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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义视角下对鲁迅《伤逝》的解读

2023-05-18毛旖旎

今古文创 2023年9期
关键词:伤逝女性主义鲁迅

【摘要】《伤逝》是鲁迅仅有的一部爱情题材的作品,讲述了“五四”时期的青年涓生和子君的爱情悲剧。鲁迅在子君的形象塑造中融入了自己独特的女性观,不露声色地表达对女性处境的担忧与关切,显示其关注现实人生的责任感。百年前的作品人物在新时代仍有可对应的社会原型,从这一方面来说,对《伤逝》的解读不仅具有文本意义,最重要的是对新时代广大女性树立健康的女性观和人生观具有指导意义。本文将从女性主义及细节和对比叙述角度对小说进行分析,探讨其现实意义。

【关键词】《伤逝》;鲁迅;女性主义

【中图分类号】I2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9-00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9.007

小说《伤逝》以男主公涓生的内心悲愤的独白为线索,记录了他与子君两人的爱情悲剧。他和子君在“五四”洪流的背景下冲破时代的桎梏勇敢地走到了一起,却仍没有摆脱婚姻失败的命运,而坚强又隐忍的子君更是为此付出了生命。小说一经发表,引起了学术界纷至沓来的讨论与研究,涓生和子君的爱情悲剧的原因、子君个人悲惨的命运以及五四时期青年的迷惘等等都是学术界讨论的对象。然而笔者在阅读中,发现子君这一形象在近百年后的今天仍然具有十分深刻的意义。在此,本文将对子君这一形象做出新的解读,以子君为切入点,在女性主义视角下,探视五四时期乃至近代以前中国女性的思想形象。

一、子君悲剧的原因

子君在短暂地享受了爱情的欢愉后,便遭到涓生“我不爱你了”的致命打击,她从反抗到顺从只经过了短短的一年,被涓生厌恶后在寂寞和空虚中结束了年轻的生命。这是子君这个美丽、鲜活、勇敢的女子的个人的哀歌,她的性格、涓生的态度以及时代是造成她的悲剧的主要原因。

(一)进步的不彻底性

同居前,在涓生的“打破旧习惯、呼唤男女平等”的新思想的浇灌下,在涓生热切的爱的唤醒下,在女性尚未普遍啟蒙的时代下,决绝得、沉静地喊出“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此时的她是呼吁男女平等、争取女性权利接受新思想的勇士和前行者,是勇敢而坚强的。子君和涓生的爱情萌芽就始于她这惊为天人的自我宣言,然而她的进步是带着局限性的。涓生的新式思想使没有受过教育的子君崇拜,这种崇拜又升华为爱慕。子君为了能获得心上人的高看一眼,她迫不及待地喊出“我是我自己的”的人格宣言,换言之,子君的进步并不是接受了新思想教育的结果,而是她为了爱情成功的一种手段,这就使她的进步带着不成熟性。与《青春之歌》的陈道静不同,子君的成长没有经过自我思考的挣扎,就注定了这是一场揠苗助长的伪生长。

再从涓生与子君的关系来看,与其说这是一对恋人,不如说是启蒙者与被启蒙者,导师与学生的关系。子君确实凭借着渴望进步的思想,人格独立的宣言使涓生刮目相看,使涓生认为自己找到了红颜知己,然而两人的同居生活证明,涓生需要的是一个既能够与他谈论家国之事又能享受风花雪月的恋人,而子君由于省略了自我教育的过程,显然不具备这种能力。如果她专心学习、运动、职业训练,或者某种社会政治活动,就不会整体想着男人,对自己的感情的关注也会小得多,然而同居后的子君就像其他普通女子一样快速地适应了妻子的角色回归于打理家庭,并且乐于这样的生活而没有察觉到丈夫的不满,子君并不喜欢花,却热衷于养些鸡鸡狗狗的小动物,这在涓生看来,子君并没有培养进步青年应有的高雅情趣,而沾染了官太太陋习,这样的子君和那些封建女子并没有区别。“子君竟然胖了起来,脸色也红活了,可惜的是忙。管了家务便连谈天功夫也没有,何况读书和散步。”在婚姻中双方需求的不对等而不自知也是造成子君悲剧的重要原因,根本原因是子君思想上的局限和狭隘,她看到雪莱的半身像会红着脸低下头,她的思想并没有跟上涓生,而涓生却不愿意等待和教导子君的成长。在感情中,男女双方的思想不在同一水平线上,也就是我们如今所说的“三观”不同,三观不同而又不愿意共同做出改变的爱情是无法长久的,只有子君一人的付出是远远不够的。

(二)男性霸权的虚伪

小说副标题为——涓生的手记,可见整篇小说都是他一人的独白,而第一人称的写作方式又敏锐地表现了这种男性的情感,本文自始至终弥漫着难言的凄美的伤感,使读者在不知不觉中被涓生的看似深情所打动,在叹息子君个人命运的不幸时也同情涓生,他内心细微的变化也被无限放大从而被细心的读者捕捉。这段感情的话语权始终掌握在涓生手里,他左右着两人爱情的开始与结束,涓生请求子君同居,子君便不顾家人的反对与他住在一起,拿出自己唯一的首饰当作家庭启动金,以此宣告自己的地位和家庭尊严。然而当涓生说出我不爱你时,她只有沉默和灰黄的脸色,不做任何反抗接受了这安排。涓生的唯我独尊,子君对涓生的从属贯穿整个故事,女性从属与男性的地位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们天真地以为自己打破了旧习气,以为自己遵循的是男女平等,其实只不过是为摇摇欲坠的家庭涂上新的洁白的油漆,并不难掩盖这段感情脆弱的本质。

涓生对子君有爱吗?刚开始是有的。在恋情之初涓生也为子君担惊受怕,子君不在屋里他什么也看不进,子君还没来他担心子君是否是翻车了、撞伤了。这一切确实恋爱中的对爱人急切关爱的表现,但是对于涓生来说,子君并不是他爱的全部。“寂静”和“空虚”在本文中多次重复,其中“寂静”一共出现过九次,“空虚”重复了十八次,时刻感到空虚的涓生是一个没有什么生活方向的人,他的工作也是抄写公文、翻译书籍,并没有很强的生活能力,越是没有生活目标的人越是急于抓住一些东西。所以涓生渴望用子君来填补生活的寂寞与空虚,用子君来显示他的成就。心理学家阿德勒认为人的潜在本能是追求卓越。在子君面前,涓生一直以一个启蒙者自居,他在子君面前谈男女平等、谈打破旧习惯,谈五四时期的一切新知识,只有在子君这里他才能找到尊严和方向,只有这样他才能忘却面对生活的压力和无奈,体验受人尊重的感觉。子君爆发出一句震撼人心的“我是我自己的”,不仅是她的人格宣言,也是涓生的战利品。涓生看着坚毅的子君不仅是男人对女人的欣赏,更多的还有导师看待优秀学生的骄傲,因为子君是最能证明他个人魅力和尊严的。涓生从子君身上找到的骄傲感,产生于一种践行“五四”新思想的理想。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站在子君的角度想过,他看似提倡男女平等,然而骨子里依然没有摆脱中国封建几千年的男性霸权。

在涓生的忏悔中,两人交往之处涓生已经交代清楚了自己的身世和缺点,而且子君对此都是知情的,男性的话语霸权决定了我们无法真实得知子君的想法。在子君死后,这样的话就仿佛有避嫌的嫌疑,他竭力撇清自己的关系——我都告诉了你我不好,你还要和我在一起,像极了当今社会我们所不齿的“渣男”行为。鲁迅为这对小情侣安排了新式的求婚仪式,然而双方对“新女性”的含义的懵懂理解也正是通过这个求婚仪式暴露的。在承认女性独立的前提下,爱情便因为相互吸引而萌发,爱便不是一个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赏赐,更不必说去求得,而一旦需要下跪去求得,便等于把女性标为一个物件,也就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涓生作为启蒙者,“身不由己地竟用了在电影上见过的方法了,后来一想到,就使我很愧恧”,单膝下跪时他感到失去男性尊严,与自己的导师地位不对等,并且隐约懂得下跪求爱的动作与先前向子君灌输的男女平等思想悖行,事后他感到“身不由己”、后悔,更不愿子君提起,是因为这对他而言是耻辱,破坏了他的优越感和高高在上的地位。当生活面临考验,遭遇到金钱上的压力时,本不牢固的爱情基础变得更加脆弱,一旦经济出现问题,而子君又只会“追着衣角”,涓生就彻底暴露了本性。先是对子君不读书抱有怨色,而后把失业的原因猜想为“雪花膏”的告密,他的潜意识里认为是子君妨碍了他的工作,紧接着可惜自己没有一间安心工作的静室,还要为每日的吃饭烦忧。子君在他的眼里只会“吃里筹钱,筹来吃饭”,以往那个坚定地喊着“我是我自己”的,眼里闪着炽热的光芒的女子终究泯然于枯燥的一日三餐,终于,他送走了两人的感情牵挂阿随,逃离到通俗图书馆后,也对子君宣判了死刑。

提倡男女平等的涓生并没有给予子君爱的权利,他在子君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能力,就如同学生可以证明老师优秀一样,涓生的欣喜是自己的力量得到证明后的满足。与其说他爱上了子君,不如说他着迷的是子君慷慨激昂的宣言,是子君对他的崇拜,他爱的不是作为个体的子君,而是子君身上承载的独立新女性的可能,承载着他的壮志凌云。

二、《伤逝》的女性观

在鲁迅看来,中国女性长期处于男性的私人财产问题的症结在于封建的传统道德和落后的伦理观,他指出,中国人的奴性意识经过演变成了中国女性的集体意识,中国国民劣根性在女性身上也同样存在。就好比“被虐待的儿媳做了婆婆, 仍然虐待儿媳”,鲁迅终其一生都在与封建社会对抗,他迫切希望中国女性能够摆脱这种集体奴隶性意识,摆脱传统思想的束缚,实现女性的个性解放真正拥有自信独立的地位。鲁迅的这种对女性命运的关注与思考是深刻而自觉的,他不仅发出了要求女性独立的呼声,还为中国女性实现平等独立提出了可行的方法,即经济独立和思想解放。

在《娜拉走后怎样》中谈到娜拉出走这个重大的社会问题,并表示娜拉的命运“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女性有自我獨立的意识是不够的,还需要有自我独立的能力,走出封建家庭的娜拉们如果不能掌握谋生的技能,就会像放出鸟笼的小鸟,虽然逃离了束缚自由的笼子但已失去了生存的技能。涓生对爱情的反思中提到了一点,“这才觉得这大半年来,只为了爱——盲目的爱——而将别的人生要义全盘疏忽了。第一,便是生活。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贫贱夫妻百事哀,在子君与涓生的爱情中,涓生因为失业的烦恼,便对子君处处不满意起来,子君的功业这时候也全建立在吃饭上了。涓生作为知识分子在那个动荡的社会也没有稳定的工作环境,子君没有经济来源,他们失去了最根本的生存基础,就不再可能保持轻松自如的姿态,由于生活的困顿,爱情也随之失去了附丽。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提出了人的需求的五个层次,其中最基础的就是生理需要,疲惫不堪的穷人对美好的景色都无力欣赏,更不用说爱情。在子君和涓生的时代里,他们首先要解决生存问题,爱情才会更滋润牢固,没有面包的爱情是难以维系的。

其次,对女性而言,思想解放是摆脱旧女性窠臼的重要武器。子君的自我觉醒犹如春雷劈向大地,震撼了涓生的灵魂,为了自由的爱情义无反顾地与家庭决裂,在父亲严厉的反对和旁人讥笑嘲讽的冷眼中自觉地选择自己的生活,在子君身上,可以看到鲁迅赋予敢于争取权力斗争的新女性动人的光辉,他对中国的新女性满怀希望,认为不久的将来就会看见曙光。

鲁迅作为新文化运动的引领者,大胆地站在男性的立场上,以男性眼光尖锐地揭示了中国广大女性同胞在封建社会的压迫下丧失人格尊严、生命自主、经济独立,沦为男性附庸的悲惨处境,他真切地呼吁女性自觉地站起来,争取思想解放、经济独立,做一个真正的人。

三、《伤逝》的现实意义

由子君来看中国女性的爱情和婚姻,观察中国女性的现状,可以惊奇地发现子君的处境在当代依然存在。中国社会“男尊女卑”的思想观念依然严重,女性在当今社会的处境依然尴尬。从这个角度出发,对《伤逝》中女性命运的解读对实现当代女性争取更大的自由具有重要意义。

经过近半个世纪的努力,女性逐步实现了个性自由和思想解放,争取到了经济、政治和婚姻爱情的独立,相比于子君,现代女性已经拥有自主恋爱的权利,然而在面对爱情时,盲目的迷恋仍然会使她们深陷泥潭受到伤害。从传统家庭走向社会的现代女性已经可以通过多种途径实现自我价值,但是她们对爱情的膜拜心理仍然存在,很多女性事业有成,工作能力十分突出,可是一到爱情上就昏了头脑,潜意识里仍然把男性的认可作为追求的目标,甘愿为了丈夫和孩子牺牲自我价值领域的一切,而一旦做出这种牺牲,女性再想实现之前的建设就变得十分困难,传统的妻子角色仍是她们价值的最主要的体现。“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观念在社会上依然普遍存在并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着女性对两性关系的认知。

因此,现代女性在家庭与社会中还存在着尖锐的角色冲突,子君的悲剧在现代女性身上的延续不能不引起思考,当现代女性完全实现经济独立,政治平等时为什么还要把爱情和婚姻视作生活的全部,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的意志依附于男性的权威。这其中自然有女性自身的原因,更有男性思想和社会的影响,男性没有摆脱封建落后意识,历史的惯性使他们仍然将女性作为自身意志的体现者。女性只有真正的思想解放,实现精神上的男女平等,才能捍卫维护自己的尊严与人格,才能扮演好社会和家庭的角色,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

由于女性生理特点和社会分工的不同,承担的角色也不同,婚后的女性不自觉地把家庭婚姻也当作自己的事业,在就业方面,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并没有那么严苛,而约定俗成地以家庭婚姻的完美程度当作评判女性是否成功的标准。女性因为自身的母性特征,会积极地把孩子以及和孩子有关的丈夫作为保护的对象,这种伟大的母亲光辉使得大部分的女性选择以家庭为人生的重心。而男人对待家庭的态度又是不同的,对男人来说,家庭是他们的巢穴,而他们的舞台是在家庭以外的地方,这种两性差异是造成婚姻中女性困惑压抑的原因。只有互相理解对方的需求,才能实现两性和谐共处,社会才会和谐发展。“上帝造人只有两种,男人和女人,这决定了他们必须相依相偎才能维系这个世界……只有获得和谐,这个世界才不至于倾斜,才能维系平衡状态。”对《伤逝》进行女性主义研究的意义不只是批判吃人的封建社会,也不只是讨伐涓生还子君的公道,还在于探寻自子君以来中国女性的最真实生存状态,揭露男权思想的毒瘤,避免子君悲剧的重现,使男女两性和谐相处。我们所提倡的男女平等,并不是男女完全一样,而是女性可以保持自己的独特性与独立性,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与男性共同前进,共筑社会和谐的美好蓝图。我们可以看到两性为和谐共处所做的努力,互相理解共同进步,相信在不远的将来,女性不再因差异而苦闷,而是以拥有差异而骄傲。

参考文献:

[1]鲁迅.鲁迅小说全集[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18.

[2]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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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马敏.鲁迅《伤逝》的新解读[J].文学理论与批评,2006,(06):120-123.

[5]王玉英.女性批评下的《伤逝》解读[D].信阳师范学院,2011.

作者简介:

毛旖旎,女,汉族,江西吉安人,南昌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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