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制造业高质量发展:逻辑、路径、政策
2023-05-15燕翔
燕 翔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经济发展从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这对产业发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新发展格局以现代化产业体系为基础,构建自主可控的现代化产业体系保证关键核心技术的安全可靠、保障产业链供应链的安全稳定,对于国民经济循环畅通、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有着重要意义。制造业作为我国发展的重要支柱产业,是立国之本、兴国之器、强国之基,是现代化产业体系的重要内容,也是经济增长的主要引擎;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是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的关键所在,是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依托,也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必然选择。要充分认识新阶段下制造业发展所面临的问题与挑战,把握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内在逻辑,积极探索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可能路径,多措并举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
一、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必然选择
(一)制造业为经济中高速发展提供强劲动力
发展是解决我国一切问题的基础和关键。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提出,从2020年到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到2035年,我国经济实力、科技实力、综合国力大幅跃升,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迈上新的大台阶,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2020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就《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起草的有关情况作出说明,到2035年实现经济总量或人均收入翻一番,是完全有可能的。
要完成到2035年翻一番的目标,意味着在此之前中国经济整体上要保持大约年均4.7%的中高速增长速度。2022年,中国GDP突破120万亿元,一二三产业占比分别为7%、40%、53%,其中制造业占GDP比重为28%,是国民经济20个门类行业中(1)参见《国民经济行业分类》(GB/T 4754—2017)。权重最大的一个。制造业对经济中高速增长的推动作用,既体现在其自身是国民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还体现在对其他产业的推动作用上,特别是生产性服务业。生产性服务业是相对生活性服务业而言的,是与制造业生产活动直接相关的服务行业,根据国家统计局的说明,目前国际上对生产性服务业的严格统计口径尚未统一,西方国家生产性服务业占GDP的比重大约在40%~50%。(2)生产性服务业与生活性服务业如何区分[EB/OL].国家统计局官网,2023-01-01.制造业通过其本身发展以及对生产性服务业的推动,对经济保持中高速增长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中国制造业占GDP比重自2012年后明显下滑,从2011年的32.1%下探至2020年的26.3%,2021年和2022年略有小幅回升。按照世界银行口径,2022年中国人均GDP是11560美元(2015年不变价),在同等发展阶段,发达国家制造业占GDP比重普遍都在25%以上,日本更是能达到30%以上,发达国家制造业占GDP比重下降至20%及以下,一般在人均GDP超过20000美元(2015年不变价)之后(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课题组,2022)。学术观点上也普遍认为,由于制造业对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的重要意义,日本和韩国在中等收入阶段保持较长时间制造业快速增长,是其能够快速进入高收入国家群体的重要原因,而与之对比,部分拉美国家由于去工业化过快掉入了中等收入陷阱(郭克莎和彭继宗,2021)。在当下中国人均GDP从10000美元走向20000美元之际,保持制造业较高增速和占GDP较大比重,是非常有必要的。
(二)制造业是科技创新的主阵地
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现代经济增长理论普遍共识,一国经济体在经历了前期资本深化发展阶段之后,经济增长的唯一源泉就是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而提高全要素生产率的关键就是依靠科技创新技术进步。科技创新既是经济增长速度的源泉,又是结构转型升级的动能。
与第一产业中的农业、第二产业中的建筑业和公用事业、第三产业中的服务业相比,制造业生产和投资活动能够产生更强的科技创新和技术变革。农业受制于自然条件因素技术进步较慢,较难产生突破性、革命性的科技创新。服务业主要依靠人的作用,商业模式创新较多,技术创新程度低于制造业。服务业吸纳劳动力就业的能力强,反过来意味着服务业劳动生产率提升速度慢,因此发展过程中需要依靠更多的劳动力数量投入。可以试想一下,一个钢铁冶炼工人可以因为设备更新换代人均产量成倍提升,而一个服务业从业人员通过技术手段提升生产能力的空间则较为有限。科技创新技术进步在制造业能够产生更大的价值,因而也更容易在制造业中孕育。
制造业作为科技创新的主阵地,将提供未来中国式现代化的物质技术基础。18世纪以来,人类世界经历了三次现代化浪潮。第一次起源于英国的工业革命,其物质技术基础是蒸汽机的广泛使用,开启了机器取代手工劳动的时代。第二次发生在19世纪西方国家,物质技术基础是电力和内燃机。第三次发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产生了以电子信息技术为物质技术基础的新科技革命。近年来,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中,信息技术、生物技术、新能源及新能源汽车等创新产业,总体上也都属于制造业领域。
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统计数据,在主要国家的企业研发支出分行业占比中,美国制造业占比是57%,而日本、德国、中国制造业研发支出占全部企业研发支出的比重分别是87%、85%、88%,制造业对于一国科技创新的重要意义可见一斑。在中国经济当前发展阶段,制造业占GDP比重下降或是一种早熟的表现(蔡昉,2021),稳定制造业增长和占比有利于促进科技创新提升生产率。
(三)制造业高质量发展为应对外部风险提供重要保障
近年来,外部环境不稳定、不确定、不安全因素日趋增多,面对日趋复杂的外部局势,坚持底线思维,做到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对于中国这样一个体量巨大发展向上的经济体而言至关重要。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是抵御外部风险的重要保障。
首先,推动制造业向价值链高端发展为中国应对国际激烈竞争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当前,国际产业分工格局的重塑给我国带来巨大冲击,但这也是在新一轮发展格局中抢占先机的好机会。制造业的高质量发展,提高了我国在国际上的话语权。一方面,高端制造业产品常常具有高技术含量和附加值,在国际贸易市场中有较强的竞争力,提升了我国的经济实力。另一方面,高端制造业的发展,无疑是我国综合国力的一种体现,产业体系的现代化、高价值化在一定程度上抵御了外国对我国不合理的贸易壁垒、经济制裁。
其次,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有助于我国保持产业链、供应链完整。我国拥有完整的制造业体系和庞大的市场需求,但在产业链、供应链完整性方面仍存在一定的不足。制造业发展正是通过提高产品质量和技术水平,来推动产业升级,最终促进产业链、供应链优化,增强国际竞争力。在国际力量对比深刻调整之际,我国应深入促进国内、国际双循环,积极参与国际分工合作,维护多元的经济格局和经贸关系,但同时也要保持独立自主,坚决拒绝过度依赖,着力发展制造业,以提升自我产业链和供应链韧性和安全水平,坚持“双链”高效顺畅,循环畅通。因此,制造业的高质量发展对于我国保持供应链完整具有重要意义,而通过“补链”“强链”,壮大产业集群增强国际竞争力,也可进一步增强我国制造业的高质量发展。
最后,制造业是突破先进技术“卡脖子”的破局关键。当下世界正值“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正面临全球性危机叠加、国内经济内需不足的挑战,西方举措让推动我国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成为必然选择。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使国际贸易保护主义盛行;2020年暴发的新冠疫情又加剧了逆全球化趋势,而中美贸易摩擦更是美国霸权主义下的产物。西方发达国家希望能借此机会封堵我国高新技术产业的兴起,遏制我国快速发展势头,限制中国在世界的影响力。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科技创新和技术开发水平有显著提高,与此同时全球高科技竞争也愈发激烈,美国提出的“小院高墙”对抗策略主要针对制造业,因为制造业是科技竞争的主要领域,因此未来进一步转型升级十分必要。
二、新发展阶段中国制造业发展面临的新问题和新挑战
自工业化以来,制造业一直是一国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柱。我国经过多年的改革与发展,逐步形成了以制造业为重要支撑的“世界工厂”。但是,当前我国经济运行面临需求不足和外部环境复杂严峻的局势,过去制造业“规模扩张、投资驱动、出口导向”的三张牌模式难以为继。新发展阶段,中国制造业发展面临着新的问题和挑战。
(一)要素成本上升,产业转移寻找新洼地
近年来,随着人口结构以及生产要素价格变化,中国制造业发展中的传统成本优势在减弱。叠加外部复杂因素影响,部分无法适应的制造业企业开始谋求产业转移,这是新发展阶段中国制造业发展中面临的新问题。
中国人口结构拐点显现,“人口红利”开始走向“人才红利”。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2年末全国人口141175万人,较上年末减少85万人,同时这也是中国人口自1962年以来首次出现负增长,我国的“人口红利”正逐渐向“人才红利”转变。未来,中国经济中长期增长动力核心,就是通过“人才红利”带来的科技进步提升生产效率,以替代人口红利逐渐褪去的影响。传统制造业对劳动力数量的依赖严重,当下中国仍具有巨大的人口数量和劳动力大军,人口红利仍然存在。而未来人才红利将是带动制造业转型、推动高质量发展、培育发展新高地的基础支撑。
人口结构变化中劳动力成本比较优势逐渐消退。从劳动力视角来看,人口红利“量”的消退,也带来劳动力成本“价”的上升,进而为传统制造业发展带来阻碍。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中国城镇私营单位制造业年平均工资从2009年的17260元上升到2022年的67352元,年均增长11.0%。另一个类似的统计口径是制造业农民工年平均工资,从2009年的15972元上升到2022年的56328元,年均增长10.2%。从国际比较来看,2010年以前中国制造业劳动力成本非但远低于美日欧等发达经济体,也明显低于东南亚发展中国家(魏浩和郭也,2013)。近年来,劳动力成本低优势开始弱化,竞争优势从绝对成本优势转向依靠劳动生产率提升的相对优势(钱诚,2020)。
中国政府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扶持制造业发展,努力降低各种生产要素成本上升的不利影响。如融资成本包括中小制造业企业融资可得性问题,最近几年在降低社会融资成本的大政方针下取得了积极成效。其中劳动力成本被普遍认为是中国制造业企业未来发展的主要制约(刘俊伶和范宪伟,2022)。在未来中国式现代化发展道路中,劳动力成本上升也是不可逆的。中国式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劳动力工资上升是我们发展经济的重要目标。因此制造业高质量发展只能去解决劳动力成本上升后的新问题,不可能改变劳动力成本上升这一事实趋势。
外部摩擦增加企业隐性成本,产业国际转移引发社会关注。随着生产要素成本的提高,很多跨国企业把目光放在了比较优势更加明显的东南亚国家。特别是2018年中美贸易摩擦激化以后,西方国家采取的很多措施增加了中国制造业企业的潜在出口成本,很多出口导向型企业为应对欧美关税也会将部分生产基地转移到海外。中国制造业企业产业国际转移最近几年被社会舆论广泛关注,甚至很多观点认为这可能开启了第五次国际产业转移(岳圣淞,2021)。
(二)“贸易摩擦”“脱钩”“去风险”风险不断升温
近年来,中美贸易摩擦与中国经济开放如影随形。从20世纪90年代至今,中美之间已发生6次摩擦,这跟美国长期以来对中国认知、战略目标界定等重大层面习惯性的政策传统有深层关系,也与美国一直以来奉行的“霸权主义”密切相关。
2018年,美国以“国家安全”和“知识产权”问题为由,对中国实施了“232措施”和“301调查”,对中美关系、中国经济发展都产生了严重负面影响,不可避免地导致中美经济“脱钩断链”。最近,“去风险”一词取代“脱钩”。风险是所有经济活动固有的,但美国却利用这种心态泛化安全风险,将“去风险”扩大化、工具化,并不断地炒作、利用、异化这一概念,意图把中国排挤出全球产业链和供应链的关键环节,限制中国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力。2022年以来,美国陆续颁布《通胀削减法案》《芯片与科学法案》以及提出印太经济框架,包括明确限制有关芯片企业在中国开展正常经贸与投资活动,通过“印太战略”削弱中国对地区经济融合的积极影响等。
美国的限制性政策也对其他国家对中国的态度产生影响。对世界经济而言,美国对中国贸易制裁是企图颠覆现行多边贸易体系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使下一阶段的全球化体现出愈发强烈的区域化特征。一直以来,日本作为美国的盟友,对中国关系的基调最大程度上保持了与美国同步。日本从2023年7月23日开始对23类制造芯片的设备和材料实行出口限制,由公布的项目和清单可以看出,所限制的品类范围非常广泛,旨在彻底限制向中国的出口,对中国的针对性显而易见。欧盟也发布报告,逐步禁止使用华为、中兴两家企业所提供的5G网络服务,发布经济安全战略提案,管制对外投资和出口。众多举措背后的目的就是阻止中国高新科技产业的发展,力图让“中国制造2025”成为一纸空谈。
在贸易摩擦中,我国外向型制造业企业首当其冲,尤其是出口导向型企业和劳动密集型企业。从行业分布来看,受影响较大的包括重工业、轻工业、高新技术行业、批发业等,相关企业的出口量和利润在短期内可能会受到影响。根据海关总署公布的数据,2023年1~7月,我国对美国进出口总额累计同比下降15.4%,其中出口下降18.6%,可以说中美的“脱钩”对两国的贸易往来已经有非常明显的负面影响。而我国与欧盟和日本等的贸易额同样下降明显,2023年1~7月,我国对日本贸易总额同比累计下降12.0%,其中出口下降6.8%,进口更是下降了16.7%;对欧盟贸易总额累计同比下降6.6%,其中出口下降8.9%。
(三)传统模式步入尾声,创新发展亟待破局
从传统发展模式看,中国制造业的竞争优势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即规模优势、成本优势、后发优势。
所谓规模优势,即中国拥有超大规模市场形成的规模经济优势。超大规模市场优势不仅是指需求端空间足够大,更重要的是通过规模经济优势,有利于摊薄企业进行科技创新发展新产业所需要前期大量投入的研发成本和固定成本,能够形成强有力的科技创新竞争力。规模优势要从两方面来看:一是从内部看我国有14多亿人口,超过世界银行定义的高收入国家人口总和;二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后中国逐步成为“世界工厂”,过去二十多年全球贸易中国份额不断上升从而扩大了中国的规模优势。而往后看,一是国内总人口峰值渐行渐近,二是“贸易摩擦”“脱钩”“去风险”等摩擦下中国的全球贸易份额进一步提升空间有限。
所谓成本优势,即中国拥有包括劳动力成本较低在内的综合生产要素成本优势,包括劳动力、土地、资本在内的要素禀赋,影响一国比较优势从而决定最优产业结构(林毅夫和付才辉,2022)。而随着要素价格的变化,成本低作为中国的比较优势这一发展动能也在减弱。最近几年各项政策致力于提高基础设施建设水平、降低社会融资成本、改善营商环境等,其核心就是要在传统要素之外降低制造业发展综合成本,不少研究也发现,快速发展的互联网跨境电商、中欧班列、自由贸易试验区等为中国制造业和对外贸易发展提供了新动能(裴长洪和刘斌,2019)。
所谓后发优势,即中国在初级发展阶段可以通过技术引进等方式实现加速发展。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要实现人均国民收入水平提高就需要更高的经济增长速度,在低收入水平下之所以可以实现更高的增长速度其理论依据有两方面:一是新古典经济增长理论提出的在低收入水平下资本积累速度更快,二是低收入国家技术水平低于高收入国家,可以通过国际贸易吸收投资等方式引进技术提高生产率(林毅夫和张鹏飞,2005)。随着我国人均GDP不断提升,生产技术已经接近国际前沿水平,进一步引进技术提升生产率空间有限。
因此,无论从内部因素看还是从外部因素看,中国制造业发展的传统优势其绝对优势水平依然存在,但是相对领先优势从变化趋势上看是在逐步缩小的,未来中国制造业高质量发展阶段需要依靠技术制度等新要素禀赋形成新的比较优势。
三、中国制造业高质量发展路径探索
(一)方向:数字化、智能化、绿色化
在当下全球经济一体化和产业变革的背景下,制造业面临着巨大的发展机遇和挑战。随着信息技术的不断进步,以数智化转型促进制造业绿色发展已成为当今世界主流的经济发展方向。
数字化转型为制造业高质量发展赋能。随着5G、云计算、大数据、工业互联网掀起的新兴技术浪潮,数据资源对于制造业的发展越来越重要。数字化技术以生产要素数据为依托、工业互联网为载体,通过对大量数据的收集、处理、分析和应用,能够在促进企业生产模式转型升级、商业模式持续优化、经营管理提质增效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数字化产业链和数字化生态的建立有助于整合资源优化配置,实现制造业产业链、供应链的高效协同发展。目前,我国广东、长三角、成渝等地区初步形成区域协同发展格局,区域间分工结构、产业结构优化明显,数字化转型进展显著。
智能化变革是制造业转型升级的重要方向。智能化发展指AI技术从大数据中提取并分析有价值的信息,经过学习后帮助企业及时作出准确决策,提高生产效率和质量稳定性。数字化与人工智能等信息技术相结合,能够实现制造业企业生产流程的全面自动化和高度智能化、对生产过程实时监控,不仅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及人力成本,提高生产效率,还能够有效把控出厂产品质量,保证产品高质量生产。此外,智能化制造还能够运用机器学习、数据分析等技术为企业提供更加准确的数据支持,帮助企业及时调整优化生产计划,提高生产灵活性,更好地适应动态变化的市场环境。为应对世界其余主要国家抢占产业智能化发展先机、加快数字化转型部署的局面,《“十四五”智能制造发展规划》确立了我国以工艺、装备为核心,以数据为基础,依托制造车间、工厂、供应链等载体,构建虚实融合、知识驱动、安全高效、绿色低碳的智能制造系统,推动制造业进一步实现智能化的变革方针。
绿色化有助于制造业实现可持续发展。绿色发展是新发展理念的重要组成部分,绿色化发展要求实现资源集约利用以及环境友好,以更小的消耗实现更大的产出价值。资源消耗不可持续,但科技能够带来可持续发展,绿色制造能够实现企业从能源资源依赖型转向技术创新驱动型的愿景,实现经济与环境协调的绿色发展。我国是世界制造业大国,2022年制造业增加值全球占比近30%,“双碳”背景下,推动制造业的绿色低碳转型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在新一轮的制造业升级转型中,绿色化正加速与数字化、智能化融合。“十四五”规划提出,数字化引领绿色化,以绿色化带动数字化。一方面,数字化、智能化改革有助于生产模式从能源资源依赖型向技术创新驱动型转变,实现提质、降本、增效;另一方面,绿色化发展不断对企业高效生产提出更高的要求,促进牵引制造业数字化、智能化模式改革,加快制造业从量大到质强的转变。绿色化、数字化、智能化三者融合发展,实现良性循环,推动制造业的高质量发展,在提高对经济发展贡献的同时实现其自身发展的可持续性。
(二)动力:自主创新能力体系完善
随着比较优势、成本优势的减弱,我国制造业长期依赖要素投入刺激发展的模式将逐渐消失,创新驱动成为我国制造业发展的重要动力。创新驱动包含技术创新、制度创新、管理创新、商业模式创新、业态创新和文化创新六个方面的内容,其中技术创新对于经济增长尤其重要。自主创新能力体系的完善有利于企业科技创新能力持续增强,助力我国制造业高质量发展。
完善的自主创新能力体系强调企业科技创新的主体地位。企业对产品创新、产业创新非常敏感,是推动我国科技创新的重要力量。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2年企业研发投入占全社会研发投入已超过75%,全国技术合同成交额达到4.8万亿元,企业贡献了超过80%的技术吸纳,国家重点研发计划中企业参加或牵头的占比已接近80%。同时,作为经济活动的基本单元,企业直接面向市场,也是科技成果市场价值的最终实现者。强化企业科技创新的主体地位,对于科技创新成果转换为实际的经济效益具有重要促进作用。按照党中央的部署,在创新决策、研发投入、科研组织以及成果转化方面加大支持力度,持续提高企业的科技创新主体地位,对于提升科技创新能力、加快新旧动能转换、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构建全方位研发投入增长机制也是自主创新能力体系的重要组成内容。研发支出持续增加是科技创新的能量和动力源泉,2022年我国研发经费首次突破3万亿,达到3.09万亿元,总量仅次于美国。我国的研发支出(R&D)占GDP比重从1997年起逐年抬升,从1996年的0.51%上升至2022年的2.55%;从趋势上看中国研发支出占比上升的势头非常明显,但从数值上看目前中国研发支出占GDP比重与美日德等发达国家还有一定差距,未来研发投入强度仍有很大潜力。构建全方位研发投入增长机制,保障研发经费投入的持续增长,推动经费投入结构优化调整,有助于科技创新能力以及产业竞争力的不断提升,对我国制造业以及经济社会的高质量发展形成重要支撑。
科技成果转换是科技创新的重要环节,科技成果转化保障机制的建立对于提高生产效率、促进高质量发展意义重大。技术创新资源的生产转化率,即技术创新的“质”,直接决定了企业科研投入的成果和有效性。为了促进科技成果转化为现实生产力,规范科技成果转化活动,加速科学技术进步,推动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我国制定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促进科技成果转化法》,2021年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进步法》也突出了应用研究与成果转化的相关内容。近年来,随着各项政策法规的逐步落实完善以及科技成果转化保障机制的建立,我国科技成果转化工作稳步增长。2021年,高校院所以转让、许可、作价投资和技术开发、咨询、服务方式转化的合同总金额为1581.8亿元,同比增长25.9%(中国科技评估与成果管理研究会等,2023)。
(三)基础: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
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是构建新发展格局的重要基础。产业链供应链体系构成了产业经济运行的基本脉络,各类生产要素、资源、商品等沿着产业链供应链循环流转,是经济循环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有产业链供应链维持在安全稳定的状态,才能保证各类生产要素、资源、商品在沿着产业链供应链体系的流转过程中不受阻碍,形成有效的循环畅通。保持产业链供应链的安全稳定,是经济实现良性循环、构建新发展格局的重要基础。
但当前国际形势复杂多变,我国在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的地位面临挑战。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各国都希望保护本国市场;疫情浪潮加速了逆全球化思潮;自然灾害频频出现,危害世界经济。种种因素叠加,全球供应链局势正在经历着快速变革,链条逐步缩短,生产过程偏向本土化、区域化以及碎片化。2022年,中国对美国贸易结合度仅为1.05,相当于2003年、2019年的水平;美国对中国的贸易结合度也同样回落至0.48,介于1999~2000年水平之间。这些局势变化,均对我国产业链供应链的安全稳定带来挑战。
维护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举措。为应对国际形势复杂多变带来的严峻挑战,我国积极利用“一带一路”打造的“共商共建共享”优势,抓住我国超大市场规模、供需互促、产销并进的优势,提高制造业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同时以政策为我国产业链供应链安全保驾护航。提高制造业产业链供应链韧性、维持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不仅是我国经济实现良性循环的基础保障,而且还有助于推动生产要素从低质低效领域向更优质高效领域顺利流转,提高资源要素分配效率,从而提高经济生产的全要素生产率,为制造业的高质量发展提供动力来源。
(四)格局:大中小优质企业梯度发展
从企业主体角度看,制造业高质量发展要发挥好龙头企业的领军作用以及“专精特新”中小企业的创新活力。2021年,工信部等六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加快培育发展制造业优质企业的指导意见》首次提出构建梯度培育格局,并提出,力争到2025年,梯度培育格局基本成型。2021年底发布的《“十四五”促进中小企业发展规划》提出,到2025年,要推动形成一百万家创新型中小企业、十万家“专精特新”中小企业、一万家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构建制造业优质企业梯度格局,有助于实现大中小企业融通发展、相互补位、共同做强。
具有全球竞争力的大企业是一国制造业发展水平的体现。一国经济体系的竞争力是由产业竞争力决定的,而决定一个国家产业国际地位的则是行业内是否具有全球竞争力的大型企业。在我国改革开放的四十余年里,诞生了一大批优秀的企业,他们面对激烈的国际竞争,通过不断提升技术创新能力,在国际上掌握着一定话语权。例如,作为福建省的标杆企业,宁德时代于2023年首次跻身全球企业500强,排名直指第292位,这与其愈发成熟的智能制造体系和长期布局数字化转型密不可分。
龙头企业作为制造业的领军企业,具有较强技术创新能力和市场竞争力,对于产业升级有重要推动作用。而且相关研究发现产业链龙头企业能够显著促进本地企业成长(叶振宇和庄宗武,2022)。龙头企业的重要性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技术创新引领。龙头企业具备较强技术研发能力和产业整合能力,能够引领产业技术创新,推动产业向高端化、智能化方向发展。二是提高产业附加值。龙头企业通过发展高附加值产品和服务,提高产业附加值,带动产业转型升级。三是增强国际竞争力。龙头企业具有较强的品牌影响力和市场竞争力,能够提高中国制造业在国际市场的地位和影响力。
“专精特新”中小企业是高质量发展的持续动力源。中小企业在推动经济增长、促进科技创新、增加就业等方面具有重要作用,具有“五六七八九”的典型特征,即贡献了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GDP、70%以上的技术创新、80%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90%以上的企业数量,是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生力军,是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重要基础,是企业家精神的重要发源地。“专精特新”中小企业具体是指专业化、精细化、特色化、新颖化的中小企业。“专精特新”的灵魂是创新,“专精特新”中小企业深耕细分领域,创新能力强,是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持续动力源。
龙头企业是产业链、供应链的实施主体,“专精特新”中小企业是产业链、供应链的关键环节。龙头企业“集中力量办大事”,实现科技创新引领与核心技术攻关,“专精特新”中小企业提供持续创新研发支持,填补细分领域空白,补足产业链短板断点。大中小企业融通协同发展,彼此紧密配合,增强产业链、供应链的韧性,提升产业链、供应链的自主可控能力,共同推动制造业产业的高质量发展与国际竞争力的提升。
(五)协同:制造业高效融合服务业
“十四五”规划提出,坚持把发展经济着力点放在实体经济上,加快推进制造强国、质量强国建设,促进先进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深度融合。先进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融合是顺应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增强制造业核心竞争力、培育现代产业体系、实现高质量发展的重要途径。
服务业已经成为我国经济增长的主要支撑。2023年上半年,据初步核算,我国国内生产总值593034亿元。分产业看,第一产业增加值30416亿元,占比为5.1%;第二产业增加值230682亿元,占比为38.9%;第三产业服务业增加值331937亿元,占比高达56.0%,是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随着经济的发展,服务业占GDP的比重持续增加,经济结构的这种转型符合世界经济发展的基本规律,美国、日本等其他主要发达国家也曾经历过这种变化。
制造业和服务业的高效融合为经济提供新的增长动能。制造业和服务业的高效融合,一方面能够带来生产方式向智能化、精细化转变,推动制造业企业向服务业的链条延伸,借助服务业的发展带动制造业竞争力的提升;另一方面,制造企业触达服务需求,通过更好的供需匹配推动服务业效率提升,缓解服务业发展过程中的“鲍莫尔成本病”。先进制造业与现代服务业两业融合、相融相长、耦合共生,实现产业结构优化升级,有利于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
制造业与服务业的高效融合是制造业企业提升竞争力的重要途径,有助于企业适应新形势下的竞争环境,推进制造业服务业融合发展已成为各国共识。美国在1990年提出现代制造理念,2014年启动先进制造业伙伴(AMP)计划2.0,致力于制造业所需要的中间服务解决方案,涉及专业技术、供应链伙伴、融资渠道等方面服务。欧盟在1998年通过“第五框架计划(FP5)”,提出“延伸性产品”的概念;2002年,通过“FP6”明确提出要稳步推进制造业服务化;到2007年,通过“FP7”强调通过制造业的服务化来适应日益消失的产业边界和满足所遇到的新需求(夏杰长和肖宇,2022)。
四、政策建议
(一)强化关键领域产业政策
产业政策的经济学逻辑是通过政府“有形之手”解决市场失灵导致的效率缺失问题,产生市场失灵的原因包括信息不对称、外部性效应、公共物品特征等。产业政策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引领重点产业科技创新方向,二是解决产业链供应链安全问题。现有的文献也发现中国产业政策能够促进企业创新特别是在政策重点鼓励领域(余明桂等,2016),从全球看美国政府也会根据全球竞争形势变化动态调整其产业政策的方向和力度(贺俊,2023)。
在西方国家产业链供应链“去中国化”的种种举措下,强化关键领域产业政策对中国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是非常必要的。具体措施可以包括:一是重点支持核心技术关键领域,着力解决“卡脖子”问题;二是对于前沿领域提前谋划布局未来产业发展规划;三是对于统筹发展和安全,进一步完善产业链供应链布局;四是根据各地区要素禀赋,推动不同发展阶段制造业在国内有序转移。
(二)用好金融服务支持科技创新
制造业高质量发展需要科技创新,科技创新需要研发投入、需要资金支持,在政府财政资金以外需要更多依靠金融市场力量来支持科技创新。近年来,随着科创板、北交所、股票发行全面注册制改革落地,我国已经初步建立了包括直接融资、间接融资、融资担保等在内的科创金融服务体系,金融支持科技创新力度和质量显著提高。
未来需要进一步用好金融服务支持科技创新,具体措施包括:一是政府通过补贴担保等形式,引导商业银行加大科技创新类信用贷款;二是活跃资本市场、提振投资者信心,更好发挥资本市场“四两拨千斤”的枢纽作用;三是金融政策与国家的产业政策、财政政策、科技政策紧密联合,发挥更大的协同效力;四是进一步扩大科创金融改革试验区,积极探索金融支持科技创新新方法新模式。
(三)构建统一大市场挖掘规模经济潜力
中国的超大市场既可以满足制造业发展的市场需求,又可以通过规模经济效应降低企业科技创新成本。在国内人口增长趋缓、国际市场拓宽进入瓶颈期后,打破国内市场地方保护和区域壁垒等不利因素,可以进一步挖掘规模经济潜力,同时降低制造业发展中的交易成本、有利于各类生产要素自由流动合理配置,提升整体生产效率。
2022年《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正式出台,为推动中国市场由大到强转变、构建新发展格局提供了行动纲领和工作指南。未来可进一步关注以下措施:一是健全全国各地区统一的市场准入标准制度;二是全面清理各种歧视性限制政策;三是依托反垄断反不正当竞争法,打破各种破坏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制约。
(四)以高水平对外开放推动新发展机遇
党的二十大报告把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作为“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着力推动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内容。实行高水平对外开放,统筹国内国外两个市场,对于中国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意义重大。
以高水平对外开放推动新发展机遇,可以重点关注:一是要在更广领域扩大外资市场准入,不断优化本地营商环境,吸引外商投资和技术引进;二是鼓励中国企业积极走出国门,迈向全球是未来中国制造业发展的战略方向;三是加强合作积极扩大共建“一带一路”;四是积极参与全球经济治理,在全球贸易投资规则制定中,提供更多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