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吃饭

多年前，我刚到北京，我当然是想尝尝地道的北京美食。

如果说眼睛是发现一座城市、一处风景的一扇窗，那么舌尖与味蕾便是最直截了当走进当地风土人情的那扇门。轻叩门环，酸甜苦辣咸，酥香软糯鲜，迎接你的是意想不到的奇妙体验。

当我兴奋地走进一家卤煮火烧老店，黄澄澄的铜锅子里酱色的汤汁在炉火的催发下，蒸腾起氤氲的水汽，浓郁的脂香与厚重的香料味扑面而来，我暗自欣喜，啊，就是这里了！服务员端上锅子，以前不怎么敢尝试的猪下水被切块倒入锅中，随着咕嘟冒泡的汤汁翻滚，好似向我尽情展示着肥腴的身姿。一旁素净的白色瓷碟里码着几个烤得焦香的烧饼。我脑海里搜索着北方人豪爽干饭的影像，抄起一个烧饼，几筷子夹起锅里翻腾的猪肠、猪肺、血豆腐，蘸上油亮的麻酱，大快朵颐。用餐近半，我忽然想起，说是“卤煮火烧”，这“卤煮”都快吃完了，“火烧”怎么还没来？随即向服务员询问。应声而来的大姐满脸不解：“火烧您不都吃了两个了吗？”然后拿起碟子里剩下的烧饼掰成小块下到锅中。我恍然大悟，看着大姐哑然失笑。原来烧饼就是火烧。掰成小块的火烧在锅里吸满了汤汁，入口软烂爆汁，表皮又保留着焦脆与韧劲，我仿佛一瞬间参透了这道北京美食的奥义。

随着脚步越走越远，我的世界也越游越大，各地的美食让我时常回味，而记忆中最先跳出来的总是当地人口音鲜明的问话。

“要啥子辣？麻辣，中辣，微辣？”重庆解放碑旁巷子里的一家小面店，铺面太小，食客们纷纷习以为常地从店家手里接过一张张塑料凳，在店门口艰难地找到空位，把一碗碗鲜红油亮的小面往凳子上一放，或蹲或坐，就这么吃起来。筋道的面条裹挟着麻辣鲜香的酱汁，随着食客夹起，一口气下肚，直吃得大汗淋漓。

“鹅肶拼咩？今日滴白切鸡好靓！”广州街头的烧味档，拿着小票递进斩料窗口，师傅大刀抡起，三两下斩好几件烧味，盛入碟中，一份普普通通又最具人间烟火气的粤式烧味碟头饭就传到了食客手中。鹅腿点酸梅酱，白切鸡点姜葱油，这就是满足老广口腹的不二妙法。

当然，不管走得多远，归家的路总是最令人慰藉。我来北京工作生活逾十年，这已经是我的第二故乡。每每回到自家小区，门卫大爷京味儿浓厚的一句“吃了吗”总让我感到温暖备至。我想起远在南方的家人。从我记事起，家里吃饭就有一个规矩，饭菜上桌，一家五口入座，爸妈会先叫我和弟弟妹妹吃饭，我们仨也分别道：“爸，吃饭。媽，吃饭。”简单的几句，是家人围坐用餐的小仪式，也是我记忆中最温存的家的味道。十年过去，每每与家人通话，我们都会互问“好好吃饭了吗”。

古人说：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对于远游的我而言，一句“好好吃饭”就是那杯酒，那盏灯。一饮一啜中，他乡与故乡在时空中重叠，枕着思念入睡时，也不感觉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