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女性在美国环境运动中的角色变迁、视角转换及其中国意义*

2023-05-11王云霞

关键词:妇女运动环境

王云霞

(陕西师范大学哲学学院)

环境运动,或曰环境保护运动,通常指人们基于自然环境或生态的被破坏而发起的保护运动。美国的环境运动兴起于19世纪50年代,主要包括城市公共卫生运动以及后来的城市环境改革运动、自然资源保护运动和自然保留运动。二战后美国的环境运动经由卡逊对杀虫剂危害的揭露而进入高潮阶段,并最终促成了世界“地球日”的诞生,这也使美国的环境运动在世界绿色运动发展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但在诸多有关美国环境运动的文献中,女性很少会被提及。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认知偏见,一是相关文献史料的缺乏;二是与人们对大自然的看法和想象,特别是社会对男性和女性的性别角色定位密不可分。通常,大自然被认为是原始荒蛮且充满了危险性,只有男性才有胆量和机会接近它。相比男性,女性则被认为不适宜做环保工作,而更适合待在家中做家庭的缔造者和看护者。因为通常而言,男性是借助外出工作被界定,女性则是借助“家庭的看护者”①王云霞.环境正义中的女性:另类的生态女性主义运动[J].自然辩证法研究,2016(2):45-50.而被定义的;但事实上,女性在美国的环境运动史上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而这一点直到近些年才被极少数学者所挖掘。②如MERCHANT C.的Earthcare:Women and the Environment(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1996.)和祖国霞的《美国进步主义时期环境运动中的女性》(《学术研究》,2013(4):91-98.)对美国女性在进步时期中的环境贡献进行了追溯;张红菊在《进步时代的环保运动和环境政策》(徐再荣等.20世纪美国环保运动与环境政策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中,对进步时期美国妇女在城市环境运动中的作用进行了概述;Unger N C.在Beyond Nature’s Housekeepers:American Women in Environmental History(NY: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中,对美国妇女在美国环境史中的变迁进行了研究。有鉴于此,笔者对女性在美国环境运动中的角色变迁与视角转换进行了粗略考察,并积极省思其对中国的意义。

一、印第安妇女与殖民时期的女性

严格来说,美国的环境问题自第一批来自欧洲的移民踏上北美这块原始大陆起就开始了。在此之前,生活在北美大陆的原住民即印第安人有着略显神秘但充满厚重气息的环境伦理意识。在印第安人的眼中,地球是活生生的、有意识的存在,需要被尊重和用心呵护。自然界中的一切都是神圣的,“大地是一个富饶的生态群落,人只是群落中的一分子”①BOOTH A L,JAEOBS H M.Ties that bind:native American beliefs as a foundation for environmental consciousness[J].Environmental ethics,1990,12(1):32-33.。植物和动物有着高贵的灵魂和强大的精神。“动物曾经是人,拥有人的形状,会说人的语言,因而能理解人类的语言与行为。”②AFTANDILIAN D.What other Americans can and cannot learn from native American environmental ethics[J].Worldviews,2001,15(3):219-246.带着宗教般的虔敬和感激,印第安人在与自然打交道的过程中,小心翼翼地与之保持着恰当的平衡。只取所需,物尽其用,不滥捕动物,尽量人道地杀死动物,成为他们的日常行为规范。印第安先民的性别分工比较明确:男人们负责狩猎、制造武器和工具;女人们则在田地上耕种,晒干食物和野味,准备兽皮,收集野生食物,制作袋子和篮子以便储存食物。这样的角色分工使印第安妇女对自然中的一切,尤其是她们所依赖的土地有着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为使土壤免遭过多的阳光照射、雨水侵蚀和养料耗竭,妇女们采用了种植混合作物的方法以对其加以保护。在她们眼中,“爱护田野就像母亲爱她的孩子一样重要”③RYAN M P.Mysteries of sex:tracing women and men through American history[M].Chapel Hill: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2006:28.。为了避免过多的人口出生对土地承载能力产生负面影响,妇女们甚至会通过延长3—4 年的泌乳期来降低生育率。尽管这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反映出印第安妇女独特的生态智慧。她们这种视土地为伙伴和生命的生态理念,对其部落的可持续生存和发展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

在成为欧洲尤其是英属殖民地后,美国的原生态环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受所信奉清教的支配和影响,早期欧洲裔美国人对眼前的新大陆充满好奇之感和征服之欲。在他们的眼中,自己所定居的地区是“一片广阔无边、无人居住的土地,十分富饶,适宜定居。在这里找不到任何文明居民,只有一些野蛮粗暴的人出没其间,而这些人与这里出没的野兽并无多大差别”④张红菊.美国环保运动和环境政策溯源[M]//徐再荣,等.20世纪美国环保运动与环境政策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19.。带着这一种族偏见和对《圣经》中“征服地球”的教义——“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殖民者对其所统治的地区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大开发。而迫于在新大陆要尽快建立新家园的严酷现实,早期白人妇女不得不“自愿进入荒野”,与丈夫一道辛苦劳作。她们不控制生育,并热衷于多生养孩子以补充劳动力的不足,追求从土地上不断获利而非仅仅满足生存的热情,这使得妇女和她们的丈夫一道成为导致美国环境退化和物种大量灭绝的早期推手。“白人从不关心这片土地……白人犁地,拔树,杀光一切……印第安人从不伤害任何东西,而白人却毁灭一切。”①LUCKIE K.Deplores the soreness of the land,in Merchant,green versus gold:sources in California’s environmental history[M].Washington,D.C.:Island,1998:35.随着荒野被逐步驯服,女性们便选择回归传统的劳动分工即掌管家庭事务中。教育儿子成为好公民,培养女儿成为未来的好妻子、好母亲和好管家,成为衡量她们的母亲身份是否合格的标准。而做好房屋清洁、照料好菜园子、为家人烹饪健康美味的食物等,也将妇女们羁绊在维持家庭秩序中,使之疲惫不堪并倾向于自我贬低。虽然对男人们忙碌于追求名望和财富并由此造成对环境的剥削这一现象颇有微词,但对自然资源的保护还没有内生为她们的自觉意识。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9世纪30年代特别是中后期才有了较大改变,因为妇女们逐渐意识到对自然的剥削终将会对她们的后代构成生存威胁。在她们心中,大自然逐渐有了“家”的意味,成为她们有责任和义务去保护的“所有人的共同家园”②UNGER N C.Beyond nature’s housekeepers:American women in environmental history[M].NY: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43.。基于此,许多妇女开始了植物学研究、风景画创作、自然写作和摄影等工作。如伊斯伍德就曾多次到荒无人烟的地区采集标本,还对落基山脉和美国西海岸的花草树木进行详细研究,出版了《加利福尼亚树木手册》等著作。贝利则在收集大量有关北美鸟类信息的基础上创作了《美国西部鸟类手册》,该书是“第一本现代自然图鉴”③祖国霞.美国进步主义时期环境运动中的女性[J].学术研究,2013(4):91-98.。身为摄影家和博物学家的波特热衷于深入荒野拍摄自然栖息地中的鸟类,并用图片的形式将鸟类的习性生动地展现于公众面前。她们的工作大大拉近了人们与大自然的距离,增加了公众对自然的了解,唤起了其保护自然的情愫。④李婷.美国进步主义时期自然资源保护运动的女性活动及影响[J].湖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5):129-136.妇女们希望借此改变人们尤其是男性对大自然这个更大的“家”的对抗态度,她们的这些行为可被视为美国早期环保运动的肇始,但需要指出的是,这个时期的女性不愿挑战传统性别分工赋予自己的家庭责任,因为她们认为家庭永远是女性的领地和最好的归宿,是她们的工作重心和兴趣中心。

二、进步运动时期中的女性

如果说白人中上层女性保护环境的热情在19世纪的绝大部分时间里还显得有些羞羞答答和态度尚不明朗,那么她们在美国进步运动时期中的环保表现则可说是可圈可点,甚至算得上在美国环境运动史上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因为在这场运动中,许多妇女义无反顾地“冲出了厨房”,积极投身到环境保护运动的浪潮中。

自然环境是美国女性在进步时期关注的重点之一,她们在保护自然资源的运动中发挥了卓越作用。妇女们认为,男性在商业和技术上的进步已经严重扭曲了美国的价值体系,因为当经济利益成了衡量人们成功和进步的唯一标准时,势必会导致自然资源的大规模破坏和耗竭,严重影响到子孙后代的生存安全。由于当时女性们还没有争取到选举权,被排除在政治领域之外,她们便试图在环境保护中找到宣泄精力的出口。譬如:有的女性尝试进行范围更广的自然写作,将关注的目光从其前辈眼中的花卉植物拓展到了沙漠荒野上。她们认为,这些地方尽管缺乏商业价值但深藏审美价值,因而应该被用来欣赏而不是“蔑视”或“改善”;有的女性致力于对大众尤其是儿童进行环境教育,她们自认有责任教育公众,“使其免于贪婪、浪费和彻底耗尽其赖以维持家庭、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福利的资源”①UNGER N C.Beyond nature’s housekeepers:American women in environmental history[M].NY: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92.。妇女们的雄心壮志在环境教育活动中收到了良好效果。我们所熟知的美国环保先驱——“大地伦理学”的创始人利奥波德,还有在美国人心中“播下新行动主义的种子”的《寂静的春天》一书的作者卡逊,在童年时代都受过这种环境教育的影响;有的女性则通过参加或组建妇女俱乐部的形式,将保护自然资源作为其工作重点,如全美影响最大的美国妇女俱乐部联合会就将保护红杉等珍贵树木和创建各种国家公园作为长期目标。1910年,它下属的283个俱乐部为推进州或联邦的森林保护法案进行了请愿活动,并成功保护了加州的红杉和明尼苏达州的森林。1915年,该组织下属的佛罗里达州妇女俱乐部联合会通过多方游说,建立了皇家棕榈树公园,时任会长的詹尼斯被人们称为“林业之母”。为保护国家的水资源,妇女俱乐部联合会在20世纪初设立了水路委员会、河流与港口委员会,以支持政府开发水利资源、清洁河道和水源,其下属的39个州的619个俱乐部也都陆续开展过水资源保护活动。还有的女性选择加入由男性主导的自然资源保护团体,以便能够再次回到荒野。只不过她们对待荒野的态度已不复是征服心态,而是想要亲近它,并试图保留其原生态意义上的美。在荒野中的露营使她们暂时告别“喧嚣的都市漩涡”,安享大自然所带来的“简单、宁静和美好”。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有相当多的女性加入了“奥杜邦协会”这个专门保护鸟类的环保组织,以呼吁女性同胞告别用鸟的羽毛甚至是鸟的标本来装饰帽子和服装的陋习。在她们眼中,对羽毛时装的热衷会挫伤女性的士气,贬低女性的身份,歪曲其身为母亲的良好品质。“妇女的责任是教育孩子,让他们了解鸟、热爱鸟,而不是使他们变成手刃鸟儿的凶手。”②李婷.羽毛时尚与鸟类保护:美国进步主义时期的女性与奥杜邦运动[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2):101-109.她们还尝试把女孩们带到野外进行观鸟活动,使其知晓羽毛之于鸟的重要性,并自觉抵制“穿羽毛时装的恶劣习俗”③MERCHANT C.Earthcare:women and environment[M].NY:Routledge,1995:123.。对此,许多男性颇不以为然,认为这是女性感情用事的一种表达,但妇女们坚持认为爱鸟护鸟是“女人和鸟儿之间达成的无声契约”④ARMITAGE K.The nature study movement:the forgotten populizer of America’s conservation ethic[M].Lawrence:University Press of Kansas,2009:165.。

除了聚焦自然环境这个大“家”的安全,进步时期的女性还将视线投向了所居住的社区甚至是生活的城市的环境健康与安全,她们对“家”的理解远远超出了只是“四壁环绕”的房子。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改变,是因为妇女们意识到如果只是自己的小家干净卫生,但外面的街道肮脏无比,所居住的城市也污浊不堪,那势必会影响到她们职责的履行。因为好的家庭主妇就是要为家人,特别是为孩子提供一个健康、干净和安全的处所。“随着社会变得越来越复杂,如果一个女人想要继续完整地保护她的家,就有必要把责任感扩展到她自己家以外的许多事情上。”①ADDAMS J.Why women should vote,1915.modern history sourcebook 1999[EB/OL].http://www.fordham.edu/halsall/mod/1915janeadams-vote.html.因此,女性们责无旁贷地充当起了“城市管家”的角色,投身到改善城市卫生状况的环境运动中。城市的空气质量、市政的供水安全、社区的公共卫生、食品安全的监管,还有街道的垃圾、公园的整洁和河道的管理,甚至是女性在工业场所中的安全等,都成了她们热议的话题。在进步时期各城市的环境改革进程中,在查明和宣传问题、提出解决办法和要求采取行动等方面,妇女们常常担当着重要角色,发挥着关键作用,并已成为“包括公共卫生在内的各项社会变革的重要力量”②李婷.美国进步主义时期城市公共卫生改革中的女性——以城市环境卫生为视角[J].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2):145-154.。而作为家庭的看护者,她们尝试把家庭中关心的问题扩展到整个城市,并为争取一个卫生和舒适的居住环境付出了诸多努力,也由此获得了社会广泛的尊敬和认可。

进步时期结束后,美国环境运动进入了低潮期。随着自然资源保护协会的日渐式微,女性也逐渐被排除出主流俱乐部和组织的领导角色之外,但她们依然将环境问题列入其正当领域的一部分,并通过各种途径继续影响和保护环境。比如“女童子军”户外活动的开展就意味着使女孩子明白女人是保护自然的天生领导者。妇女们也借助投票权选举出和自己有着相同价值观的政治人物,以督促其在维护自然环境的安全上尽职尽力。二战时,男性劳动力的缺乏又将女性推向了此前几乎全被男性占据的“领地”,并给她们带来了“全新的环境见解和环境权威”③KAUFMAN P W.National parks and the woman’s voice:a history[M].Albuquerque:University of New Mexico Press,2006:34.。例如女性们进入了之前由男性主导的森林世界,并自豪地宣称自己是“森林的管家”④PALONE R S.Women in forestry—past and present[J].Pennsylvania forests,2001,92(Spring):7-10.;而在土地上的劳作也使她们对土壤的侵蚀和保护有了更多了解并获得了话语权。二战结束后乃至冷战的大部分时间里,美国经济的持续繁荣以及和苏联进行的军事争霸斗争,导致美国的工业污染和环境破坏日趋严重,也由此推动了现代环保运动的兴起。而妇女们在全美围绕杀虫剂展开的大讨论,抗议越南战争对地球的伤害,以及在对核污染的抗议和抵制等活动中都表现不俗,并强化了其自比“大自然的天生管家”的理念。

三、环境正义运动时期中的女性

应该承认,自进步运动时期以来,妇女们在守护美国的环境安全和健康中发挥了不可小觑的作用。这主要体现在她们不仅使数以百计的自然区域受到法律保护,而且还推动了旨在防止城市污染、保护濒危物种的诸多环境立法。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在环境运动中唱主角的妇女并未涵盖美国所有阶层和肤色的女性,而仅限于那些出身名门或是生活质量有良好保障的白人中产阶级女性,这样的社会身份地位使得白人女性在美国环境运动中具有了某种“精英”和“种族”象征。她们的环保事业从根本上说,只是建立在维护其中产阶级生活方式的自我利益之上;但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无法将处于社会下层的蓝领工人阶级妇女,特别是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少数族裔、有色人种的环境境遇纳入视野,使这些群体与所关注的“环境”严重脱离。因为在这些环境弱势群体的眼中,自己所“生活、工作和玩耍”的地方的安全健康才是首要的和真正的环境问题。尽管白人女性也关心城市公共场所,如公园、操场、游泳池等的环境卫生,对黑人女性的工作场所及其居住环境也偶有体察,但由于美国长期以来形成的种族歧视和阶级偏见,非裔美国人是很难享受城市公园等公共场所卫生改善后的“善物”的。他们的居住场所大多被有意安置或隔离在白人社区之外,因而几乎不可能被白人女性所发动的“城市管家运动”所惠及。另外,美国各色环境组织甚至是女性所创建的诸多环境俱乐部,都有意排斥或严格禁止非白种人成为其中的一分子。这些都充分说明,有色人种、低收入阶层及其妇女及其所关心的“环境”问题,与白人中上层女性头脑中的“环境”议题在某种程度上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事实上,正是出于对以白人中上层阶级为主体的主流环境主义的严重不满,才促成了有色人种和低收入阶层在20 世纪七八十年代发起的一场另类的环境运动——“环境正义”①王云霞.环境正义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2:5-34.。而它与主流环境主义运动的最大不同,就是对“环境”一词有着超乎寻常的理解和想象。在环境主义者眼中,环境意味着森林、荒野、河流和濒危物种;而在环境正义者们看来,他们生活、工作和玩耍的场所这些“小微环境”的健康安全才是需要关注的对象。因为对“环境”不一样的诠释,环境正义行动者们才转而进行了不同于传统环保运动的抗争。在这场抗争中,黑人女性、白人下层女性以及原住民成了开路先锋,如约翰逊、吉布斯和刚诺等。她们分别以有色人种、低收入阶层和原住民的身份领导了由草根大众发起的“新环境”运动即环境正义之战,并彰显出鲜明的种族、阶级与性别特征。约翰逊是著名的反环境种族主义斗士。自1982 年以来,她创立的“社区复兴公民”就一直在美国芝加哥南部地区反对“环境种族主义”的斗争中发挥着先遣部队的作用,但她绝不只是一位社区领导者,她的声誉和影响远远超出了美国本土。早在20世纪60年代,约翰逊就积极声援过马丁·路德·金倡导的“民权运动”。1992年,在巴西里约热内卢举行的“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上,约翰逊更是大力提倡人权运动、女性权利运动和环境运动。她还在白宫目睹了时任总统克林顿签署的“第12898 号行政命令”,即《联邦政府采取行动实现少数族裔和低收入人群的环境正义》。对于她所在社区的许多孩子甚至是成人而言,约翰逊无异于一位妈妈,因为她被视为人们心中的“环境正义运动的黑人母亲”。让约翰逊声名大噪的是发生在芝加哥奥特哥德花园社区的一起严重污染事件。该事件被学者们视为“美国环境种族主义最可怕的案例”和“环境不平等的教科书式的案例”,以及“北美历史上最大的生态灾难之一”。因为社区不仅被修建在一个市政府使用了5年之久的市政垃圾填埋场上,而且还被“炼油厂、废水氧化池、污水处理厂、水泥厂、钢铁厂、焦化厂和焚化炉”②PELLOW D N.Garbage wars:the struggle for environmental justice in Chicago[M].Cambridge:The MIT Press,2002:68.等360度无死角包围,就好似一个“有毒的油炸圈饼”。而社区中的居民97%都是非裔美国人,他们中的62%生活水平处于贫困线以下,并有着居高不下的癌症死亡率和严重但不明原因的健康问题。约翰逊决心对此查个水落石出。在她的努力下,社区居民喝到了干净的水,社区污水处理设施也得以改善,很多工厂搬离,但约翰逊并未止步,而是和其他环境正义组织一道,继续向芝加哥存在的环境种族主义行径开战。与约翰逊不同,吉布斯和她领导下的“爱河社区业主委员会”发起的则是白人低收入阶层中的女性抵制有毒废弃物的家园健康保卫战。“爱河社区”的前身是一条位于尼亚加拉瀑布城的名为“爱河”的大水沟,著名电化学厂商胡克公司曾在长达70年的日子里在爱河生产有毒化学制品,并倾倒过至少2.1万吨有毒化学废料。后该公司以1美元的价格将爱河转让给了当地教育局,并暗示爱河潜藏着有毒物质,但教育局对此置若罔闻,并迅速在上面修建了小学。随后一大批社区也在此建立,并吸引了大批蓝领工人来此定居,让人始料未及的是,爱河社区不久就出现了可怕的健康状况。出于对疑似患白血病儿子健康的担心,原本内向木讷的吉布斯迅速成长为社区领袖。基于对家园安全特别是孩子健康的担忧,她和其他女性一道用母性更感性的表达方式赢得了公众的同情和声援。她们还用最果敢的行动——破坏建筑物、烧毁地方长官的雕塑,甚至是扣押环保局官员来表达对政府不作为的不满。这种果敢也让她们最终赢得了胜利,并促成了美国“危险物质信托基金”(超级基金)的设立。吉布斯由此被推崇为“为社会中的无权势者捍卫环境正义挺身而出”①FLETCHER T H.From love canal to environmental justice:the politics of hazardous waster on the Canada-U.S.[M].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2003:11-12.的女英雄。与前两者不同,刚诺是以印第安原住民的身份展开环境正义抗争的。作为西弗吉尼亚州的环保斗士,草根环境正义组织“俄亥俄山区环境联合会”的负责人,刚诺长期致力于同西弗吉尼亚州大煤炭公司的“山顶煤矿开采”(用炸药炸开山顶来达到移除山顶的目的)作战。因为山顶煤矿开采造成了植被破坏和土壤流失,由此引发的洪灾几乎将刚诺家的果园全部淹没;最让她不能原谅的,是频发的洪灾对女儿造成的严重心理伤害。基于此,她走上了艰难的环境维权之路,并游走奔波于美国各地,如在美国环保署会议上不请自到,甚至现身于联合国可持续发展会议,以引起人们对山顶煤矿开采破坏性的重视和抵制。尽管被煤矿公司和矿工们视为“最麻烦的人”,但刚诺反而坚定了捍卫家园的决心,并一跃成为当地乃至美国赫赫有名的环保女英雄。

约翰逊、吉布斯、刚诺等女性在环境正义中迸发出的强大力量着实令人震撼,她们的行为挑战了将政策和权力的公共世界与日常生活的私人世界相分离的主流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将大多数女性的生活贬低为私人和非政治的领域,由此导致政治上的沉默成为妇女生活的象征。但环境正义不仅允许妇女们积极参与其中,而且使她们对自己的身份角色进行了重新思考。作为挑战制度权力的组织者和领导者,许多妇女被改造成了他人眼中“面目全非”的人。从“沉默的羔羊”到“凶猛的狮子”,这种强烈的对比和反差耐人寻味。而使她们变得如此活跃的原因,与保护孩子的先天本能、维护家园的健康和对生存基础之依赖等密切相关。基于此,环境正义运动中的女性成了甘于抛头露面、对环境不正义现象进行英勇抗争的领头羊。

四、女性的角色变迁、视角转换与环境世界

从沦为殖民地之前印第安原住民对生态环境的自发爱护,到白人中上层女性在19 世纪对大自然的自觉关注、在进步时期对自然资源保护和城市社区卫生维护的积极参与,再到有色人种和白人低收入阶层对自身“生活、工作和玩耍的场所”的英勇守护,女性在美国环境运动史上可谓贡献良多,而这种贡献又是基于她们自认是大自然的“天生管家”和小家安全的“守护者”之双重信念所促成的。在这一过程中,妇女们经历了角色变迁和视角转换,而这种变迁和转换又集中体现在各有殊异的运动主体和互有差别的环境上。具体而言,在美国不同时期的环境保护中虽然都有女性们活跃的身影,但她们并不是作为一个整体去行动,而是有着清晰的界限与分层。如果说在沦为殖民地以前,美国主要是由印第安原住民妇女看护其家园的生态健康,那么自沦为殖民地时期以来直至20世纪前半个世纪的大部分时间内,可以说是由白人中上层女性接管了保护自然的责任。但自20世纪后期以来,白人下层女性、少数族裔和有色人种基于对生活、工作和玩耍场所健康与安全的关注,引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环境正义运动。而这里的“环境”与前两者所聚焦的保护对象即森林、河流、荒野和濒危物种等非人类自然,有着巨大的差异。它不仅体现出环境正义运动中的女性和此前美国环境运动中的女性对“环境”一词的理解不同,也彰显出彼此迥异的价值诉求和行动旨趣,并由此构成了上述的角色变迁和视角转换。但也应看到,无论“大环境”抑或“小环境”,说到底其实都是人类不可或缺的生活空间与意义世界。特别是对女性来说,“小家”(日常生活玩耍的场所)与“大家”(自然生态大环境)的安全与否,无不关乎她们的家人尤其是孩子的身心健康与可持续的生存安全,而既然家庭(“小家”)是她们的天然“领地”,她们又是大自然(“大家”)的天生“管家”,妇女们就有十足的理由为“家”而战。事实也正如此,因为当代美国女性依旧在保护大(小)环境的道路上奔波、努力着。一方面,环境正义者们仍一如既往地关注着低收入人群和有色人种所遭受的不成比例的环境伤害,也从未停止对低收入社区面临的有毒废弃物风险的抵制;另一方面,受传统主流环境主义影响颇深的女性们在保护土地的健康上依然保持着清晰而强烈的意识,并表现出更关心土地健康而非使作物产量最大化的“新农业革命”理念。另外,有越来越多的女性对自身的消费审美偏好对环境造成的负面影响开始进行反省、审视与纠偏。而更多的美国人也逐渐意识到,在一个日益强调平等主义而非父权制的社会里,以母性为基调的女性环境权益终将继续获得尊重。这些都充分说明美国女性在当前和未来的环境运动中将继续发挥重要作用。

五、结语

对美国女性在美国环境运动史中角色变迁和视角转换进行考察,对促进我国当下的生态文明建设,特别是审度我国女性在环境保护中的角色、地位和表现,不无重要意义。不过,当我们进行反观时,却发现答案似乎并不令人满意。因为我国的环境保护中虽不乏诸多环保英雄,如因寻找走失的丹顶鹤而不幸溺水牺牲的徐秀娟、在北京创立“地球村”并实施垃圾分类示范项目的廖晓义、当选2007年“绿色中国年度人物”的民间环保卫士汪永晨,以及义务种树而使沙漠变绿洲、荒山成密林的殷玉珍、郑淑芳们,但相比美国,我国女性在环保中的身影还是有些相形见绌。个中原因,可能是因为一方面在我国没有爆发过像美国那样风起云涌的环境运动,民众的环境保护热情还未被充分唤起;另一方面,我国的环境保护多沿着自上而下即政府主导、群众参与的路径展开,由此导致人们自发、自觉和自省的环保意识还未被充分激发与释放出来。虽然也不乏女性创建的环保组织及开展的环保事业,但也是极少数且多属精英女性,而绝大多数女性对身处小环境和外在大自然环境的安全状况,总体上可以说仍处于“漠不关心”的状态,更不消说还有相当比例的女性在时尚消费、符号消费等异化消费洪流的裹挟下,沉溺其中而不能自省。而对身边小微环境如工作场所、居住场所的安全与健康,则或是因生计所迫而不得不选择适应,或是因麻木而选择了忽视和漠视。这些因素导致了我国女性在环境保护中的几近“失语”和“空场”现象,也势必不利于女性释放可能的潜力,发挥应有的作用。但从性别角色和家庭职责来看,大(小)环境的安全与否和健康程度等,都会甚至是首当其冲地对女性产生影响。基于此,我国女性亟须转变观念,改变认知。简言之,女性们应积极参与环保活动,并勇于对环境破坏和环境不正义侵害行为说“不”。当然,也需警惕由自身消费行为对环境造成的伤害。总之,只有积极省思妇女、环境与可持续发展的关系,提高对环境的性别敏感度,女性方能在我国生态文明进程中为后代造福,使自身受益。

猜你喜欢

妇女运动环境
长期锻炼创造体内抑癌环境
一种用于自主学习的虚拟仿真环境
孕期远离容易致畸的环境
环境
不正经运动范
当代妇女的工作
《妇女法》也要治未病等9则
古代都做什么运动
疯狂的运动
强奸罪立法和执法中对妇女的性别歧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