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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虫子同学

2023-05-10庞余亮

风流一代·经典文摘 2023年2期
关键词:雷公癞蛤蟆春分

庞余亮

惊蛰,古称“启蛰”,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三个节气,是干支历卯月的起始;时间点在每年公历三月五日至六日之间,太阳到达黄经三百四十五度时。惊蛰节气宜读《昆虫记》,听法布尔叔叔说昆虫同学的故事。

惊蛰至,雷声起。

这雷声约等于小学校的上课钟声,可能怕懒虫们睡懒觉睡得太久,忘记上学了,我们的雷公“校长”就果断敲响了闲置已久的漆红大鼓。

鼓声隆隆,称之为“惊”。懒虫们听到了,惊醒了,所以叫惊蛰,又名:春雷一声动,遍地起爬虫。

但是,惊蛰时节,最先醒过来的虫子是哪个?

有人说“蛰”字下面的“虫”是“长虫”,即蛇同学。也有不同意见,为什么不是蜈蚣同学呢?蚯蚓同学?青蛙同学?或者,蚂蚁同学?要知道,这些睡懒觉的同学都在等待雷公校长的鼓声哦。

比如蛇同学,越冬常常因陋就简,随便将就。我曾在老屋的墙缝里摸到一排蛇蛋。如子弹样的椭圆形的白壳蛇蛋,并排粘在一起。我记得是四枚,我在众伙伴的怂恿下打开了蛇蛋,有蛋清也有蛋黄,蛋黄里已有小蚯蚓一样的幼蛇。这是冬眠前的蛇生下来的。

除了人为的破坏,大自然的考验也很残酷。我看过一份资料,到了惊蛰时节,听到雷公校长鼓声,也就是能继续上学的,最多七成。如果冬天太寒冷,那只有五成活到了第二年春天。

相比蛇同学的粗心,蜈蚣同学准备更充分。蜈蚣们会钻洞,钻得很深很深,钻到寒冷无法侵入的深度,有时候,能钻到一米深的地方。不吃,不喝,不动,如此沉睡的时候,蜈蚣最怕的是公鸡。公鸡是蜈蚣的天敌,它们的利爪总是在旷野里扒拉。如果蜈蚣冬眠的地点太浅,正好是公鸡的食物。蜈蚣为五毒之一,为什么公鸡不惧怕蜈蚣?父亲说,蜈蚣和公鸡是死仇。

为什么?

父亲说不出原因,就像他说不清他如此地辛苦劳作,却依旧喂不饱他饥饿的子女们。

蚯蚓同学与蜈蚣同学类似,它们的冬眠常常会遭遇钓鱼人的暴力拆迁。很多钓鱼人,在那么寒冷的冬天,将浮到水面上晒太阳的鱼钓上来,总觉得有乘人之危的味道。

我和朋友讨论过这事,还没说到蚯蚓们的委屈,朋友就说这世上从来都是田鸡(青蛙)要命蛇要饱。

朋友这话用学术语言翻译就是“丛林法则”,可凭什么,不让冬眠的蚯蚓们等到雷公校长的鼓声?!

作为歌唱家和捕虫专家的两栖界的青蛙和癞蛤蟆,它们冬眠时会异常安静。在我家石头台阶下,我发现过扁成一张纸的癞蛤蟆,真成了张薄薄的癞蛤蟆纸!它们把喉咙里的歌声也压扁了吗?它们的骨头呢?它们的内脏呢?后来学到“蛰伏”这个词,我一下想到了这张扁成纸的癞蛤蟆:最低的生活標准,最艰难的坚持,还有沉默中的苦熬!

有精品房的蚂蚁们越冬准备超过了人类。在入冬之前,它们先运草种,再搬运蚜虫灰蝶幼虫等这些客人,请这些客人到蚁巢内过冬。但它们的友情不是无私的,而是实用的,蚂蚁们将这些客人的排泄物作为越冬的食物。等到贮藏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雷公校长的鼓声就该响了。

但如此精心如此努力的蚂蚁们,如果遇到我们手中的樟脑丸,如果碰上了我们淘气的一泡尿,它们会立即被淘汰,没有惊呼,也没有叹息,连一声悼念都没有。

生存不易,梦想更不易,都得好好惜生。春雷响了,正好九九。九九那个艳阳天啊,那久违的温暖总会使所有越过冬天的众生感慨不已。

过了惊蛰节,春耕不能歇。上课的铃声要响了,众生们背负着自己的命运奔跑着去学校。春耕季节来了,父亲说,没有闲时了。

是啊,九尽杨花开,农活一齐来。没有闲时忧伤了,也没有闲时快乐了,季节不等人,一刻值千金。恍惚之间,这世间最忙碌的虫子,是在这块土地上过日子的人。

春分,是春季九十天的中分点。二十四节气之一,每年公历大约为三月二十日至二十一日期间,太阳位于黄经零度(春分点)时。春分节气最宜读《草叶集》,是春天给我们带来了那汹涌的旺盛的生命力。

我怀念童年的我,那双没有近视的眼睛(我是高中毕业那年开始近视的),我能看到很多乡村的秘密。比如腊月里的星星和正月里的星星完全是不一样的。腊月里的星星亮是亮的,但它们从不对人间眨眼睛。正月里的星星则很调皮,无论我走在哪条路上,躲到哪片杂树林中,我都能看到它们对我调皮地眨眼睛。

过了慢悠悠的正月,就是快步奔跑的农历二月了。拿冬天爱睡懒觉的太阳来说,到了春天,太阳这家伙像是和我们比赛似的。每次起床开窗,都不好意思伸懒腰了。才七点钟啊,太阳就升得老高老高的了。

一大把,又一大把的暖阳泼在我们的身上。

春风来了。

春天,就是风一阵一阵地刮过来的,所谓“春分刮大风,刮到四月中”。在浩浩荡荡的春风中,我们在减衣服,而我们的视线所及之处,柳树们多了绿辫子,而苹果树桃树们还长出了花衣裳。

在这些绿辫子花衣服之间,最灿烂的就数金黄金黄的油菜花了——春分季,向阳坡上的油菜花们率先开始了金黄的合唱。

那些还没合唱的油菜们,则一个个像长颈鹿。那些长颈鹿,就是美味的菜苔。打猪草的我,总是饥饿的我,常常掐一段菜苔,撕去外皮,汁液饱满的油菜苔,比萝卜好吃。相比纯绿色的菜苔,比较有味的是暗红皮的菜苔。往往这样的菜苔,有股野性的甜。有时候我嚼着菜苔,有几只野蜂会出现在我的身边,嗡嗡嗡地抗议,抗议我吃掉了它们未来的蜜源。

但谁怕谁呢?

我怕的是父亲的巴掌:浪费这些菜苔,会响雷打头的!

所以我还是喜欢风,浩浩荡荡的春风,还给我们带来了去年的老朋友:燕子。

呢喃的燕子们并不怕这春风,回到故乡的它们斜着身子在春风里飞,把自己变成了一把把紫剪刀。这些紫剪刀在田野和我们的堂屋里来回地穿梭,它们比我们在田野里忙碌不停的父母亲还要忙。

母亲说,燕子们只在好人家垒窝。

说到好人,我总是不好意思看在我家飞进飞出的燕子。我感觉自己够不上母亲所说的好人,我不仅偷吃过菜苔,还拔过公鸡的翎羽,捣毁过野蜜蜂藏在屋檐下芦管里的蜂蜜。

春风依旧在吹,我们家新燕子窝垒好了。

小燕子们就要孵出来了,春风还在吹,浩浩荡荡的风声中,我还听到了野兔们的笑声。为什么一定是野兔?我没跟母亲说,我怕母亲说,你什么时候听见兔子在笑。

我真的听见了。

因为有一个晚上,浩浩荡荡的春风把我们家的一个草垛给刮没了。

一根草也没有了。

它们都飞到哪里去了呢?

仅仅剩下草垛的底部,去年的稻草们遗留下的稻粒们已发了芽,像是长出了一簇绿头发。绿头发丛中,遍布了句号一样的黑色野兔粪便。

我真的没听错,春分那天,浩浩荡荡的风,带走了我们家草垛,还带走了那些跳跃在麦田深处的野兔们的笑声。

(大浪淘沙摘自中国言实出版社《纸上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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