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探索编辑部》:宇宙的浪漫在于人间烟火
2023-05-22洋葱炸糕
洋葱 炸糕
片名:宇宙探索编辑部
又名: 宇宙编辑部的故事 / Journey to the West
导演: 孔大山
编剧: 孔大山 / 王一通
主演: 杨皓宇 / 艾丽娅 / 王一通 / 蒋奇明 / 盛晨晨
上映日期: 2023-04-01(中国大陆) / 2021-10-17(平遥国际影展)
类型: 喜剧 / 科幻
片长: 118分钟
如果有人信誓旦旦地主张宇宙里有外星人,你或许会觉得他是个有趣的科幻迷。但如果有人声称他握着的是一根外星人的骨头,你八成会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两年前,《宇宙探索编辑部》凭借这根外星人的骨头,在平遥电影节上一鸣惊人。今年 4月1日,这部备受期待的影片终于上映。望着这根奇怪的骨头,许多观众在它神经病式的世界观前开怀大笑,直呼过瘾。
当然,“神经”并不是这部影片的全部。它的动人之处在于,荒诞过后,我们总有一瞬间被说服,激动地庆祝外星人的存在,欣喜地接过那根外星人的骨头,无论是打算把它当作探索宇宙奥秘的钥匙,还是用它喂狗。
人物的荒诞与黑色幽默
影片的英文名是《西游记》的英译“Journey to the West”,主角团探寻外星人的过程,就像是西天取经,人物设定上也和师徒四人有对应关系,其模式堪称新版《西游记》:一个头上顶着一口锅、时不时晕倒的低保户,一个说话结巴、以放气球为工作的酒鬼,一个父母离异、服用抗抑郁药物的年轻女孩儿,以及一个不相信外星人、宁可拜菩萨的中年妇女,四个徒弟跟着他们的“唐僧”,也就是《宇宙探索》刊物的主编唐志军,一路西行,寻找外星人降临的证据。
主角唐志军,痴迷外星人文化,在他看来,电视上的雪花点可能是宇宙异常波动,所以时不时用头部按摩天线,试图接收外星人的信号。为了更好地研究外星文明,他还创立了科幻杂志《宇宙探索》,三十年如一日,即使生活穷困潦倒,也坚持记载各种奇闻异事,寻找外星人。
影片的一开场就是个小高潮,身穿航天服的唐志军差点窒息身亡,被消防车用吊车从老破小救出后,周围是看热闹的大爷大妈,背景乐是浑壮的交响乐,加上特色十足的“走近科学”式的采访和唐志军的自言自语,一个神经质“山寨科学狂人”的形象跃然屏上。而手摇、跳切、抽帧的拍摄手法,让画面更显硬核荒诞,黑色幽默感十足。
面对唐志军的痴迷,秦大姐实力吐槽“就是个民科”,她对应的“猪八戒”就像世间所有普通人的缩影。被生活中的油盐酱醋茶消磨棱角,却又忍不住畅想和探索未知。所以既要打击唐志军,又同意和他一起“取经”。
那日苏和“沙僧”一样,是个服从性极强,仿佛没有自己思考的苦力担当。孙一通则是神经程度不输唐志军的“孙悟空”,头顶一口铁锅,整日神神叨叨,说晕就晕。
这群浑身上下透露着怪诞的人聚在一起,一举一动都是笑点。
在“宇宙”的裂缝里搭建意义
导演孔大山在采访中提到,这部影片的灵感来源于一则新闻:山东的一个村民宣称自己抓到了外星人,前去采访的记者满怀好奇,却只在他家的冰柜里看到一个劣质的硅胶模型。
这个故事几乎被完整地呈现在影片中:一个举着“宇宙功德箱”的村民,向唐志军索取了520块钱,以交换一睹外星人尸体的机会,还将他奉为外星人的有缘人,把外星人的腿骨送给了他。
如此说辞与套路,在常人眼里可以毫不犹豫地判定为诈骗,在唐志军一行人的世界观下则不失为一种智慧与虔诚。其实,他们对外星人的信仰并不完全来自个人的臆想或某种精神疾病,反而曾经蔚然成风,追随者众多。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飞碟学”曾经作为一门十足的“显学”横行于世。在宽松的政策背景下,国内还成立了《飞碟探索》杂志,像影片中的《宇宙探索》杂志一样,它以科普期刊自视,却刊载了许多猎奇的内容:中华民族的祖先是外星人、飞碟的运动原理与电风扇一致、金字塔是外星人用来储存核废料的……诸如此类的文章在今天看来匪夷所思,却在当时吸引了一大批忠实的读者。
与“飞碟学”几乎同时期受到追捧的,还有修炼气功。影片中孙一通头上顶着一口锅,正是气功修炼的经典招式,人们相信这口鍋可以接收宇宙信息,帮助人体实现“天人感应”。
为了合理化并推广气功,许多人还借助现代科学为它背书。就像影片中唐志军举着盖革计数器探测孙一通身上的宇宙信号一样,人们利用现代科学仪器探测人体,以证明人体特异功能的存在和特性。
这些村野怪谈般的故事在今天很容易被贴上伪科学、民科的标签,当作群众对科学认知尚不充分阶段的产物,遗弃在历史记忆的深处。然而,这些怪诞现象的背后其实有着深刻的时代背景。
飞碟学和气功热兴起的时代,正是长期的动荡刚刚结束、新的思想大批涌入的时代。面对社会的大洗牌,人人惴惴不安地摩挲着手中的筹码,渴望尽快看清局势,建立起新的秩序,融入新的规则。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飞碟学和气功热将人们内心深处的不安转化为对神秘主义的好奇,与新的流行价值观科学至上巧妙结合,提供了一处乌托邦式的精神避难所,让人们在崩塌的大厦丛林中不至于被埋没。
遗憾的是,剧变之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坐上牌桌。余华用“摩托车的声音”形容九十年代的变迁,被轰鸣声扬起的尘沙落定以后,有人已经适应了汽车的速度,有人却撞上电线杆摔得粉身碎骨。
影片中的唐志军正是这代人的缩影。如果说飞碟学和气功热在上个世纪获得推崇,仍然有着群众狂欢的意味,那么他在三十年后依然笃定的信仰,则透露出粉身碎骨后的悲壮。
在唐志军创办《探索宇宙》之初,是被官方重视的科学爱好者,他对宇宙信号的探索是被大众认可和尊重的。然而,随着科技的进步和时代的发展,地外文明的探索热潮退去,“民科”逐渐消失,个人对外星文明的追逐成为“异类”。
开场的宇航服,曾经是唐志军“宇宙梦”的象征,如今被生活所迫,为了争取所谓的商业合作,再次穿上却成了封锁“宇宙梦”的工具,让他感到窒息。就像他坐在“接小孩专用”的三轮车里一样,他成了被装在“盒子”里的人。
唐志军表面上被塑造成一个不切实际的疯子,被所有人嘲笑,不被理解。实际上,导演孔大山借《西游记》来隐喻,将他比作心怀梦想,不被外界环境影响,渴望逆时代而行,找到可以拯救众生的经文的唐僧。他是时代洪流中那一小撮永远坚守自我,拥有信念之人。
诗意的宇宙表达
并不是一定要有特效和大场面,才算科幻片。《流浪地球》的编剧龚格尔认为,电影工业化并不就意味着“贵、大、多”,《流量地球2》属于这类,但这只是一部分需求。还有一部分,建立在科幻元素之上,探讨文学、人文甚至个人的,则偏向“小、巧、精”。
一些想看类似于《流浪地球》那样硬科幻片的观众,可能会对《宇宙探索编辑部》感到失望。它不仅没有视效炸裂的烧钱大场面,也没有像《三体》那样充满各种科学公式、物理定律、哲学理论,有的只有性格迥异的“神经病”、充满颗粒感的写实镜头、以及充满泥土味的乡土中国。
科幻和喜剧一样,都是故事的外衣,内核是个人情感诉求。在宇宙面前求索人生的意义注定是一件痛苦的、无解的事情,《宇宙探索编辑部》却用唐志军的女儿把这份痛苦轻轻放飞,努力寻找一笑而过的路径。
唐志军对外星文明的执着,除了兴趣使然,还因为女儿自杀前留下的疑问“我们人类存在于宇宙里的意义是什么?”女儿是抑郁症自杀,对外星文明的寻找更像是对女儿死亡的不理解和放不下。
当唐志军看到孙一通在外星人的力量下获得飞升,似乎一切问题都有了答案,他终于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成为一个“想明白”了的人。
将科幻的落脚点放在人间烟火的个人情感上,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诺兰的《星际穿越》和维伦纽瓦的《降临》。前者講述宇航员通过穿越虫洞来为人类寻找新家园,但真正动人的点却是父女之间的爱与牺牲;后者看似讲述12个神秘的外星飞船降临在地球,实际是母亲给女儿最温柔的家书。《宇宙探索编辑部》的最后,唐志军不再对宇宙和外星人侃侃而谈,而是给女儿写了一首诗,虽然女儿已经不在,爱意却深厚、动人。
不仅立意浪漫,影片在关于宇宙的表达上充满诗意。唐志军把电视的雪花看作“宇宙诞生时的余晖”,头戴铁锅的孙一通像戴着帽子的诗人顾城,总是一本正经地朗诵着自己创作的诗歌。而诗歌就像有魔法,总能召唤出出人意料的场面,让观众记忆深刻,余韵深长。
在这浩瀚的宇宙,无论你失去了什么,总有找回的一天。找不回,便抬头看看漫天繁星,明天总会到来,希望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