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联盟阻击“停售协议”

文 / 黄耀鹏

近日，欧洲2035年停售新燃油车的计划受阻。

3月7日，本来是欧盟《2035年欧洲新售燃油轿车和小货车零排放协议》（以下简称《2035协议》）走完法律流程的最后日期——该案提交欧洲理事会批准，即可成为欧盟法律。但是实际上，这一天会没开成，自然也就没有表决。

“小联盟”成形

一般认为，在欧委会提出立法“建议”、欧洲议会投票通过后，欧洲理事会作为欧盟最高决策机构，不过是走个“确认”流程。

但是，欧洲理事会无限期推迟“确认”，就意味着布鲁塞尔担心《2035协议》在最后一刻流产。那样的话，为该协议通过而足足铺垫了5年的立法进程，将前功尽弃。谁也不想在关键程序都走完的时候栽跟头。

想要协议通过，必须赢得15个成员国和65%欧盟人口同意。前一个条件没问题，26国中间，持反对态度的肯定不足12个国家。而65%人口这条线，存在不确定因素。德国的反对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后者再拉几个同盟，哪怕只是拉到足够的弃权票，该案就有被阻击的风险。

德国果然是这么干的。欧洲媒体在近日发现，德国、意大利、捷克、波兰、罗马尼亚、匈牙利和斯洛伐克7个国家的交通部长，举行了一个半公开会议。会议结论是要求“合成燃料（e-fuels）不受2035禁令的限制”。七国协调出一致立场，“小联盟”隐隐成形。

相比推迟《2035协议》对燃油车的一刀切，或者寻求对一些车型的豁免，看似要价低了很多。但是，就是这点“小要求”，背后蕴藏着复杂的背景。

意大利拉边套

这7个国家中，毫无疑问是德国领头。意大利并非“双巨”之一，只因为其著名的跑车产业，被保时捷摧残得差不多了，如果又被燃油禁令搞一下，估计也就奄奄一息了。

一段时间以来，虽然特斯拉发布了Model S Plaid，性能上已经比不过了，但传统跑车的护城河是多重的，发展历史、品牌故事、赛道荣誉、设计格调，都可以拿来说。相比之下，特斯拉做跑车还是有点像暴发户。

就像瑞士一众机械表品牌，面对日本人当年发明的石英表，着实慌了一阵。走时准确比不过，只能逐渐“奢侈品化”，将实用功能和其它属性剥离。至苹果和一众安卓厂商做出智能手表，瑞士表品牌就淡定得多。

而其它5个国家，一水儿德国汽车产能配套国，即要么在上游给德国车企供货，要么是代工产地。它们有共同的利益诉求，就是打响德国汽车产业保卫战。

但是，阻挠法案的最佳时机显然不是眼下，也不是今年2月份欧洲议会争吵并通过该法案的时候。在《汽车人》看来，最佳时候应该去年10月27日前，即欧洲三驾马车（欧委会、欧洲议会和欧盟理事会）达成协议的那一天之前。

内政决定外交

站在德国本届政府的角度，其实一天也没有浪费过。

在本届政府看来，默克尔政府只会暗搓搓地反对，在桌下搞事情，或者停留在舆论呼吁的层面上，事实证明无济于事。本届政府去年6月份就开始拉拢志同道合者，共同阻挠该协议的立法进程。

但是，德国“信号灯”政府不但在内政问题上是分裂的，在对待欧盟立法扼杀德国汽车工业这样一个生死攸关问题上，也是分裂的。

简单说，绿党啥也不干看热闹。绿党双主席（外长贝尔伯克和哈贝克）都担心如果公开赞成，会得罪一大批下萨克森州和巴伐利亚州的选民。

社民党希望“有限反对”，朔尔茨只在幕后支持反对者们募集力量，但从来不以总理身份对欧盟喊话。按理说保守主义色彩浓厚的社民党，可能充当反对布鲁塞尔的急先锋。但朔尔茨必须平衡绿党越来越大的势力，因此立场上需要微调，至少要做出超越党派的协调人的样子。

而持中的自民党，本来是赞成欧洲一体化的立场。但是2月27日，重新举行的柏林地方选举（一年前选举被宪法法院判定无效），结果令自民党非常尴尬。

基民盟（也就是默克尔所在的党）大胜，社民党和绿党紧随其后，就连立场极端的左翼党、德国选择党（极右）都拿到了符合预期的席位，唯独自民党得票率4.6%，没有达到5%的门槛，失去了柏林议会的所有席位。

而柏林的选举一向被认为对联邦政治走向有巨大影响力。自民党必须改变温吞水一样的立场，而且不能背上出卖德国汽车工业的黑锅。

“小联盟”降低调门和要价，在保全汽车产业利益和维系欧盟一体化上找平衡。

“小联盟”行之不远

因此我们看到，来自自民党的德国交通部长沃尔克·维辛Volker Wissing一顿操作猛如虎，先是拉意大利、波兰、捷克等国，共同发言反对《2035协议》，继而密谋组织反布鲁塞尔同盟。

在政府内其它力量观望和暗中支持的条件下，这件事还真被他做成了。从去年到今年，沃尔克虽然大力活动，但从效果上看，不过是“九段渐减邀击战术”（二战时日本海军对美战术）的翻版。只可惜“渐减”的不是布鲁塞尔的力量，而是德国纠集的同盟力量。

随着立法进程的推进，这个同盟已经陷入了类似自民党在柏林的尴尬境地，从一开始的绝不同意“2035计划”，到现在的“只须将合成燃料豁免就不再（反对）”，一副筹码渐失、勉力支撑的样子。

但是，关键的反击就在这个时候做出来，不但整个德国政府第一次公开统一了立场（大概率欧盟首脑峰会上投弃权票），还拉到了足够数量的国家政府力量。

在此需要澄清一下，拉到某国交通部长与会，和拉到对方政府投出反对或者弃权票，是两码事。做到后者，才能对欧盟立法进程踩下急刹车，迫使欧委会必须停下来协调立场。这样，这个联盟才成功达到了阻挠《2035协议》的目的。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德国自民党也顾不上本党一贯立场了。但是，这样做是有代价的。

因为该“小联盟”本质上是反欧盟的，这与德国作为欧盟主要缔造者和支持者的战略定位相悖。希腊债务危机的时候，德国兴起了抛开欧盟这个累赘的民意（巧合的是希腊有同样且更强烈的诉求），但德国默克尔政府仍然选择了支持欧盟，帮助希腊度过金融危机，并防止欧盟财政被“欧猪五国”拖垮。

这么多年来德国对欧盟的直接财政投入和不遗余力的支持，都成为无法摆脱的沉没成本。英国则没有这种包袱。

“小联盟”成功了，欧盟被架空、权威受到侵蚀，德国利益受损；“小联盟”没成功，欧盟推进了法律，德国汽车工业将成为牺牲品，德国利益受损。

这种战略上的两难，就促使“小联盟”降低调门和要价，在保全汽车产业利益和维系欧盟一体化上找平衡。

这恐怕才是“合成燃料”被拿出来当筹码的真正原因。“小联盟”是一个策略联盟，达到目的后，将快速而默契地解散，而非继续巩固，寻求建立“盟中之盟”。

同理，我们也可以预测，立法进程停下来之后，欧委会必然寻求妥协和谅解，也就是“合成燃料”被豁免的可能性很大（哪怕只给一段时间的豁免）。毕竟，在全球政治动荡的当下，欧盟的团结比《2035协议》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