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十一年胡林翼致毛鸿宾信札考释

李文君

（故宫博物院 故宫学研究所，北京 100009）

胡林翼与毛鸿宾，均是对近代湖南有重要影响的人物。故宫博物院藏有胡林翼致毛鸿宾信札4通，是20 世纪50 年代从国家文物局调拨入藏的，以前未被学界关注。这4 通信札，对研究咸丰末年的湖南政局有一定价值，现以时间为序，将其整理，并进行简单考释，以惠学林。

一、胡林翼与毛鸿宾

寄信人胡林翼（1812—1861），字贶生，号润芝，一作咏芝，湖南益阳人。道光十六年（1836）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二十年选江南乡试副考官。二十六年捐知府，分发贵州。咸丰元年（1851）补授贵州黎平知府。三年率黔勇入鄂，与太平军作战。四年二月补授贵州贵东道，八月调补湖北按察使。五年正月补授湖北布政使，三月署理湖北巡抚。六年十一月补授湖北巡抚，并赏戴头品顶戴。八年四月加太子少保衔。十一年八月廿六日卒于湖北巡抚任上，谥文忠。

收信人毛鸿宾（1806—1868），字寄云（胡林翼在信中写作“骥云”），号寅庵、菊隐，山东历城（今济南）人，道光十八年（1838）进士，与曾国藩同科，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二十七年任督察院京畿道监察御史，后又任礼科与兵科给事中。咸丰三年（1853），奉旨回籍督办团练，阻挡北伐的太平军。五年五月因办理团练出力，补授为湖北荆宜施道，六年三月调补湖北安襄郧荆道。十年五月授安徽按察使，九月升江苏布政使。十一年二月署理湖南巡抚，七月实授湖南巡抚。同治二年（1863）五月，补授为两广总督。同治四年被弹劾卸任，同治七年八月十二日在原籍病故[1]44。

胡林翼为道光十六年（1836）进士，毛鸿宾为十八年进士，二人早年均曾在翰林院任职，他们的最初结识，应就在此时，但两人早年往来的具体情况，目前还没有被文献资料直接佐证。胡、毛二人再次产生紧密联系，是咸丰五年（1855）五月毛鸿宾赴湖北出任道台之后，此时，胡林翼已担任湖北巡抚，是毛鸿宾的上级。因公务关系，两人往来频繁。咸丰九年，毛鸿宾将早年任御史与给事中时的奏疏刊刻成《谏垣疏稿》一书，胡林翼亲自为其作序[2]122-123。曾国藩、郭嵩焘二人也为此书写了序言[2]121-124。因在对待太平军与捻军的策略上，两人理念相近，毛鸿宾逐渐成为胡林翼施政的重要助手，胡林翼几次向朝廷保举毛鸿宾。如在咸丰十年五月初三日，胡林翼向朝廷上《敬举贤才力图补救疏》，盛赞安襄郧荆道毛鸿宾“好善嫉恶，秉心公正”[3]650。在胡氏的举荐下，毛鸿宾很快就由道台擢升为安徽按察使；后又经曾国藩保举，升任江苏布政使。毛鸿宾出任湖南巡抚后，与胡林翼、曾国藩等配合默契，有力地支援了二人与太平军的作战。不过，胡林翼、毛鸿宾二人分任湖北湖南巡抚之后，就湘鄂两省的资源调配，两人未来得及作出更深入的配合，因为就在毛鸿宾出任湖南巡抚半年之后，胡林翼就在武昌病逝了。

目前所见公开刊布的胡林翼致毛鸿宾信札，主要有四部分：一是南京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所藏。包括胡林翼在内的咸丰同治年间诸多知名人物写给毛鸿宾的信札，一直由其后人保存。1958年，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从毛氏后人手中征集到曾国藩等27 人写给毛鸿宾的一批信札，后收入《清咸同年间名人函札》一书中，其中包括胡林翼致毛鸿宾信札1 通，作于咸丰十一年（1861）春。同时，咸丰九年十月胡林翼为毛鸿宾《谏垣疏稿》所撰的序言也收入此书[4]57-58。二是山东省图书馆所藏。是指毛氏后人保存的信札因战乱散出之后的另一部分，陆续为山东省图书馆收藏，共装成14 册[5]91-92。这部分写给毛鸿宾的信札中，由胡林翼发出的有41 通，时间自咸丰五年至十年，当时胡林翼为湖北巡抚，毛鸿宾则任安襄郧荆道道台，内容主要记述胡林翼督师援皖、援湘及围攻武昌等战况，尤以对陈玉成在黄梅大败清军和彭玉麟、杨岳斌、李续宜等攻占安徽铜陵、江西湖口的战斗情况为详，也涉及湖北地方兴办团练修壕建圩，防堵捻军的情况[6]44。这部分信札，已由骆伟先生整理出版[7]。三是苏州博物馆所藏。项旋先生的《胡林翼致毛鸿宾信札八通考释》一文，考释了苏州博物馆所藏的8通胡林翼致毛鸿宾信札，其中作于咸丰八年者1通，九年者1 通，十年者6 通[8]161-170。四是《胡林翼集》的收录。该书共收录胡林翼致毛鸿宾信札12通，作 于 咸 丰 九 年 者2 通[9]302，410-411，十 年 者6通[9]423-424，482，500，536-537，573，636-637，十一年者4通[9]770，807，835-836，837，其中咸丰十一年的1 通与《清咸同年间名人函札》一书收录者重合。

相比以上所述胡林翼致毛鸿宾信札，故宫所藏信札有两个鲜明特点：一是内容系首次完整刊布。故宫所藏4 通信札中，有2 通的部分内容与《胡林翼集》收录的信札相同，另外2 通信札的内容，系首次公开刊布，未见有其他书籍收录。二是信札内容的独特性。故宫所藏信札，均作于咸丰十一年（1861）三月到五月之间。这一年二月，毛鸿宾署理湖南巡抚；八月下旬，胡林翼病逝。以前公开的胡林翼写给毛鸿宾的书信，多写于咸丰十一年之前，当时毛鸿宾还在湖北任职，在胡林翼的信中，家乡湖南还不是中心议题。在故宫所藏信札中，因毛氏已调任湘省，家乡湖南则成为胡林翼书信中的主要议题，且毛鸿宾成为胡林翼去世之前心念湖南，谈论湖南的主要倾诉对象。从这个意义上讲，故宫博物院所藏这4 通信札，对研究胡林翼与毛鸿宾来说，有着独特且不可替代的价值。

二、信札考释

从内容来看，故宫所藏胡林翼致毛鸿宾的信札，作于咸丰十一年（1861）。当时，胡林翼任湖北巡抚，六月之前，一直在安徽太湖县行辕驻节，六月初三日才回到武昌的巡抚衙门[10]36。毛鸿宾则在二月十三日由江苏布政使署理湖南巡抚，七月二十二日实授湖南巡抚。从笔迹来判断，4 通信札的正文部分，均为他人代笔；3 通信札的附言，均是胡林翼亲笔所书；没有附言的1 通由他人代笔的信札中，也有胡林翼的亲笔批注之处。为区别起见，将他人代笔的书信正文与胡林翼亲笔的书信附言作分段处理，对他人代笔书信中的胡林翼亲笔批注部分，特用括弧标注予以说明。另外，把每通信札在故宫博物院的文物名称与文物编号用括弧标注在信札末尾。

（一）

作为湖南人，胡林翼对即将上任的湖南新巡抚，也是自己老部下的毛鸿宾，满怀期待。在第一通信札中，胡林翼首先为湖南能有毛鸿宾这样体国为民的长官高兴，他强调，湖南未受战火波及，是东南数省的大后方，亟需毛氏的经营。他叮嘱毛鸿宾迅速赴长沙上任，到湘后要勇于破除情面，援引正人，并建议毛氏可向湖南籍的曾国藩与左宗棠问政讨教。第一通信札内容如下：

骥云仁兄公祖大人阁下：读来书，具悉壹是。籲门中丞之入蜀也，知翟公之不足与具，为心甚眷念我湖南士民，故直以其情入告。今闻阁下新被宠命，湘中之人，莫不引领而望，期旦暮之且至。况边疆日骇，东南数省，仅此半席之地差为完善，而江鄂皆恃以为根本。旌节早临一日，即有一日之功效，请训常例，必邀恩免（有明降谕旨，而必欲请训，何哉）。襄樊业已解严，尤无足牵挂，祈速即料理启行为祷。至湖南兵力财赋二者，均尚可为，惟官场之结习未除，而绅士贤否不齐，亦当择别。阁下清廉而醇厚，正直而燕祥，弟与涤公素所佩服。而弟于阁下此行，更有一言以相赠者（一切情形，容与涤帅、左帅逐日呈议，陆续奉闻），在破除情面为要。官场之结习，虽沿自曩日，然实有一二大吏以扬其波。绅士旧有左季公为之领袖，皆为所驾驭驱使。近多蔓引匪人，正士裹足。苟二者未能澄清，则财赋不可得而丰，财赋不可得而丰，则兵力亦不可得而厚。诚深探其弊之所在，破除情面而务决去之。援引正人，扶植善类，则筹兵筹饷，实较他省为事半功倍也。时势艰难，封疆之吏迥非承平时比，尽其心与力之所得为，其他岂敢知哉！此颂台安，敬完芳版。弟胡林翼顿首，三月廿九日。

无论拜折时如何措辞，总以迅速赴任为主，切恳切祷。不必候批。又及。（文物名称：胡林翼致寄云札，文物编号：新00180753-10/30）

此信作于三月廿九日，从笔迹来判断，正文部分（第一段）为他人代笔，附言部分（第二段）为胡林翼亲自书写。第一段里用括弧标注的两处亦为胡林翼亲笔。第一段从“至湖南兵力财赋二者”到“亦当择别”一句，从“在破除情面为要”到“其他岂敢知哉”一段，为《胡林翼集》一书收录[9]807。可知故宫博物院所藏为首尾完整的信札原稿，《胡林翼集》收录者为截取部分内容辗转传抄的书信副本。公祖，也称大公祖，胡林翼为湖南人，这是他对在其家乡任最高长官湖南巡抚的毛鸿宾的尊称。

籲门中丞，指长期在湖南任巡抚的骆秉章，因太平军石达开一部攻入四川，为抵御石达开，朝廷调骆秉章任四川总督。翟公，指翟诰，字锡三，安徽泾县人，长期在湖南任职，曾任凤凰与永绥（今花垣）厅同知、武陵（今常德）知县、永顺知府、辰沅永靖道台、湖南按察使等职。骆秉章离任之时,向清廷举荐按察使翟诰接替自己出任湘抚。咸丰十年（1860）八月十八日，朝廷赏翟诰二品顶戴，令其代替湖南布政使文格，署理湖南巡抚[11]546。翟诰上任后，为湖南地方利益考虑，对援应骆秉章赴川军务之事，并不十分热心,由此引起了骆秉章的不满，仅数月之后,骆氏就上折奏劾翟诰，并将此事向湘人胡林翼通告。接到骆秉章的弹劾之后，咸丰十一年二月二十三日，朝廷命“署湖南巡抚翟诰来京，另候简用，以江苏布政使毛鸿宾署湖南巡抚，即赴署任，（毛氏）未到任前，以布政使文格暂行署理”[12]64。咸丰十一年三月二十五日，翟诰奏报交卸湖南巡抚印篆的日期，朝廷降旨：“汝之病体既系旧疾，自无难医治，着赶紧启程北上。”[13]1122同治元年四月二十六日，翟诰进京之后，朝廷下令让其致仕：“前署湖南巡抚因年力衰迈，性耽逸乐，以致诸事废弛，当奉文宗显皇帝谕旨，将该员撤任，饬令来京，另候简用。现在该员到京，察其年力就衰，难期振作，翟诰着即行休致。”[14]198-199毛鸿宾能出任湖南巡抚，与曾国藩（涤公、涤帅）、胡林翼等人的举荐不无关系。咸丰十年六月四日，曾国藩在写给毛鸿宾的信中说：“左公（宗棠）由襄阳至敝处，盛称阁下德望才略。润帅（胡林翼）亦两次具疏荐公之贤，吉音计当不远。方今大难未平，虽专任地方，亦不能不主持军事。望阁下留意人才，以备折冲御侮之选。”[4]6当时，毛鸿宾还在安襄郧荆道道台任上，作为同年，曾国藩看好毛鸿宾。作为上司，胡林翼也看好毛鸿宾。咸丰九年十一月初二日，曾国荃在致毛鸿宾的信中也说：“别后曾晤咏帅（胡林翼）两次，谓我兄方正和平，定能担当大事。”[4]21咸丰十年五月二十八日，曾国荃又写信给毛鸿宾：“昨读咏帅敬举贤才一疏，知老兄已上达天听，方牧之升，封疆之畀，皆不足为老兄荣庆。”[4]23在曾国藩、胡林翼等人的提携之下，毛鸿宾先是升任安徽按察使（驻安庆，当时为太平军占据），“未及履任”，即简放江苏布政使（驻苏州，当时亦被太平军占据）。江苏布政使毛鸿宾在从襄阳赴祁门行辕谒见两江总督曾国藩的途中，行至武昌时，因太平军进占黄州，道路阻隔，不能继续前进，遂受湖广总督官文之托，留在武昌协同守城。又因河南捻军波及襄阳，遂返回襄阳办理团防，三月十六日，在返回襄阳的途中，毛鸿宾得到署理湖南巡抚的消息。三月十九日，毛鸿宾上谢恩折，恳请入觐[2]287-290。胡林翼在亲笔附言中所说的“拜折”，即是指谢恩折，胡氏判断在非常时期，咸丰皇帝不会允准毛鸿宾陛见请训，建议其上折谢恩后，不必等候皇帝的批复，迅速赴任。果如胡氏所料，三月二十四日，毛鸿宾就奉到咸丰帝朱批，命其“即赴新任”[2]292。不过，因身在太湖行辕，信息不便，胡氏写此信时（三月二十九日），毛鸿宾的谢恩折（十九日）与咸丰帝（二十四日）的批复均已完成。毛鸿宾于四月十二日离开襄阳，五月十二日到达长沙[2]292。当时，太平军占据江苏、浙江、安徽等省的主要地区，还不时向湖北与江西进兵，只有湖南一省，受战争影响较小，成为支援前线的大后方，源源不断向前线输送兵员与粮饷（兵力财赋）。曾、胡等人举荐毛鸿宾，也是出于此种考虑。

对于其到湖南后的施政，胡林翼建议毛鸿宾要以“破除情面为要”：一要破除“官场之结习”，整顿吏治，将败坏习气的“一二大吏”罢黜，提高行政效率；二要远离劣绅。在左宗棠离开湖南之后，劣绅没了管束，多拉帮结伙，“蔓引匪人”，毛氏应“援引正人，扶植善类”，扭转劣绅把持政局的不良风气。做好以上两点，就可“筹兵筹饷”，全力支援前线与太平军作战的清军。胡林翼还请毛鸿宾征求曾国藩（涤帅）与左宗棠（左帅）两位湘籍人士的意见。在咸丰十一年二月二十八日致毛鸿宾的信中，胡林翼就建议：“涤帅、左帅知楚事尤悉，专力往询，或必直言。驿递文书，必无深语。”[4]57-58曾国藩在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四日致毛鸿宾的信中就建议：“湘中统将，多宣力于外省，本境反有乏才之叹。不特阁下用此为虑，鄙人亦增内顾之忧。仍当物色数人，于闲暇时招募数营在省训练，渐成规模，本省有事，则调出防剿，不至如九年春间之朝募夕战；本省无事，则择邻氛之稍近者出境协剿。兵事以磨炼而成，欲求将才之辈出，不能不为未雨之绸缪。”[4]9-10作为任湖南巡抚近十年的骆秉章最为倚重的助手，咸丰十一年六月初一日，左宗棠在致毛鸿宾信中谈到骆秉章最成功的地方是“以利农为足食之谋,以薄税为征商之本”，“能容人之短、尽人之长”，并建议毛鸿宾阅读骆秉章留下来的“章奏公牍”，体悟骆氏的理政之道[4]46。

（二）

胡林翼的第二通信札，依然是从湖南的战略定位考虑，催促毛鸿宾赶快到长沙上任。在信中，他还向毛氏通报了安庆周边的战局。信的内容如下：

骥云大公祖大人阁下：十九日接到来函，敬悉壹是。湘省东南边界密迩贼氛，疆务实形吃重。顷既奉命赴任，又两接官相催函，自以速到星沙为要。封圻保障，深倚长才，湘中人犹如望岁也。狗酋前约玕、璋各逆三路攻扑多营，经礼堂先发制胜，踏毁八垒，并将山后贼馆焚尽。鲍、成各军现围集贤贼垒，不日当可下也。弟三月内精神渐充，刻下复日吐血数十口。大要是忧虑饷绌，心火上炎，虽强宽怀，终难解释耳！承复，即请勋安，敬完芳版。弟胡林翼顿首，四月二十日。

湘中情形容迟寄呈，涤公亦必缕缕奉闻也。（文物名称：胡林翼致寄云札，文物编号：新00180753-11/30）

此信作于四月二十日，从笔迹来看，正文部分（第一段）为他人代笔，附言部分（第二段）为胡林翼亲笔书写。正文中从“十九日接到来函，敬悉壹是”到“虽强宽怀，终难解释耳”一段，为《胡林翼未刊往来函稿》一书收录[15]178，后又收入《胡林翼集》之中[9]835-836。毛鸿宾接到署理湖南巡抚的任命之后，因纠结于是否赴热河行在请觐，未能立即动身南下。胡林翼写此信，督促其尽快到长沙（星沙）赴任。其实，胡林翼作此信之前的四月十二日，毛鸿宾已离开襄阳，正在赶往长沙的途中。官相，指湖广总督官文，时拜文渊阁大学士，有相国之尊，故称。密迩贼氛，指太平军为解安庆之围，从长江南北分两路西进，江南的一路，由忠王李秀成率领，攻克江西境内多地，形成对湖南的威胁。江北的一路，由英王陈玉成（狗酋）率领，与从天京前来支援的干王洪仁玕、章王林绍章、主将吴如孝等会集安庆外围，在桐城挂车河等地与多隆阿（礼堂）所部发生激战，太平军战败。鲍超与成大吉所部，在安庆以北集贤关外的赤冈岭，与太平军精锐刘玱琳等展开激战，五月初二日，清军最终攻陷太平军营垒，使太平军救援安庆的计划失败。成，指成大吉，字武臣，湖南湘乡人，湖南乾州协副将。

（三）

毛鸿宾在从襄阳赶赴长沙的途中，路经安陆（今钟祥）时，致信胡林翼，向其举荐了安陆府的黄知府与吴同知。对此荐贤之举，胡林翼及时作信给予回应，他在信中说：

骥云大公祖大人阁下：廿五日接到廿日来函，敬悉壹是。安陆黄守、同知吴嗣仲均各有所长（大约必如尊意办理），足见阁下拳拳不遗之盛意，感佩殊深。弟近时仍日吐血百数十口，服药迄少效。此心郁郁，万难宽解也。肃复，即请勋安。弟胡林翼顿首，四月廿八日。（文物名称：胡林翼致寄云札，文物编号：新00180753-12/30）

此信作于四月廿八日，从笔迹来看，此信为他人代笔，唯有括弧内文字为胡林翼亲笔书写。在四月廿日的书信中，毛鸿宾向胡林翼举荐了自己的属下“安陆黄守与同知吴嗣仲”二人，对毛氏的举荐，胡林翼给予充分的认可，即信中所言的“大约必如尊意办理”。安陆黄守，指黄昌辅，字虎卿，江苏江都（今扬州）人，咸丰元年（1851）举人，咸丰四年以知县拣发湖北，胡林翼“奇其才”，评价其为“此人忠贞，可当大事”[16]1041。先后任嘉鱼、应城、荆门等知县（州）。咸丰九年四月初六日补授安陆知府[17]167。同治元年（1862）四月二十二日，调武昌府知府[14]194-195，后曾署理湖北布政使。吴嗣仲，字春谷，云南保山人，道光十九年（1839）举人。咸丰十一年五月十二日，刚到长沙的毛鸿宾在向朝廷上谢恩折的同时，附上《调吴嗣仲等差遣片》，称安陆府同知吴嗣仲“心地明白，胆识俱优”，希望能将其调入湖南供自己差委[2]299-300，但未获批准。咸丰十一年七月初五日，吴嗣仲署理襄阳府知府[12]232，十一月二十五日实授[12]526-527。同治元年六月二十四日，被新任湖北巡抚严树森以“才情尚好，操守平常”为由，吴嗣仲著以同知降补，留省察看[14]310。同治三年二月十二日，经湖南巡抚恽世临再次奏请，将吴氏发往湖南差遣委用[18]47。后任沅州知府、桂阳州知州、澧州知州等。

（四）

毛鸿宾向胡林翼推荐人才，胡林翼也为好友贵州道员韩超，向毛鸿宾请求协济粮饷。这就是胡林翼的第四通信札：

骥云大公祖大人阁下：廿八日肃复一函，谅已入览。顷接黔省韩南溪观察来信，乞饷甚迫。黔边与湘省唇齿相依，向来办理不分畛域。八年，湘中曾有每月接济五千两之奏，现在全未接济将及一年，尚祈鼎力筹拨，藉固疆圉。南溪的是将才，设湘饷十分难筹，莫能纾彼军之困，拟即奏调来鄂，不忍令其久饥也。专函布恳，即请勋安。弟胡林翼顿首，五月初五日。

连旬血症甚剧，恕未缕及。下游军事渐定，安庆或有克复之望。上游尚未靖也。林翼又及。（文物名称：胡林翼致寄云札，文物编号：新00180753-13/30）

此信作于五月五日，从笔迹来看，正文部分（第一段）为他人代笔，附言部分（第二段）为胡林翼亲自书写。韩南溪，指韩超，字寓仲，号南溪，直隶（今河北）昌黎人，早年在贵州与胡林翼一起统兵，深受胡林翼的赏识。咸丰二年（1852），胡林翼在举荐韩超的书启中说：“该员腹有十万兵，胸罗廿一史，沈勇慷慨，一步百计，殊非泛读兵书侈言将略者可比。且忠勇正直，血性奇男子，可为名将，可为良吏，若及早拔之，大可为国家出力。”[9]48胡林翼调任湖北后，韩超所部留在贵州，负责与苗民义军作战，但经常为粮饷所困。咸丰六年六月二十九日，朝廷因韩超“素称知兵，训练有方”“在台拱（今台江）、清江（今剑河）之间，年余无饷，劝谕良苗供食，恐其终必饥困，坐失良将”，特命云贵总督恒春“设法济饷，加以委任，俾得奋勉立功，以备干城之选”[19]182。咸丰十一年三月二十二日胡林翼在给韩超的信中说：“昔年未请兄入楚，至今隐憾。翟不任事，明言不能再给韩公之饷，此人为骆所劾，已易毛骥云。弟曾荐毛于朝，当可代公乞饷也。弟尚欲乘便请公来楚，容奏定再行奉闻。”[9]793可知咸丰八年骆秉章主政湖南时形成的每月协饷贵州五千两的制度。在翟诰接任湖南巡抚之后，并没有得到执行。翟诰去职，毛鸿宾继任，胡林翼希望湖南能继续为贵州协济粮饷。至于调韩超入鄂之事，因胡林翼在当年八月去世，也就再无下文。

当时，胡林翼的病情一直未见好转。正如胡林翼所料，咸丰十一年八月初一日，清军成功攻克了安庆，历时一年多的安庆保卫战结束，太平军丢失了天京西线的重要屏障，军事上陷入被动。不过，就在清军收复安庆25 天之后，八月廿六日亥刻，胡林翼就在武昌病逝[10]54。

三、余论

在经历了咸丰十年（1860）江南大营被太平军第二次攻破的大溃败以后，进入咸丰十一年，清廷与太平天国的对比逐渐发生了变化，局势开始向着有利于清廷的方向发展。先是曾国藩被实授为两江总督，并以钦差大臣的身份督办江浙皖赣四省军务。接着为全力配合曾国藩与湘军，清廷把南方诸省的督抚，都换成了与湘军或湘系有渊源之人，如湖北巡抚胡林翼，江苏巡抚李鸿章，浙江巡抚左宗棠，安徽巡抚李续宜，江西巡抚沈葆桢等。毛鸿宾出任湖南巡抚，也是这一战略安排下的产物。毛鸿宾是曾国藩的同年，是胡林翼的老部下，曾得到左宗棠的赏识，还是曾国荃的结义兄长。经过这多重关系的加持，毛鸿宾虽不是湖南人，却胜似湖南人，由他出任湖南巡抚，维护好湘军的大后方，对各方来说，无疑是上佳人选。很快，朝廷精心设计的人事安排收到了实效，当年，安庆被清军攻克，在战略上，太平军由攻势转为守势，时局越来越利于清廷。故宫所藏的胡林翼写给毛鸿宾的4 通信札，就是在这一大背景下出现的。在信中，胡林翼除通报前线战局与自己的病情外，主要是催促毛氏迅速赴任，理顺湖南各方面的关系，使这一湘军后勤保障基地高效有序运转。胡林翼从服务大局的角度从发，希望毛鸿宾在湖南积极为前线筹粮筹饷，做好湘军的后援工作，解决其后顾之忧。

故宫所藏4 通信札有其特别之处，每一通信札均由他人的代笔与胡林翼的亲笔附言和批注两部分组合而成。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身为湖北巡抚，胡林翼公务繁杂，再加上一直为咳血之症所困，对一般的公私信函，没有时间与精力亲自动笔，多由幕员代笔；对特别重要人物的信函，胡林翼才会亲自动笔。致毛鸿宾的信札，既有他人代笔，也有胡林翼的亲笔补充与批注，这说明对胡林翼来说，毛鸿宾既不是特别重要的人物，也绝不是普通的人物，正好介于两者之间。当然，这类代笔信札，也都是经胡林翼本人审定过的，收信人毛鸿宾也知道无论代笔还是亲笔，都代表了胡林翼本人的意愿。故此，代笔信札的文献价值与亲笔信札一样，不能被低估。从书法价值来讲，代笔者中规中矩的写法与胡林翼从容挥洒的笔法集中到同一张笺纸之上，风格别具，无疑提升了信札的艺术价值。总的看来，无论从文献历史，还是书法艺术的角度，胡林翼致毛鸿宾信札，都值得我们去持续关注，深入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