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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乐府《孔雀东南飞》叙事性探析

2023-05-13

关键词:兰芝全知焦母

刘 芸

(河南牧业经济学院 党委组织部,河南 郑州 450046)

中国是诗歌的国度,尤以抒情诗为盛,历朝历代也更为关注抒情诗,对叙事诗甚少关注。董乃斌在《中国文学叙事传统研究》一书中指出:“在某些研究者那里还一定程度上存在着以抒情传统遮蔽叙事传统的情况,似乎中国文学史就只是一个抒情传统,叙事仅仅是为抒情服务的诸多手段之一,要说它本身有传统,那只不过是归属于抒情传统之下的次要现象而已。”[1]3-4。《汉书·艺文志》论汉乐府曰:“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也。”[2]1211汉乐府缘事而发,关注社会现实。汉乐府在继承《诗经》《楚辞》诗歌的传统上,发展了叙事诗这一传统。在现实主义诗歌的传统下,汉乐府将叙事诗推到一个新的高度,并影响着后世文人关注社会现实的叙事诗创作。

一、叙事结构

在写作过程中,结构既是第一行为,也是最终行为,写作的第一笔就要考虑到结构,写作的最后一笔也要追求结构的完成。[3]34它具有自身的完整性,各部分之间不是机械式的可以任意拆卸和组对,而是有气脉神韵贯注于其间,形成一个统一的生命体。[3]45作者在构思文本之时胸中便已构思出文本的结构,如排兵布阵,每一人物的出场和位置都在作者精心谋划中。《孔雀东南飞》整体按照顺序铺叙,详略得当,故事情节以焦刘二人的爱情和刘兰芝对抗封建礼教两条线并行展开,在情节展开过程中作者埋下伏笔,暗示了结局的悲剧性。

1.双线并进

整首诗描述的故事在刘兰芝与焦仲卿凄婉的爱情故事和焦刘与焦母、刘兄等为代表的封建势力的矛盾中展开。如果仅仅以单线,焦仲卿和刘兰芝互许承诺的爱情展开未免显得有些单薄。正是因为有了另一条刘兰芝与焦母、刘兄等人的反抗故事线,才更凸显、反衬出焦刘二人的情比金还坚。焦仲卿在得知母亲要遣兰芝归家时,一遍一遍地向母亲表明自己对兰芝的心意,心悦兰芝。焦仲卿与母亲对抗无果之时,转而安慰兰芝并对兰芝作出承诺,日后一定会去接兰芝,绝不负她。兰芝同样回应焦仲卿,表示愿意相信他,会信守诺言等待仲卿来接自己。在兰芝被迫改嫁时,二人面对此情此景再次表明心意,一定会遵守当初的誓言。无奈之下,二人双双殉情。二人自始至终都心悦彼此,情投意合,互相理解,共同坚守誓言。作者选取二人的爱情线作为主线,在主线描述中,焦刘二人并没有内在的矛盾。同时诗歌又辅以焦母、刘母、刘兄、县令、太守这些人对焦刘的阻碍为另一线。焦母面对儿子一次次的请求均驳回,强烈地要求一定要遣兰芝归。兰芝归家后,县令、太守相继来兰芝家提亲。刘母也劝兰芝可以答应,催促女儿做嫁衣。兰芝的兄长严辞相加,要求妹妹尽快答应求娶。这一条线从对焦刘二人外在压力下展开。作者以双线并进的方式构筑文本,揭示了焦刘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是在外力压迫之下造成的悲剧。故事在双线并进的展开下使得情节跌宕曲折,读完不禁为之感慨。

2.伏笔呼应

全诗最后以焦刘二人双双殉情的悲剧结尾,但在诗歌开始和中间部分,作者都有其伏笔,暗示结局。故事发生在东汉末年建安时期。汉朝向来重视孝道,兰芝既然为焦母所不容,也便注定被遣之后无望再归。焦刘的对抗不仅是与焦母的较量,而是与整个时代的抗争。个人注定无法与时代相抗争,如果反抗,注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全诗开头,“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也暗示以悲剧收尾。开头以孔雀失偶起兴,寓示焦刘最后也将分别。最后刘兰芝选择“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焦仲卿则紧随其后,“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二人双双殉情而亡,为了向封建势力抗争以死明志,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焦刘在分别之际,刘兰芝心中已隐隐预测到二人的结局,“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兰芝对仲卿表明自己有个脾气暴躁的兄长,不会顺着兰芝的心意,回家后一定会强迫兰芝让兰芝备受煎熬。事实确也如此,“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兰芝最后不堪兄长逼迫,被迫同意改嫁。全诗悲剧的基调隐藏于作者每一处的伏笔之中。

3.详略得当

整首诗当繁处则繁,于简处就简。浓墨重彩处读来不觉得丝毫拖沓和繁杂,反倒为其增色不少。焦仲卿在得知兰芝要被母亲遣归之后与母亲抗衡,与母亲一来一往的对话描写细致,焦仲卿屡次向母亲表明自己誓与兰芝相守此生,非她不再娶的心意。焦刘二人互诉衷肠,互许诺言,作者也不惜花费大量笔墨,从“户”到大道口再到兰芝家门口,每一处每一时都回荡着二人不愿分开的心声和誓言,表现了焦刘二人浓浓的情意。诗歌还着重描写了兰芝将辞归家之时晨起梳妆打扮。花如此笔墨描写兰芝晨起梳妆,从头到脚每一处兰芝都精心打扮,读者不难想象兰芝姣好的面容,绰约的身姿。如此精细的描写不仅仅表现了兰芝的美丽,更凸显出兰芝内外兼修的品德。兰芝即使要被遣而归,仍然从容不迫、不卑不亢地整理仪容。兰芝内心的坚定,顽强不屈,淡定从容不得不使人心生赞美。太守之子迎娶兰芝时场面的宏大,器具的奢华描写得也极为细致。迎亲的船只、马匹富贵华美,人员浩浩荡荡。但是兰芝面对这些不为所动,并无一丝贪恋,毫不犹豫地选择举身赴清池。“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如此决绝,心心念念的是与仲卿之间的誓言,更显兰芝不贪恋权贵,坚守那份爱情的纯贞。诗中对二人殉情的过程一笔带过。作者并未详细描述焦刘二人在赴死前有何语言、动作、心理等细节。作者看似在二人死前什么都没交代,其实不然。如此用笔,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和动作反而更表现出二人的决绝。如此安排,详略得当,更为合理。

二、叙事时间

一部叙事作品中,必然会涉及两个时间,一是故事时间,二是叙事时间。故事时间是被叙述的事件所发生的具体时间,是无法以人的主观意志所改变的、客观的、实际发生的时间;叙事时间又叫作文本时间,是叙述者讲述事件的时间,也是读者读到的文本时间。[4]16前者更多考虑如何把同一情节线切断,提前挪后,重新剪辑组合;后者更多考虑把不同情节线打碎,重新拼凑,交叉使用。[5]38《孔雀东南飞》整体以时间顺序展开,使用时间速度的变化,将眼前之事的叙述时间变缓,将以前发生之事的叙事时间拉快。在结尾处用时间幻化的手法,将殉情后的二人幻化为鸳鸯,寄予美好愿望。

1.时间顺序

在叙事时间的时间顺序上有顺序、倒叙、插叙、补叙、预叙。《孔雀东南飞》以顺序的叙事时间为读者娓娓道来故事的起因、经过、结果。整件事情脉络清晰。首先讲述事件起因,焦母欲遣刘兰芝归。经过则以焦仲卿和刘兰芝二人情意缠绵,难舍难分和刘兰芝与焦母、刘兰芝之兄长为代表的封建家庭和礼教之间的矛盾推动故事情节走向高潮。结局以焦仲卿和刘兰芝双双殉情的悲剧结尾。读者在全诗娓娓道来中明确了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了解了事件的开头、高潮、结局,看到了事件中不同人物的性格特点。

2.时间速度

杨义在《中国叙事学》中说:“所谓叙事时间速度,乃是由历史时间的长度和叙事文本的长度相比较而成立的,历史时间越长而文本长度越短,叙事时间速度越快;反之,历史时间越短而文本长度越长,叙事时间就越慢。”[3]141叙事时间速度,在本质上是人对世界和历史的感觉的折射,是一种“主观时间”的展示。《孔雀东南飞》对于眼前发生之事,如焦母遣刘兰芝归、焦仲卿堂上对焦母、焦仲卿与刘兰芝难舍难分和刘兰芝被迫改嫁的眼前事文本长度长,叙事时间慢。对于刘兰芝来到焦家这么多年勤劳孝顺则以“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带过,叙事时间之快。时代越远的历史事件对于当前的影响越稀薄,因而可以略述而使叙事时间速度加快。时代越近的历史事件对于当前的影响越确切,因而应该详述而使得叙事时间速度变慢。[3]142-143焦刘二人的分别是发生在当下的,对当前的影响更近,更深,在此次分别之后二人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时光,直接促成了结尾二人悲惨的结局。作者在焦刘二人分别之际放缓了时间速度,在刘兰芝嫁到焦家,与焦母的相处加快了叙事速度。

3.时间幻化

既然人的生命时间可以改变,那就有可能设想一个与人间生命时间不同的另一个生命空间。[3]158在叙事时间上称为时间幻化,幻想到了另一个时空。《孔雀东南飞》最后说,“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诗歌在最后幻想焦刘变成了鸳鸯,相向而鸣。世人可怜这一对无法在现实世界长相厮守的有情人,幻想死后的他们变成了鸳鸯,可以时时在一起,弥补现世的遗憾。这是此诗浪漫主义的表达。但是反观思之,在那个时代,焦刘二人还可以有什么结局。《礼记·内则》篇曰:“子甚宜其妻,父母不说出。”[6]337汉代尤重孝道,即使儿子很满意自己的妻子,父母不喜欢,那么儿子也要把妻子休掉。焦母在儿子诉说对兰芝的情意后仍然坚持要遣兰芝归,这便注定了结局的悲剧。如果活着,那么势必要遵从母愿,休妻再娶。如果不顺从母意,焦仲卿想要保全自己的爱情也便只有“死”这一条道路。两者无论怎么选都是一种悲剧。焦刘为了二人的誓言便也只有双双殉情这一做法了。在二人殉情的背后是对封建势力的抗争。

三、叙事视角

叙事角度是一个综合的指数,一个叙事谋略的枢纽,它错综复杂地联结着谁在看,看到何人何事何物,看者和被看者的态度如何,要给读者何种“召唤视野”。[3]191《孔雀东南飞》在全知视角和限知视角中转换,淋漓尽致地表现每一位人物的性格特点。

1.全知视角

杨义的《中国叙事学》说:“作者,尤其是虚构叙事的作者,对其作品中的人事、心理和命运,往往拥有全知的权利和资格。姑不说那些擅长讲传奇故事的作者,即便那些意识流作者,连人物的潜意识和梦境都可以叙述,当也有某种钻进人物隐秘心理深处的全知窍门。”[3]209-210《孔雀东南飞》在利用全知视角叙事时,将人物内心情感呈现在读者面前,不禁令人动容。“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此时作者看到的焦仲卿在与母亲对抗之后无果之时的无奈(默无声)。“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作者看到了二人分别之时的难舍难分,情真意切。“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作者看到了焦仲卿反抗无效时,独自回到没有兰芝的房中思人,叹息,忧愁。“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此处作者也是以全知视角听到兰芝在临死之前最后的话语,这是说给自己听的,也是说给世人听的。兰芝面对当时时代别无选择,只有以此表明自己的决心。正如陈平原所说:“全知视角,叙述者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有权利知道并说出书中任何一个人物都不可能知道的秘密。”[5]66作者利用全知视角,看到人物的内心,让读者走进人物的内心世界,同悲喜。全知视角让读者更全面地感知人物的一颦一笑。

2.限知视角

限知视角把各种社会层面和人物行为心理各个层面的展示,写成了一个从容不迫、整然有序的认知过程。[3]213全诗着重塑造了刘兰芝这一女性形象。兰芝在被遣归家的清晨之际,晨起梳妆打扮,并未哭哭啼啼,愁闷苦恼,而是细致地一遍遍地梳妆打扮,此时不仅体现了兰芝外在仪态的美丽大方,更是兰芝内心的从容不迫,不卑不亢的生动体现。兰芝在被遣归之时,在焦母怒气未消之时,仍然走上堂去拜别焦母。拜别之时,兰芝感念焦母这些年的恩情,并记挂着焦母。兰芝虽然心中有万般委屈,但是仍然隐忍着拜别,礼节周到,有理有据有节。兰芝通过自己之口说出自己织素、裁衣、箜篌、诗书皆精通,每日晨起晚休地织布。兰芝诗书礼乐皆精通,来到夫家以后勤勤恳恳。焦仲卿也认为妻子在每一方面都做得很好。紧接着兰芝在与小姑作别时,伤心不止,可见兰芝与小姑的感情也极为深厚。兰芝回娘家后,母亲见到兰芝极为惊讶。母亲惊讶自己教导得如此知书达礼的女儿当不会犯任何罪过,何以会被遣回家?归家后县令、太守陆续求亲。一系列人物的反应足以说明兰芝并无过错。

焦母则在知道儿子的心意后仍然蛮横专制地妄图操控儿子的婚事。面对儿子的请求丝毫不为所动,一味坚持自己的决定,“久怀忿、速遣之、不相从许”,字字句句中一个恶狠、专制的恶婆婆形象呼之欲出。

焦仲卿在刘兰芝眼中是“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他尽到了臣子的本分。焦仲卿不是没有抗争,他也向母亲诉诸自己的请求,最后却无果。他不能违背母亲的意愿,只能使妻暂归。焦仲卿想要当好一个臣子,当好一个儿子,当好一个丈夫,在焦母的控制之下,只能左右为难。这是焦仲卿软弱的一面,却也是那个时代注定的悲剧,当时的时代之下,他唯有如此选择。但他也不甘心,唯有自挂东南枝来表明自己内心的追求,向这个时代控诉。这是他不屈的一面。全诗在限知视角下塑造着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

四、小 结

汉乐府《孔雀东南飞》完整的故事情节,错综复杂的矛盾,鲜明的人物形象,深刻的主题思想的建构使其成为一篇优秀的叙事诗。其较为全面的叙事范式影响着后世的创作。汉魏时期如以建安诗人为代表的以古题写时事到唐代杜甫的因题写事,再到白居易的新乐府运动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汉乐府叙事诗“缘事而发”创作原则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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