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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人类文明新形态形成的哲学基础

2023-05-15赵志强王怀超

理论导刊 2023年5期
关键词:人类文明新形态认识论历史唯物主义

赵志强 王怀超

摘 要:从历史唯物主义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视角进一步阐释人类文明新形态形成的哲学基础具有重要的学理意义和实践意义。历史唯物主义实现了本体论革命,将主体性原则置于现实的基础之上,为人类文明新形态形成了科学的价值定向。历史唯物主义认识论原则的真正贯彻,使我们在构建人类文明新形态过程中不断深入现实,实现理论与实践的良性互动。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为构建人类文明新形态提供了重要启示,即坚持独立自主、坚持守正创新、坚持系统观念、坚持胸怀天下、坚守文明根基。

关键词:人类文明新形态;历史唯物主义;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

中图分类号:B0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23)05-0096-08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国共产党在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的奋斗历程和基本经验”(22AZD008)。

作者简介:赵志强(1981—),男,山西晋中人,国家开放大學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王怀超(1955—) ,男,河北平乡人,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一级教授,研究方向:科学社会主义理论。

历史唯物主义告诉我们,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一个从低级到高级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人们主动参与到历史活动中,创造着历史,但是人们又不能随心所欲地创造历史。因此,人们只有在实践中坚持科学的价值方向并深入到社会历史的现实当中,发现社会发展的规律,从而顺应历史潮流,自觉地引导历史的发展,才能缩短和减轻“分娩的痛苦”。历史唯物主义也为进行革命的实践提供了理论武器,它实现了哲学史上的本体论革命,突破了西方近代形而上学的束缚,将人的主体性从抽象的主体性转化为现实的主体性,把真理从彼岸拉回到此岸,从而使得人们有可能自觉地参与到社会历史的变迁当中,减少因自发和盲目所付出的代价。“光是思想力求成为现实是不够的,现实本身应当力求趋向思想。”[1]13人类文明新形态本质上是历史唯物主义所阐明的社会形态更替过程中出现的一种新类型的文明形态,它是中国共产党这个坚强领导核心和广大人民群众这个历史主体发挥主体性、能动性,并真正深入到世界和中国的历史现实当中主动建构起来的。在这一过程中,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现实之间形成了一种张力,马克思主义特别是历史唯物主义究竟在何种程度上趋向现实,发挥引领、定向的作用,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形成又在何种程度上证明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真理性,使现实趋向理论,需要结合理论与实践的互动作一番考察。本文拟从历史唯物主义的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三个层面的基本原理及其在中国实践中的现实化、具体化,说明理论与现实的相互趋向,进一步阐明人类文明新形态形成的哲学基础。

一、历史唯物主义本体论的再认识与人类文明新形态形成中的科学价值定向

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发动哲学革命的产物,这个概念最早由恩格斯明确提出,马克思称自己的哲学为新唯物主义、实践的唯物主义、共产主义的唯物主义。我国传统的马克思主义教科书沿袭了苏联传统将马克思主义哲学分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两个部分,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是辩证唯物主义在社会历史领域中的应用,这在很大程度上存在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误解。实际上,历史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实践唯物主义“不是三个主义,而是同一个主义”[2],它就是马克思发动哲学革命而产生的新唯物主义,其本质上是区别于近代形而上学的,它的诞生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即把它之前的哲学都划到了近代哲学的范围。如此看来,使用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提出的“现代唯物主义”概念也是恰当的。如果说西方近代形而上学是西方资本主义所开启的现代性文明的哲学意识形态,那么在这种现代性文明中诞生的现代哲学——历史唯物主义的超越性必将指向一种重塑现代性的新的文明形态。

(一)对历史唯物主义本体论的再认识

深刻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革命性及其所开启的哲学主题转向对于人类文明发展的重大现实意义,需要回到本体论(或存在论)的立场上进行再认识。本体论(或存在论)是关于世界的本原和终极存在的追问。历史唯物主义区别于近代形而上学哲学或者具有根本革命性意义的地方就在于本体论意义上的转向,它不再追问那个与人无关的自在世界的终极存在,因为马克思认为“被抽象地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隔开来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1]220。现实的世界是人的世界,现实的自然是人化的自然,现实的存在是为我的存在。显然,历史的出发点是人,但马克思所讲的人“不是抽象的蛰居于世界之外的存在物”[1]3,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501,唯物史观的前提是一些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1]519,这是“可以用纯粹经验的方法来确认”[1]519的。那么,历史唯物主义的本体论范畴究竟是什么呢?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到了“对象性活动”的概念,1845年又写作了《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其中第1条就是他的新世界观的集中概括:“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把能动的方面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1]499这是马克思新本体论(或存在论)的第一次明确表达。这里马克思既批判了抽象的“物质本体论”,即脱离人、与人无关的、自在的物质本体,同时又批判了唯心主义抽象的“活动”原则,即脱离现实、对象、感性的“纯粹的活动”。因此,“对象性活动”“感性的人的活动”“实践”是新唯物主义即历史唯物主义的本体论范畴,现实的世界和现实的人都是在对象性活动、感性活动、实践中生成的。这样,历史唯物主义就抛弃了那种抽象自然的观点,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对象、现实、感性”,从而紧紧抓住了现实的世界;也抛弃了抽象的人的观点,从“现实的、感性的活动”去理解人,从而紧紧抓住了现实的人,实现了哲学主题从知识论到生存论的转向,即从关注世界的终极存在到关注人类的生存和解放。因此,历史唯物主义就是马克思的新哲学,用历史唯物主义这个概念来指代马克思的新哲学强调的正是社会历史性,强调的是不脱离“现实的人”及其活动过程的现实世界。

可见,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二字所表达的不是和所谓自在的自然相对的历史,仅仅是一种关于人类社会的历史观,它本身就是一种自然观、世界观,它从现实的人出发,从对象性活动、感性活动、实践出发去认识世界。历史唯物主义在本体论(或存在论)层面拒斥形而上学,即超感性的、抽象的、唯心主义的倾向,拒斥把真理放在彼岸世界,它是感性的存在论,真正抓住了现实,把真理拉回了此岸。即使旧唯物主义的抽象物质本体论在马克思看来,“确切地说”也是“唯心主义方向”[1]193。历史唯物主义才是真正的唯物主义。在这样一种摆脱近代形而上学束缚的新哲学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指向人类自由和解放的理想社会的目标就不再是一种抽象的、停留在形而上学范围内的空想,而是基于可感的、实证的现实而作出的合理推论。所谓“自由人联合体”不是一种抽象的、形而上的设想,而是基于马克思的“感性的人的活动”存在论得出的科学结论,真正实现了科学性和价值性的统一。按照马克思的结论,我们今天还处在真正的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处在向“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的生成过程中。未来社会将是向“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合乎人性的人”也不是一种形而上学的预设,而是从现实的、感性的活动出发,用“纯粹经验的方法”得出的人不同于动物的类本质,即“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1]162。人的这种感性存在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作过详细阐发。因此,人的自由和解放从此不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一种基于新的存在论即真正的唯物主义基础上的具有原则高度的价值指向。

(二)构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科学价值定向

通过对历史唯物主义本体论的再认识,可以得知它对于人类文明发展的重大现实意义在于:一方面将近代以来西方所提倡的人的主体性真正置于现实的基础上,另一方面又根据新本体论原则,即非形而上学的原则进一步提出了具有原则高度的价值指向,即指向人类未来的“现实”②目标——“自由人联合体”和“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群众在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过程中,在目标和过程两方面坚持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价值指向。一方面始终坚持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把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作为价值定向;另一方面始终坚持人民群众是历史创造者的基本原则,在现实基础上高扬人的主体性。

以“人民逻辑”驾驭“资本逻辑”,是人类文明新形态之所以能够形成的历史唯物主义本体论原则的具体化、现实化。从根本上讲,“资本”是西方所开启的现代文明的存在方式,资本家、资产阶级只是资本的人格化,真正的主体其实是作为劳动抽象、劳动异化结果的“资本”,这正是近代形而上学的原则。当然,资本开启的现代文明具有重大的进步意义,用马克思的话来说资本具有伟大的文明作用,因为它把人类从“人的依赖”的时代带入到“物的依赖”的个人在形式上独立的时代,在一定程度上也把人的主体性向前推进了一步,这也是“现代”二字作为文明时代划分的根本性标志之一。但是,从根本上来说,这一文明是资本作为“主体”支配人,使人成为“市民社会”中抽象的个人、原子式的个人,人并不具有现实的主体性,因而所谓的自由、民主也只是些空洞的口号,是一部分人的自由、民主,而不可能成为整个人类的现实。

“自由人联合体”,那种真正自由的、全面的、具体的、感性的存在的个人和社会共同体的实现是一个过程,我们今天的物质生产生活条件还不成熟,总体上我们还处于依赖资本逻辑的时代中。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形成表明,人的主体性在这个时代并不是难以发挥,依赖资本逻辑并不是完全被资本逻辑主宰而无可奈何。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在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过程中,始终坚持共产主义的理想信念,把“自由人联合体”作为最高的价值定向,把推进共同富裕和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作为目标导向,同时在实践中始终发挥人的现实的主体性,用“人民逻辑”战胜、驾驭“资本逻辑”。在革命时期,为了“人民得解放”,中国共产党发动人民群众掀起了伟大的人民革命、人民战争,摆脱了本质上是“资本逻辑”引发的对中国的殖民化,夺取了政权,为中国创造一种新的现代性文明形态提供了根本社会条件。新中国成立以来,在探索、开创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过程中,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主要从以下几个层面展现了“人民逻辑”的价值定向和现实主体性原则:一是在思想理念层面,始终坚持人民至上的价值取向,从“为人民服务”到把“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作为判断标准,从“始终代表最广大人民的利益”“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到“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再到“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不断增强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人民始终是目的。二是在政治制度层面,建立并不断完善人民民主专政的国体和人民代表大会的政体,不断发展完善全过程人民民主,在政治制度设计和权力分配上确保人民掌握政权和参与国家治理。三是在经济基础层面,坚持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则,在完成社会主义改造、探索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过程中,建立起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符合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现实的基本经济制度,保障了人民主体性发挥的物质基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质上把“资本逻辑”纳入了“人民逻辑”,用“人民逻辑”来驾驭“资本逻辑”,以便更好地发挥资本的文明作用。四是从中国共产党这个人民主体的领导核心来看,从“党的建设伟大工程”到“党的建设新的伟大工程”,再到“新时代党的建设新的伟大工程”,党不断推进自我革命,以永葆党的先进性和纯洁性、永葆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本色,保障了发挥主体性改造世界的主观条件。

二、历史唯物主义认识论与其在人类文明新形态形成中的深入现实作用

与本体论不同,认识论是人们对于自己认识的反思,关注的是认识的真理性问题。但认识论与本体论具有内在联系,有什么样的本体论就有什么样的认识论。历史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和其本体论范畴的“实践”密切相关,甚至于人们常常把“实践”仅仅作为认识论的范畴,而遗忘了其本体论意义。历史唯物主义将自己定位为“为历史服务的哲学”,它作為一种理论认识要求“专注于课题”,要求“彻底”,即“抓住事物的根本”,它的任务是“掌握群众”“变成物质力量”,在“实践”中解决“课题”。

(一)历史唯物主义认识论的深入现实性

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2条中明确指出:“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自己思维的此岸性。”[1]500因此,历史唯物主义批判了近代形而上学认识论的单纯的思辨传统,将哲学引向深入现实生活的轨道。正如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谈到的:“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1]526

因此,“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历史唯物主义所谓对人类社会一般发展规律的揭示其实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考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这些抽象本身离开了现实的历史就没有任何价值”[1]526。历史唯物主义也“绝不提供可以适用于各个历史时代的药方或公式”,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的运用“随时随地都要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3]15。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认识论给予人类文明发展的重大启示。人们必须深入到现实的历史中去“抓住事物的根本”,总结经验、发现真理,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理论认识要指向实践、引导实践,变成行动的指南,同时要在实践中进一步检验、证明理论认识,根据不断发展的实践修正、完善理论认识,形成一个“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的良性循环互动过程。

如果说历史唯物主义的本体论所指向的人的生存和解放——尽管是基于可经验到的对人的类本质的把握——无论如何还停留在一种“应当”而只能成为价值取向的话,历史唯物主义认识论则要求深入现实,发现这种“应当”的可能性、现实性、必然性。马克思恩格斯在他们所处的时代,正是由于深入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当中,从资本主义世界本身的原理中为世界阐发出新原理,从而发现了资本主义所固有而又不可自行克服的矛盾,得出了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社会主义必然胜利的结论,并推论出了未来社会的若干基本原则。这些结论和原则是从人类历史发展的考察中抽象出来的一般概括,对于一种新的文明形态——社会主义类型现代文明的形成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但是,这并不能为人们构建新的社会文明形态提供现成的方法,相反,当人们面对实际的时候,“困难才开始出现”,这要求人们深入到所处时代的“个人的现实生活过程和活动的研究中”[1]526去寻找解决困难的前提。

(二)历史唯物主义认识论原则在构建人类文明新形态中的贯彻

历史唯物主义认识论在中国所开启的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形成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指导作用。在人类文明新形态形成过程中需要解决好两个问题,一是如何深入中国现实,二是如何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科学社会主义在中国的具体化。这两个问题其实也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要深入中国现实就必须坚持马克思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的指导,要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科学社会主义具体化就必须深入现实。现实中,中国共产党这个领导主体在带领广大人民群众主动构建新的文明形态的过程中,在自觉领会、运用历史唯物主义认识论的方面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但始终坚持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并与中国具体实际紧密相合。

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并成为主流意识形态,选择走社会主义道路来构建新的现代文明形态,这是历史的选择、人民的选择,归根到底也是由近代中国的社会现实所决定的。近代中国走向现代化的起点不是自身历史传统文化内生演进的结果,中国的现代化是在被迫卷入西方资本主义所开启的现代文明所形成的世界历史体系中展开的。以农业为主的自然经济所导致的后发、落后的状况,反帝反封建的双重任务,决定了当时国人的特殊心态和社会需要:既要反对传统,向西方学习先进的器物、制度和文化,又不得不抵制西方这位“先生”对中国这位“学生”的支配、控制和剥削。中国需要的是一场伟大、彻底的社会革命,在中国人探索、尝试各种救亡图存、转向现代文明道路无果的情况下,当时的世界历史的发展特别是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使得以批判资本主义现代性出场的马克思主义、科学社会主义成为“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的理論认识。但如何将这一理论认识转化为改造中国的“物质力量”,使它“力求成为现实”,却是一个历尽艰辛的过程。最终,伟大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顺利开启了这一过程并取得了极不平凡的成绩。

中国构建新类型的现代性文明形态的可能性正是从它走西方式现代化道路的不可能性中产生出来的。但是如何将以社会主义为定向的新的文明形态由可能变为现实,却需要以历史唯物主义认识论的真正贯彻为前提。革命初期,中国共产党并未能完全真正深入中国现实。从历史唯物主义认识论的视角看,比较突出的问题就是主观主义,即“只知道一般的原理,并且知道把一般的原理运用到任何内容之上,但却从来没有深入到对象的实体性内容本身中去”[4]。当时从苏联留学归来的以王明为代表的一批共产党人对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经典著作和俄国的经验都非常熟悉,甚至对经典的原理能倒背如流,但却不了解中国实际,也不懂得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结合起来,这就犯了教条主义错误,使中国革命遭遇了曲折。以毛泽东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研读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同时,积极深入中国社会的现实,着眼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实际运用,对旧中国的经济状况、社会状况、阶级状况进行调查研究并作出合理分析,最终找到了符合中国国情的革命道路——农村包围城市,并规划了符合中国实际的革命路线——从新民主主义革命走向社会主义革命。自此,中国人终于走上了构建社会主义新的现代性文明形态的道路,并从对中国社会历史的考察中,描述了人们的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形成了新的理论认识——毛泽东思想,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第一次飞跃。新中国成立后,为巩固人民政权,继续推进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肃清国民党残余势力,进行抗美援朝斗争,完成社会主义改造,建立起比较完整的独立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开始注意到苏联模式的弊病并开始探索适合中国国情的现代化道路,为新的文明形态的形成奠定了根本政治前提和制度基础。但是,1957年以后逐渐脱离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主观主义再次抬头,毛泽东提出的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进行“第二次结合”没有全面贯彻下去。后来爆发的“文化大革命”,更使新文明形态的构建遭遇重大曲折。“文革”结束后,面对“两个凡是”的教条主义路线,以邓小平同志为主要代表的共产党人开展了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最终得出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结论,重新恢复了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为标志,开启了改革开放的中国式的现代化建设。历史唯物主义认识论再次得到全面贯彻,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构建重新受到重视。

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中国如何建设社会主义是构建新文明形态的时代课题,解决这一课题需要再次深入中国现实,形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科学社会主义具体化的新飞跃。在深入考察现实的基础上,邓小平理论应运而生,其深刻把握了时代主题和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历史方位、发展阶段,对社会主义的本质进行了再认识,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基础上,将解放生產力、发展生产力作为根本任务,开创了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结合的历史先河。在改革开放过程中,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全面贯彻历史唯物主义认识论原理,不断深入社会现实,根据不断发展的实践,及时总结经验,与时俱进推进理论创新,不断开创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新境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科学发展观等都是回答时代之问、解决时代课题的新成果,是对人民生活实践和社会历史运动的科学表达。进入新时代,面对人类社会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面对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化,站在新的历史方位上,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带领人民继续沿着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前行,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形成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总之,在实践基础上与时俱进推进指导思想的创新和发展已经成为中国构建人类文明新形态过程中的一条宝贵经验,它保证了我们能够不断深入现实,实现理论与实践的良性互动,这正是对历史唯物主义认识论原则的真正贯彻。

三、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及其在人类文明新形态形成中的重要启示

历史唯物主义既是世界观也是方法论,因为这一新哲学不仅仅局限于解释世界,而旨在改造世界。如果撇开改造世界的实践指向,而只是在书斋里坐而论道,那么历史唯物主义也就名不副实,回到旧哲学的领地了。为了从不同的视角审视和阐发,也为了研究和叙述的方便,我们分别从本体论、认识论及方法论三个层面进行分析,以期进一步深刻理解历史唯物主义对人类文明新形态形成的实践指导意义。因此,在本文的论述中,本体论部分强调历史唯物主义的革命性意义、主体性原则和价值定向作用,认识论部分强调历史唯物主义认识论的真理性即深入现实的作用,而方法论部分从更为具体的层面阐发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的应用在人类文明新形态形成中的建构作用。

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其实就是辩证法,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二版的跋中对其研究方法作了明确说明,并就其辩证方法与黑格尔辩证方法的不同作了精辟阐释。如前文所述,历史唯物主义对于社会发展规律性的认识“离开了现实的历史就没有任何价值”,尽管这些规律性的认识呈现在我们面前时“好像是一个先验的结构”,但实际上他们“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5]22。在马克思看来,“抽象规律是不存在的”[5]21。因此,历史唯物主义所阐明的一般原理不是先验的、抽象的规律,而是从对人类社会历史的考察中得出的一般概括。正如马克思所说,“我们不是以空论家的姿态,手中拿了一套现成的新原理向世界喝道:真理在这里,向它跪拜吧!我们是从世界本身的原理中为世界阐发新原理”[6]。正是基于这样的方法论原则,马克思恩格斯深入到资本主义现代文明形态现实中,基于大量的事实和研究材料,通过实证方法发现了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缺陷,确定了未来社会的基本原则,指明了通向新的文明形态的正确道路。因此,历史唯物主义是真正具有未来向度的新哲学,它不仅是“密涅瓦的猫头鹰”,还是“高卢的雄鸡”。因此,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对于我们这个时代,对于构建人类文明新形态具有强烈的、现实的方法论意义。当然,这些原理的运用随时随地都要结合当时的历史条件。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将这些原理同中国的具体实际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结合起来,创造性地转化为中国化、具体化的思维方法,转化为建构新的文明形态的“物质力量”。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的根本性启示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必须坚持独立自主,这是发挥历史主动精神、构建新文明形态的前提条件

历史上人们长期被动参与各种历史运动,难免要经历“分娩的痛苦”,只有真正确立人的现实的主体性,人们才能自觉参与到历史运动中。历史唯物主义揭示了资本主义现代性文明必然为社会主义新的现代性文明所代替的必然趋势,但资本主义并不会很快自行消亡,因为它“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绝不会灭亡的”[3]592,它本身也具有伟大的文明作用,其灭亡需要代表先进生产方式的阶级力量发挥主观能动性,不断与资本的野蛮作用展开斗争,才能完成伟大的历史使命。无产阶级作为一个独立的、自为的阶级登上历史的政治舞台进行社会革命,是开启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前提条件。在被动卷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转而开始探索现代文明道路的中国,中国共产党的诞生使得革命有了主心骨。国家独立、人民解放任务的完成,使中国摆脱依附、被殖民的命运,以独立的姿态屹立于世界的东方,开启了向社会主义新文明形态的进发。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社会主义新的文明形态是具体的而不是抽象的,它的基本原则是马克思恩格斯从现实中总结出来的,它必须再次回到发展着的现实中并和各国的国情与具体实际结合起来。因此,只有独立自主才能使新的文明形态的开启具备可能性,“依赖外部力量、照搬外国模式、跟在他人后面亦步亦趋”,“不是必然遭遇失败,就是必然成为他人的附庸”,更谈不上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创造。独立自主不仅是中国共产党在中国革命中战胜敌人的重要法宝,更是推进社会主义建设、开创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重要方法论原则。

(二)必须坚持守正创新,在坚持基本原则前提下,努力探索具体实现方式

历史唯物主义认为,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是物质生产的实践活动,物质生产方式的演进决定了人类社会形态的变迁。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运动推动着物质生产方式的变革和人类文明形态的更替。历史唯物主义阐明了物质生产方式在人类文明形态演进中的决定性、标志性意义,科学社会主义为我们提供了未来文明形态的基本原则,最基本的就是生产方式方面的原则,即高度发达的生产力和生产资料公有制的生产关系,并且将生产关系视为区分不同社会文明形态的标志。在构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过程中,中国在这一原则问题上也曾经历了艰难抉择。一开始借鉴苏联模式搞计划经济和纯而又纯的公有制,实际上严重脱离了中国实际。改革开放后,以邓小平同志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坚持守正创新,破解了这一难题。先是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基础上突破旧的经济体制,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然后在对社会主义本质进行再认识的基础上逐步确立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公有制为主体的生产关系保证了社会主义的属性,保障了人民当家作主的物质基础,市场经济的引入使得“资本逻辑”可以为“人民逻辑”服务。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结合标志着人类历史上全新生产方式的诞生,它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形成奠定重要基础。

(三)必须坚持系统观念,在准确判断社会矛盾的基础上推动社会全面发展

历史唯物主义把社会看成一个系统,对于社会形态、社会结构、社会发展动力都作了科学而精辟的阐释。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包括政治的和意识形态的)构筑起社会形态的基本结构,一种成熟的社会形态会在经济、政治、文化各方面或者器物、制度、思想各层面都展现出自身的特征,经济基础起决定性的作用,上层建筑服务于经济基础、反作用于经济基础。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运动是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生产力起决定性的作用,生产关系要适应生产力的发展水平,解放和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回顾历史,毛泽东批判了斯大林关于社会主义社会不存在矛盾的观点,认为在社会主义文明形态中仍然存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基本矛盾。党的八大正确把握了当时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但遗憾的是八大的路线没有很好地执行下去。改革开放后,我们党再次准确把握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落后的社会生产是矛盾的主要方面,于是基于问题导向开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改革开放历程。经过改革开放40多年的快速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同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之间的矛盾,人民的需求更加全面,而不平衡不充分成为矛盾的主要方面。我们党带领人民调整收入分配制度、缩小城乡地区差异、精准脱贫攻坚,向共同富裕取得实质性进展迈进,更加注重人民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在抓住主要矛盾的基础上,我们始终坚持系统观念,善于运用系统思维,推进社会全面进步。我们紧紧抓住经济建设这个中心,不断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为新的文明形态创造物质基础的同时,也不断推进其他各层面的改革,从“两个文明”到“五位一体”,从人与人命运与共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从“四个现代化”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人类文明新形态逐渐展现出全面性特征。

(四)必须坚持胸怀天下,以世界眼光和开放的心态面对人类文明的发展

历史唯物主义揭示了人类文明发展的一般规律,同时也描绘了人类文明发展的现实图景和历史走向。在工业文明及资本主义现代性文明形态到来之前,人类也经历了漫长的文明史,但总体上还是一种各民族孤立发展的历史。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开辟了世界市场,从而使“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3]35,“世界历史”形成了。世界历史的开启具有双重效应:一方面“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3]36。另一方面,世界历史的形成突出地表现为交往行为的“相加效应”[7],后发现代化国家可以以人类文明共同的新成果为起点,发挥后发优势,实现跨越式发展。新中国成立初期,迫于当时的国际形势和西方的封锁,我们主要是向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国家和第三世界国家开放,后来抓住时机先后实现中法、中美建交,逐渐对西方国家打开大门。改革开放后,邓小平基于对时代主题的准确把握,推进中国全面对外开放,在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基础上,学习、借鉴和吸收世界各国的一切先进技术和文明成果,缩短了我国与世界发达国家的差距。沿着正确方向,我们走出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使得我国社会主义制度形态“一天天完善起来”,“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制度”[8]。在新发展阶段,我们还要继续坚持开放的心态,不断学习借鉴包括西方资本主義文明在内的人类一切文明成果,要继续胸怀天下,同世界上一切进步力量携手前行,既推动自身发展也为人类文明进步提供中国智慧、中国方案,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作出贡献。

(五)必须坚守文明根基,推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为人类文明新形态注入新活力

在整个农业文明时代,中国长期处于领先地位,中华文明所孕育的四大发明等科学技术为西方的思想启蒙和进入工业文明时代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然而,近代以来面对伴随工业文明而崛起的西方现代强势文明,古老的中华文明一度黯然失色。但是,中华文明是历史上唯一延续5000多年而从未中断的文明,同时也是“轴心时代”所诞生的人类四大文明之一,具有深厚的历史底蕴,其在国家治理、伦理道德、天人关系、民族精神、价值理念、社会理想等方面积淀了丰厚的遗产,是中华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也是全世界的共同财富。当今时代,人类又面临向何处去的时代之问,西方文明在引领人类发展几百年后面临诸多现代性难题和困境,迫切需要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养分。例如,根据历史唯物主义,适应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原子式个人”也是西方文化1500多年基督教教化的产物,正如马克思所说,“基督教把一切民族的、自然的、伦理的、理论的关系变成对人来说是外在的东西,因此只有在基督教的统治下,市民社会才能完全从国家生活分离出来,扯断人的一切类联系,代之以利己主义和自私自利的需要,使人的世[JP+1]界分解为原子式的相互敌对的个人的世界”[9]。人类文明新形态指向的是未来的“自由人联合体”,它的可能性恰恰来自中华文化中形成“原子式个人”的不可能性。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拒斥抽象的、原子式的个人,在这个意义上,其所彰显的人本思想和马克思主义对人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是相契合的。

注释:

① 本文以历史唯物主义指代马克思发动哲学革命而产生的新哲学,而不是其中的某一部分,用历史唯物主义这个概念主要是为了强调这一新哲学的社会历史性,强调不脱离“现实的人”及其活动过程的现实的世界观。

② 马克思的现实立场可以追溯到黑格尔,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作过说明,即决不是一切现存的都无条件地也是现实的,现实性在其展开过程中表现为必然性。

参考文献:

[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杨耕.关于马克思主义理论主题、理论基础和理论结构的再思考[J].学习与探索,2020(7):1-16.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吴晓明.从马克思的“现实”立场把握中国道路[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4(3):26-29.

[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416.

[7]杨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与当代中国的历史转折[J].哲学研究,2008(9):3-7.

[8]邓小平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337.

[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196.

【责任编辑:张晓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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