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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华光诞的起源及其在澳门的传播

2023-05-12林锐华

岭南文史 2023年1期
关键词:华光大帝火神

林锐华

华光大帝于岭南一带具有双重神格,它既是护佑人们免受火灾的保护神,也为粤剧伶人的行业神。文献反映,明清以后,每逢华光神诞,珠三角各地均有隆重的祭祀建醮活动,除举行火星醮,还表演神功戏。现时,岭南各地已少见祭祀华光大帝的集会活动,亦少有专门的庙宇神殿。仅港澳、广州、佛山等少数地区尚存有祭祀华光大帝的集会活动,其中澳门的活动规模尤为盛大。究其原因:一是澳门华光信仰的流行得益于当地盛行的酬神传统、华商群体对庙会活动的支持以及澳葡政府对华人所实施的宽容文化政策。二是抗日战争时期,内地许多粤剧伶人避居澳门,他们积极参与当地华光诞庙会活动,推进了这一岭南民间信仰于澳门的传播与发展。

一、火神兼戏神:华光信仰于岭南的双重神格

华光大帝一般被认为是道教护法神,又称五显华光大帝、五显灵官大帝、马灵官、三眼华光、三眼灵官等。虽然明清时期岭南一带华光崇拜已相当普遍,但文献表明,最早以华光为神祇信仰却出现于江西婺源、德兴一带,时在唐代。但唐代的五显神并不等同于后之所言五显华光大帝。按黄兆汉、郑守治等学者探究,华光大帝形象与故事是五显、马灵官、舍利弗等神祇自唐以后经不断加工、融合而成。[1]而这一融合过程似始于宋代。

宋人洪迈《夷坚志》多次提及五显神。[2]但从《夷坚志》记载看,尚未见有五显神与马灵官、华光之间的联系。《搜神大全》即记五显神事迹的同时,亦载以灵官马元帅的事迹,可见元代亦并未将五显神与马灵官视为同一神祇。但宋代一些文献,可看到其时对“五显神”称谓已发生变化。不难发现,宋代五显神从“五显灵官大帝”“五显华光”等称谓看,已接近后之人们对华光大帝的认识,或曰即是日后华光大帝的始称。但华光大帝于宋代的演变似乎主要体现在称谓上,其形象及事迹尚显简略粗糙,并未形成今日人们熟知的华光大帝形象。

华光大帝的形象与事迹,最终定型或到明代中期方得以完成。明末书贾余象斗所撰《南游记》中华光大帝之传述,即是其形象演变过程完成的具体标志。《南游记》,又名《五显灵官大帝华光天王传》,主要讲述华光从出生到皈依佛道,最终获玉帝加封为“五显灵官大帝”的故事。明代华光作为神祇崇拜,已在民间社会受到广泛供奉,元末明初杨景贤《西游记杂剧》、吴承恩《西游记》、施耐庵《水浒传》等著述均有提及。戏剧与道教史学者黄兆汉先生以为:“华光的故事虽然荒诞不经,但内容却颇为丰富有趣,情节亦不乏姿采;人物方面,描写得相当生动,尤其是主人翁华光,塑造得颇为丰满传神。我相信这样一个华光故事一定是经过一段颇长的时间才发展得来的,换言之,它是长时间积累和演化出来的结果。余象斗只是华光故事的编纂人,他大抵是将当时流行的一些华光故事集合起来,加以编纂,或有可能再补上一点自己的虚构成分,最终成为现时我们所读到的《南游记》。”[3]若将《南游记》内容与《搜神大全》的《灵官马元帅》相比较,不难发现其受到后者影响的痕迹。《搜神大全》所记马灵官原为如来佛弟子妙吉祥,火烧独火鬼、投胎马氏、大战东海龙王等情节均被《南游记》所吸收。可以说,《南游记》中华光大帝的原型基本来源于《搜神大全》。在诸多记述华光大帝的明代作品中,《南游记》中之华光大帝基本反映了明代以来民间流传的华光形象,且由此形象又衍生出华光信仰的许多形态。[4]

显然,作为民间神祇,华光大帝信仰最早源于江西婺源、德兴一带,元明时期于南北广泛尊奉。据所见文献,五显神与华光信仰或于宋代已传入岭南。清乾隆《肇庆府志》记高要县于宋宝祐年间(1253—1258)建有五显庙。“五显庙原在石头顶,宋宝祐建,明嘉靖初废为社学,二十五年再废为嵩台书院,后改建阅江楼,而改建五显庙于龙津坊。”[5]清道光《南海县志》亦载宋代当地已建有华光庙2座,一建于南宋建炎四年(1130),另一修建时间不详。[6]肇庆府新兴县亦建有五显庙,只是时间稍晚。“五显庙在(新兴)县治东,元至顺二年(1331)建,至正年间(1341—1370)重建。”[7]可见,宋元时期,五显神信仰已由江西传入岭南。至明代中期,“五显庙”已常见于岭南各地所修方志中。明万历《高州府志》记茂名县城西有五显庙;[8]明天启《封川县志》记文德乡有五显庙4座;[9]嘉靖《惠州府志》言当地原有五显庙1座,后被提学余本毁为卫官听事厅。[10]但值得注意的是,岭南地区早期对五显神的形象认知仍停留在原初阶段。“五显”与“华光”两个神祇称谓于其时所修方志中基本各自独立出现,并未融合一起。上引明天启《封川县志》即载有五显庙,同时亦记有华光庙1座。[11]此外,早期各地方志中亦鲜有以五显神或华光为火神的,这表明华光于岭南民间的形象尚未演变为余象斗《南游记》中描述的神祇形象,亦即五显神与华光帝的事迹并未融会一体。或曰明代中期,华光大帝形象与事迹的演变定型,尚未于岭南地区完成。

遍阅清乾隆以后岭南各地地方志,华光大帝形象于岭南的最终定型,或应在清乾隆年间。其时各地方志已注意到五显神、华光与火神三者之关系。在五显神、马灵官及华光记载中,最早与火神相联系的是马灵官。五显神即五行(金、木、水、火、土)之神,其中一位必是火神。又,明人谢肇淛评《南游记》曰:“《华光》小说则皆五行生克之理,火之炽也,亦上天下地,莫之扑灭,而真武以水制之,始归正道。”[12]可见,华光大帝的火神形象源于马灵官和五显神,而将马灵官、五显神、华光神三者融为一体,视作火神,却是华光大帝在岭南民间神祇形象发展演变的结果。

清乾隆《嘉应州志》即载当地“五显宫,在西街,一名华光庙”。[13]道光《肇庆府志》记阳江县“火神庙即五显庙”;[14]记封川县火神庙亦云“火神庙即华光庙”。[15]光绪《高明县志》则称“五显华光庙在崇步村”,为仇谭两姓共建。[16]乾隆《番禺县志》载粤人华光崇拜之俗时曰:“吾粤多华光之神庙,号以帝,册封不知始于何时。世俗所传,事涉荒诞,非儒者所道。大约华光火神也,粤为火国,其神祝融而帝实秉火德,能司火功以为民御灾捍患。故其庙始于都邑,偏于乡闾,使人奔走乞灵而不自已。”[17]梳理统计明清时期岭南一带方志所载华光庙,或奉祀华光之庙宇,即可发现华光信仰于岭南的发展演变轨迹。

表1:南宋至清初岭南奉祀华光庙宇分布状况

(续上表)

表1内容反映,南宋至清乾隆时,岭南华光庙及奉祀华光庙宇数量已有不少,分布亦广。其数量显示,宋代2座,明代7座,清康熙年间6座,乾隆年间14座,清初所建数量约占总数的69%,说明这一时期华光信仰在岭南获得了广泛传播。而华光庙分布地域,清乾隆以前主要集中于粤西、粤北及珠三角一带,粤东未见出现。至乾隆时,不仅粤西、粤北及珠三角华光庙多有增建,且粤东亦有华光庙新建。就岭南华光寺庙称谓看,清乾隆前奉祀华光的寺庙几乎均曰华光庙。乾隆时,华光尊奉已不限于华光庙。其时揭阳县火神庙即奉祀华光,该庙碑载曰:“大抵华光,火神也”;[18]番禺县月泉庙内奉祀有华光,且以华光为火神;[19]程乡县则于当地五显宫内奉祀华光,亦称五显宫为华光庙;[20]阳山县五显庙奉祀神祇为五显华光神。[21]由方志所载岭南华光寺庙及其称谓,乾隆时华光大帝已与五显神、马灵官等神祇相交融,且主要以火神形象于岭南地区寺庙受到普遍供奉。其时“华光庙”亦常见于同属岭南的广西方志记载。[22]可见,清乾隆年间应是华光信仰于岭南产生广泛影响的重要时期。

清乾隆以后,岭南方志所载建有华光庙的县域数量进一步增加。检阅、统计清嘉庆至光绪年间奉祀华光之寺庙数量及分布地方(见表2),新见华光庙宇及祭祀习俗的县域已扩展至16个县。(道光)《南海县志》载,其时南海县域内已有华光庙达9座之多,而鹤山县华光庙亦有4座。显然,清乾隆以后华光神在岭南地区已获得普遍信仰,华光祭祀习俗十分流行。

表2:清嘉庆至光绪年间岭南奉祀华光庙宇分布状况

(续上表)

华光崇拜在岭南地区的显著特征表现为:它不仅作为火神受到民间祭祀,而且还以戏神成为粤剧伶人的神祇信仰。华光大帝被粤人奉为戏神,经历了由保护神向行业神演变的过程。[23]但这一演变过程恰恰又与华光大帝的火神属性密切相关。据广州八和会馆末任会长黄君武云:“八和会馆落成于光绪八年(或九年)……会馆门楣上有一块大石刻着‘八和会馆’,后面有一大天井,两廊后供有祖师位,有‘华光先师’……而我们安放华光先师是因光绪年间初期火烧寺院(整理者注:寺院在现教育路,南方戏院附近),当晚寺院有个前辈艺人叫‘崩牙启’救了很多人,自己也以身殉;当时艺人下乡演出也是搭戏棚,也有被火烧去的。相传华光是火神,因而供奉华光为祖师。”[24]可见,华光大帝在清光绪年间已被广府粤剧伶人奉为祖师与保护神。

陈守仁《仪式、信仰、演剧:神功粤剧在香港》一书载:“关于戏神华光与戏班的关系,香港粤班最流行的版本是说华光原是天庭玉皇大帝手下的火神,因凡间演出粤剧,声音惊动玉帝,被派下凡火烧戏棚。但华光看戏入迷,不忍加害于戏班,便教戏班子演戏时烧香及衣纸,使烟升上天廷,好令玉帝相信华光已经火烧戏棚。由于得到华光的眷顾,戏班子弟免于火厄,后世遂供奉华光为粤班戏神。”[25]曾石龙主编《粤剧大辞典》亦从此说,即华光大帝以保护粤剧伶人免遭火劫而被奉为戏神。[26]

粤剧伶人奉华光大帝为戏神,或不只是因为其火神属性。因民间火神不止华光大帝一位,炎帝、祝融、回禄等神祇奉为火神均有千年历史。相较而言,华光奉为火神亦仅在明代。因此,华光大帝成为戏神,亦应与琼花会馆相关联。琼花会馆是早期粤剧本地班的行会组织,有关华光大帝传说故事中,就偶有涉及“琼花”的内容,但不多,亦看不到华光与“琼花”之间有何联系。但随着华光大帝形象逐渐成熟,华光与“琼花”的联系也日渐紧密。《南游记》有“灵耀(指华光)大闹琼花会”的故事,讲述玉帝召开琼花会,规定有功者可插花饮宴,款酒三杯,无功者不得冒请功劳。

黄兆汉先生因此以为,正是华光曾大闹琼花会,故以“琼花”命名的组织,如“琼花宫”和“琼花会馆”,须要特别奉祀华光,冀以华光保佑之,维护之,或降以福祉,至少也使华光不危害之。[27]目前尚未见有明确表明华光大帝与琼花会馆相关联的资料,黄兆汉先生的认识也仅基于对华光传说故事的推测。但早在清乾隆时期,每当岭南举行华光诞活动,即有不少粤剧伶人参与。粤剧伶人何时将华光奉为戏神,难以考证。但由其时已多有伶人参与华光诞活动,清乾隆年间华光火神形象于岭南定型后,其神格属性或在粤剧行业中又得到进一步改造,并最终以粤剧伶人先师之形象奉为戏神。

二、粤地到濠镜——华光信仰于澳门的传播

华光信仰传入澳门并形成影响,成书于清乾隆前期的《澳门记略》、乾隆十四年(1749)所修《香山县志》未见当地有华光庙的记载。道光初期香山以火神庙为华光庙,表明其时香山民间已将华光作为火神奉祀,或亦说明华光信仰是在岭南神格定型后传入香山的。由此推断,华光信仰传入澳门的时间应在乾隆中后期至道光初年,且应与18世纪末大量内地人口,尤其是粤人进入澳门有密切关系。

澳门本为香山县所属小渔村。葡萄牙人入据前,已有粤民在此定居,但数量不多。澳门早期人口,中外文献所记差别较大,且缺乏系统与科学的统计。1557年,葡人入居澳门后,当地人口开始增长。清代随着澳门商业贸易的不断发展,大量内地商人、船员、劳工汇聚于此,他们中常有定居澳门者,人口不断增加。

迁入澳门的内地人口,除从事商业贸易者,尚有不少人是因避战乱与灾害而移居澳门的。尤其是鸦片战争后,内地社会政局不稳,战事频仍,每逢动乱即有大批难民、富绅涌入澳门。这些迁入澳门的内地人口中,尤以广东珠三角居民为多。

澳门与粤省的互动不仅体现在其居民的构成上,其文化基因中亦深深嵌入了岭南文化的烙印。正是由于省澳之间频繁的人口互动与经济、文化交流,使得许多岭南民间习俗亦在澳门生根发芽。华光诞传入澳门,并成为澳门华人群体重要的社会信仰,应是省澳两地密切交往的结果。

目前所见最早记录澳门华光信仰的资料来自《中国丛报》。该报1843年5月第12卷第5期言道:“最近,中国人在澳门的西海岸建立起来一座新庙,用于迎奉神‘华光’的神像,华光的字面意思为辉煌的光明。该神被设想为掌握火,被祷告来防止纵火的企图和雷劈(中国人称闪电),并保护敬神者免于火灾……这座像后来被放到家具市场出售,被一位澳门店主投得,并将其带回家小心摆放。募捐书在绅士们和城市的商人中流传,并制成街招贴到公共地方,宣布该神的美德,号召每个人来帮助该神建一座合适的庙宇。”[28]按《中国丛报》这一记载,澳门华光庙建造时间应在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其记载之华光庙,或即指澳门华光诞主要庙宇——莲溪庙。

此外,据葡萄牙神父文德泉(Manuel Teixeira)《澳门众庙》云:“这座庙(笔者注:指莲溪庙)本来供奉北帝,后来北帝被华光取代。”[29]可见,莲溪庙或即建于清道光十年(1830),新建之初所供奉主神并非华光,而是北帝。《中国丛报》所记1843年澳门华人新建庙宇,可能指在莲溪庙原基础上扩建供奉华光的殿宇。而华光取代北帝成为莲溪庙供奉的主神,似与其时北帝庙的建成有关。氹仔北帝庙存有《重修上帝祖庙捐签碑志》,该碑文称,北帝庙建于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30]按《中国丛报》所载华光庙建造时间,与氹仔北帝庙建成时间相同,若该华光庙即指莲溪庙的华光殿,那么,华光取代北帝成为莲溪庙主神,应在道光二十三年(1843)。亦即莲溪庙原供奉北帝、华光等神祇,以北帝为主神。氹仔北帝庙建成后,因北帝有专门庙宇供奉,莲溪庙遂成为主要供奉华光神祇的庙宇。显然,随着澳门民间祀神的演变,华光大帝的地位变得日益重要,华光自然亦成为莲溪庙主要供奉的神祇,而莲溪庙则逐渐发展成为澳门每年华光诞庆典活动的主要场域。

三、酬神亦娱人:华光诞于澳门的流行

华光诞节庆习俗在岭南一带曾十分流行,清乾隆以后不少地方文献均有当地举行华光诞的记载。

由于社会发展变革之诸多因素,华光诞传统节俗逐渐于岭南绝大部分地区消失殆尽。时至今日,广东省内尚有华光诞庆祝活动的只有广州、佛山两地,且仅限于个别行业内部,无论规模还是影响,已大不如前。但在澳门民间却长期保留有民众庆祝华光诞的习俗,届时还有神功戏演出,场面热烈隆重。“这一天,莲溪庙一定会举行酬神演戏活动。百余年来莲溪庙一直有神功戏演出,即使在香港沦陷期间,莲溪庙都没有停止为‘华光诞’演戏。”[31]华光信仰在澳门甚为流行,华光诞及其一系列相关酬神仪式于澳门完整保留,并得以传承延续。这一现象的出现,不仅与澳门本土独特的文化环境有关,也与近代以后澳门社会与历史发展相关联。

澳门民间崇拜神祇数量众多,一座庙宇往往供奉数位甚至十数位神祇。[32]虽然民间祭祀神祇气氛颇为浓厚,但并不意味所有神祇均可成为民众普遍尊奉的对象。澳门民间重要神诞有二月初二土地诞、三月初三北帝诞、三月廿三天后诞、四月初八谭公诞以及九月廿八华光诞。能获得民众普遍尊奉之神祇通常在澳门社会应具有广泛影响。“据称华光为‘火星’,是‘火之精,火之灵,火之阳’,玉帝封其为‘火部兵马大元帅’;故被民间奉为火神,也有被人奉为财神。故澳门民间祀奉华光者十分普遍。”[33]华光作为相对“年轻”的神祇,其能与土地诞、北帝诞、天后诞等重要神祇诞日,共同成为澳门华人民众祭祀的节俗,应与澳门早期发展中一度火灾频发现象密切相关。

澳门城市历史发展中,曾灾害频发。因地理位置特殊,风灾、海难等自然灾害常有发生。而人为灾害尤以火灾为多。19世纪以后,报刊就常有当地火灾的报道。由于其时华人聚居区人口密度大,商铺、寮屋密集,火灾一旦出现,造成损失往往十分严重。频发的火灾,促使当地居民寻求避灾的途径,遂亦自然产生祈求火神保护的强烈愿望。华光大帝即以火神形象示人,此时便获得越来越多澳门华人的尊奉,逐渐成为饱受火灾困扰的澳门民众之保护神。

在澳门华光诞一系列酬神活动中,神功戏表演无疑是最为重要的。这一寓意于为神祇表演的戏剧,实际不只限于华光诞活动,其他澳门神诞亦均有神功戏演出。目的是借戏曲表演娱神娱人,神人共乐,以酬谢神恩,祈愿平安。神功戏不仅在诸神诞节庆日上演,平时也常有演出,目的仍是酬谢神恩。澳门晚清报刊有大量演戏酬神的报道。

在澳门华人群体民间酬神文化中,华商无疑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林广志先生即云:“晚清时期,随着华商的崛起以及华商阶层的形成,不管是何种性质的华人组织,实际上均以华商为骨干参与策划、组织和营运,因此,这些众多的华人组织实质上又等同于华商组织。”[34]鸦片战争后,澳门华商群体迅速崛起,由于拥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华人社会的诸多事务均有华商参与。“澳门的华人社区既保留了与渔业、农业社会的血缘、宗族观念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发展出了城市社会的契约、法制、自由竞争的新观念。这表现在移民初期,华商往往利用神庙载体,以神功戏为表现形式的神缘性组织成为其联络感情、发展商业的重要保障。”[35]在澳门早期发展中,庙宇不仅是人们寻求与神祇交流的场所,也是维系华人血缘联系的宗祠,更是表达华人诉求的平台,承载着议事、集会以及举行各种活动的功能。

华商作为华人群体的主要力量,以其实力积极投入庙宇的兴建与重修。前引《中国丛报》报道新建用于供奉华光大帝的神庙,便由华商集资建成。此次募集资金已足够建成一座约三间房的庙宇。[36]妈阁庙曾于道光己丑年(1829)重修,时有中和行、兴泰行、泗和号等多个商家捐款。[37]除积极参与庙宇修建,华商出于酬神和开展商业营销的目的,还往往集资聘请戏班,举办庙会。陈守仁《仪式、信仰、演剧:神功粤剧在香港》一书言道:“戏班成员在一台戏开始前到达地方及戏棚,通常先往各主要神庙,尤其是即将庆祝诞辰的神庙向菩萨烧香拜祭。初上戏台,成员也先向放于后台在杂边虎度门旁(行内叫‘师傅位’)的戏神——通常是华光先师、田及窦——上香。”[38]澳门神功戏演出前遵循相同仪式,必须先拜戏神。亦即凡有神功戏演出,须先行祭拜华光。由于神功戏是澳门酬神祭神活动中必不可少的仪式性演出,华光又兼具火神与戏神身份,故频繁举行的庙会酬神演出,使华光信仰在澳门得到巩固和强化。

澳门华人群体浓厚的民间神祇崇拜,为澳葡政府所关注。他们为此制定相应的宽容文化政策,遂对华光信仰在澳门的流行给予了保障。鸦片战争后,澳门华商在商业贸易、店铺经营、土地投资、纳税等方面陆续占据绝对优势,并逐渐掌握澳门的经济命脉。澳葡政府对华人多采取宽容体恤的政策,并为此数次颁布尊重华人习俗的政令。正是澳葡当局对华人民间信仰习俗给予尊重,施以宽容的政策,方使得不同神祇酬神祭祀仪式获得存在与发展空间。华光诞乃也在澳门得天独厚的文化环境中获得流行和发展。

抗日战争时期是澳门华光诞流行发展的重要阶段。其时澳葡政府遵行中立政策,澳门社会相对安定,大批内地难民尤其是一批省港粤剧伶人避居澳门,客观上推动了华光信仰于澳门的盛行。卢沟桥事变后,即有不少内地民众迁入澳门,澳门总人口出现较大增长。1939年数据显示,“澳门本年度人口骤增至245194人(包括所有国籍),比1927年普查增加88019人。”[39]到1941年,澳门的人口增长更为明显。“由于战争环境影响,澳门人口剧增至374737人。”[40]而据施白蒂《澳门编年史》称,1940年“澳门人口从1939年的14万升至40万”。[41]这些避居澳门的内地人口多数来自广东地区。

大量粤人避居澳门,乃亦为粤剧伶人赴澳演出提供了观众群体。其时澳门粤剧演出可谓盛况空前。“澳门很早有清平大戏院以及几座亦可演大戏的电影院,成为粤剧演出的务实载体,吸引了不少名伶、大老倌来澳门演出首本名剧,尤以14年的抗战时期更为兴旺。在那10多年间,20多个粤剧团相继来澳门演大戏。千里驹、马师曾、薛觉先、白驹荣、靓少佳、廖侠怀、曾三多……等粤剧名角,都曾在澳门旺场。”[42]

在澳门的神功戏表演,一天要演三场,分日场、夜场和天光戏。天光戏多在夜场之后,大约凌晨一点开场,但仍吸引了不少观众前来观看。可见,其时澳门神功戏演出频繁,酬神礼仪传承有序,酬神气氛颇为浓厚。

在民间神功戏演出的同时,省港名班亦在澳门各大戏院频频上演粤剧,其时的澳门戏剧表演盛况空前。

避居澳门的粤剧伶人不仅以演戏为生计,还组织救难团体,利用粤剧义演筹款支持抗日。他们常与戏院、救亡团体合作,积极参与为饥民筹款的活动。一些粤剧伶人也加入澳门学界、音乐界、体育界、戏剧界在柿山孔教学校成立的“四界救灾会”,通过粤剧演出等形式募捐。遂使得其时在澳粤剧伶人的演出不仅未因战争而减少,反而须参与大量义演,其演出频次更高。频繁的演出,促成了粤剧伶人对华光的常年拜祭,并于粤剧观众中产生广泛影响。合火神、戏神于一体的华光大帝在乡间剧场、戏院、义演场域频繁受到粤剧伶人奉祀,客观上对华光信仰在澳门的传播与流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从而也使这一岭南民间信仰习俗得以在澳门传承发展。

当下,应为华光诞习俗注入新的元素,使这一传统节日重新焕发活力,成为岭南地区具有重要影响的节日盛典,以吸引粤港澳大湾区,乃至国内外的游客互动观光。这不仅有利于岭南旅游事业的拓展,也必将使这一植根于岭南,并具有浓郁地域风格的文化习俗,得以保护与发扬。此外,由此亦可加强粤港澳三地的经济文化交流,为粤港澳大湾区的交融发展做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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