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的缘分

睡梦正香，身边突然贴上一个滑溜溜的身子，并不断地摇晃着我。睁开眼睛，朦胧的床头灯光映照下，布布目光如炬。我吓了一跳，翻身坐起，问道，深更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跑来装鬼吓人呀？

布布不好意思地绽开了笑容，花一样好看，也坐了起来，吊带睡裙掩饰不住她如雪的风情。说，依依，我实在是忍不住，不告诉你我今晚肯定睡不着。

布布是我的妹妹，但性格与我天差地别，正如我妈所说，我俩一个是一团火，一个是一块冰。布布轻盈活泼，无忧无虑，虽然只小我两岁，可在我面前似乎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她从来没有叫过我姐，高兴时叫依依，不高兴时叫严小依。其实，布布对我的依恋胜过父母，有什么心里话总是第一时间告诉我。

依依，我爱上了一个人。布布眼中波光盈盈，他是我们公司刚聘请的从德国留学回来的工程师，你不知道，他有多帅，有多优秀。

这种小女生的单相思令我哭笑不得，我打了个呵欠，推着布布说，别闹了，去你床上睡吧，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布布嘟哝着，跟你这个没爱过的人说不明白。算了，睡吧。

布布一番发泄后，很快就沉沉睡去。而我却辗转难眠，布布一句“跟你这个没爱过的人说不明白”触动了我内心深处敏感的神经。布布哪里知道，大学里，一个叫杰成的男生苦苦追求了我四年。杰成成绩突出，英俊洒脱，爱慕他的女生像校园里盛开的栀子花一样多，可杰成却对我情有独钟。情窦初开的我，那时还不懂如何应对这份熾热的感情，只得以冷若冰霜的外表掩饰胸中的心潮。直到毕业前夕，终于被杰成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决定答应他，可还没待我表白，杰成却突然不辞而别，离开了校园。

没有了杰成的日子，我才知道，自己其实早已深爱上了他。毕业后我回到市里一家行政部门工作，四年来也遇到了不少追求者，可我始终忘不了杰成，别的男子无法走进我的心灵。我悄悄打听过杰成的下落，他却如人间蒸发一般，渺无音讯。一晃，二十六岁的我就成了布布眼里没有爱过的人。

第二天，单位派我去省城参加为期一个月的业务培训。回来那天，布布到车站接我。一段时间不见，布布让我都有些不敢相认，一向张扬率性的布布，如今卷曲的头发拉成了像我一样的线条型，米黄的连衣裙，小巧的高跟鞋，细细的眉，微抿的嘴唇透着一股娇嗔，已然一个青春淑女形象。

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引得周围的人都朝我们张望，不过我感觉得到，看布布的人更多，还有许多折回的目光。在女人的美丽上，男人的眼光向来是犀利无比的。

看来爱情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我拉着布布的手说，没想到我的妹妹打扮起来这么漂亮可爱。

谁知布布却噘起了嘴，郁郁地说，漂亮有什么用，可爱有什么用，我这样用心改变，都是因为他，可这个叫杰成的家伙却并不领情，真是气死我了。

我心底隐秘处不由抖动了一下：此杰成不知是否是彼杰成？不会那么巧吧？

一连几天，我身心恍惚。忍不住，还是决定装作不经意地前去一探虚实。去之前，我特意穿上了久违的白色连衣裙，在唇上描了淡淡的红，简简单单，是当年杰成喜欢的模样。

这是一家生产聚丙烯原料的化工公司，布布在公司负责统计工作。进去时，布布正在整理资料，看到我，她有些吃惊地问，你怎么来了？而我已全然痴傻，因为在布布身后不远处，身着短袖白衬衫、气宇轩昂说着话的男子不是杰成又能是谁？

杰成也看见了我，有片刻的惊讶和惊喜，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他优雅地笑笑，便继续与他人讲解着什么。

惊慌失措的是我，曾经的一切如影像般复苏，人不由微微颤抖起来。一别四年，杰成眼里的严小依已是物是人非了吧。

布布扯扯我的裙带，努努嘴说，依依，那就是杰成，我的眼光如何？

我敷衍着，说还要赶去上班，便仓皇逃离了，眼泪已在心里流成了海。当初杰成等待了我四年，可是现在我也等待了他四年，难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们的缘分注定要在等待中消磨殆尽吗？

此后，我开始主动加班，早早出门，晚晚回家，尽量避免与布布对话。我在回避，我怕听到关于杰成的一切。可布布不依不饶地告诉我，杰成突然对她亲密起来，杰成请她吃饭了，原来杰成喜欢吃剁椒鱼头，杰成约她去喝茶了，原来杰成喜欢喝浓浓的铁观音，喜欢听怀旧的爵士乐……

一切还是我熟悉的杰成，只是不知他对布布是真是假，我心中一片迷茫，隐隐生疼。

感冒突如其来，人整天处于一种失望和无助中，病恹恹地上着班。一晃又是一个周末，天气出奇地好，我的心情却出奇地糟。我突然害怕回到家，害怕面对布布。

迟疑着出了办公楼，不远处，杰成在夕阳中树一般站立着。见到我，杰成扬起了手，一刹那，宛若看到当年在女生宿舍前苦苦守候的男生，心里的酸痛和委屈便翻江倒海起来。

面对面站立着，我们像两座雕像。其间的距离让我觉出了此生的漫长。

依依，你好吗？杰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的面前，凝视我的双眸亮如清泉。

这几天我去了趟深圳，回来听布布说你病了，我便早早地到这里等你。杰成的声音依然是那样柔情似水。

眼泪无端地汹涌而出，杰成上前轻轻拥住了我。路人纷纷投来目光，可我哪管得了许多，只管伏在他的肩头肆意地宣泄内心的委屈。

杰成说，依依，八年了，你现在是否能够接受我的爱？

猛然惊醒，我一把推开杰成，说，我这是怎么啦？你不是与布布……

杰成说，依依，四年前，因为你的高傲和冷漠，我毕业前夕负气去了德国留学。可是我一天也没有忘记你，这种思念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再次见到了你，我兴奋、激动、夜不能寐，但我不敢贸然接近你，我怕你已经成了家，有了自己的生活，我怕因为自己的鲁莽破坏了你生活的宁静。通过布布，我了解了你的一切，才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因此，我把我们过去的一切都告诉了布布，布布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她非常理解我们，正是她鼓励我再次来到你的面前。

幸福来得这样突然，令人恍若梦中，想想，我和杰成白白浪费了八年的美好时光，错过和重逢都令我们唏嘘不已。

远远地，布布轻盈地跑来，又是我熟悉的妹妹，长长的马尾辫，白色运动小背心，磨砂牛仔长裤，一身青春活泼的打扮。到了我们身边，布布把手上的鲜花一分为二，说，依依、杰成，祝福你们。

见我有些羞涩，布布调皮地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说，依依，没想到呀，这么多年，你原来一直等的就是他呀。你可要看紧我这个准姐夫，不然，我可要与你抢喽。

我笑着要捶打她，眼泪却哗地流下来，伸出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把搂住了布布，为我沉淀的爱情和这馨香的亲情。

作者简介：李宏川，笔名川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母树林》、短篇小说集《看族》等四部作品。《母树林》获江西省第六届谷雨文学奖长篇小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