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是清欢
2023-05-23吴蔚芳
吴蔚芳
朋友说,爱做小菜的人,是热爱生活的人。
冬至已过,天蓝,没有一朵云。阳光洒在寂静广袤的原野,花花的。远眺,枯黄的野草尖闪着点点银光,有些晃眼,仿佛无数只小鱼在旷野中蹦跳。经过一个村庄,房屋一律南北向,每家房前都开辟一块菜园,上面长蒜,长葱,长香菜,长白菜。一妇人在门前晾晒雪里蕻,长长的绳子上,挂着还在滴水的雪里蕻。问:“大姐,冷吗?”妇人弯腰取菜,头也不抬:“井水,不冷。”肃杀清冷的冬日,再没有这样的绿,看得人心生欢喜。
清人汪濒的《广群芳谱》中写道:“四明有菜,名雪里蕻。雪深,诸菜冻损,此菜独青。”雪里蕻在我的家乡又被称作“芥菜”。小时的乡下,一入冬月,家家都腌雪里蕻,户户门前都挂绿帘子。闲不住的孩童,在帘子下穿过来,钻过去,水滴到衣领里,脖子一缩,打个寒战,又疯玩去了。女人们晒着阳光,手里纳着鞋底,看看菜,看看孩子们,说着闲话。周遭的空气中,透着雪里蕻的清香。母亲在每年9 月挑选好雪里蕻秧子,种到地里,12 月已经长到两三斤,可以收成了。选个好天,把雪里蕻从菜园子收割回来,母亲清洗,父亲在屋旁的两棵树上拴根粗麻绳,把雪里蕻从塘边担过来,再一棵一棵晾到绳子上。晒上两个日头,待雪里蕻水分稍稍收紧,就可以腌制了。
雪里蕻可切段腌,亦可整棵腌。腌制前,需备好坛子,最好是土陶的,肚子圆大。打我记事起,我家的雪里蕻都是整棵腌制的,灶间、屋后的腌菜坛子有好几个。母亲把雪里蕻放入坛子,抹一把盐,码一层菜,抹一把盐,再码一层菜,直至把所有的雪里蕻都塞进坛子,用力下压,茎叶间不留一丝缝隙,最后还要用一块干净的大青石块压住,方才封口。记得家里有一口腌菜的大缸,父亲穿上胶鞋在大缸里踩。踏实后,再用一块塑料薄膜蒙上缸口,细麻绳沿缸口扎牢,盖盖儿。抹盐的技术很有讲究,决定了腌菜的口味。母亲腌制的雪里蕻,颜色金黄,入口脆嫩,咸淡适中。饭前,往大锅里倒一点菜籽油、几根蒜段、几片生姜,下油锅爆出香味,切小段的雪里蕻倒入锅中,灶膛里棉柴冒著火星,啪啪作响,来回翻炒几下,即可出锅。寒冷的冬天,一盘热气腾腾的雪里蕻,成了儿时温暖的记忆。腌制的雪里蕻一年吃不完,到第二年夏就开始腐烂变味,有的还生了蛆虫。要是搁到现在,早扔了。过去,日子紧巴,庄稼人可不舍得扔掉,留着,吃。彼时,臭腌菜水蒸小麦面,蒸豆腐,蒸豆腐渣,是乡下人家饭桌上的家常菜,亦是父亲最爱的一道菜。夏日,午饭时辰,村子里袅袅炊烟,有虚掩着的小木门里飘出了腌菜味,臭臭的。父亲常打趣说,闻着臭,吃着香。我想,即便日子再清苦,我的父辈们都会让每一天过得欢喜。
如今,生活好了,雪里蕻的伴侣多了,炒毛豆、炒冬笋、炒肉丝、烧鲫鱼,老少皆宜,可口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