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河西走廊

姜桦

河西走廊

已经不是最早的疏勒河

哪怕石头还留在那条河床上

已经不是最早的月光

我才从敦煌绕到酒泉嘉峪关

荒漠戈壁，落日持久

壁画都是悬在半空中描绘

沉积岩来自远古的大海

历史是否都在水底下雕刻

所有这些似乎都离我太远

锁阳城外，大漠灌满风沙

今晚，除了一阵驼铃

茫茫北高原只有荒凉与静寂

除了一只黄羊，整个河西走廊

只有我一个人，口含血水，默默走过

大地之子

大地之子还没有长大

他一直侧身睡在风中

耳朵紧贴在地上，两片

野薄荷的叶子挂着露珠

他的梦里没有出现过狼群

所以他的梦才能这么安静

枕着无边的戈壁与荒原

石头为什么要经历苦难

无论太阳，月亮，星空

幸福都将被他第一个迎接

风语者

风语者，更多指说话的风

而不仅是站在风中说话的人

鸟从不顺着风向飞

人不沿着坡往下走

在西部，除了一只鹰

没有谁能飞上祁连山的雪峰

除了一阵风，没有谁能搬走

那滚落河谷的最小一块石头

无 界

——题雕塑

一只无头大鸟翻动一下

翅膀直接破开我的身体

整个山坡石头滚动

满天星星游向大海

抬头，群山切开的月亮

落成了那排钢管上的鹰

晚 安

……这攒动的手指

喘息声抬起的床沿

一截轮廓分明的锁骨

在沁凉的夜色中上升

那躲藏在暗处的壁虎

贴着屋檐飞过的蝙蝠

在空气中弥漫的孤独

无来由的未来与余生

道一声晚安，并请允许

我以沉默说出这一切——

任由怎样的光，都不能

照亮的一个无辜者的内心

月 光

常常，我就是这样，把你

放在一段象牙白的月光里

故乡透明的月光，一粒

裹着白色糖衣的阿司匹林

水边，两个人重叠的影子

所有喧哗都突然变得安静

含一粒名字叫做过往的药片

我的大海，終将陷入沉默

旧时光

我更愿意这是一小段默片

一个人在前面，另一个人

不声不响地踩过他的影子

或者是一则小小的寓言

因为一只萤火虫，两个少年

被误引到了对岸

旧时光，壁橱里一摞

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

不能写进泪水，就让它

藏进一场后半夜的惊梦

流星雨

夜晚的天际是空空的

一朵野花的内心有一百种阒寂

尝试着在浅水沼上写一封信

所有星星，停在波浪表面

今晚的大海，盛满孤独

天空晕开一则寻人启事

最深刻的爱是不曾留下背影

最深刻的记忆，是没有回声

在所有灵魂都被召回之前

请首先理解一个人的笨拙

大地的凉意

大地生出许多凉意

秋日的阳光，紧紧

抓住一双枯瘦的手

在完全沉入夜色之前

一块石头说出大地的归宿

巨大的伤口，无需包扎

人生无坦途。任何一条河流

都不会后悔，曾经

在这个世界上走过一回

寒露过后就是霜降

下落不明的夜晚，听一只鸟

在月光下唱出这白头的霜

一张白纸

一张白纸在半空中打转

没有声音，只有破碎的表情

无法卸下自身的重量，显然

阴郁的日子，都会感觉到疼

打不开的嘴巴正倒扣向天空

一张白纸说出无数人的命运

要么，在黄昏时刻随风弯曲

要么，从惊悚的绝壁一跃而下

孤独地悬挂在半空，像一片瓦砾

最终，成为一片巨大、尖叫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