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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化”与“中国话”:中国式现代化的形态变迁与内涵重构

2023-05-15刘颖

理论导刊 2023年5期
关键词:中国化中国式话语

摘 要:中国式现代化的形成历经了一个较长时期的發展演变过程。“中国化”对其形态的塑造力与“中国话”对其内涵的构造力,共同推动了中国式现代化的形态变迁与内涵重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进程完整演绎了中国式现代化从孕育成形到成熟定型的形态进化过程,推动现代化从“工业化”的雏形、“四个现代化”的外形、“中国式的现代化”的外型走向“中国式现代化”的成熟定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生动诠释了中国式现代化的内涵重构逻辑,推动现代化的概念范畴从单一碎片化走向全域系统化、理论特质从共同特征走向聚焦本国特色、价值意旨从物的现代化走向人的现代化、内容指向从现代化国家走向现代化强国。但“中国化”与“中国话”并非二元对立的关系,而是在中国式现代化的价值场域融合互动,“中国化”对“中国话”的融合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中国话”与“中国化”的互动建构了新现代性理论范式。

关键词:中国式现代化;人类文明新形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

中图分类号:D6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23)05-0004-08

基金项目:2023年重庆市教育委员会人文社会科学青年项目“习近平关于精神生活共同富裕重要论述研究”(23SKGH212)。

作者简介:刘颖(1992—),女,重庆人,西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入选教育部“高校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师队伍后备人才培养专项支持计划”,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发展及实践问题。

中国式现代化是现代化实践发展的新形态和现代化理论衍生的新概念。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指出:“在新中国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长期探索和实践基础上,经过十八大以来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创新突破,我们党成功推进和拓展了中国式现代化。”[1]新时代十年,中国共产党从理论与实践上对中国式现代化进行了双重建构,使中国式现代化实现由内核到外形的嬗变与重构,并再次以全新姿态回归中国的话语中心场。一方面,作为一种现代化形态,中国式现代化经由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时塑造,呈现了中国从传统社会走向现代社会的文明进步过程,创造了突破西方国家现代化模板、超越苏联现代化模式的人类文明新形态。另一方面,作为一种现代化概念,中国式现代化凭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的传递介质,在理性解答中国之治的同时具象化诠释了人类社会发展之问,建构起以中国为主场关联对话世界的新现代性理论范式。可以说,中国式现代化以形式与内容、理论与实践的统一体,实现了“中国化”与“中国话”的融合互动。因此,学习贯彻党的二十大关于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论述,须以“中国化”与“中国话”的双重视野,透视中国式现代化形态变迁与内涵重构的二元逻辑,继续探索推进和拓展中国式现代化的多维可能。

一、中国式现代化的迁衍动力

中国式现代化既是沿循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历史趋向塑造的现代化发展新形态,也是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为表达载体创设的现代化理论新概念。从萌芽生长到发展成熟,中国式现代化内在地包含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的双重规定,在二者的作用下实现了实践与理论上的双轨跃迁。

(一)“中国化”对中国式现代化形态的塑造力

“化”是由一种状态向另一种状态的转变,是对某种性质或状态的塑造过程。中国式现代化实质上就是现代化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2],中国的现代化只有与马克思主义相结合,经由“中国化”的加工,解构现代化的一般特征与重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性状,才能生成“中国式”的全新形态。中国式现代化的出场,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必然结果。作为马克思主义在指导中国式现代化实践中实现的具体化,“中国化”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具体实际、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断结合的过程,其结合的深度决定了中国式现代化的形塑程度。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在“两个结合”过程中的持续自我更新,为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形态嬗变提供不竭动力,主要通过统合现代化的理论指导、技术支撑和实践路向,构筑中国式现代化形态伸展的时空场景。现代化形态的展开,将随同中国化塑造力从精神层面作用向实践推动功能提升,而渐次由单向度转换为多重面相的塑造。从“工业化”到“四个现代化”,从“中国式的现代化”到“中国式现代化”,“中国化”凭借其良好的本土调适性耦合了各个形态之间的结构层,保障了现代化形态衍变的延续性,是联结中国式现代化形态变迁全过程的纽带力量。

“中国化”所带来的对生产方式与社会发展结构的调整,能够促成中国社会发展性质的转变,推动中国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驶入社会主义现代化发展进程,为中国式现代化的形塑提供可能。生产方式的革新与生产力水平的提升,不仅是现代化实现转型与外形创新的契机,更是现代社会孕育新文明形态的实践起点。在马克思看来,任何一种文明形态都源于当时的经济生产结构和生产方式的调整[3],任何一种文明形态的出现由于受到特定生产条件的制约都将经历一个从萌发到成熟的生长过程。尽管生长中的中国式现代化还处于不完全状态,但“中国化”从一开始就规定了中国式现代化作为成熟形态来装扮社会全部景象的未来趋势,为中国式现代化设计了一个从根本上殊异于资本主义文明发展的技术路线。中国式现代化将凭借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独特优势重新编码资本逻辑中的现代性基因,通过生产方式与社会发展契合程度的增长来使自身结构日趋稳定,创造出超越资本主义文明的新形态。可以说,中国式现代化发轫于马克思主义进入中国场域的伊始阶段,贯通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进程,并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三次理论飞跃中实现从雏形、成形到定型的完整蜕变。

(二)“中国话”对中国式现代化内涵的构造力

话语是思想理论体系的外在表达形式,承载着话语主体的理性思维、价值观念、目标追求。话语要素的每次增减与次序调整,都会引起描述对象的内涵变化。作为极富中国元素与极具中国魅力的话语体系,“中国话”可将以舶来词出场的现代化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向其持续输注本国特色和民族底色,是建构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的重要工具。如果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引导下的生产方式变革能够从根本上推动中国式现代化朝向全新文明形态迁衍,那么作为观念上层建筑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则能够在随同其形态变迁而不断变更表达形式的同时,以反作用力的方式推动其内涵的变迁和革新,深度参与中国式现代化理论意涵的建构过程。这种建构方式并非对游离字句的简单排列与文本词句的裁剪拼接,而是对“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等标识性概念的体系化建构,能够依循理论体系的结构机理将多种概念或范畴进行语词聚类,通过改造语境、语调、语词等重构出新的语义,形成连贯有序、逻辑自洽的全新理论模本。在这一过程中,新的内涵产生或现有元素的改组和重建,对现代化表意符号的反复推敲与修饰,都将推动中国式现代化理论日益超出现代化的本源性范畴,而逐步凸显本土意涵和外溢性质,形成以现代化为文本内核、以中国为现实语境、以社会主义为基本属性的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同时,作为已经建构起来的系统体系,中国式现代化又是多样性的统一体,能够完整归纳和具象映射自身的内涵特质,向世界言说与理性呈现中国原创的新现代性理论范式。

话语作为中国式现代化内涵演进的一种重要呈现方式,是我们拓展中国式现代化内涵的载体中介。它可以将现代化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全部联结起来,完整演绎现代化概念的历史生成与内涵重构过程,是中国式现代化语义流变的主要线索。从工业化到新型工业化、从经济现代化到全面现代化、从物的现代化到人的现代化,虽然现代化的话语表达形式不同,但都是中国式现代化概念在不同时期的具体呈现和概括凝练,也正是由于这些话语元素的变动与语义延伸,中国式现代化的作用和意义才逐渐在大众视野中得到凸显和强化。话语以外在推动力的角色嵌入中國式现代化由量变到质变的内涵深化过程,不仅使不同时期的现代化概念建立起本质联系,还推动了前一个概念向后一个概念的递进演变。可以说,每一次新旧话语的迭代更新,都是在为中国式现代化扩张理论范围和发展空间,为中国式现代化理论带来新的展开形式和演进方式,提供中国式现代化真正脱胎成熟的思想基础与理论支撑。

二、“中国化”:中国式现代化的形态变迁历程

从历史发展脉络来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推动现代化事业徐徐展开的过程就是中国式现代化不断向文明形态升级更替的过程。从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诞生雏形到新时代的成熟定型,中国式现代化的形态生成是过程的集合展现,既分为不同形态的演化阶段,又是一个由低级形态到高级形态的变迁过程,每一个不完全形态都是在为下一个较完全形态创造拾级而上的台阶。

(一)“工业化”:雏形诞生时期

在世界现代化浪潮的席卷下,近代中国被动踏上了现代化之路,无数先驱对中国如何实现现代化作出反复试验,为羸弱的旧中国摆脱被动现代化状态创造条件。但无论是以洋务运动为代表的器物现代化,还是以戊戌变法和辛亥革命为代表的制度现代化,抑或是以新文化运动为代表的思想文化现代化,都不可避免地存在现代化建构的依赖性、盲目性和片面性。中国早期的现代化运动由于不能将各自现代化思想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而始终没能开启现代化理论的中国化发展进程。直到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共产党成立,中国独立自主探索现代化发展道路的构想才由应然转向实然,开始迈入现代化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结合生成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阶段。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的初始化阶段,从被动防御到主动迎接,中国共产党开始探寻可以适应中国革命态势的现代化形态。严峻的战争态势使毛泽东深刻意识到“革新军制离不了现代化”[4],军事领域的现代化在党内受到广泛关注,形成了涉及军制、军队、装备等在内的军事现代化目标。此外,中国共产党人还从其他视角思考过现代化形态的建构方式:瞿秋白从文化领域提出了以文字现代化推动国家现代化的构思,谢觉哉等从经济建设视角讨论了解决群众温饱问题之于国家现代化的重要性,何干之、张闻天、胡绳等从革命任务的维度分析了反帝反封建与现代化的相互关系,等等。这些有关现代化的种种讨论在党的七大和七届二中全会的报告中得到了总结[5],即“工业化”,由传统农业国向工业国过渡。“工业化”作为经济发展重心又关涉军事等领域,在这一时期被定格为社会建设发展的主基调,这意味着中国共产党人已经意识到工业化是现代化的重要方面,是中国从积贫积弱困境中走向现代化的必要选择。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雏形诞生期,经由中国共产党对其模型的初步建构,现代化的建设重心已不再是关于现代化模式的选择分歧,而是需要解决如何为赢得革命提供现代化的生产力支撑问题,由此萌生了以“工业化”为主体结构,包含军事、基础设施、农业等要素在内的现代化复合形态。“工业化”作为中国式现代化在这一时期的主要表现形态,是马克思主义现代化理论与新民主主义革命实践相结合的结果,映照着中国将开始从经济领域走向文明进程。可以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塑造中国式现代化雏形的同时,也造就了中国式现代化开启一种新文明形态的可能性,拉开了资本主义文明转向社会主义文明的帷幕。

(二)“四个现代化”:外形生成时期

新中国成立后,现代化虽拥有了完整国家的生长场域,却尚不完全具备社会主义现代化属性,其仍然寄生于新民主主义的过渡性社会形态之中。但这一状态随着“一化三改”总路线的提出很快有了转变,任务目标从“国家工业化”调整为“社会主义工业化”,不适应社会主义发展的生产关系逐渐被改造,现代化也随之呈现出社会主义的基本底色,其发展重心也不再是关于何种生产方式的选择分歧,而是需要解决如何为中国式现代化孕育成形提供生长动力的问题。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赋予中国式现代化以鲜明的社会主义性质,推动社会主要矛盾发生转化,建设方向实现由解放生产力向发展生产力转变,开启了在一个人口规模巨大的落后国家探索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历程。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第一次历史性飞跃,推动中国共产党对现代化的探索逐渐由工业领域外延至其他领域,并用“四个现代化”来加以概括。“四个现代化”以“工业化”的进阶形式,成为中国式现代化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的主体形态。早在1953年底中宣部制发的文件中,就曾提到过社会主义工业化对农业、交通运输业及国防现代化的促进作用[6]。1954年第一届全国人大将农业、交通运输业、国防上升至与工业并列,提出“四个现代化”的初构设想。此后,党开始对“四个现代化”进行反复考量与充实,不仅进一步将交通运输业纳入工业范畴,同时为借助世界和平形势集中力量发展经济,选择了放缓国防工业,发展工业、农业和科学文化的现代化。后来,毛泽东在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过程中又提议重新加上国防现代化。1963年1月,周恩来再次调整“四个现代化”的内容及序位,用“科学技术”替代“科学文化”,将农业现代化提前至首位,提出“农业现代化、工业现代化、国防现代化和科学技术现代化”[7]的完整表述。第三届全国人大第一次会议正式将“四个现代化”确定为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战略目标,并提出实现这一目标的“两步走”战略安排。至此,“工业化”雏形完成了向“四个现代化”的新发育,并经过多次对“四个现代化”的订正完善,搭建起以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为关键支柱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框架。

(三)“中国式的现代化”:外型发展时期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开启了改革开放的伟大历程。中国共产党通过重新明确我国社会主要矛盾,进一步释放了生产发展的强劲动能与现代化生长的强大潜能,中国稳步踏上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道路。“中国式的现代化”的出场,始于对现代化发展要求与改革开放初期基本国情的综合考量。历史包袱和发展困境导致中国的现代化程度与国际水平差距加大,难以在20世纪末达到国际现代化标准。因此,为了区别于西方发达国家的现代化概念,科学解释中国的现代化性质,邓小平在会见英中文化协会执委会代表团时,首次用“中国式的四个现代化”[8]111补充了“四个现代化”的命题,尔后在出席中央政治局会议时将其进一步表述为“中国式的现代化”[8]112。在邓小平看来,“我们的四个现代化是中国式的”[9]259,四个现代化就是中国式的四个现代化,就是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邓小平用放低标准的“中国式的现代化”来重述中国寻求现代化文明发展的不变初心,使之更契合彼时的中国国情和现实境况。

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是中国式现代化扎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土壤进行反复淬炼与形塑的阶段。从“四个现代化”到“中国式的四个现代化”,从“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到“中国式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中国式的现代化”成为中国式现代化在这一时期的集中表现形态。对于其具体内涵,邓小平不仅在理论工作务虚会上用“中国情况”和“中国的特点”对“中国式的现代化”[9]163-164进行释义,还多次在不同场合用“小康”概念来描绘“中国式的现代化”形态,他表示中国到20世纪末建立的小康社会就叫做“中国式的现代化”[10]。据此,邓小平还提出“三步走”发展战略,江泽民在此基础上将第三步战略细化为“小三步走”战略安排,胡锦涛围绕这一战略安排对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提出新要求,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成熟蜕变提供了物质基础和生成进路。这一期间,伴随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新的飞跃,中国式现代化的形态轮廓逐渐显露,由“四个现代化”基本外形发展为更具内在意蕴的“中国式的现代化”外型,形成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包括民主政治、先进文化、和谐社会等在内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结构。

(四)“中国式现代化”:定型成熟时期

党的十八大以来,现代化理论与实践取得重大突破,中国式现代化完成初阶形态的进化迁衍,成为完整形态的现实存在。习近平在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将“中国式的现代化”凝练为“中国式现代化”,他不仅总结了中国式现代化的五个重要特征,还指出了中国式现代化体现社会主义建设规律和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深远意义,提出了“以中国式现代化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任务[11]。此后,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第二次全体会议、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精神,迎接党的二十大”专题研讨班、党的二十大、学习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研讨班开班式、中央党校建校90周年大会暨2023年春季学期开学典礼等诸多场合对中国式现代化进行了深刻阐释,对中国式现代化的内涵外延、根本遵循、基本特征、本质要求、重大原则、实践进路及战略目标进行了缜密设计,科学搭建了中国式现代化的完整结构,昭示着中国式现代化文明形态的总体成熟。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新时代迎来新的飞跃,推动中国式现代化从规模体量的积累达到质的蜕变,正式从历史蕴养中衍化定型,成为层次更为高级、结构更趋稳定、面相更加立体的完全形态。中国式现代化是在社会主要矛盾转化所引起的又一次形塑模式转换基础上,现代化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融合共生的结果。可以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进程就是一部中国式现代化的进化史。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聚焦于革命开启的现代化,萌生了以“工业化”为主体结构的现代化雏形;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聚焦于探索社会主义现代化,培育了以“四个现代化”为主体结构的现代化外形;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聚焦于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舒展了以“中国式的现代化”为主体结构的现代化外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则更多地强调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系统发展,这种发展不只是作为一种外观的建构,而是对现代化内容的全面植入和现代化道路的深化拓展,采取方式也不再是简单的模块拼接,而是立体框架的系统建构模式,推动生成了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协调发展的现代化文明新形态。

三、“中国话”:中国式现代化的内涵重构逻辑

中国式现代化概念并不会自发形成,而是需要通过充分反映自身内涵的话语体系来予以塑造。“中国话”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产生、释义与呈现的主要线索,在反映中国式现代化本质的同时又将其推向发展,清晰地折射了现代化概念变迁与中国式内涵重构的深层次演绎逻辑。

(一)概念范畴从单一碎片化到全域系统化

中国式现代化的概念范畴由一系列与现代化相关的要素性概念构成,并随同这些构成要素的运动及话语概念的合成而处于动态演进之中。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现代化与军事发展、工业转型相关联,组构了“军事现代化”“现代化装备”“现代化基础设施”“现代化的工业”“现代化企业”等诸多与工业尤其是军事工业有关的现代化衍生概念。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现代化界定为社会主义现代化,理论范畴由工业扩充至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等方面,生成了“农业现代化”“现代化的工业企业”“现代化交通运输业”“现代化建军”“科学技术现代化”等关涉多个领域的理论内涵,但这时的现代化概念还尚未形成相对明晰的意涵表达。改革開放后,现代化发展为中国式的社会主义现代化,“现代化经济建设”“工业管理体制的现代化”“现代化的科学研究”“现代化大农业企业”“现代化新市区”等更多话语要素被植入现代化内涵,不过这些要素之间还没有形成相对稳定的联结关系。新时代,现代化在与中国范式的二次结合中朝向体系化发展,“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国家安全体系和能力现代化”“现代化经济体系”“农业农村现代化”“现代化产业体系”“现代化基础设施体系”“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等复合概念共同构成了现代化理论范畴,形成了中国式现代化的完整概念系统。

可以看到,现代化话语要素在不同时段的搭配重组,推动中国式现代化概念范畴实现了由单一碎片化向全域系统化扩张。从“经济建设”到“全面建设”,中国式现代化沿循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演进轨迹实现向全领域多层次的现代化伸展;从“现代化基础设施”到“现代化基础设施体系”,中国式现代化沿循由点及面的辐射性延伸思路实现向全覆盖结构化的现代化拓展;从“现代化工业”“农业现代化”到“现代化产业体系”,中国式现代化沿循由面到体的一体化衔接逻辑实现向全方位立体式的现代化延展;等等。中国式现代化由此完成了由重点走向全面、由一域走向全域、由分散走向集成、由条块走向联动的转换,建构起系统完备、紧密周延、高效稳定的科学理论体系。

(二)理论特质从共同特征到聚焦本国特色

在从转述表达向自觉阐发的叙事方式转换中,中国共产党对现代化的内涵塑造逐渐由表述一般特征向聚焦本国特色变迁。早期受“欧化”“西化”影响,中国共产党人主要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苏联发展模式上将现代化理解为先进、进步、发展的抽象性概念。自1921年6月张太雷首次在书面报告中提到“现代化大工厂”[12]的概念后,陈独秀、瞿秋白等人也相继在书信报告及其他文本中提及一般意义上的“现代化”。随着抗日战争的爆发,中国共产党人开始从战争实践层面思考现代化问题,其对现代化的认识快速完成了由“西化”向“中国化”的转变。新中国成立后,苏联模式日渐暴露的缺点和弊病促使中国共产党对中国独立自主发展社会主义现代化进行了深入思考,对现代化的认识自此由“苏化”向“中国化”转变。改革开放后,为进一步辨识我国现代化与其他国家现代化的殊异,“中国化”衍生出“中国式”的现代化话语,“中国式”成为现代化的前缀表达,“适合中国情况”“从中国的特点出发”[9]163-164成为现代化的内在要求,但这一时期的现代化理论色韵还较为单调,仅采用了小康社会的等定调方式以及国民生产总值人均800美元的量化定义标准。新时代,“中国式的现代化”融炼为“中国式现代化”,现代化通过与“中国式”话语的进一步结合,获得了完整意义上的内涵重构。不仅将其等同于小康社会的基本定位向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高度拓展,还经由量化到质化的内涵演变完成了全面现代化的自主性赋义,使“中国式”话语从修饰性前缀上升为现代化的重要构成,深刻定义着我国现代化的内涵特质。

中国式现代化是在完成“西化”“苏化”向“中国化”的二次转变以后,经过“中國式”话语与现代化概念二次结合而成的全新理论范式。在领导力量上胜于西方相互倾轧的竞争性政党,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在实现规模上超过现有发达国家的人口总和,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在获取成效上优于西方贫富两极分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在发展重心上扬弃西方物质主义文明,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在实[JP+1]践策略上摒弃西方先污染后治理的模式,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在路径选择上超越西方暴力掠夺殖民地的老路,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在演进方式上替代西方工业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信息化依次发展的串联模式,是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叠加发展的并联式现代化;等等。中国式现代化既具有各国家文明进步的一般特征,更有异于其他国家的突出特色,创造了超越资本现代性逻辑的新现代性理论范式。

(三)价值意旨从物的现代化到人的现代化

在从以工业为主导、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到以人民为中心的话语演进过程中,现代化的价值取向逐渐由物的现代化趋向于人的现代化[13]。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对军队现代化概念的创设包括“现代化的国民革命军”“现代化的机械兵团”“现代化的国防骨干”等相关短语词组,虽然蕴含着人的现代化意旨,但更多的却是从武器装备、国防工事、军事技术,以及铁路、工业、手工业等军事工业领域强调物质现代化的重要价值。新中国成立后,党内虽然也提出过“现代化的指挥干部和专家”“现代化的国防部队”“现代化的革命军队”等主体性话语,但军事装备、交通航运、机械设备、生产工具、农场工厂、工业企业、科学技术等物质层面的现代化话语才是对这一时期价值意旨的突出表达,“因为生活现代化应该先要有工业现代化的基础,还没有工业现代化的基础和农业的现代化,而过早地要求生活现代化,实际上就会推迟工业现代化”[14]。改革开放后,邓小平提出:“四个现代化,集中起来讲就是经济建设。”[9]240前期对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等领域的应用被整合纳入经济建设范畴,同时精神文明建设开始提上日程,在军队现代化之外产生了“现代化生活用品”“现代化科学知识”“现代化教育”“现代化管理”“思想方法和思维方式的现代化”等与人的能动性相关的现代化语词。新时代,精神文明的功能作用在与物质文明的协调互动中不断显现,逐步奠定了人在现代化进程中的主导地位,“人的现代化”作为现代化本质在中国式现代化话语体系中正式出场,并以此为导向形成了“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等诸多标识性话语。

人的现代化在与物的现代化交织推进过程中日渐触及中国式现代化核心,有力地破除了物质利益至上的价值迷障。从军队到全体人民,中国式现代化本质上是人的现代化,是惠泽全体人民的现代化,但并不否定和抛弃物的现代化;从军事工业到经济建设,是以积累物质财富为基础的人的现代化;从物质文明到精神文明,是物的全面丰富和人的全面发展的现代化。围绕满足人的现代化的引领需要、路径需要、物质需要、民主需要、精神需要、生活需要、生态需要,以及全人类的整体需要和发展需要,中国式现代化形成了九个方面的本质要求,意味着其将以更为主动的力量统摄资本意志、驾驭资本逻辑,使物的现代化充分为人的现代化服务供给。

(四)内容指向从现代化国家到现代化强国

现代化总是以国家为单位的整体现代化,国家是现代化的基本域,也是中国式现代化话语体系的核心议题。在国家式话语向强国式话语迁衍过程中,现代化的内容主旨逐步由建成现代化国家向建成现代化强国转变。从中国共产党成立到改革开放之前是现代化国家从无到有的建立阶段,社会革命开启了中国话语的发展历程,革命语境下的现代化问题主要被视为军事工业问题,并向农业、国防、科学技术等领域的问题延展。但无论是军事现代化还是其他领域的现代化,现代化在此阶段的所有内容都指向建立独立自主的工业化国家,主要指代由传统农业国向先进工业国的转型,具体展现为中国如何自山河破碎、备受欺凌中站起来的过程。改革开放以后到进入新时代之前是现代化国家由穷变富的建设阶段,改革开放的国际视野为现代化增添了“中国式”的特殊标注,改革语境下的现代化问题主要被视为生产发展问题,内容指向建立以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翻两番为主要意涵的小康社会,具体指代由贫穷社会向小康社会的过渡,突出表现为中国如何自满目疮痍、穷困潦倒中富起来的过程。新时代是现代化国家由富至强的全面建设时期,强国语境下的现代化问题被视为系统发展问题,内容指向建立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领先的现代化强国,主要指代由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的提质升级,具体呈现为中国如何自小康社会中强起来的过程。

中国式现代化的语义形塑过程是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历程的一个缩影[15],主要陈述的是中国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逻辑走向,重点解答了建设什么样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时代课题。从农业大国到综合性实力强国,中国式现代化指向建立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现代化强国;从救国建国到富国强国,中国式现代化指向建立积聚民族复兴伟力的现代化强国;从独立自主国家到自信自强中国,中国式现代化指向建立非依附性的现代化强国;从工业化转型到“四化”叠加推进,中国式现代化指向建立非线性发展的现代化强国。新征程上,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将围绕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核心议题,继续为国家注入新现代性活力,推动中国以强国之势跻身世界前列,以岿然之态屹立于世界中心。

四、中国式现代化:“中国化”与“中国话”的融合互动

“中国化”规定着“中国话”的具体形式,“中国话”呈现着“中国化”的具体内容,中国式现代化是二者互证互构的衍生物。百余年来,“中国化”实践与“中国话”理论在双向融合中清晰呈现了中国式现代化的形态变迁与内涵重构历程,成功创造出超越西方文明的人类文明新形态,以及跳脱现代性与后现代性之争的新现代性理论范式。

(一)人类文明新形态:“中国化”对“中国话”的融合

“化”是事物原有形态或性质的演化,包含着事物构成要素的更替及基本内涵的重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对现代化的形塑,不仅无法绕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的基本场,而且还呼唤其特殊功能的在线,使其能够观照中国式现代化的形态内核并提供建构服务。一方面,现代化文明形态的内部认知借助了话语载体的释义功能。在“中国化”的形塑历程中,人们对每一个现代化形态的认知,都借助了极具本土风格的话语体系进行阐释。“中国话”能够以更有利于人们熟悉接受的感性符号为媒介,通过内涵——话语——社会主体的呈递路径重新建构外界对中国式现代化的认知逻辑,为大众呈现出关于现代化形态的立体化认知全景。另一方面,现代化文明形态的外部展示依托了话语载体的传播功能。“中国化”对现代化形态的内核塑造,沿循了话语体系表达的基本框架与义理规范,使中国式现代化以内里丰满的完成形态成为新时代中国文明进步的重要符号标志,并通过与世界多元主体的言说对话,向世界文明体系清晰传递了中国文明,明确表达了中国的立场和情感,使中国创造的文明形态上升为人类文明新形态。

可以说,人类文明新形态既是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新的飞跃中推进和拓展的社会主义文明形态,也是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演进中创建的现代化文明形态。在发挥“中国化”主导作用与“中国话”影响作用的过程中,中国式现代化完成了形式与内容相结合的双重建构,创造了为外界所熟知认同的人类文明新形态。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中国化”与“中国话”双线并轨、共同赓续中华文明的必然结果,其不但能表达中国式现代化追求的全人类共同价值,而且兼具说服其他国家主体接受中国式现代化的正当性理由,有力地打破了西方文明垄断人类文明的认知框架,弥合了西方文明割裂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的隙缝,建立起人类现代文明发展的中国逻辑与中国话语。

(二)新现代性理论范式:“中国话”与“中国化”的互动

话语作为对事物各方面本质规定的完整反映,是具体实践活动的语言呈现。在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建构过程中,话语能够借助自身交际互动的工具性能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行关联,建立起理论与实践的二维互动关系。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每一次飞跃都带来中国式现代化话语思想内核的进一步成熟[16],使中国式现代化成为符合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发展规律、被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实践确证了的科学理论体系。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论建构,不但需要话语对现代化内容的全面铺陈,更需要依靠处于上位层次的“中国化”来主导建构现代化的内涵实质。一方面,“中国化”造就了中国式现代化文明形态,同时也决定着现代化理论内涵的解构和重组。话语要素的每次更替与增新,都将带来现代化的内涵变化,但话语要素的更新并非随机之举,而是由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发展规律所决定的。也正是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指引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才得以将关于现代化的基础性阐释转化为新的理论范式,中国式现代化的内在意蕴和重要地位才逐渐被大众所窥见与洞悉。另一方面,中国式现代化绝非固定不变的理论范本,而是需要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中不断更新。“中国化”与“中国话”的嵌合互动,进一步扩张了现代化概念的活动空间,加快了现代性要素的交换运动与新陈代谢,逐渐解码了拥有西方面貌的现代性基因,为中国式现代化再编码出新的现代性序列。

可以说,中国式现代化不仅仅是停留在思维层面的概念认知,而是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新的飞跃引领下,建构于整个现代化国家乃至整个人类文明社会地基之上的新现代性理论范式,是“中国话”与“中国化”有效互动的创造性成果。这种互动不仅可以创造出中国式现代化的原本,还能够将抽象的理论逻辑转化为具体的现实逻辑,加速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论外化及话语传播,将中国式现代化以全新理论范式推向世界,使其理论效力与实践效能也相应地由地方性转向全球性。总之,“中国化”与“中国话”共同规约着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论本质与价值意旨,使其摆脱了纯粹思想创造物的可能,成为在理论指导与实践主导下创造的全新样本。中国式现代化建构的新现代性理论范式,是东西方文明实现对话的知识体系支撑,合理驳斥了资本逻辑的现代性悖论,为走出世界现代性困境提供了更加可感可行的破解方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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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亚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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