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故乡

那勺

山中夜坐

午夜波澜

冽風正在变成流星

钟鼓在幽静的酒樽走了很远

柴片削薄，炊暖炉激励它

燃烧整晚

平静的人避开了暮年

鲑鱼在洄游

灯光自带流水声

流觞深邃，藏有大江长河

不小的雪之前遗忘于自辨

现在盲目落下来

雪中站起身的是董大

坐着的，仿佛高适，仿佛姜夔

钵盂湖·怀人

荷花初开，惟有游鱼觉知

花枝因风而颤，去留一无所系

游廊空寂，源于水无尽

石凳沁凉，暂可借坐小憩

白鹭求偶声声

激荡两岸卵石

六月，要挽留的太少

青青箬竹，隐存粽叶前世

麦钓船在水中缓慢滑行

赤着脚，身子很轻

红旗林场

在这里，我又待了一个下午

沉浸于旧亭台的侘寂

榕树拙朴。与阳光的公义

无需装模作样

坐下来，捧一本闲书慢读

没有负担

不必祈祷

用不着仰望

一个人就是一片青草山坡

鸟鸣喧喧，一如既往

滴落于方正的汉字

不远处有松林，树阴之下

是我亲人的墓地

他们还是年前那个样子

我通过触碰石碑

触碰着无数个自己

山下的春天还没有到来

一棵油菜花

不知什么缘故，在田野开得很美

远方的寂静

——给YT

我们离开景山的房子了

在黑色钢琴前

你静静地坐下

低着头，正在弹奏《远方的寂静》

所有房门已关上

整座山

没有一片叶子抖动

乌鸦在叫，长一声，短一声

在树丛，在我们返回城区的路上

天就要黑了，九岁的你

从琴声里，水的缝隙处走了出来

再次回到我们中间

弹过琴的小手像雨滴

把夜从车窗玻璃上轻轻擦去

1983

1983年，雪实在大

整个洲头

像一张寂静的白纸片

一个学生伢，担着担子，在纸上

像一溜省略号

他缓慢地走着……走着

似乎没有尽头的样子

但就是

这个缓慢的影子

即便在三十二年后的今夜

我仍然可以

非常清晰地看见

它让我的目光坚定无比

藕 段

漆黑的山路只有四公里

你走得多，我走得少

我们抬着一筐藕

到县城

赶早市

你走在前面

我走在后面

在后湾，我跌进了河沟

藕摔断了

白茬茬的

那么多藕段

你阴丧着脸

摔打着灰头巾抽我

北风凛冽，狠着劲地吹

我跑进黑黢黢的杨树林

你大声地哭嚎

大声地唤我。藕筐在你那头

又挪回来啦，在我这头压我

致故乡

十月的第二天

阳光出来了

母亲在柿子树下说了很多

我一直犹豫

为什么不写一首诗

致故乡

红旗大队

成片松林被锯倒

新墓园被泥石流覆盖

小路与我侧身而过

一个干瘦的老人在田畈上迎风流泪

臂弯处挂着一个抖颤的空竹篮

悲伤是那样清晰

更多的人独自待在房间的一角

整天不说一句话

夜暗黑，咳嗽声也是

“到远方去，莫要回来”

让我无言以答

衰老不是他们的罪

除了接受失聪，不知道

哀恸的心还接受过多少次死的念头

我注视着沉默的母亲

和为我们带来最初交谈的柿子树

一场想象的雨滴落

在我与母亲之间

一小堆削好了皮的土豆上

一封信札

庭院四合，适合两人下棋

如果有三四旧友

闲坐，如果是一个人

就躺在竹椅上打盹

流水携伴微风的栏杆

竹椅自有自己的思想

一个人躺久了

也便暖和起来，像极了

暮年写给青年的一封极短的信札

在玻璃窗下展开。不过是旧叶落空枝

十一月，阳光大多清明

阶前桂花又开了一遍

你种下的那棵，幽绿

沉寂，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十二月，有鸽子在飞翔中凌空打磨

整个冬日，越明亮越哑默

诗人周薇说，一生饮雪餐冰，吞刀片开路

白肺咳成一座空谷。有人借故离开

匆忙中顺走一件薄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