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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仓桥由美子前期文学创作的几个特征

2023-05-12李先瑞陈依偲

东北亚外语研究 2023年4期
关键词:美子党派存在主义

李先瑞 陈依偲

(浙大宁波理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宁波 315100;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 东方语言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

仓桥由美子是日本著名女作家,是为数不多的运用存在主义手法进行创作的女性作家。作为女性作家,仓桥由美子身上具有反传统的特色。传统女性文学注重自身生活体验,擅长以私小说的手法表现日常生活。例如,大正时期的田村俊子,昭和初期的宫本百合子,战争时期和战后初期的林芙美子,乃至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大庭美奈子、津岛佑子,这些作家的绝大部分创作都以自身经历为原点展开,虽说她们的小说不能概括为私小说,但其中的确包含着私小说要素。仓桥由美子则不然,她更加注重创作技法的磨炼,在她的前期创作中不仅体现出存在主义的创作手法,部分作品也体现了女性主义思想。

关于仓桥由美子前期创作的相关研究,日本较多,中国极少。其中,围绕仓桥由美子受西方存在主义影响展开论述的论著较多。此外,还有从比较研究的角度阐述仓桥由美子与他国作家或其他日本作家的相似点和不同点的论著。当然,因为仓桥由美子的部分作品具有女性主义色彩,也有个别论文或著作是从女性主义角度进行研究的。

一、创作阶段划分

仓桥由美子在明治大学文学部学习期间便对存在主义产生了浓厚兴趣,学士毕业论文是关于萨特的《存在与无》的研究。1960年,仓桥由美子在《明治大学新闻》上发表了小说《党派》,受到平野谦的大力赞扬,该小说因被《文学界》杂志转载而成为日本文学最高奖“芥川奖”候选作品。同年,短篇作品集《党派》出版,次年的1961年,该短篇集获得日本“女流文学奖”。1962年,仓桥由美子凭借活跃的文学创作获得“田村俊子奖”。当时,日本文坛新锐作家中数大江健三郎和开高健最为著名,但仓桥由美子由于其不同于以往女性作家的创作风格,在文坛的影响力直逼上述两位男性作家。她与大江健三郎具有许多相似之处,不仅同为存在主义作家,也有着学生时代便出道的共同经历。

1961年,仓桥由美子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黑暗之旅》问世,这部作品被指责抄袭了米歇尔·比托尔《变》的创意,江藤淳对其大加攻击。由于父亲去世,仓桥由美子成名之后不久便不得不从研究生院退学回到老家高知县。父亲的去世使得仓桥由美子对小说创作产生了抗拒情绪,她多次通过外出旅行来躲避编辑的约稿。1966年,仓桥由美子赴美国爱荷华州立大学留学,其丈夫熊谷富裕也进入该大学的电影工作室学习。仓桥由美子在当地恢复健康以后,于次年1967年回到日本。1968年,仓桥由美子的长女出生,她在《群像》中发表了描写自己在美国生活经历的小说《弗吉尼亚》。同时,受到日本能乐、古希腊悲剧,以及川端康成文体的影响,仓桥由美子于1971年还发表了《梦的浮桥》。此后,她专心于家务,渐渐远离文坛。1971年,仓桥由美子的二女儿出生,她的文学步入后期创作,但是后期创作所获评价不高。此后,她以《梦的浮桥》中以桂子为主人公进行创作,形成了桂子系列作品。20世纪80年代以后,仓桥由美子成为日本作家中最早开始使用文字处理机进行写作的作家之一。1983年,她凭借《亚玛诺国往还记》获“泉镜花文学奖”。1984年,短篇小说《为了大人的残酷童话》成为日本畅销书,并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颇受读者青睐。

以结婚生子为界,仓桥由美子的创作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在前期作品中,仓桥由美子以冷静的目光观察社会,写下了诸如《党派》《蛇》《黑暗之旅》等作品。后期创作主要以神话、传说和古典作品来反映现实问题。总之,她始终能以知性、冷静的目光审视世界,重视文体的锤炼和发挥想象力,她极力排斥私小说作家描写身边事的做法,对之嗤之以鼻。她重视执笔前对于材料的搜集,比如在创作批判基督教的作品《城中城》之前,她阅读了日本国内外大量和基督教相关联的书籍,认真对待评论家的批判。海外生活归来之后,仓桥由美子迎来了后期创作,其创作风格出现了向传统手法回归的变化。1971年出版的《反悲剧》以希腊悲剧为样板,借用与近代小说中登场的人物截然不同的神话,探索小说创作的可能性。

仓桥由美子和大江健三郎同年出生,他们都经历过20世纪60年代的安保斗争。大江健三郎此后更加突出政治倾向,而仓桥由美子则自始至终和一切政治活动保持距离。比如她在《党派》《炭烧工Q的冒险》中对于学生运动和新左派运动投以嘲讽的目光。在《亚玛诺国往还记》中对于天皇制和右翼势力嗤之以鼻。为此,她受到了左右两翼政治团体的攻击,导致其多部著作不再发售,以至绝版。她的这种态度不仅体现在对待政治运动方面,还对宗教和性道德等“意识形态”也一以贯之。在此意义上,她的确可以称作奇异的作家。这让她受到文坛的排挤,因此她不愿参加文坛活动,也不愿在读者面前露面。

二、存在主义特征

仓桥由美子的前期创作尤其以《党派》知名度最高。她的存在主义创作倾向在该作品中有集中体现。这部小说讲述的是作为主人公的女学生“我”与恋人——一名身为党员的男学生“你”围绕女学生“我”是否入党这一问题的系列探讨。小说发表于日本安保斗争的时代背景之下,探讨了当时日本社会个人与组织之间的矛盾,获得了极高的评价。这部小说是作者对写作“文体”的一种探索,她尝试将带有卡夫卡风格的小说情节用加缪的文体进行叙事。《党派》于1960年发表于《明治大学新闻》,她凭借这部作品获得了“第四届明治大学校长奖”。不仅如此,该小说还得到了著名文艺评论家平野谦的极力赞赏,平野谦(1960)在日本《每日新闻》的文艺评论专栏对这部作品进行了介绍并评价:“我感受到了与以前发现大江健三郎作品时相似的感动”,这种溢美之词令小说引起文坛的关注,还被转载至《文学界》,并成为1960年度上半期日本“芥川奖”的候选作品。1961年,仓桥由美子凭借短篇集《党派》获得“女流文学奖”。

《党派》被称为仓桥由美子的文坛处女作,同时也是她的文学代表作。《党派》的主人公“我”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通过描写女主人公“我”的亲身体验,作者想要表达的是自由选择的意志。比如文中说道:“若要正式获得加入党派的许可,必须办好几道手续,你讲了其中的顺序。实际上,关于这一点我之前什么也没听说过。对于这种事务性的东西你表现的极大热心在我看来有些滑稽。你说履历的制作是办手续最重要的一环,你把它们放在我面前,感觉它们在我面前堆积很高。……我想你也会注意到这些履历很滑稽的。”(倉橋由美子,1979:301)按道理,履历既然是最重要的一环,应该极其重视才对,可在“我”眼里,这些履历很滑稽,而且对于“你”所表现出来的热情也觉得滑稽,由此可见,“我”并不会被别人的说教所左右,体现了自由选择的意志。

仓桥由美子在自己的随笔中这样说道:“很明显,我的文坛处女作《党派》是卡夫卡、加缪、萨特的三位一体。现在我从他们的小说中受到的感动,成为我也想写他们那样的小说的冲动。《党派》是这种‘文学的青春’的产物,而不是我的‘青春’。”(转自市川角左衛門,1977:509)这里所言的“青春”无非指当时的安保斗争时期。《党派》发表之初,正赶上学生反对日美安保条约正盛之时。总之,《党派》体现了女主人公想从过去中挣脱出来,投身于未来的心情。

按照仓桥由美子自身的想法,她不是以再现当时的安保斗争为目的,而是想通过这部作品来实践自己向往的存在主义表现手法,所以文中有很多抽象的概念化的表达。内容的抽象化正是存在主义文学的主要特征之一,比如:“总之,一踏入这个被称作‘寮’的建筑物,‘现实’就跟带有异臭的黏液质的东西产生联系,虽然大大小小的房间被厚厚的墙壁隔开,反而使墙壁强韧地结合起来,所以给人的印象是,它是充满着闷热空气的集合体。”(倉橋由美子,1979:302)再比如:“窗外的大海泛起褐色的波涛,吐出石油和金属等各种有机物的臭气,制造所的烟囱将天空染成赤色,夕阳呈现出成熟柿子的颜色,停滞在烟雾之中。我看到‘劳动者’的皮肤被染红,像熔化的生铁,开始感受到在未知动物身上感受到的兴趣。”(倉橋由美子,1979:306)从上述表达可见,仓桥由美子在《党派》中有意识地进行了存在主义创作实践,正如文学评论家奥野健男所言:“对仓桥由美子来说,小说无非是通过语言将她自己内心世界的观念和思想作为一种感觉上的印象进行了表达,并不是描写她所见、所感以及亲身经历的。她把现实中不存在的事物表现并创造于虚构的世界里。”(转自石本隆一等,1988:125)

由于仓桥由美子通过作品《党派》华丽地登上文坛,因此一般认为《党派》是仓桥由美子的处女作,但事实并非如此。在发表《党派》之前,仓桥由美子写了《消灭杂人的一周》,这个短篇收录在《仓桥由美子全集》(新潮社版)第一卷。《消灭杂人的一周》中的“杂人”不是闲杂人等的意思,而是从社会共同体的角度来看的那些不具备适应能力的人。所以这种活动也是为了“铲除异端”或者“肃清异己”。在这里必须澄清一点,作者并不是为了批判铲除异端者或者为了告发强行行使权力之人。《消灭杂人的一周》这部作品中之所以将对于大学K教授的“铲除异己”有一定同感的人作为主人公,是因为作者对战后这个时代有种叛逆感。作者自己承认,《党派》所拥有的特异性格实际上是《消灭杂人的一周》这部作品的再现。

仓桥由美子在《党派》这部作品中大胆地打破了之前的女性作家一直采取的现实主义手法,将走在时代前沿的女性的感觉、思想进行了充分的发挥。这种方法具有冲击性,也具有创新性。正如仓桥由美子反复提到的那样,她从欧洲的存在主义中充分汲取了营养,分别受到卡夫卡、加缪和萨特的影响。她在自己的作品中说道:“某些读者称我是‘戴着存在主义假面的旁观者’,的确如此。”(倉橋由美子,1970:43)前边提到,仓桥由美子大学时期便对存在主义感兴趣,本科毕业论文跟萨特的著作《存在与无》直接相关。而且,仓桥由美子在文坛出道之前的一段时期也是存在主义在日本传播和实践正盛之时。仓桥由美子在谈到自己受存在主义的影响时毫不讳言:“我第一篇展示给世人的小说《党派》显然是卡夫卡、加缪和萨特的三位一体。”(倉橋由美子,1970:290),由此可见仓桥由美子文学具有显著的存在主义特征。

三、女性主义特征

存在主义与女性主义并不矛盾,著名的女权主义者西蒙娜·德·波伏娃也是一位存在主义作家。仓桥由美子的初期作品受波伏娃的影响较大。受波伏娃的《第二性》影响,仓桥由美子写了评论《第三性》。她在消化吸收《第二性》的基础上进行深入思考,结合日本的实际情况,于《第三性》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坚决反对女人的母性,认为是生儿育女剥夺了女人的部分权利,导致了女性的从属地位。波伏娃认为女性特殊的生理结构是影响女性第二性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仅仅用生理结构的不同并不能完全解释女性的第二性地位。妊娠、生殖是女性的生育权利,但是女性是否要行使这一权利应该是在考虑现实状况后由女性自身所决定。也就是说成为母亲并不是女性必然的义务,是否成为母亲是可以自由选择的,女性并不等同于母亲。

作为对《第三性》的进一步解释,仓桥由美子在《我的“第三性”》中批判了贤妻良母的家庭观念,她着眼于恋爱关系、婚姻关系中的两性不平等,认为这种不平等的根源在于女性独特的生理活动——妊娠。她指出:“发生性关系后等待女性的是妊娠的生殖陷阱。而生育则意味着组建家庭。”(倉橋由美子,1960:268)“结婚是通过将女性纳入家庭,从而从社会层面确保男性的所有权与禁锢女性的自由。”(倉橋由美子,1960:268)所谓结婚,是男性通过把女性纳入家庭来掌控女性的自由。这背后是生理结构的不合理性在作祟。

仓桥由美子的女性主义思想还体现在文坛处女作《党派》之中。《党派》中的女主人公“我”是个有独立思想、有主见的女性。“我”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做任何事完全受女主人公自己一人的意愿支配。比如《党派》中的“我”与一名叫“劳动者”的男性发生关系后怀孕,“我”感到了强烈的现实疏离感和自我厌恶,在“劳动者”明确表示想要孩子后,“我”声称虽然作为女性具备生育机能,但自己并没有生育的打算,决定终止妊娠。另外,《党派》中的“我”怀孕后仍断然拒绝“劳动者”的求婚,体现了坚定的不婚意识。“我”没觉得一定要“劳动者”负责,怀孕后生活照旧。“我”的恋人也不知道“我”跟“劳动者”发生了关系。有一天,那个“劳动者”见到“我”后,问“我”是否还记得他。“我”为了弄清我们二人的关系,对“劳动者”进行了详细的询问。“劳动者”坚决认为由于“我”和他曾发生过关系,因而提出想跟“我”结婚的想法,“我”以简单的措辞拒绝了他。“‘我’不明白他的话语,他说要和‘我’组成家庭的表达使‘我’十分困惑。他还说想要孩子。对此‘我’告诉他说,‘我’虽会生孩子,但是‘我’不打算生,想把孩子打掉。”(倉橋由美子,1979:312)

《党派》中没有将男性视为强有力的存在,反而将男性视为压迫女性的敌人而加以嘲笑。在日本这个千百年来严重歧视女性的男权社会,仓桥由美子的作品《党派》在打破男性特权、主张女性自立方面具有明显的女性主义特征。

四、前卫的创作手法

什么是前卫?前卫可以理解为新异而领先于潮流。最初是指绘画艺术上的前卫派和先锋派,后来文学艺术方面也出现了前卫派,主要指20世纪初出现的各种激进和标新立异的文学流派。仓桥由美子作为日本女作家,她的创作在当时的条件下的确具有前卫性。其前卫性主要体现在描写的抽象性、人称和构思的奇特性上。

仓桥由美子的前期长篇小说《圣少女》于1965年由新潮社出版。在描写年轻女性的生理感觉等方面给人以强烈印象。在《圣少女》中,主人公少女未纪在车祸中失去母亲,她本人也因交通事故头部受伤,丧失记忆。通过未纪以前写的手记以及未纪与朋友K的对话,未纪的记忆慢慢恢复。在交通事故前她曾经在日记里写下自己对“爸爸”的爱恋与陶醉。手记被未纪的未婚夫K发现,为了确定手记内容的真伪,K进行了多方求证,结果未纪和“爸爸”、未纪和K、K和他的姐姐L——在这三种包含禁忌的关系中,爱的“神圣性”与“邪恶性”这两种不同的侧面以非常残酷的形态出现。作品以这三段扑朔迷离的感情为轴线,牵扯出人世间最丑恶的乱伦之情。未纪与“爸爸”的关系最后发展成为恋人关系。仓桥由美子尝试在这部作品中将不可能的爱,也就是乱伦之爱进行圣化。这也是其少女小说最核心的主题。仓桥由美子在作品刊行时曾说道:“我在这部小说中尝试了将近亲这种不可能的爱圣化为高尚的爱。在这里登场的两个青春类似于现实中发生并将现实侵蚀殆尽的癌症,圣性与恶像暹罗双胞胎①一样,难以分开,互相拥抱,我想将这部小说作为镜子背面来观望,像融入夏天的软体动物一样展现给大家。”(倉橋由美子,1981:297-298)

在《圣少女》中,从“我”与少女未纪的交往部分和未纪的手记部分相互交错出现展开叙事。作品以独特的文体、奔放的风格,叙述了父女、恋人及兄妹三种关系。故事以虚构的人物为中心展开,整部作品看起来像是解谜一般,它将多个独角戏进行时空交错,将读者引向问题的中心,这种手法在作品中运用娴熟,十分成功。同时,作品的表达非常具有冲击性。例如未纪受伤住院后,朋友想通过她的手记来唤醒她丧失的记忆。手记部分开头第一句便是:“我现在正在流血,爸爸。为什么?为了谁?是为了爸爸,是因为爱爸爸。当然,……我想给爸爸打电话,这样说,气喘吁吁地,用热烈的声音。但是,如果可能的话,直接在爸爸耳边说话最有效果。而且我很喜欢爸爸耳朵的形状。他那耳朵里面的轮廓很有男子气,简洁,拾掇得很好。下次见到爸爸时这样跟他说。耳朵的事情,还有流血的事情。”(倉橋由美子,1979:8-9)以这种直接大胆的内容和表达作为手记的开篇,是仓桥由美子文学前卫手法的具体表现。而且这作为当时年轻女性作家的表达,的确不同凡响。《圣少女》中的描写有很多抽象表达,比如:“我的想象力的毛毯追着未纪起了毛,我裹在其中无法动弹。”(倉橋由美子,1979:6)“眼看着母亲心里那顽强的抑制装置无情地被破坏,仅仅想象着这一点,我便觉得活着很愉快。”(倉橋由美子,1979:13)这些描写有别于通常的文学表达,很多文字具有隐喻性,体现出仓桥文学的前卫性。

《黑暗之旅》于1961年由东都书房出版,是仓桥由美子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该小说未经杂志连载,直接成书。原田康子的《挽歌》曾经由东都书房出版,并成为畅销书。后来,该出版社将目光锁定在当时的新锐作家仓桥由美子身上,于是长篇小说《黑暗之旅》应运而生。这部作品以人称的奇特性而著称,因为在古今中外众多文学名著中,几乎全部是以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描写,仓桥由美子则以第二人称叙事并贯穿作品始终。

仓桥由美子觉得自己也可以写成《挽歌》那样的畅销作品,为创作《黑暗之旅》投入了巨大精力。但《黑暗之旅》没有达到作者预想的效果,没有赢得像《挽歌》那样多的读者。对于作品的评价也毁誉参半。倒是因为著名评论家江藤淳的恶评,反而使作品格外引人注目。仓桥由美子承认自己的作品跟米歇尔·比托尔作品具有相似性。但是,不能因为两部作品有相似性而彻底贬低自己的作品,它依然具有独特价值。

《黑暗之旅》的女主人公是“你”,主人公“你”从东京到京都的目的是寻找自己失踪的未婚夫“他”。这条寻找未婚夫的旅途同时也是主人公的一次寻找自我之旅,从作品结构上来说构成了自我探寻这一主题。小说开头部分这样写道:“在前往光明寺的巴士到来之前,必须等十五分钟。并非要急着赶路,你却焦急地离开巴士车站,从站前广场横穿过去,右侧是西武百货商店,左侧是你和他经常吃果冻冷点和巧克力泡芙的那家风月堂,还有与观光都市相称的摆着土特产的店铺……对你来说,镰仓的站前景象已司空见惯。”(倉橋由美子,2008:7)小说使用第二人称作为叙事的主基调,关于这一点,仓桥由美子在《黑暗之旅》的后记中说道:“其中有受到米歇尔·比托尔的小说《变》的启发。使用第二人称创作小说,在《变》之前便关注过。比如我的处女作《党派》以‘某一天,你问我是否下定决心’开头。”(倉橋由美子,2008:247-248)虽然仓桥由美子对模仿比托尔一事有过说明,仍有许多评论家批评其“抄袭”,特别是江藤淳,他全面否定了这部作品。这场争论最后发展为“外国文学模仿论争”。但是仓桥由美子认为一个人要想成为一位艺术家,对前人的风格进行模仿是必不可少的。她说:“关于模仿的问题,必须声明,日本存在特殊的情况。明治以后日本人所做的跟人类生活和社会存在直接相关的事情都毫无例外有模仿的现象。很早以前,至少从江户时期开始就有民主主义了,这不稀罕。稀罕的是学问、艺术、文学及其他所有观念方面都是从西方传入的,且大体都加上了‘近代’这一修饰语。……与其说是模仿,莫如说是以近乎复制的形式开始的。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最初这样做的人尚无暇仔细考虑之际,西方的近代的新东西便涌进日本,仅仅这一点许多人还沾沾自喜,是不是只有日本人做这种事了呢?”(倉橋由美子,2008:255-256)仓桥由美子不仅模仿过比托尔的文体,还模仿过劳伦斯·达雷尔的文体创作小说。她解释称,自己的文学作品并不是以自己的经验和生活为基础的,而是从模仿前人的文学样式开始的。仓桥由美子对于模仿一事并不以为奇。她认为明治后日本所做的跟人类生活和社会存在有关的一切事情几乎都是模仿。而且“学问、艺术、文学及其他所有观念方面都是从西方传入的。”(倉橋由美子,2008:256)在此,仓桥由美子丝毫不避讳对比托尔的模仿,认为是极自然的事情。

《蛇》是仓桥由美子早期作品中的女性主义作品,该作品同样以奇特的构思著称。作品主人公K一觉醒来突然吞进一条蛇,以此为契机发生了一连串事件,最后K又被蛇吞掉。笔者想强调的是,作者在作品里设定了男性妊娠的特别情节。大众一般认为只有女性妊娠才合理,而男性妊娠则无法想象。仓桥由美子在《蛇》这部作品中大胆想象,不仅设定了男主人公K怀孕的情节,还设定了其指导老师Q怀孕的情节。不管是K还是Q,他们作为男性害怕妊娠,显示了作者对妊娠的排斥以及对男性主人公的蔑视。比如当K被恋人L强迫发生关系时,K面露难色,说:“我们这样经常见面,我是否会真的怀孕?”(转自青野省一,1971:18)当K的导师Q被国会特别调查委员会唤去当证人时,Q相当狼狈,说自己怀孕了,拒绝去当证人。这些奇思妙想使得该作品极具话题性和独特性。

上述三部作品呈现了不同的前卫创作手法,这说明仓桥由美子的创作手法多样化,不仅在人称上有别于传统文学,在情节设定方面也别出心裁。通过阅读这些作品,一个前卫作家的形象跃然纸上。

五、结语

仓桥由美子打破日本女性文学的传统私小说写法,在日本文坛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她之后,日本文坛开始相继出现以非私小说形式问世的女性文学作品,像川上弘美的《踏蛇》采用了虚构幻想等非现实因素占主要部分的创作手法,受到日本文坛的好评。总体而言,仓桥由美子的前期文学创作在日本女性文学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它开辟了女性文学的存在主义创作,开创了女性进行前卫写作的先河。反现实、反教条主义、反霸权思想在仓桥由美子的文学创作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也是仓桥由美子小说创作的基本理念,在实现这些理念之时,仓桥由美子使用了大胆的言辞,作品体现了西方的后现代主义特点。由于仓桥由美子的作品文体独特,与普通日本女性作家的创作大相径庭,对于追求奇特的日本读者来讲特别具有吸引力,因而拥有较众多读者群体。日本作家、日本文艺家协会理事长黑井千次在仓桥由美子的追悼会上致辞称:“仓桥女士是近代日本文学史上最出色的作家之一,终生坚持走‘我独横行’的霸道,持续创作‘反写实’残酷作品,习惯站在常人对立面思考问题。即使再过五十年,甚至一百年,也很难想象有人能够替代她曾经的独特存在。”(转自刘冰,2005)仓桥由美子凭借辛辣的笔锋和独特的“语言公式”,成为当时文学界新人争相模仿的对象,也为战后日本女性文学创作增色不少。

注释:

① 暹罗双胞胎:1811年暹罗(Siam,今泰国)夜功府(Samut Songkhram)诞生了一对男性连体婴,一个叫恩(Eng),一个叫昌(Chang)。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泰华混血儿。19世纪的医学技术无法使两人分离(今日的医学技术已有高度可能性),于是两人顽强地生活在一起,终其一生。1829年,他们被英国商人罗伯特(Robert Hunter)发现,进入马戏团,在全世界各地表演,演出了一场又一场神奇的悲喜剧。与马戏团的契约结束后,他们在1839年访问了美国北卡罗莱那州威尔克斯博纳(Wilkesboro)的马戏团团长巴纳姆(Phineas Taylor Barnum),后来成为“玲玲马戏团”(Ringling Brothers and Barnum and Bailey Circus)的台柱,最终成为美国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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