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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影婆娑

2023-05-30郭碧花

参花·青春文学 2023年1期
关键词:竹影竹林竹子

远望山间竹林,层层叠叠、郁郁苍苍。近看修竹挺拔、直冲云天,却又飘逸柔美、恬淡高雅。竹林枝叶相连,犹如一顶翠绿的华盖,带给大地一片阴凉。难怪《诗经》里有“瞻彼淇奥,绿竹猗猗”一言。看那水曲处,秀美绿竹间,将要走出一位俊美的男子。竹林幽幽,总会让人生出无限遐想。晋代陶渊明用竹景点缀他的桃花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李白写“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走进竹林中的幽深小径,下垂的藤蔓拂动诗人的衣裳,仿佛在挽留过客。

你是否曾经眼看竹林在夏季的暴风雨中摇摆挣扎,是否还为它着急呢?然而,雨后的竹林,剔透清亮,散发出一阵阵淡淡的清香。雨水在竹叶上聚成透明的水珠,仿若翠玉。阳光从枝叶缝隙间透下来,形成斑斑驳驳的光点,在地上轻轻摇晃。这雨后温柔的山乡竹林啊,千娇百媚、苍翠欲滴。这时,你会想起郑板桥的名句,“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明月映照竹林,洒下一地皎洁的光,世界变得圣洁无瑕。风吹过竹林,竹影摇曳,沙沙作响,像在演奏一首美妙的乐曲。苏轼吟,“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你会在竹林里与清风明月同坐吗?明代李东阳言,“山风与溪竹,共作一林秋”。秋天的竹林,是不是同样美丽呢?

每年都要下几场雪。清晨,推开门就望见房前的竹低了头,不弯腰。覆雪的叶比平时更美,在翠叶的映衬下,雪也更加洁白晶莹。难怪有宋诗“此君腰不折,玉立有余清”。雪和竹叶,它们都是大自然的精灵。它们一并出场,让人震撼,让人肃然。

竹是中国文化特有的意象,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岁寒三友”“四君子”皆有竹。竹孤直有节,被看作刚直不阿、孤高有节操的君子;竹空心,如虚心谦逊的处世态度;竹适应性强,有生命力顽强、坚韧不拔的品质;竹干长叶狭,有不食人间烟火、超尘脱俗之韵;竹四季常绿,有万古长青的象征。在我所在城市的市委大门对面,植有大片竹林,张澜先生的塑像立于其间。每每穿行而过,心旷神怡,我总是想到虚怀若谷、高风亮节之类的词语。

竹既有阳刚之气,还具清秀之柔美。竹林之幽境,迷醉游人。静景如“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舍前系船柳千丈,舍后参天竹万丛”。动景更幽,有“风声竹响,愈喧愈静”的效果。如“月明午夜生虚籁,误听风声是雨声”“山窗风雨多,叶上秋可数”“荷声过急雨,竹影敷凉月”。山风明月本无意,却因此幽意万般。“竹林七贤”聚于竹林,想必为择其幽。

《红楼梦》中,宝黛二人在搬进大观园之前,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潇湘馆的“千百竿翠竹”。黛玉说,“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且“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凤尾森森,竹影婆娑,旁有水流,龙吟细细。想必黛玉在潇湘馆,静坐窗前,读书写诗,也是幸福的。

中国山水画更是离不开竹,如五代徐熙的《雪竹图》,宋代文同的《墨竹图》,元代赵孟頫的《秀石疏竹图》,清代郑板桥的甚多竹画。除紫竹、斑竹、苦竹形态特征较明显外,古人所绘竹类,一般不言明种类。

在中国传统文化里,竹可以入诗入画,出现在诗词歌赋、水墨丹青里,怡情悦性;它可作盘中珍馐,饱人口腹;它还可做成凉席,扎成笤帚,可为轿、椅、帘、篮、筷……在生活中大显身手。可謂:万千竹简著史书,一管柔豪写文章;居庙堂之高,可擎之以奏天子,处江湖之远,可执之得钓寒塘。

竹用于点缀园林的历史悠久。周穆王栽种有“渭川千亩竹”;汉代竹进入园林,汉武帝的甘泉宫内设有竹宫;曹操的元武苑建有竹园;唐代园林中常见竹景,太平公主南庄有“檐前花覆地,竹外鸟窥人”,白居易的会隐园种竹千竿……

如今,许多地方的竹景造园都非常成功。如北京海淀区的紫竹院;俗称“竹子公园”的成都望江公园;贵州福泉的竹王祠;浙江杭州的云栖竹径、黄龙洞的方竹院、普陀山的紫竹林、绍兴的兰亭秀竹园、德清的莫干山竹海;苏州园林中的沧浪亭、狮子林;扬州的个园;惠州的逍遥堂竹园等。

竹是中国古典园林中不可或缺的植物。在中国园林植物中,竹的美学特性最为丰富。陈寅恪先生指出中国的文化是“竹的文化”。英国的李约瑟博士也认为,中国的文明是“竹子的文明”。

皇家园林有竹苑,私家园林有竹景,而农家居所有竹林。高中时,我曾经在一篇作文里把家乡的村庄改名为“竹林村”,描述自己对竹林的热爱、思念和自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村里的竹林和山林一样,分给每家每户,属于重要财产。我家屋后西侧有一片竹林,得有几十丛,屋前左右则各有两三丛。

竹子是我们的日常用品。竹林是我们生活的依靠。竹竿是造纸材料,卖竹竿是家里的收入来源之一。尽管竹竿价格低廉,收入微薄,却是难得的换钱途径,和挖半夏、抓泥鳅一样,可以卖了补贴家用。日用的盐、肥皂、家里的红灯牌收音机都有竹子的功劳。每当看到父亲间伐竹林,贱卖出一捆捆竹竿时,我心里多少有些不舍,甚至有点难过。

我家的房屋是竹墙。在木结构的框架里,用厚竹片在每个大约一米见方的方框里编上竹壁,在竹壁上糊一层用切成段的稻草混合的黏土,外面再刷一层石灰,便大功告成。四壁就不是空洞的了,风就穿不过去了,还白了,家就像个样子了。我的奖状就开始往堂屋的白墙上贴,越来越多。奖状肯定不知道它的下面有竹片,虽然它本身其实也是来自竹。

竹篾用得最多。把竹竿劈成篾条,外层的为青篾,里层的为黄篾。青篾韧性好,可以编结成各种制品,如常用的背篓、箩筐、簸箕、筛子、竹蒸笼、竹锅盖,等等,夏季的竹席,冬季烤火用的烘笼……父亲的竹编手艺好,除了竹席,父亲啥都会,而且做工相当精美,惹四邻羡慕。黄篾一般用来编成打谷子用的挡席,固定在打谷桶后面,挡住乱飞的谷粒。

篾条本身可以当绳子用,捆各种柴火,茅草、灌木、柏桠、枯竹……每年冬天,全村出动,采收山上的茅草用作柴火。我会麻利地捆柴,手法娴熟。先把篾条平放在地上,把足够的柴火堆上去,码齐,捆两圈,使劲儿拉紧,把篾条尾部扭几圈,反过来压在篾条与茅草之间,就捆结实了。茅草一片片倒下,一捆捆地被篾条捆扎好,父亲用尖担两头挑,母亲和我用背篓背。回家有三公里陡峭的山路。

用篾条编竹席,我们叫“打席子”。打席子是个技术活。伐篾条很费工,要细而薄。主要用青篾,可以加少量头层黄篾编成花样。这样的活儿,往往只有来自平坝的人才会,山里人似乎粗糙些,多数不会。小伙伴应真的妈妈就是从平坝嫁过来的,她个子矮,我经常见她端坐在地上,手指翻飞,竹篾也翻飞,让人眼花缭乱。她一天内能编好一床竹席,让人敬佩不已。应真当然学会了打席子,我堂姐家与应真家紧邻,五个女孩中有两个跟着应真妈妈也学会了。她们打的席子扛到镇上卖了,补贴家用,一年接一年,直到出嫁。多年后,应真的妈妈埋在了一丛竹前。我不会打席子,父母一直送我读书,直到我把堂屋里的一面墙都贴满了奖状。

父亲会用篾条——多半是黄篾,打我们的屁股。然而,手拿篾条的父亲,也是慈爱的。我们在篾条的教育下,渐渐脱去野性。

想起了竹笆篓。我见到过残疾军人大伯的军用水壶,肚子大而略扁,跟笆篓的外形有些像,只是笆篓稍大一点,口也宽些。有点像城里人的腰挎包,笆篓里装上种子、小麦、油菜籽、豌豆、黄豆、胡豆等,把笆篓系在腰上,篓兜转到背部。一只手用小锄头挖个小窝,另一只手从笆篓里抓一把种子,撒几颗在窝坑里,再用小锄头覆土。手里的种子点完了,就立起身子,再抓一把。我是播种的好手,能很快地让笆篓见底。每次立起身子的时候,我都看看父母,母亲和我一样在点种,父亲则在前面用锄头平土碎土。我看到后面月亮山上的树越长越多了,我眺望远方,远方还是一样遥远。我却不再迷茫。老师告诉我,只要好好读书,就可以去到山外的远方。

笆篓还可以用来装鱼。我的堂哥寒秋哥曾经带我和弟弟去沟里的小河里抓过鱼,抓的鱼就放在笆篓里。回来后,寒秋哥把鱼煎了,熬成汤,那滋味,现在我还记得,还会垂涎。寒秋哥只比我大两岁,他带我们玩,还时不时带给我们厨艺上的惊喜。不知道为什么大伯妈给寒秋哥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在我们心里,寒秋哥是何等的温暖啊。

在我们的生活中,还有竹筷、竹书包、中间夹笋壳的竹斗笠……父亲还会自己制作竹笛,吹一首首动听的老歌。就连革质的竹箨——笋壳,妈妈也要用来纳到鞋底里。我们在初秋,不再赤脚四处奔跑,而是穿上妈妈做的千层底布鞋去上学,心里泛着温暖和幸福。冬天,山野里缺少嫩草,家里的那头老水牛吃了太久的枯稻草。我们就把高高的竹竿弯下来,割竹叶喂牛。我发现,每逢这时,老水牛就会有些激动,不像喂枯草时那无动于衷的样子。

大学一年级时,植物学老师告诉我们,四川农村竹子种类最多的是慈竹,慈竹地下茎合轴丛生。我这才知道,老家房前屋后的竹子原来叫慈竹。倒是竹材坚硬、妈妈用小枝来扎扫帚的斑竹是其正名,斑竹的斑其实是真菌侵染竹子形成的。同样是在进入城市之后,我才知道竹竿粗大的楠竹原来叫毛竹,单轴散生,是我国栽培悠久、面积最广、经济价值最高的竹种。之后,我还认识了凤尾竹、紫竹、佛肚竹、苦竹、黄金间碧玉竹……我国的竹子除引种栽培外,已知有三十七属五百余种,分布于长江流域及其以南各省区,少数种类可向北延伸至秦岭、汉水及黄河流域各处。竹的世界原来如此丰富多彩。

慈竹林见证了我们平凡的生活,也见证了我们童年的快乐。我们把一片片竹叶折成一艘艘小船,放在小溪里,任其漂游,仿佛我们自己也跟着顺流而下了。我们在竹林里抓竹象——我们叫笋壳虫。我们把竹象的鼻子固定,让它飞起来不停地转圈。记得烤熟的笋壳虫十分美味。我们用两节大小不一的竹筒就可以自制射水棒,小伙伴们打水仗,玩得不亦乐乎,可以玩到暑假结束。三十年后,我带儿子到青城后山游玩,买了一把抽拉式水枪。儿子一路爬山,一路玩水。那把水枪跟我小时候自己做的射水棒功能一致,只不过材质是塑料的。

几年前的一个上午,我回到山村老家,被屋外一阵阵悦耳的鸟鸣声吸引住了,呆呆地听了许久。那只鸟儿鸣叫不已,四周却没有任何应和的声音。突然,我想起了什么,随手在院坝边抽了一片最嫩的慈竹叶,含在嘴边,吹起竹哨来。竹哨的声音跟鸟鸣声相似,那技艺是一位大学室友不厌其烦教会我的。我吹一声竹哨,屋外竹林里的鸟儿便回应一声,我吹一串声音,便听到竹林里传来一阵鸟鸣。如此循环往复。那个上午,一场人鳥对话持续了十余分钟。那种新奇和快乐却一直延续至今,让我念念不忘。那是一小片竹叶带给我的。

总是记得,少年的我在煤油灯下学习。不远处有溪流“龙吟细细”,月光如水,晚风中竹影婆娑,竹影透过木格窗映在房间的蚊帐上,映在墙壁上,也映在我的身上。

作者简介:郭碧花,系四川省南充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初夏的风》,有散文作品在国内报刊发表。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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