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沧桑符家宅
2023-05-22张东艳
张东艳
海南,地理位置特别,是全国唯一的热带岛屿省份。岛上不仅拥有热带雨林奇观,也保留了许多历史遗迹。提起文昌,你一定先想到卫星发射场、铜鼓岭、石头公园等,但是,你一定不要错过了符家宅。
符家宅位于海南省文昌市头苑镇松树下村,俗称“松树大屋”。2020年5月6日,我们一行四人进了村。村口的大榕树,形成一个天然树屋,树荫下坐在吊床上纳凉的先生,就是符家宅第四代人,即被族人称作“符家大管家”的符策轩先生。你也许被他的外表所迷惑,猜不到他的实际年龄,真看不出他有69岁了,仍旧精干健壮。他语言坦诚,性格豪爽。
曲曲折折的榕树干,织成了层层叠叠的岁月经纬。村口的照明都是符家负责,每月800多元电费,符家宅俨然迎客驿站。符先生亲自栽植的白兰树,也静静地伫立在村口,像一名婉约的女子,花开正茂,花香四溢。白玉兰花是优雅地开,流动地香,沉寂地落;它的绽放是这么的宁静,每一朵花都能够渲染一份心境,一份雅致,与主人同样,是符家宅的解读者。
符策轩先生给我们简单介绍了符家宅的情况,聊了一会,他就取了钥匙带我们进入老宅参观。老宅就在村口的左侧,大门门框比较完整,上锁的木质栅栏显得简易,两边则是厚重的院墙,从外边看还是比较完整的。院墙有高有低,明显经过多个时期的修补。由于老宅是两层的危房,腐烂的东西容易掉下来,为了安全,老宅一般不开放。随着门锁的打开,也打开了一百多年前的记忆,让我们开启百年穿越之旅,在青灰色的斑驳中,体验一种沧桑。庄严肃穆仍犹在,却不见当年建楼人。
进入院中,门口两侧都有房子,门斗上部保存很好,木板完好地铺在房梁上,只是没有瓦片了。绿绿的小草伸展在地缝和墙缝中,与黑灰的墙色对应。草的生机与老建筑的残破,都是大自然中不可抗拒的力量。
文昌符家宅是现存较完好的民国初期文昌南洋风格宅院,融合了琼北乡村民宅风格、南洋骑楼风格与伊斯兰拱券风格,是海南现存为数不多的中西文化合璧的华侨民宅,具有重要的历史文化和建筑艺术价值。曾辉煌一时的大宅在百年时光里,见证了初建时的庄严辉煌,见证了政权更替的烟火,见证了特殊时代的热火朝天,也见证了此刻的落寂与清幽……2009年5月,文昌符家宅被海南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019年10月7日,文昌符家宅被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布为“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二十世纪初,符氏三兄弟——老大符永质、老二符永潮与老三符永秩在新加坡经商。经营橡胶业发迹后,兄弟仨衣锦还乡,修建祖宅,于1915年从南洋运回大量光银和名贵建材。符策轩说:“听村里老人们讲,那堆光银多呀!多得都没地方放,就那么露天堆着!”
他们用当地烧制的火砖和进口的高档材料,聘请能工巧匠建宅。用文昌本地的优质灰浆粘合,结实的用料也使得老宅历经百年依旧岿然不倒,哪怕榕树、野草在墙体中滋生蔓延。1917年,三栋两层瓦房顶,极具南洋风格的连体大屋建成,三兄弟每人各占一栋,占地面积约1400平方米。三间连体大屋结构相近,中间中堂,两边配以卧室,是海南传统的三进单横屋式。中堂旁残留的半段台阶通往二楼。三间正屋之间的二楼都互连相通,横跨天井,把院落划分为8个小天井。
进入符家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层层叠叠的伊斯兰风格的拱券连廊设计,马蹄形、三叶形、弓形与尖形的拱券运用,是符家宅的一大特色。多道拱券并列的纵联拱筒式门廊,显得庄严肃穆,像俄罗斯的套娃,又像一个个美妙的取景框,截取出最别致的风景,每换一个角度,都会获得一份新的惊喜。据符策轩先生介绍,符家宅的拱券元素还引来了大批建筑学者前来考察,受到了媒体、户外探索爱好者等各界广泛关注。
将南洋风格与本地建筑元素相结合,是海南华侨建筑的普遍特点,符家宅中的海南人文元素更是随处可见。除了结构设计外,木雕、石雕、灰塑、浮雕、阴雕、镂空等中式传统工艺在松树大屋里的细节处彰显无遗。兽首傲然雄踞在檐头,一朵莲花浅浅地雕在拱形窗框上方,只剩下一半的木窗上镂雕的松树与蝙蝠还清晰可见。墙头与墙角的彩绘灰塑与青苔夹缠在一起,墙头几何线条的组合方式,带着岭南建筑的风格,收敛贵气,简约明快。就连花坛,也是很讲究的布局,依墙壁而建。坛壁的雕刻还能看出大致的纹路,但已看不出详细内容。窗外窗,门中门,庭院深深深几许?琉璃窗曾把暗香留,谁曾扶门盼亲归?雕梁画栋痕迹在,只是容颜改!
符家宅的排水体系也是设计得比较科学,在阳台、连廊的平屋顶均有出水口,水沿着附着在柱体之上的排水管排至天井,顺着房屋的地势流出院落。这样的建筑思想和构造,无疑是主人追求恬淡生活、清雅境界的体现。这样的建筑概念使得老宅在今天看来也不落俗套。以南洋與伊斯兰风格的时尚大气,与本土人文的低调质朴相融合,正是符家宅建筑理念中的开放性与浓浓故土情怀的体现。
符家宅在1917年建成后,在当地远近闻名,许多人都慕名前来观赏,当年甚至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宁愿不吃饭,也要去看一眼松树大屋!”房屋建好后不久,大哥符永质、二哥符永潮相继回新加坡经商,留下三弟符永秩看管房屋。一直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末,日本侵华战争爆发,海南也陷入战火的混乱之中,符氏三兄弟为了躲避战乱,举家迁往新加坡。
符家宅高宅深门,易守难攻,在战争时期成为游击队的驻扎地。解放后,符家宅因為有多间房屋和前后花园,被征用为小学。大跃进期间,符家宅被改为食堂和粮仓。“几十个村子的人都来这里吃饭,有上千人呢!”符策轩还依稀记得符家宅中上千人一起吃饭的情形。
此后,老大符永质的妻子潘氏和老三符永秩的妻子林氏回到符家宅居住。两位年迈老妪生活艰辛,晚景凄凉。潘氏在1972年以100岁的高龄去世,林氏则是在1982年77岁时离世。至此,符家宅中便再没有人居住、无人看管了。2010年,老二符永潮的孙子符树忠已经73岁,赶回海南,处理了符家宅的房屋产权手续。从那以后,房子就是符策轩来看管打扫,成为大管家。老大符永质的7个孙女每年清明还会回来一趟,看看老宅,给祖先拜墓。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李煜的《相见欢》就是符家宅现在的写照。符家宅中房基和墙体保存较好,木质窗框已经七扭八歪,或是干脆不存在,只有残存窗框上的雕花依稀地描摹着曾经的辉煌。木门残破,有的只看到门轴,房顶的瓦片不知所终。横梁被拆卸得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在追忆它的同伴。野草和青苔悄悄爬上高墙,取代了雕花与彩绘,重新装点着墙壁。上楼的木梯和二楼的木板早已腐朽,那美妙的圆窗与阳台再也无法迎来凭窗眺望的人。楼体之间疯狂生长的绿色植物,却仿佛老宅生命的延续,自由舒展……
带着压抑的心情走出老宅,好像走出了百年历史,回到了现代。门口的黄皮树郁郁葱葱,金黄色的黄皮果成熟了,缀满枝头。符策轩先生搬来梯子,让我们采摘黄皮果。这是我第一次认识黄皮树,第一次品尝到黄皮果,酸酸甜甜,皮薄爽口,令人回味无穷。
老宅斜对面的三层楼是符策轩的新宅,他说新房花费了三百多万元,一个吊灯就是三万多元,费用都由在云南的孩子们出资。院内有监控,孩子们在外地也能看到这边的情况。院内的柠檬树也结满了果实,符先生又亲手摘给我们,让我们很是愧疚,没有准备伴手礼,对老人无以为谢。挥手与符先生告别,心里很难过。他的性格很像我去世多年的父亲,对人热情大方,善良厚道。愿符先生及符家后人都能健康长寿,希望老宅能尽早得到修缮,祭祭祖坟。
夕阳透过层层树枝照过来,那些光束也在穿越中。村头的百年荔枝树、百年龙眼树、多年的假苹婆树等,都是松树下村的生命发展见证,大树下又在继续发生着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