”。母亲和“大红花”由内而外散发着的原始生命力,是她们经过日复一日的劳动积淀下来的,而支撑她们的,是对脚下那片大地的无尽信赖,她们从自然中汲取生机,又播撒下希望的种子,回报大地。

三、李娟散文中的生态审美价值

生态美学不仅注重自然生态和人文生态的问题,更是对人类精神生态困境的一种关照。李娟的散文为人们提供了“像山那样思考”的生态思维和“生态审美”的生存方式,以至于当代人可以找寻自己“诗意栖居”的道路。“像山那样思考”意味着要像山一样对待山中的一切,包括所有的动植物和土壤。也就是说,人不应将自己的主观想法强加在自然身上,应该感知自然界。李娟的散文中就体现着“像山那样思考”的生态智慧,例如,戈壁玉在纯粹的蓝天的庇护下是美丽的,离开了这里,它的美丽便迅速枯萎;大地最雄浑的力量是万物的生长,每一株葵花都吸吮着地底深处的根系。她认为,人不应该想方设法地改变自然规律,而是要顺应自然规律,只有这样,才能维持生物链环的平衡。因此,召唤当代人“像山那样思考”,培养当代人“和而不同”的思维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只有与自然中的一切处于和谐状态时,人们才能拥有“深层意义”上的生态审美态度以及生态审美的生存方式。无论是向日葵地,还是戈壁滩、蒙古包、地窝子,作者都看到了“最大限度的美”,这种美不仅是向日葵地的金光闪闪,蒙古包在大地上凸起的线条,更是这片土地上一切生物顽强生长的生命力之美,具有崇高的生命价值。在《遥远的向日葵地》中,作者提到很多人去戈壁滩捡玉石,戈壁玉需要经过常年的外力作用才能形成,作者描述了玉石被挖开后的场面:“露出身下和自己同样形状的洞窟。看到虫子四散奔逃,植物白嫩的根系坦曝在日光暴晒之中”。尊重自然意味着人们对自然应该怀有敬畏之心。此外,海德格尔在《荷尔德林诗的阐释》一书中说道,“一切劳作和活动,建造和照料,都是‘文化。而文化始终只是并且永远就是一种栖居的结果。这种栖居却是诗意的。”北疆的戈壁沙漠环境相对恶劣,但是在李娟的文字中,人们看到的是真正的、和大地有关的生活:荒野无私地给予人类精神上的疗愈,游牧民逐水而居,他们都与自然融为一体,在自然中,他们从“遮蔽”走向“澄明”,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荒野中人与人的关系是亲密的,当途经游牧民族的蒙古包时,他们便会拿出发酵好的纯手工酸奶和奶疙瘩来招待你,从未谋面的人会在这里围成圈、跳支舞,寒暄也充满温情。作者所描述的城市中的生活与“真正的与大地有关的生活”的不同状态启示人们去寻找在城市中“诗意栖居”的道路,这也是当代城市生态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亟待解决的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慢速美学和生态美学的发展,以及哲学的“荒野转向”或许为人们提供了“诗意栖居”与“精神返乡”的可能性。

四、结语

李娟的散文犹如一段年代久远的录像,为人们呈现了辽阔边疆中那一片罕为人知的土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用他们的生态智慧告诉人们:究竟应该以什么方式存在于自然之中。首先,人们应该摒棄主体与客体的认识论模式,只有从根本上突破主客二分的对立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才可能和谐统一。其次,作品中对游牧生活的回忆,也传达出不同于现代城市中“物尽其用”的生活方式,出于对水资源和草场的可持续使用的考虑,牧民们通常会“逐水草迁移”和“轮耕轮牧”,这样的生活方式恰如美国生态理论家大卫·雷·格里芬所说:“我们必须轻轻地走过这个世界,仅仅使用我们必须使用的东西,为我们的邻居和后代保持生态的平衡……”这对于当代城市的生态文明建设给予了一种启示:应该着力培育人们的生态审美观,使人们具有一种自觉性,为自然、为自己、为后代留有余地,在那一方天地之中,所有生物都能够和谐相处,从而诗意栖居。

参考文献:

[1]李娟.遥远的向日葵地[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7.

[2]曾繁仁.中西对话中的生态美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3]李娟.冬牧场[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2.

[4]曾繁仁.生态美学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5]朱立元,主编.现代西方美学史[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221.

[6][德]海德格尔,著.荷尔德林诗的阐释[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7][美]大卫·雷·格里芬,编.后现代精神[M].王成兵,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

(作者简介:夏文清,女,硕士研究生在读,延安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研究方向:大众文化研究)

(责任编辑 刘月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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