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

也许是我涉猎不多，很少在当代文学里看到故乡山西。狭隘地认识到这一点后，我突然想为它写点东西。

我自小生长于村镇乡野，如今却奔波于两点一线。还算年轻，记忆力未因加班下滑。我常想起那些吃人的煤窑和贫瘠的黄土，以及和我一样的市井之人。大家起于草莽，坚守劳动创造价值，想努力活出一丁点希望。可我又见了太多荒诞的事，那些最苦最累偏偏又很善良的人，常常霉运不断，最后生出自生自灭的决心。这样的故事有某种力量，《等一个夏天》便由此而生。

主要人物都有原型。张正奶奶的人物形象，直接裁自记忆。我八九岁放学时，常在村口看到一位老奶奶，她提着瓦罐，枯对夕阳，见了我，也偶尔笑笑。夕阳尽没，她的脸渐渐失去光泽，现出忧愁的本相。母亲后来告诉我，老奶奶的儿子在六十年代被狼叼走，她就得了村口等儿子的癔症。

她的时间停止了——我当时这么想。上中学后，她早已去世。学了《祝福》，我猛然發现，原来我村里也有一位“祥林嫂”，顿觉鲁迅先生笔力之伟大。

八十年代，山西煤炭产业粗放发展。到我小时候，乡里还有很多私人小煤窑。仿佛老天爷拿着刀，在黄土上划开了一道道黑口子，流出来的钱，不知进了谁的口袋。安全措施不到位，常有矿工被砸死，村村都有几个寡妇——于是我安排张正的爹死在了煤窑。

主角张正，一生被琐碎的命运裹挟，为了生存一再忍让。从母亲冤死那天，心就渐渐晦暗下去，终因一次情绪失控犯了命案，可他到死还保持着良好的道德——不给别人添麻烦。张正的原型故事，远比小说惨烈。在得知儿子并非亲生后，他砍死妻子，掐死儿子，然后在家里浇汽油自焚了……

这篇小说记录了山西历史的某些片段，也记录了我的童年。我出身草莽，希望用些笔力，多写一些小人物，理解了他们，就是理解我自己。

因为人物形象太过具体，写作时耗了我极大心力。写初稿时，我常忍不住议论几句。写完之后，激情退去，才发现夹带着个人情绪，于是全都删掉了。虽然有几处黑色幽默，但笔触始终冷静，近乎白描。

我认为好的文章，词句应当力求简洁准确，不能让人厌烦，正如本文，到此就该结束了。

王鹏，90后青年编剧。曾获首届“谜想故事奖”一等奖、第二届读客科幻文学奖铜奖。作品散见于《莽原》《今古传奇》等刊物，以及《收获》APP、ONE·一个、磨铁阅读等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