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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枪口下的自由

2023-05-10雷切尔·门罗

海外文摘 2023年5期
关键词:新法案持枪枪支

雷切尔·门罗

美国枪支泛滥早已是不争的事实,然而政府非但没有加以控制,反而试图用更多的枪支去解决枪支泛滥问题。

| 枪店生意火爆 |

迈克·卡吉尔在得克萨斯州奥斯汀市区最南面的一家大型购物商场经营一家枪店。2020年3月13日,一个星期五的下午,他回到枪店,以为自己遭遇了抢劫。所有玻璃展柜空空如也,墙上挂的步枪一件不留,锁在柜台里的手枪也不见了。

原来,在他离开店铺一天半的时间里,所有枪支存货全部销售一空。“老式枪、二手枪,无论有没有配套弹药,都有人要。”卡吉尔告诉我。当天上午早些时候,奥斯汀首次通报该市出现两例新冠感染病例,数小时后,得州州长格雷格·阿博特宣布该州进入“灾害状态”。卡吉尔开始意识到,面对疫情,人们在抢购卫生纸的同时,也开始武装自己。

卡吉尔料到之后还会有更多购买者。他开车去了周围数英里之内的所有当铺,抢先囤下了几十件枪支,包括所有他能找到的格洛克和贝雷塔。这些也很快销售一空。几周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人们还在以惊人的购买力继续抢购枪械。买枪的长队一直延伸到停车场,卡吉尔增加了一倍的员工,购置了帐篷,为排队的顾客提供一方阴凉。顾客里有老主顾,这些人看到身边的世界开始混乱,有些得意,因为这一切正如他们长久以来预料的那样;还有一些是新主顾,这些人想到自己如今也要成为持枪人,有些担忧。

事实上,卡吉尔的枪店不是个例,全美枪店的销售额都在暴涨。政府治理失能的时候,美国人往往会购买枪械,作为一种自我保护措施。2020年,全美枪支销量接近2300万支,比2019年多出900万,其中40%的购买者是首次持枪,全部购买者中有40%是女性。

在美国部分州,只要申请人通过州法律设定的基本门槛就可以获得隐蔽持枪证。2007年至2017年,拥有隐蔽持枪证的人数增长了256%。特朗普执政期间,人数还在逐年上升。如今,除了纽约州和加州居民,几乎十个成年人里就有一个拥有隐蔽持枪证。

| 无证持枪解限制 |

然而,隐蔽持枪似乎还不够。2021年夏天,随着这一历史性抢购潮接近尾声,得克萨斯通过了该州有史以来最为夸张的一项持枪权扩大法案,开始推行“无证持枪”。依照法案,几乎所有踏足得州的成年人无需申请许可证,就可以在几乎所有公共场合隐蔽持枪或者将枪装在枪套里携带。而按照之前的法规,美国人如果想在自己家以外的地方持枪,需要接受为期半天的枪支法律和枪械安全课程,通过一项能力测试,接受背景调查,并缴纳一小笔费用。新法案清除了以上所有障碍。学校仍然是例外,取得持枪证才可以携带枪支;同样,宗教场所和私人企业也可以自行张贴告示,禁止携枪入内。然而,新法案的出台无疑会给现状带来极大改变。

2021年8月,也就是《无证持枪法案》生效前的那个月,卡吉尔和我约在本德酒吧碰面,酒吧与他的枪店之间只隔着一个停车场。卡吉尔个子不高、身形敦实,脚踏一双钢头牛仔靴,走起路来发出噔噔的声音。除了经营枪店,他还是一个持枪权广播节目的主持人。此外,他还会时不时参加当地政府职位竞选,尽管一直是陪跑。作为一名黑人,卡吉尔知道自己需要了解枪支法律,在这方面至少不能比那些可能会为难他的人差。他专心研读联邦法和州法律,那些详细的条款单凭记忆就能脱口而出。他每周教几次枪械安全课,课上经常会讲到一个其实不能算笑话的笑话:“如果警察让我靠边停车,问我:‘车上有枪吗?’我会说:‘有,我左边有一支,右边有一支,屁股下面坐三支,后座有四支,后备箱里还有十支,要不要借一把给你?’”过去这些年,卡吉尔已经成功劝说所有家人配枪。

卡吉尔强调,他支持《无证持枪法案》,但仍然有些担忧。他认为得州人不了解新法案,也不清楚它和得州现行法规之间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而这恰恰形成了一个重大的安全隐患。

卡吉尔在手机上打开得克萨斯州酒精饮料委员会的应用程序,搜索到本德酒吧,指给我看酒吧名字旁边的蓝色圆点。这个圆点意味着,像得州其他成千上万家酒吧一样,本德酒吧在疫情期间为了正常营业已经將自己的分类标签改成了“饭店”。按照该州法律,酒吧禁止携枪,但饭店不禁枪。改换标签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但这能让本德酒吧对该州160万枪证持有者开放,他们可以隐蔽持枪进入这类场所。我问卡吉尔,是否认为无证持枪会引发更多枪击事件,他对此毫无疑问:“绝对会。炸药桶都在路上了,你们这些人还浑然不觉。”

| 枪患痼疾难根治 |

2021年7月,卡吉尔发起了一次干预活动,试图让人们意识到新冠疫情和无证持枪共存而形成的安全漏洞。他带着自己的0.45口径手枪和0.38史密夫韦森特殊弹,开车来到奥斯汀有名的夜生活区第六街。往前数不到20天,一个青少年在这里手持一把格洛克手枪杀害了一名男性,另有13人受伤。如同美国许多城市一样,奥斯汀的暴力行为正从历史低谷悄然攀升。然而,这座城市此刻还沉浸在那年夏天德尔塔病毒尚未肆虐之前的短暂狂欢中,大街上人头攒动。卡吉尔隐蔽持枪逛了一个又一个酒吧。第二天,他在脸书上发了一条状态:“昨晚,我带着我的手枪,在第六街逛了12家酒吧。”

一切正如他所料,人们当即怒火冲天。“你竟然公然承认自己12次违反法律?”其中一家酒吧的员工评论,“你就是个大白痴。我给同事看了你的照片,从此以后休想踏足我们的酒吧。”还有一些最尖锐的评论来自其他持枪权支持者:“我的朋友,我坚决支持宪法第二修正案,但你太幼稚了,简直目中无人、鲁莽无脑。”卡吉尔回复:“我这样做不违法。”新法案生效后,千百万未经审查的得州人和无数来自其他州的公民将做出一模一样的事情。

卡吉爾告诉我,《无证持枪法案》毫无疑问会导致更多暴力事件,而他提出的办法是加强个人安全防范。他准备充分,有时看起来近乎被迫害妄想症——他在车上装了三个摄像头,持续将录像上传至云端,同时还安装了电池组给摄像头充电,确保摄像头在车熄火时也不断电。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有这方面的经历。五年前,居住在佐治亚州的父母给卡吉尔打电话,电话那头的他们惊慌失措。那天夜里,他继父发现一个人爬进他家二层楼的窗户。卡吉尔的母亲说,他们打算开枪作为警告,结果一枪就击中了那人的脸。私闯者死了,是住在街那头的一个小伙子。“我说:‘妈,你这辈子从来没听过我的话,但现在你听我说,一定不要跟警察多讲。’”卡吉尔告诉我,最初接到报案的警察武断地认为枪击事件跟毒品有关。幸运的是,他之前在家里装了四个安全摄像头,摄像头将事件全程录了下来。“你得保护自己,不让罪犯伤害你,当警察启动调查时,从某种意义上讲,你又得保护自己不受警察的迫害。”他说,“因为我们是一个黑人家庭,警察不是我们的朋友。”

| 令人迷惑的持枪逻辑 |

2021年8月,我着手申请得州持枪证。《无证持枪法案》生效后,持枪证还会有一些用处。有了它,我不用经过背景审查就能买到枪,也可以在路易斯安那、佐治亚、特拉华等和得克萨斯州互认对方公民持枪证的州境内携枪。它还能让我在一些不允许无证持枪进入的场所携枪,比如大学校园和面对公众开放的政府会议等。不过,在新法案启用前的最后一段时光里,我的持枪证好像成了一种遗产,从另外一个时代遗留下来的一个物件。

上课地点在一家名为“得克萨斯中央枪工厂”的枪店里间。卡吉尔说,自从新法案通过后,报名的人越来越少了。不过,我所在的周六上午班还有十几个人:一个小伙,戴着一条十字架项链;一个母亲,带着她20岁的儿子;一个房产经纪人,身穿牛仔短裤,头戴一顶“里根·布什”棒球帽,说自己工作的地方“危机四伏”。

这是州政府授权批准的课程,一次十小时,现在已经被缩减到五小时。课程内容包括非暴力沟通、致命武器法律的运用和枪支安全。上课那套话语卡吉尔早已练得滚瓜烂熟,他轻轻松松地讲出那些法律,还时不时被自己讲的笑话逗乐。有时他发现听众注意力涣散,会像教官那样大喊一声,然后又突然咧嘴大笑,让大家放松下来。

他带我们深入了解得州武器法律令人迷惑的逻辑:你可以带枪进入学校的停车场,但不能进入学校的楼宇;在你自己的车里,你的枪要保持隐蔽或者放在枪套里。那么,什么样的枪套才算枪套?这点法律无明确说明。另外,如果医院或私人疗养院没有张贴告示,有持枪证的人需要被口头告知不可携枪入内;同样的场合,没有持枪证的人只要携枪踏入门口就算犯罪。

我们花了一个小时学习哪些情况下对人开枪可以被视作合法行为。有一些情况基本上能理解,比如阻止谋杀、性侵、暴力绑架;另一些就匪夷所思了,例如天黑以后阻止犯罪性质的恶作剧(比如涂鸦、使用大量的滚筒厕纸覆盖房屋等设施)。“有人用厕纸捣乱你都可以对他开枪?”戴十字架项链的小伙问。卡吉尔点点头:“晚上的话,可以。”“听上去有点残酷。”小伙子小声嘟囔。

之后有一个简单的选择题测试,所有人都通过了,接着我们就转移到射击场,进行射击能力测试。我们的射击目标是人形靶,射击距离依次为3码、7码和15码。虚荣心作祟,我得炫耀一下我的成绩是245分,差点就是满分250分,子弹洞几乎都集中到了人形靶的腹部。我瞄了一眼房产经纪人和她男朋友,他们的人形靶目标被打得惨不忍睹,但明显足以达到持枪证要求的标准。那周晚些时候,我去录了指纹,随后填了一张表格,向得克萨斯安全部门报告了过去五年我的居住地址。几周后,我的持枪证就躺在信箱里了。

| 靠枪支解决枪支问题 |

在调研无证持枪的过程中,我听说了朋友以及一些陌生人的持枪经历。一名教堂风琴手说,自从得州萨瑟兰泉教堂枪击案发生后,她就把手枪装在钱包里随身携带。一名左翼活动人士说,他发现自己被白人至上主义者人肉搜索后,就买了一把步枪。令我震惊的是,我的一位朋友多年来一直把手枪藏在腰带里,几乎每次见我时都带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但主张是一致的:如果他们要武装自己——“他们”指的是大规模枪击案杀手、墨西哥黑帮杀手、种族主义者或警察——那么我可能也会。“我希望这世上没有枪,”2013年,歌手娜塔莉·麦恩斯接受采访时说,“但我同样认为,如果周围一切都不发生改变,那么我也会买一把枪。”

得益于新法案,现在持枪比任何时候都容易。最近,我开始搜寻其他人携枪的痕迹,看他们走路的时候有没有跛行,或者是否习惯微微地向某侧倾斜。研究发现,携枪者往往认为别人也带枪,无论别人是否真的带枪。所以,可能我也会开始想象到处都有枪,哪怕其实没有。紧张的氛围充满致命的可能性——从基诺沙骚乱枪击案中里滕豪斯最后的判决来看,我完全可以利用这种可能性为暴力行为作出合法解释。

我们对公共场所枪支泛滥问题作出“社会性的妥协”,关于这点,《枪支威力》一书的作者帕特里克·布兰奇菲尔德感到不解。他提出了持枪的“认知负荷”问题。“你不得不一直想,那里有枪。”他说,“开枪成了一个现实的选择,是可以被想到的选择。”在我看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臣服于这种观点,认为枪支问题可以用更多的枪支来解决。一个按照这种逻辑运行的世界,让我们所有人背负更多压力,按照各自的方式活下来。

[编译自美国《哈泼斯杂志》]

编辑: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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