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春天

万万

持久战

母亲坐在门口

做針线

我在旁边

拨弄着她的头发

把那些白了的

一根根拔掉

母亲走后

那些被我亲手拔掉的白

开始向我复仇

而我的女儿

才刚刚学会

叫我，妈妈

我就是另一个你

我还在过着你没过完的生活

用你的声音

在雾气缭绕的厨房中

哼着你哼过的调子

你的白发开始出现

在我的头上

你的眼神

从我的眼中生出

你留下的碎片

在我身上逐渐缝合

语气，神情，背影

夜里翻来覆去的叹息

太阳升起

准时爬起的习惯

时间把我们的不同

都将过滤完

我会越来越像你

最后我简直就是

另一个你

——妈妈

我和万物保持一致

木槿花从盛夏

一直开到早秋

我的倔强

和它们是一样的

草木里黄金的血液

被运往季节更深处

我的衰老

和它们是一样的

风稀释着阳光的温度

山水凉了，草木凉了，石头也凉了

我的悲戚

和它们是一样的

蝉鸣撕扯着空气

蛐蛐隐在草丛中低吟

我的挣扎

和它们是一样的

马路之上

车走过，风雨走过

无家可归的人，流浪的动物

也走过。我的顺从

和它们是一样的

在浩荡的时间里

我与万物

保持着一致

月 亮

多好的一轮明月啊

我惊讶于自己的惊讶

此外一切修辞显得多余

这应该是

李白的月亮

王维的月亮

苏轼的月亮

也是童年老院子里的月亮

明净仿若我那时候的心

亘古常新孤悬于寂寥的夜空

不看月亮已经很久了

迷醉人心的事物

那么多……

我啜饮这光

神圣，清凉

——如同再次受洗

假 设

隔着玻璃望向窗外

冬日的午后

天空没有云朵

大地上没有风

时间凝固在一片

静默的暖阳中

如果一只灰椋鸟

此时飞入视线

我定会觉得它来自虚空

窗户被人打开

一股冷风袭来

瞬间清醒

所有静止皆变成一种假设

如同我这样枯坐

心中却有河流

奔流不息

空 茫

一只瓢虫可能出现在

任何一个地方

比如楼梯拐角

比如——我的手掌

它是那么小

小到许多时候

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在我手掌迷茫地穿梭

它那么小，小到我听不到

它使劲摇晃触手

发出的警告和哀鸣

一次次在我指尖短暂停留

张开又收拢小小的翅膀

它小小的迟疑和绝望

无法被完全感知

将它放在窗台

迟疑了片刻它飞就走了

一只小小的瓢虫飞走了

我的世界

出现了短暂的

小小的——

空茫

关于春天

轰鸣忙碌的挖掘机

让眼前这块土地

提前结束冬眠

昨天，我还隔着玻璃看着

夕阳消融残雪

想着自己那些潮湿的心事

冰冷坚硬的铁臂

不断深挖，泥土

显露出肥沃的本质

种点什么多好

种花，种树，种春风和鸟鸣

种点绿色蔬菜

还可以种口井

可以喝水

可以养着夕阳、明月和星辰

现在，这里将要种下一座

迅疾生长的钢筋水泥的悬崖

让更多的人脱离泥土

向天空高处攀爬

哦，糟糕

我忽然想起

去年栖居于此

用不和谐的吟唱伴我一夏的那只青蛙

已经没有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