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关紫兰《自画像》和陈抱一《关紫兰像》的对比研究

李雨航

（西安美术学院）

一、作品的可比较性分析

两位艺术家作为民国时期的画家，绘画风格都是学习西方油画，陈抱一是关紫兰的老师，介绍关紫兰去日本深造。关紫兰回国之后也与陈抱一是亦师亦友，经常在一起画画。更多地倾向于对于马蒂斯和野兽主义的研究和模仿。陈抱一的绘画还处于模仿和借鉴阶段，对于中西方绘画的融合也处于萌芽时期。但他的探索和思想都传授给了关紫兰，关紫兰在陈抱一的基础上融入了自己女性的视角和思考，创作出了自己的一套绘画体系。

对于这两幅作品媒介都是布面油画，题材均为关紫兰的肖像画，不同点在于关紫兰属于是自画像，多了一份对自己的审视与思考。作画时间：陈抱一的这幅《关紫兰像》是作于1930年也就是关紫兰第一次从日本回国后。而关紫兰自己所作的《自画像》作画的具体时间已不可考，但根据绘画风格来看应该是作于1930年到1935年间，因为关紫兰先后两次赴日留学，第一次回来后也就是1930年她的风格是以意写神，笔触夸张，色彩艳丽。与这幅画的绘画风格十分符合。就绘画风格来说两人虽是师徒关系但风格也有所不同，陈抱一的风格更趋向于对人物的写实刻画，而关紫兰的更加突出自己的情感宣泄。

二、作品内容对比及思考

（一）关于作品题材的分析（对于关紫兰照片的分析）

关紫兰照片（图1、图2）。这是2006年位于上海南京路的王开照相馆地下室所发现的关紫兰照片，尘封70年之久的老照片重见天日。陈丹青这样说：“真的是大家闺秀，比阮玲玉更美，更高贵。她一直活到八十年代，和我同在一座城市，买菜做饭上街。可是你瞧关紫兰的画，就忘了她相貌。她下笔的胆气和瓦拉东有一拼，且是纯然天生，比起刘海粟的霸悍，半点不刻意、不夸张，比起同样有胆气的陈抱一，犹有过之，徐悲鸿、林风眠、吕斯百、吴作人，单是论胆气，论概括力，论率性豪放，论天纵其才，依我看，都比不过关紫兰。”从这段话来看，陈丹青给予了关紫兰很高的评价，从关紫兰的照片当中可以看出关紫兰是一位非常注重自身外在形象的女性，也可以看出她独特的女性气质。高贵、温婉、美丽动人和优雅的名媛气质展现在我们面前。她的作品也向我们展现了她这种独特的女性气质。

图1

图2

（二）关于作品内容的分析

《关紫兰像》（图3）描绘了关紫兰的肖像，几乎全侧的脸，目光向斜下方看去，也画出了关紫兰标志的童花头，耳朵处戴蓝色的花朵，流苏垂到胸前，前额有刘海，发尾有发髻。身上穿着黑色高领旗袍，脖子上搭配一条珍珠项链。运用西方油画的写实技法，将东方女性的知性与恬淡刻画得淋漓尽致，更有一种雍容高贵的气质。在这幅画中我看到了西方写实手法与中国画特有的晕染手法的结合，色彩和谐不跳脱。可以看出陈抱一并没有直接照搬西方绘画的技法，而是经过了自己的思考与探索，找出了中西方艺术融合的可能性，虽然手法并不是十分成熟但这种尝试在那个“拿来主义”盛行的时代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他的这种探索精神也影响了关紫兰的艺术创作理念。

图3

关紫兰的这幅《自画像》（图4）是通过水彩的方式呈现出自己的自画像。画面描述了关紫兰坐在一把红色的椅子上面，旁边的桌子上放两盆花，以红紫和黄色为主色调。头发是关紫兰标志的童花头，戴着蓝色的头花，身着黄灰色的高领旗袍搭配着一条黑白相间的项链。五官和脸型都是大色块夸张的概括出来，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寥寥几笔用色块概括出来，这透露出她作为民国时期新女性的骄傲和自信。她将这种民国新女性对时尚气息和自我形象的充分自信描绘在画面上，打破了传统思想上对女性的审美。“女性绘画的自述性表现，在作品中就是以女性视角去观察、去体会生活，女性意识的题材选取，主题思想上的自我表达与情感转化，她们用自己的语言来阐释对生活的理解和体会，表达对关紫兰油画作品中塑造的意象源于当时社会环境的大变革。社会的动荡，政治体制改革，促使艺术家们独立意识的觉醒，以及对自由民主的追求，形成了意象建构中主要表达的追求独立自由的情感基调。”①

图4

（三）艺术风格的对比

陈抱一的绘画风格主要是对“野兽派”的模仿与借鉴，这对于早期中国油画的启蒙是产生了很重要的影响。在1934年《良友》杂志所刊登的“陈抱一专版”中，评价其绘画为：“野兽派的作风，运笔流畅而极有把握，用色简洁，却充满着富丽的色彩、技巧的纯熟”。而美术史学者李超也认为“陈抱一的创作充分运用了印象派艺术表现性特性，并结合了野兽派中某些表现主义成分。”②由于陈抱一是留学日本去学习的西洋画所以“与在巴黎学习的画家不同，他对光与色彩的微妙变化不如对笔触和形式关系更为热衷”③。虽然他是借鉴的“野兽派”但他仍然在思考如何将西方绘画的表达手法与中国传统绘画相结合。就《关紫兰像》这幅画来说，整体的写实手法是运用了西方的油画技法，但整体色调非常柔和，犹如一幅水墨画。所展现的画面既有西方对写实的追求和对人文主义的表达又有中国传统绘画浑然天成的神韵。

关紫兰作为陈抱一的学生，很好地继承发扬了老师的风格。并在此基础上加入了女性审美的独特视角。大胆而斑斓的色彩在她的笔下，既不失野兽派的自由奔放，又保有了中国闺秀身上的秀丽天真。和陈抱一的《关紫兰像》相较，关紫兰画作中的颜色更为幽秀华丽，笔触更加活泼大胆。前者表现出的是一种尚在实验中的野兽派与印象派的笔法气韵，而后者显然已深得其中精髓。④在女性视角方面，关紫兰不仅学习了西方的绘画技法，更学到了西方先进的人文主义思想，认识到了女性意识的重要性。关紫兰以自己独特的女性视角表达了包括自己在内的民国时期新女性的形象，给人们以一种新型的、高级的审美。展现出了民国时期新女性不再是被束缚的“三寸金莲”而是不再迷茫、不再矫揉造作的、有自信、有思想的进步女性。关紫兰通过自己的不断探索与结合，最终创作出这样风格样式，区别了男性视角下的审美，更多的是从女性视角出发，对女性意识的更深的认识，也是她不断探寻自己内心归宿的表现。

三、作品的艺术理念

（一）通过比较结果分析

陈抱一和关紫兰都是民国时期较为突出的优秀艺术家，创作了许多具有现代主义风格的油画作品，是民国美术的重要组成人物。通过对两位艺术家同一题材、同一时期、同一媒介下的两幅画作进行对比，从画作的内容、构图、色调到人物形象，历史背景逐一介绍，最后对两人的绘画风格进行总结，突出两人绘画的特点。陈抱一对“野兽派”“后印象派”的模仿与借鉴打开了中国油画的视野，他更结合了中国传统文人画的以笔取意的方式，使自己的绘画语言更加丰富完整，绘画体系更加健全。关紫兰在继承老师的风格基础上加入了女性审美这一独特视角，使中国女性绘画意识觉醒，打破了几千年来画坛以男性垄断的状态。展现出民国时期新女性自信独立的精神形象。

（二）女性意识的体现

1.女性意识的概念

何为女性意识？“女性意识是由女性共同的人生感受和历史经历所形成的‘集体经验’，它超越了地域、种族、时空等的界限，是与男性的感受及情感有所差异的女性文本。”“它涵盖了女性对命运的思考，对历史的反思，对价值的内省、审美活动以及内在体验等一系列认识评价及自我感受。”⑤

女性意识的概念在笔者看来并不与女性主义相同，尤其是在民国时期，女性主义还没有在中国兴起，女性意识更多的是作为女性个体，一个人或者一个团体的意识觉醒，她们认识到女性是作为独立的、存在的主体去参与各种社会活动，而不是依附于男性。人作为主体对自己在客观世界中的地位、作用和价值的自觉意识。具体地说，就是女性能够自觉地意识并履行自己的历史使命，社会责任，人生义务，清醒地知道自身的特点，并以独特的方式参与对自然与社会的改造，肯定和实现自己的需要和价值意识。⑥这是魏国英教授对女性意识的定义，主要是女性能够具有自我发掘自身特点的意识，从而能够承担责任履行义务，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当然女性意识的体现也不仅限于女性，男性的一些画作中也会体现女性意识。

2.女性意识在两幅作品中的体现

每个人对女性意识的理解也有所不同，在这两幅作品当中同样蕴含着两位艺术家对女性意识的表现。陈抱一的《关紫兰像》向我们展现了中国女性温文尔雅的恬静闲适的一面，是传统男性审美下的女性形象。但在那个时期，能为某一位女性创作一幅肖像画，已经体现出这位艺术家对女性的尊重和对男女平等思想的贯彻，也体现出了艺术家对女性意识的认识。关紫兰的《自画像》用夸张的笔触，硬朗的线条勾勒出在艺术家独特的女性视角下民国新女性的形象。她对五官进行了变形夸张，没有刻画西洋画强调的写实质感，运用了中国画的写意法描绘出内心深处真实的自己。也透露出自己作为民国新女性的骄傲与自信，打破了传统审美对女性美的定义。体现了艺术家自己对女性意识的独特理解。

3.民国时期女性意识的觉醒

民国时期的女性主体意识是处于刚刚“萌芽”的阶段，这一时期涌现了一大批女性艺术家，如李秋君、关紫兰、潘玉良、陈小翠等，她们用十分先进的思想支撑起她们独立女性人格的创作，塑造了属于新时代新女性的形象。她们敏锐地发觉到女性的情感与时代变化，积极探索实践女性作为独立“人”的更多的可能性，大胆创作出具有自主追求的作品，以女性独特的审美不断地向人们倾诉着自我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民国女性绘画多倾向于对自身的描绘，以自己作为题材进行绘画传达了个人的艺术观念，更表现出自己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再将女性意识结合在绘画技法当中，将自己认为的女性艺术以不同的方式表达出来，或奔放或精巧，这是对男性审美的一种尝试性的摆脱。从被描摹到女性主动展现自身，赋予作品独立的女性意识、审美与反思，突出了女性对自我的肯定，也将女性绘画变被动为主动，让从前存在在画里的人物以自己的认识来创作，这本身也是一种意识的觉醒。这时自画像便成为了最好的题材与媒介，由于身处那个特殊的年代，思想意识上的觉醒是必然的，通过自画像的表达也是最为直接地窥探到女性内心深处的真正情感。精神世界的富足女性意识的觉醒是形成女性艺术的前提，当然女性艺术家个人对中西方绘画的结合也是非常大胆的尝试，关紫兰的艺术风格从一开始的完全运用“拿来主义”学习西方野兽派的风格，到后来沉淀了不同于西方传统写实的属于自己个人风格的写实手法，更加单纯、凝练，在最后完全返璞归真进行风景画的写生，描绘祖国的大好河山来寄寓对人民解放的意愿和决心。将西方的现代性艺术与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将西方的激情奔放与东方女性的内敛含蓄完美地展现于画作之中。

四、结语

陈抱一和关紫兰作为中国油画的开拓者，他们发扬“五四”精神，不断地探索中西方文化结合的可能。通过分析两位艺术家的作品，让我们认识到民国时期油画发展的历史，艺术家的审美追求和对当代艺术的影响。也帮助我们理解艺术家眼里的女性意识的不同，在以后的学习当中可以给我们艺术发展的方向有更加全面的指导意义。也希望为当代的中国油画创作带来更深层次的启示。

注释

①刘海丽：《论中国当代女性绘画的自述性特征》，《美与时代》（下半月）2009年第7期，第45页．

②李超：《20世纪前期中国留日画家的油画艺术》，《东方早报》2013年第3期，第11页．

③吕澎：《20世纪中国艺术史》，新星出版社，2013年，177页．

④邵雅沁：《关紫兰人物绘画探究（1927-1941）》，2018年南京大学硕士论文，第13页．

⑤凌朝阳：《浅谈潘玉良绘画中的女性意识》，《企业家天地》2006年第11期，第149页．

⑥魏国英：《女性学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 96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