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敏涛：热气腾腾的等待

陈惊雷

拍摄地在苏州的金普顿竹辉酒店，这是本地人旧日记忆的延伸和再造。它被护城河轻揽，人穿过白墙黛瓦的建筑，便可进入名为“竹趣轩”的中餐厅，一张圆桌勾 起刘敏涛的记忆。

前些日子，刘敏涛一家都感冒了。父母快80岁了，孩子才10来岁，前前后后，折腾了有20多天。这期间，刘敏涛家实施了“分餐制”，“每人拿一个盘子，盛好饭菜，各自回屋里吃。”直到全员康复，四口人才围坐在餐桌前——“原来的桌子”，刘敏涛这样称呼它，竟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妈妈特意做了带鱼，全家最爱吃她拿手的煎带鱼，“不只煎炸，还要用酱油卤，更入味”；还有豆腐，爸爸喜欢，“要用老豆腐，把它切成块和白菜一起炖”；女儿想吃米饭就蒸米饭，爸爸想吃烙饼就做烙饼，关于吃的心愿，逐一被满足……用心吃，一家人的筷子终于在餐桌上相遇。中国人习惯大家共享一碟一煲一锅中的食物。刘敏涛有些感动：“分餐时，我们觉得彼此的距离远了，此刻又变近了。食物是用来分享的，它的香味都是情感的传递。”再看看桌边的家人，“能在一个屋檐下、一张桌子旁吃一餐饭就是一种缘分”。

刘敏涛的下巴上有一颗痣，家里人常说，这颗痣说明她一辈子有口福。说来也对，刘敏涛自认厨艺不够好，从小妈妈在厨房里忙活，她负责打下手，各种美食自然来到了她的嘴边。刘敏涛是山东烟台人，烟台的海鲜出名，但她对海鲜兴趣寥寥。她喜欢吃“焖子”，这是北方的特色小吃，烟台有自己的做法，用红薯粉制作，“看上去像皮冻，晶莹剔透的，然后在平底锅上油煎，煎至发黄。再将特制的酱料淋上去 —— 有蒜汁的、鱼露的，还有麻酱的……简直太美味了”。

美味总会与人情联结在一起。她的初中同班同学蔚静 —— 这个名字她不会忘记，刘敏涛家住四楼，蔚静家住三楼，两个女孩要好，上学时刘敏涛下楼敲门，两人一起走，放学后先把她送回家，刘敏涛再上楼。两人结伴到路边卖焖子的小店铺，“它是论盘卖的，几毛钱一盘。蔚静家条件比较好，用钱买，我是用粮票换的”。这家小店铺当然早已不见踪迹，但焖子依舊不难找到。每年回烟台，刘敏涛都会领着闺女去菜市场里的一家店吃焖子，那里符合她记忆中的味道。她甚至知道开店的男孩研究生毕业后没找到理想的工作，所以干脆回家开了这间焖子店 —— 传统中国社会人与人的关联和牵绊便是如此，乡里乡亲彼此知根知底，让人有一种舒服的安全感。“我们以前是这样的，这家包饺子，那家炒鸡蛋，就各家去送 —— 美食从来不是独占，分享才叫美食。大家体会到的不光是味道，味道只是味觉、嗅觉的刺激，那真正吃的又是什么呢？”

刘敏涛没有回答。她说，每个人总有属于自己的答案。

一说要过年了，刘敏涛眼前浮现出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鱼是肯定不能少的，年年有余嘛。像熏鱼，我家习惯用鲅鱼做；还有小饺子，里面包花生碎和糖，做成小月牙形状；巧果是蒸出来的面食，但它有模具，像鱼啊、百合花啊……”等刘敏涛回家的时候，这些一定都已经准备好，这就是她的口福，进门就尝到记忆里的好滋味。

她想到，妈妈一定会起油锅，做馓子，小时候听妈妈喊：“快看呀，馓子开花了！”油锅里，朵朵金花绽放，刘敏涛一直误以为是“伞子”，“看起来像是一个又一个打开的降落伞”。热气蒸腾便是“年味儿”了，中国人讲究这蒸蒸日上的好口彩，在意的是聚在一起的人情味。

也正是出于这个缘故，刘敏涛喜欢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吃火锅。

“火锅也是热气腾腾的，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涮自己喜欢吃的，看起来很简单，但这份开心是其他方式无法替代的。”在刘敏涛眼中，食物不仅是食物，还是某种将人聚在一起，将情感激发出来的引子。“身体内的垃圾需要排出来，情绪也需要排解出来。吃火锅时，每个人都在‘动’，行动和心动都有，然后开始排汗，在生理上获得一种愉悦。当你专注于做这件事时，一定是快乐的。”

吃饭也好，过年也好，不外乎人情的流转。“如果不是这样，我觉得生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觉得，其实人常常是孤独的，所以很多人说要学会享受孤独，但那也只是内心深处的一部分，其他更多时候，需要彼此间的交流。”

转眼间，旧的一年过去，刘敏涛用“不容易”三个字总结，也许就在那20多天后重新围坐共享的一餐饭，也许就在春节走亲访友时一顿顿的质朴食物，让我们同时又有了某种等待：“这种等待不是消极的 —— 就像有人说，等待爱情到来的时间也是爱情的一部分，多浪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