犍陀罗艺术及其与中国佛教艺术的融合发展研究
2023-05-10龙门石窟研究院河南洛阳471023
孙 蓓(龙门石窟研究院,河南 洛阳 471023)
犍陀罗位于亚欧大陆的心脏地带,是丝绸之路的贸易中心,也是古典时代人类文明的熔炉,印度文明、伊朗文明、希腊文明,以及草原文明在这里相遇、碰撞和融合,造就了独一无二的犍陀罗文化。犍陀罗造像艺术以佛教为内容载体,以希腊化雕塑艺术为形式,创造了流传后世、影响深远的犍陀罗佛像。后经中亚传入中国并与儒教、道教兼容并蓄。
一、犍陀罗的诞生
(一)地域环境
犍陀罗,又被译作健驼逻、干陀卫,位于今南亚次大陆西北地区,西北印度喀布尔河下游,五河流域之北。现今阿富汗的喀布尔、堪达哈尔以东,以及印度之西北边省,都为犍陀罗的属地[1]。这里不仅是印度大陆文明的发源地之一,而且地处欧亚大陆的连接点,犍陀罗在世界文明发展史上有着重要作用。犍陀罗原本只是古印度的一个地域名,由于这里地处东西方文化的交汇点,犍陀罗一词后来成为这一地域文化风格的代名词。公元前4世纪,希腊亚历山大大帝东征,希腊文化被带到了这里。大约在公元1世纪上半叶,大月氏在这里建立贵霜帝国。贵霜帝国王室崇信佛教,大力弘扬佛法。在两种文明的共同作用下,佛像诞生了。这里雕刻的佛像具有鲜明的希腊化特征,影响深远,不仅中亚,而且远至东亚的日本、朝鲜也深受影响,在世界艺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因此,这一地区的佛教艺术被称为“犍陀罗艺术”。
栗田功先生认为,犍陀罗是一个区域、一个文化区、一个文化圈。犍陀罗由于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西边是兴都库什山,东边是印度河,南边是以白沙瓦为中心的平原,杰赫勒姆河流过这里,形成了富饶的平原,造就了农业的繁荣。这里自古就是印度的西北门户,连接印度与中亚、西亚等地,所以历史上一直是各个民族和政权的必争之地。也因为不同政权、民族、文化、信仰的轮流盘占,犍陀罗地区充分吸收了不同的美学理念、艺术规则和表现技法。
(二)历史环境
犍陀罗历来政权更替频繁,文化背景复杂,经历了亚历山大大帝东征,孔雀王朝的建立,直至贵霜王朝的诞生,所以在犍陀罗遗址,遍布着数量众多的人类文明遗迹。
1.波斯帝国统治时期
公元前516年,大流士远征,吞并了犍陀罗和印度河流域,这两块领土后来分别成为波斯帝国的第七和第二十个行省,每年向帝国纳贡。
2.希腊统治时期
公元前334年——公元前324年,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东征10年,建立起庞大亚历山大帝国[2]。亚历山大大帝跨越欧、亚、非三大洲的东征促进了古希腊美术的东传,将古希腊美术从本土传向世界,从爱琴海发展到小亚细亚、埃及、西亚、中亚,再到印度河流域,甚至影响到东亚地区,使希腊文明与印度文明有机会发生了碰撞。亚历山大撤军之后,大量的希腊军队及眷属被留在当地,建立起希腊化风格的城邦。那些随着亚历山大东征的工匠们在此地定居,因此在以后的数个世纪里,这里佛教艺术发展很快。
3.孔雀王朝时期
公元前324年,旃陀罗笈多将当时古印度最大的王朝推翻,建立了一个根据其家族名称而命名的新王朝——孔雀王朝,定都华氏城。该王朝统治时期,古印度进入帝国时代。公元前273——公元前236年,孔雀王朝的阿育王在印度建立了统一的奴隶制帝国。阿育王后来皈依佛教,并大力弘扬佛法。在东游传法的过程中,融合了世界各地的雕塑工艺,从而形成了一种举世闻名的佛教雕塑工艺风格——犍陀罗风格。
4.贵霜王朝时期
贵霜王朝是公元1世纪至4世纪时,存在于中亚地区的古代王国。到迦腻色伽王一世即位时贵霜帝国的势力达到全盛水平。贵霜王朝的建立者是曾经生活于敦煌祁连之间的大月氏。由于受到匈奴的驱逐,不断向西迁移,最后到达了今阿富汗的阿姆河以北。汉武帝时期张骞出使西域(公元前140——公元前126年),当他抵达中亚时,大月氏“既臣大夏而居,地肥饶,少寇,志安乐,又自以远汉,殊无报胡之心”。据《汉书·西域传》,大月氏曾“分其国为休密、双靡、贵霜、肸顿、都密,凡五部翕侯”。颜师古注“翕侯”:“其数非一,亦犹汉之将军尔。”公元一世纪,大月氏的贵霜翕侯丘就却(约公元30——80年在位)建立贵霜王朝,都蓝氏城(今阿富汗境内)。贵霜王朝统治时期,东西文明之间的交流融合更进一步。由于地处丝绸之路交通枢纽的位置,贵霜王朝面对各具特色的异域文化,对其信仰和艺术皆采取了开放和包容的态度。这种兼收并蓄的精神不但催生了自身特点鲜明的贵霜文化,还使得亚欧大陆上的多种文明通过丝绸之路而互相影响融合。
(三)艺术特点
犍陀罗艺术是佛教造像艺术的重要源头之一,兼具印度佛教文化与古希腊文化。它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体现了南欧、西亚、南亚文明在横贯欧亚大陆的丝绸之路西半段的交流,也体现了各民族之间文化艺术的交流。亚历山大大帝的东征带来了希腊的艺术风格,与当地的思想相融合,直接催生了犍陀罗艺术。犍陀罗艺术最主要的贡献,就在于对佛像的创造。位于白沙瓦地区、塔克西拉地区帕玛拉的一些犍陀罗造像面部的西化特征明显,人物脸呈椭圆形,鼻梁高耸,鼻翼丰满,与额头相连,眉细长,眼窝较深,波浪状发式,佛像着通肩式大衣,衣纹厚重,人物表情沉静,富有庄严感。随着佛像的发展,到了犍陀罗后期,又逐步开始表现佛陀露出双脚,或是袒露右肩的一些特点,有立像、坐像、倚像等。
二、犍陀罗艺术对中国的影响
犍陀罗艺术在本土虽然遭到毁灭性打击,但却被往来于犍陀罗地区和中国西域的中外僧人、使者商旅和工匠沿着丝绸之路带到了遥远的东方,在中华文明的滋润下蓬勃生长。
图1 犍陀罗佛像 巴基斯坦拉合尔博物馆藏
当犍陀罗艺术一路飘摇经西域龟兹、敦煌,到达北魏的首都平城时,距佛教传入中国已近400年,佛教与本土文化相互交融,早已为人民所接受。犍陀罗艺术沿丝绸之路传播到中亚、中国、日本和韩国。在中国的佛教艺术中,无论是寺庙,还是石窟,都能发现不少受到犍陀罗艺术影响的佛教艺术遗迹。早期,中外僧人、使者、商旅、工匠往来于犍陀罗地区与中国西域,促进了佛教文化的传播。最著名的莫过于曾到犍陀罗地区朝圣的中国高僧法显和玄奘,4世纪来到斯瓦特的法显见到了佛教鼎盛时期的犍陀罗艺术,而于7世纪来到斯瓦特的玄奘,则目睹了当地佛教的衰败。
在佛教入华的要道丝绸之路沿线可发现许多有犍陀罗艺术元素的雕塑品。例如,在新疆策勒县达玛沟的丹丹乌里克遗址,就曾发现一件菩萨浮雕,着贴体的通肩式袈裟,衣纹随四肢放射性展开,有着明显的犍陀罗风格。无独有偶,在新疆和田地区洛浦县的热瓦克佛寺中,有人也曾发现一尊佛头,佛头高鼻,头顶波浪发式十分明显,与东京国立博物馆收藏的犍陀罗佛头十分相似,也有着明显的犍陀罗元素。开凿于北魏年间的云冈石窟,在昙耀五窟中,为北魏文成帝雕刻的第十六窟主佛就有着波浪纹发髻、高鼻深目,明显不可能是对文成帝的写实刻画,而有着明显的犍陀罗因素。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后,于洛阳开凿龙门石窟。在龙门石窟初创时期,佛教造像受云冈石窟的影响,仍留有犍陀罗艺术的遗风。后来逐渐发展为“褒衣博带、秀骨清像”的中原风格;在唐朝时则形成了“珠圆玉润、雍容华贵”的大唐风范。这些都与犍陀罗艺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图2 龙门石窟潜溪寺佛像
三、犍陀罗艺术的与中国雕刻艺术的区别
虽然随着犍陀罗艺术传入中国,对中国的佛教文化和雕刻艺术有着深刻影响,但二者仍有明显的差别。犍陀罗艺术特征是素描式写实,对人体的骨骼肌肉进行了科学的探讨和分析,具有一定的人文关怀。中国古代的人体造像基本上是抽象的、模糊的,不是十分注重人体的比例,以及四肢与躯体之间的关系。例如犍陀罗佛像融合了印度、希腊、波斯、罗马、中亚草原地区的风格,身着希腊式服装,衣褶多由左肩下垂,袒露右肩,佛及菩萨像有时带胡须等。代表中原特色的龙门石窟中的佛像石雕,面部轮廓、体态特征都已本土化,甚至出现女性佛像。
犍陀罗菩萨立像,如太子般气派,高贵不凡,典雅俊美,眉间白毫,深目、高鼻、薄唇的西方面孔,上唇八字型髭,神情悦豫。下着腰衣及腰带,右膝微屈,牵动衣褶纹饰流动,裙裾似垂帘,裙摆呈齿状开展,这是犍陀罗菩萨造像的服饰特征。而中国佛像雕刻品,以龙门石窟中潜溪寺的大势至菩萨为例,头戴高冠,面庞丰满,身饰璎珞,唐代的艺术家们在塑造菩萨的艺术形象时,十分注重人体的自然美,造像更符合中国化和世俗化的审美。
四、犍陀罗艺术带来的文化交流
犍陀罗艺术融合了印度文明、伊朗文明、希腊文明,以及草原文明。各种文化的碰撞和融合,造就了独一无二的具有世界主义色彩的犍陀罗文明。犍陀罗故地分布着数量众多的人类文明遗迹,东亚文明的很多宗教元素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源头。犍陀罗艺术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世界各地,与当地的民族文化融合,它达成的是物质和精神的双向交流,也是中西方经济和文化融合的历史见证,能够从多层次、多方面了解和学习犍陀罗的相关知识。这里完美地融合了希腊的哲学、神学、美学和印度发源的佛教、印度教、地方神祇以及伊朗系文明中的各种教派和信仰,彼此激发,形成了影响东方文明的佛教文明体系。犍陀罗艺术传入中国之后,与中国的儒家、道教等思想融合,成为中国文明的固有组成部分。
中国西行求法的僧人们留下很多描述犍陀罗的佛教圣迹和圣物的文献,汉文译经很多来自犍陀罗地区,留下了诸如贵霜君主迦腻色伽供养僧团、推动佛教发展的记录。中国所接受的实际上是经过中亚文明尤其是贵霜传统重新塑造的佛教文化。因此,犍陀罗文明和中国文明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犍陀罗文明的研究有助于我们理解中国自身文化的特点和发展轨迹。犍陀罗文明带给人们的不仅是佛教信仰和雕刻艺术,更多的是思想的碰撞和文明的交流,其艺术的自由化和开放性使人类文明更上了一个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