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琴操》新证

2023-05-01杨慧丽

艺术探索 2023年5期
关键词:李善蔡邕文选

杨慧丽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琴操》一书,争议颇多,仅作者就有桓谭说、蔡邕说及孔衍说三种说法,其争议早在200 年前就已出现,至今尚无定论。

桓谭《琴操》,本传未言,两《唐志》有记,元代有一条引文。蔡邕《琴操》,本传未言,不见任何清之前的目录书记载,唐宋类书及集注中有十二条引文。孔衍《琴操》,本传未言,共六种目录书有记载,另外四种目录书记为《琴操引》,由唐至清,共有四条引文。

一、桓谭《琴操》

据桓谭本传,知谭著《新论》一书,共二十九篇,其中“《琴道》一篇未成,肃宗使班固续成之”[1]961。《东观汉记》亦言:“《琴道》未毕,但有发首一章”[1]962,未言桓谭有《琴操》。

桓谭《琴操》仅出现在两《唐志》中,其他目录书都不载。《旧唐书·经籍志》(以下简称《旧唐志》)首载“《琴操》二卷,桓谭撰”[2]1976。其后,《新唐书·艺文志》(以下简称《新唐志》)言“桓谭《乐元起》二卷,又《琴操》二卷”[3]1435。

桓谭《琴操》佚文仅两条,且内容相同。元梁益《诗传旁通》卷一、卷十三引两处,同为桓谭《琴操》云:“文王初为岐侯”[4]2。

(一)前人关于桓谭《琴操》的考证

围绕着桓谭《琴操》的争议就是桓谭究竟有无作《琴操》。持否定观点的,以清马瑞辰、阮元及今人沙敦如、马萌、赵德波师、余大金为代表,此说较通行。持肯定观点的,以今人杨超、杨冰雁为代表,此说出现较晚。

最先提出《琴操》决非桓谭作的为清代马瑞辰。他在《平津馆丛书·琴操》[5]序中提出两条证据,一是《新论》中只有《琴道》,没有《琴操》;二是《琴操》言伏羲作琴与《琴道》言神农作琴不合。并且因雍门周说孟尝君句同被《北堂书钞》和李善《文选注》著录,但《北堂书钞》标记出处为《琴操》,李善注文标记出处却为《琴道》,从而以为唐人误以《琴道》为《琴操》。马瑞辰此说影响甚大。其后阮元在《四库未收书目提要·琴操》中也以为李善《文选注》中引用《琴道》甚多,俱与《琴操》不合,故《琴操》不为桓谭所作甚明。今人沙敦如《<琴操>——一种思想体系的开端》认为,因“琴道”和“琴操”发音相近,且《琴道》与《琴操》行文思路以及对琴曲背景的阐述都相似,所以两《唐志》混淆两书,误把《琴道》作《琴操》。[6]38其后马萌《<琴操>撰者考辨》同样继承马瑞辰观点,但首次注意到桓谭本人和今《琴操》在思想上的差异:桓谭反对谶纬,而《琴操》中的《霹雳引》《走马引》谶纬色彩浓厚。[7]62赵德波师《<琴操>的作者及其成书》[8]83、余大金《<琴操>研究》[9]59吸收了马萌之说,且赵德波师在马萌的基础上提出了一条关键性证据:唐宋类书中从没引用过桓谭《琴操》。

侯康《补后汉书艺文志》、周庆云《琴书存目》中都载有桓谭《琴操》,也都引用了马瑞辰说辞,侯康言其所载原因为“《唐志》所有,未敢轻删”[10]17。因两《唐志》载有桓谭《琴操》,侯康、周庆云都持保守看法。今人杨超《<大周正乐>佚文所见<琴操>篇目考》因两《唐志》有记载,倾向于桓谭曾作过《琴操》。[11]51杨冰雁《先唐琴学文献研究》同样以为两《唐志》都有载桓谭《琴操》,且马瑞辰所言的《琴道》与《琴操》观点不合,只能证明现流传下来的《琴操》不是桓谭所作,并不能否定桓谭有作另外一本《琴操》,只是桓谭《琴操》早佚而已。[12]15

综上,否定桓谭曾作《琴操》的依据主要是:1.唐人及两《唐志》混淆了《琴道》和《琴操》,记载有误;2.《琴道》与今本《琴操》观点不合;3.桓谭思想与今本《琴操》思想不合;4.唐宋类书从未见引用过桓谭《琴操》。

肯定桓谭曾作《琴操》的依据是:1.两《唐志》明确录有桓谭《琴操》;2.虽然《琴道》与今本《琴操》观点不合,但只能说明今本《琴操》非桓谭作,不能证桓谭未作过另一本早已亡佚的《琴操》。

比较否定和肯定的两类说法,否定桓谭作过《琴操》的证据中其实只有第4 条证据最为关键。第2 条、第3 条证据确实只能说明现传下来的《琴操》非桓谭作,并不能否定桓谭曾作过另一本《琴操》。第1 条证据两《唐志》记载有误,确有可能,但是给出的两《唐志》记录错误的原因——混淆《琴道》和《琴操》,却不能让人信服,以至于肯定桓谭曾作《琴操》的研究者仍然可拿两《唐志》的记载作为强有力证据。如果两《唐志》是因为混淆而出错,一本史志目录出错还有可能,两本史志目录都出错,那可能性就小了。所以,只有合理解释两《唐志》同时出错的最可能的原因,这条桓谭未作《琴操》的证据才能奏效。

(二)桓谭未作《琴操》

笔者比较多种材料后,认同桓谭未作《琴操》这一观点。依据有二:一为两《唐志》记载错误,这种错误源于两志共同的蓝本《古今书录》的错误;二是不但唐宋类书中未征引过桓谭《琴操》,唐宋其他书中也未见有任何一条桓谭《琴操》佚文。

《旧唐志》序中已明言其是据毋煚《古今书录》而成。据武秀成《<新唐书·艺文志>著录探源》考证,《新唐志》直接采用的也是《古今书录》,而非学界一向认为的《新唐志》直接来源于《旧唐志》。[13]259-276也就是说,两《唐志》具有共同的材料来源——《古今书录》。如果《古今书录》记载某本书有误,两《唐志》会随之而误。那么《古今书录》为何会在记录桓谭《琴操》上出错?笔者以为是因涉上下文的抄写错误。检《旧唐志》,“《琴操》二卷,桓谭撰”上为“《乐元起》二卷,桓谭撰”,[2]1976极有可能是涉上下文而误。(因《古今书录》是在删减增订《群书四部录》的基础上成书的,或是因抄写《群书四部录》时抄写错误,抑或是《古今书录》成书后的誊写错误)另外也可知晓,除了孔衍三卷本的《琴操》外(“《琴操》二卷,桓谭撰”,紧接着就是“《琴操》三卷,孔衍撰”[2]1976),确实另有一本二卷本《琴操》,只是作者若不是桓谭,便只能是“蔡邕”,否则无法解释蔡邕《琴操》内容频繁出现在各本唐宋类书的引文中,却不见任何目录书记载这一客观事实。

材料显示《古今书录》的蓝本——《群书四部录》(成书于721 年)中当载有蔡邕《琴操》。一是李善《文选注》[14](成书于661 年)曾七次征引蔡邕《琴操》。曾任《群书四部录》主编的马怀素少师事李善,自然对李善《文选注》非常熟悉,不太可能不知晓蔡邕《琴操》一书的存在,待主持编撰《群书四部录》时没有不征求、收录的道理。另外就是由集贤学士徐坚以及韦述、张悦等人编写的《初学记》[15](成书于727 年)也四次征引蔡邕《琴操》,其中有两条引文李善《文选注》并未征引过,确实不是转引;另据《旧唐书》记载,徐坚“多识典故”,曾“七入书府……修撰格式、氏族及国史等”,[2]3176《初学记》又三次征引蔡邕《琴操》,这可说明徐坚、韦述等人曾亲见该书。巧合的是,韦述不仅参与了《初学记》的编撰,也同样参与了《群书四部录》的编撰,负责史部和撰写序例,其不太可能不知蔡邕《琴操》一书。

《古今书录》因把在《群书四部录》中题名为蔡邕的《琴操》致误成了桓谭《琴操》,《旧唐志》又直接抄录了《古今书录》,误作“《琴操》二卷,桓谭撰”[2]1976。欧阳修编《新唐志》时,蔡邕《琴操》又已亡佚(《崇文总目》未载蔡邕《琴操》,说明当时国家藏书并无此书,已亡佚。而桓谭《琴操》本就不存在,《崇文总目》自然不会记载)。所以欧阳修也未对桓谭《琴操》产生怀疑,便以《古今书录》为蓝本,改为以作者统著作的形式,记为“桓谭《乐元起》二卷,又《琴操》二卷”[3]1435。

但这里就涉及一个问题,如果《群书四部录》有载蔡邕《琴操》,《古今书录》误作为桓谭《琴操》,那么,比《群书四部录》成书更早的《隋书·经籍志》(以下简称《隋志》)为何不载蔡邕《琴操》?况且《隋志》不同于一般史志目录,其正文所录之书都是当时朝廷藏书,蔡邕《琴操》如果存在,《隋志》也当著录。

考《隋志》成书时间,为656 年;最先明确称引蔡邕《琴操》的李善《文选注》,其成书时间在661 年;而成书时间早于《隋志》和李善《文选注》的《艺文类聚》成书于624 年,其称引“《琴操》”有十六处,但这本不题撰人的《琴操》并非蔡邕《琴操》,而是孔衍《琴操》,这也可明编撰《艺文类聚》时,朝廷藏书并无蔡邕《琴操》。①参见过元琛《关于“王昭君自请远嫁匈奴”的传说及琴曲<怨旷思惟歌>的产生年代——兼考今本<琴操>的撰者》(《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 第3 期)。另据韩建立《<艺文类聚>编纂研究》(吉林大学2008 年博士学位论文)统计的《艺文类聚》“事”的部分称引书目,凡是蔡邕的作品如《独断》《月令章句》《礼乐志》《劝学》《月令论》《徙朔方上书》,书名前全部标明了蔡邕。其实,笔者检索《艺文类聚》全书后,发现不仅在“事”的部分中,全书亦是,凡是引用到蔡邕的作品,如《述行赋》《青衣赋》《九惟文》《荐皇甫规表》《京兆樊惠渠颂》《警枕铭》《九疑山碑》等,书名前也都有标明蔡邕。再考《群书四部录》的编撰源起,玄宗命大臣整比经籍,怀素上疏言“《隋志》所书,亦未详悉。或古书近出,前志阙而未编”[2]3164,后“至七年,诏公卿士庶之家,所有异书,官借缮写”[2]1962。由此可知,蔡邕《琴操》应属于“古书近出”“官借缮写”,《隋志》未编入,或是因此。

另外一条关键证据就是唐宋书中未见任何桓谭《琴操》引文。赵德波师曾指出唐宋类书中未见征引过桓谭《琴操》,其实不但唐宋类书中未见征引,唐宋其他书中也从未见征引。直到元代时,梁益《诗传旁通》卷一、卷十三突然出现两处内容相同的引文:“文王初为岐侯”[4]4。但是,这句话却是最先被南宋罗泌《路史》引用的,标记出处并不是桓谭《琴操》,而是《琴操》。故梁益《诗传旁通》此条引文也并不可靠。

“著录和征引,是辨别文献真伪的最重要的标尺。”[16]107桓谭《琴操》,一为《古今书录》著录错误,二就是从未有他书征引,大致可证桓谭未作过《琴操》,今本《琴操》的作者当非桓谭。

二、蔡邕《琴操》

蔡邕本传未言其著有《琴操》,亦未被清以前的任何官私目录著录。但由唐至宋,诸多类书、集注中明确称引蔡邕《琴操》的计有十二条引文。

(一)前人关于蔡邕《琴操》的考证

围绕着蔡邕《琴操》的争议主要就是蔡邕是否作过《琴操》。一种观点是肯定蔡邕作过《琴操》,清马瑞辰、阮元、姚振宗、曾朴、王仁俊、刘师培以及今人李祥霆、沙敦如、李美燕、蔡仲德、李道和、马萌、赵德波师等人皆持这一观点,此说也较通行。需要指出的是,他们在肯定蔡邕作过《琴操》的同时,也把今本《琴操》的作者归为蔡邕。另一种观点是否定蔡邕作过《琴操》,以清王谟、今人喻意志、邓安生为代表。

马瑞辰最先肯定蔡邕有作《琴操》,并且认为今平津馆本《琴操》的作者就是蔡邕。为解释本传不记蔡邕作过《琴操》,其先立《琴操》在《叙乐》中一说。又言《北堂书钞》所引蔡邕《琴赋》的多条叙事文字都可以从《琴操》中找到相应曲名。后曾朴在《补后汉书艺文志并考》中提出证据否定了《琴操》在《叙乐》中的可能性,但赞成《北堂书钞》引文与《琴操》曲名相对应这一证据,也认为蔡邕有作《琴操》。阮元以李善《文选注》所引俱与今本《琴操》同,且今本《琴操》与经史可以互证,非后世所能依托,故认为《琴操》作者非蔡邕莫属。刘师培《琴操补释》序云蔡邕治今文经学,与今本《琴操》合。今人李祥霆、马萌、赵德波师等人继承清人观点时,都跟随阮元列出了李善《文选注》中引用《琴操》这一证据。李祥霆还从李善《文选注》成书及权威性角度出发,说明李善《文选注》明确称引的“蔡邕《琴操》”比《隋志》记载的“孔衍《琴操》”更可信。[17]83马萌、赵德波师又列出了《太平御览》前的参考书目有蔡邕《琴操》以及《琴操》思想与蔡邕合这两条关键证据,从而肯定《琴操》为蔡邕作。[7]61-66,[8]82-87

王谟在《汉魏遗书钞·琴操》序中最先否定《琴操》为蔡邕作,一是隋唐志未记蔡邕《琴操》,二是《乐府诗集·梁甫吟》中郭茂倩先引“《琴操》”,又引“蔡邕《琴颂》”,则“《琴操》非蔡邕作明矣”。[18]10喻意志《汉唐音乐典籍叙录》综合各家考证,认为后人将孔衍的《琴操》托名成了蔡邕,蔡邕《琴操》是在孔衍《琴操》基础上衍生出来的,言外之意便是蔡邕没作过《琴操》。[19]88邓安生《<琴操>的版本与作者》以郑樵言“琴之有辞,自梁始”[20]885和魏晋南北朝文坛作伪的风气,而断言桓谭、蔡邕、孔衍《琴操》均不存在,今本《琴操》为后人假托。[21]89

综上,否定蔡邕作《琴操》的证据主要有三条:1.隋唐志不载;2.《乐府诗集·梁甫吟》先引《琴操》,再引蔡邕《琴颂》;3.郑樵言“琴之有辞,自梁始”。肯定蔡邕作过《琴操》的证据主要有四条:1.《北堂书钞》所引蔡邕《琴赋》的叙事文字可以从《琴操》中找到相应曲名;2.李善《文选注》中明确征引蔡邕《琴操》;3.《太平御览》前的引用书目有蔡邕《琴操》;4.今本《琴操》与蔡邕思想合。

(二)蔡邕作过《琴操》

就否定蔡邕《琴操》说提出的证据来言,隋唐志不载的问题上文已谈到,《群书四部录》里当录有蔡邕《琴操》,后《古今书录》误将蔡邕《琴操》抄成桓谭《琴操》,《旧唐志》和《新唐志》都延续了《古今书录》这个错误。《乐府诗集》引用问题,只能说明引用的可能不是蔡邕《琴操》,许是另一本《琴操》,或者郭氏并不认为《琴操》系蔡邕撰。琴曲歌辞并非自梁始,乃是“经历了一个相当长的历史发展阶段”[22]17,故不能就此否定蔡邕作过《琴操》。

就肯定蔡邕《琴操》说提出的证据来言,不能说在蔡邕的著作中出现了另一部著作的曲名,就认为另一本著作的作者也是蔡邕,故第1 条不适用。今本《琴操》为传本抑或辑佚本的性质未定,故第4 条不适用。唯有第2 条、第3 条证据可证明蔡邕作过《琴操》。(按,这两条证据只是证明蔡邕作过《琴操》,蔡邕《琴操》确实存在于某段历史中,但并不能说明今读画斋版本系统的《琴操》作者就是蔡邕。笔者并不认为历史上只有过一本《琴操》。)李善《文选注》中有七处明确征引“蔡邕《琴操》”的引文。另,《初学记》有四处,其中有两处李善《文选注》并未引用,另外两处虽然李善《文选注》也有引,但是《初学记》更详细,确实不是转引,当亲见原书,这一点上文也已详细阐述。《太平御览》的引文虽大都只标出处为“《琴操》”,仅有一处明确标明“蔡邕《琴操》”,但其引用书目明确载有“蔡邕《琴操》”。另外再补充一条证据:《水经注》卷三中云:“余每读《琴操》,见《琴慎相和雅歌录》云:饮马长城窟”,杨守敬疏为:“《文选·饮马长城窟行》,李善标为古辞,云不知作者姓名。《玉台新咏》谓此诗蔡邕所作,而郦引《琴操》有是名,《琴操》正邕撰也”,[23]213同可证蔡邕作过《琴操》。

三、孔衍《琴操》

孔衍本传仅言其撰述百余万言,未言其具体著作。

相比蔡邕《琴操》不见目录书记载,孔衍《琴操》却有《隋志》《旧唐志》《日本国见在书目》等多种目录书载。

由唐至清,引用孔衍《琴操》的计有四条引文,《初学记》一条,《风雅翼》两条,《群书类编故事》一条,其中有两条内容重复,不知是否属转引。

(一)前人关于孔衍《琴操》的考证

围绕着孔衍《琴操》有三种观点:一是肯定孔衍作过《琴操》,以清王谟,今人喻意志、赵德波师、过元琛为代表;二是否定孔衍作过《琴操》,以李祥霆、蔡仲德、邓安生为代表;最后一种观点认为孔衍《琴操》实际上是“撰述”或增补的蔡邕《琴操》,以清马瑞辰,今人逯钦立、沙敦如、李美燕、马萌为代表。

王谟因各目录书中载有孔衍《琴操》,更倾向于《琴操》为孔衍作。喻意志综合了逯钦立、吉联抗、王小盾等人的考证,言“晋代孔衍最有可能是《琴操》的最初撰者,或者说他在《琴操》的成书过程或流传过程中曾起了很大的作用。之后,在孔衍《琴操》的基础上衍生了蔡邕《琴操》”[19]88。赵德波师同样肯定孔衍作过《琴操》,只是认为该本《琴操》先一步退出历史舞台。[8]84过元琛《关于“王昭君自请远嫁匈奴”的传说及琴曲<怨旷思惟歌>的产生年代——兼考今本<琴操>的撰者》通过考证《艺文类聚》的体例与李善《文选注》的《琴操》引文,认为《艺文类聚》、李善《文选注》、《初学记》、《太平御览》中,不标作者的《琴操》正是孔衍《琴操》。[24]50

李祥霆《<琴操>撰者辨证》首次否定孔衍作过《琴操》,系《旧唐志》错将《琴操》划给桓谭和孔衍。[17]72蔡仲德《中国音乐美学史》直言孔衍撰《琴操》一说不可信。[25]452邓安生更是直斥《琴操》为伪书,桓谭、蔡邕、孔衍均未作过《琴操》,今本《琴操》系后人假托。[21]89

相比前两种观点,第三种观点支持者更多。马瑞辰首倡孔衍“撰述”蔡邕《琴操》一说。[5]后逯钦立言《思归引》在西晋时有弦无歌,而今本《琴操》却有歌辞, 《岐山操》歌辞郭茂倩亦未见,今本歌辞乃是出自《琴苑要录》,从而认为旧本《琴操》乃是“累经增添”而成。[26]299沙敦如[6]41、马萌《<琴操>撰者考辨》[7]66皆持孔衍增补《琴操》的观点。

但是孔衍“撰述”蔡邕《琴操》一说,不知所谓“撰述”依据为何。孔衍增补《琴操》一说,又都是以为今本《琴操》系孔衍增补蔡邕《琴操》而成,但今本《琴操》究竟为传本、辑本抑或其他,都没有确定,恐怕不能拿今本《琴操》里的内容作为孔衍增补说的凭据。

(二)孔衍作过《琴操》

笔者以为因多家目录书有记载,且《初学记》里的引文明确标明来源于孔衍《琴操》,故孔衍作过《琴操》当确有其事,不可轻易否定。

关于目录书中的记载。有学者以为史志目录如《隋志》和两《唐志》对“孔衍《琴操》”的记载不可信,原因是修史人并不一定真正见到了所记录的书。[17]83此一说法对两《唐志》或许还能适用,但是《隋志》偏就是史志目录中特殊的一种——《隋志》正文著录的书都是当时朝廷的藏书,实际上相当于唐初时的国家藏书目录,所记之书皆史官亲见。另外,《崇文总目》《秘书省续编到四库阙书目》《四库阙书目》《中兴馆阁书目》亦是国家藏书目录,《直斋书录解题》为私家藏书目录,都当亲见原书。如当时人以为孔衍《琴操》系“撰述”或者“增补”蔡邕《琴操》,不会只字不提,抹去蔡邕名,直接冠以孔衍名。

关于类书、集注中的引用。《初学记》中明明引用有“孔衍《琴操》”佚文一处,“蔡邕《琴操》”佚文四处。李善《文选注》亦引用了两种《琴操》,一种注明作者蔡邕,一种不注作者,笔者在详细比较这些引文后,发现两种《琴操》引文并不见重复。这都足以说明除了蔡邕《琴操》外另有一本广为人熟知的《琴操》,那就只能是频繁出现在目录书中的孔衍《琴操》。

综上,桓谭并未作过《琴操》,但是蔡邕《琴操》和孔衍《琴操》确实存在过,只是明代之前两部《琴操》皆亡佚。证据有三。一是明代和清初的琴曲谱集极少提到或引用《琴操》。二是明末清初冯班《钝吟杂录》卷五《严氏纠谬》曰:“《琴操》今此书虽亡,然《乐府诗集》所载可见”[27]87;清初马骕《绎史·征言》云:“若乃全书阙轶,其名仅见”[28]2,注曰:“《琴操》《琴清英》《古今乐录》,此等或真或伪,今皆亡矣”[28]2。三是明清文献中征引的《琴操》(不管是蔡邕《琴操》、孔衍《琴操》抑或是无名氏《琴操》)皆不出唐宋类书、集注的征引范围。其中蔡邕《琴操》于北宋初期时当已亡佚。

既然两本《琴操》都已亡佚,那么,今读画斋本系统《琴操》性质为何?

四、读画斋本系统的蔡邕《琴操》性质

据王小盾、余作胜《从<琴操>版本论音乐古籍辑佚学》[29]54-64,今存《琴操》有两个版本系统,一为汉魏遗书钞本系统,遗书钞本(刊于1800 年)为辑佚本众所周知,该本不分卷。一为读画斋本系统,包括孙星衍《平津馆丛书》本(嘉庆十一年即1806 年初刻)、阮元《宛委别藏》本(刊于1800—1811 年间)、徐干《邵武徐氏丛书初刻》本(刊于1874—1908 年间)、黄奭《汉学堂丛书本》(刊于1893 年)及杨宗稷《琴学丛书》本(刊于1912 年),其中平津馆本来源于读画斋本,而读画斋本、宛委本当源于同一祖本——出现在康熙、雍正年间的惠栋手钞本。该系统《琴操》分为上下两卷。对于读画斋系统的《琴操》,有言传本,有言辑本,有言伪书,究竟为何?

(一)前人关于读画斋系统的《琴操》考证

清马瑞辰明确提出今平津馆本《琴操》为传本,且系蔡邕所撰。其后曾朴、阮元、刘师培及今人李祥霆、沙敦如、赵德波师等人皆持这一看法。上文已辨两本《琴操》早已亡佚,今读画斋系统的《琴操》应不是传本。此不再赘述。

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琴曲歌辞》[26]299、吉联抗《<琴操>考异》[30]65、王辉斌《蔡邕与<琴操>及其题解批评》[31]98及杨冰雁《先唐琴学文献研究》[12]17皆以为应是辑本。逯钦立未否认今本《琴操》 (平津馆本)为蔡邕撰,但其通过详细考证今本《琴操》之《思归引》《岐山操》《别鹤操》佚文,以为今本《琴操》已失旧本原貌,乃是累经增添,缀辑而成的。吉联抗以为今本《琴操》(平津馆本)是在汉魏遗书钞本的基础上整理而成的,但此观点“颠倒了读画斋本与遗书钞本在刊行时间上的先后顺序”[29]57,王小盾已驳。

最后一种观点后出,认为今卷本《琴操》为伪书,见于邓安生[21]89、刘晶《今存卷本<琴操>伪书考》[32]32。邓安生认为所谓桓谭、蔡邕、孔衍《琴操》均不存在,乃是后人托名,今本《琴操》只是辑本,不可能是传本,《琴操》之所以托名蔡邕,是“借重其‘文高名著’以便传世”[21]89。刘晶则以宛委本《琴操》为准,爬罗剔抉,作出了较为详细的考证。因今本《琴操》的祖本惠栋手钞本至康熙、雍正年间才出现,且今本《琴操》与文献记录的《琴操》不合,内容亦是来源于《琴操》佚文及其他文献,判定“卷本《琴操》并非《琴操》传本,也不是辑佚本,而是人为重出的伪书”[32]32。

(二)今读画斋系统的《琴操》当为辑佚而成

刘晶考证细致精密,但是今本《琴操》并不一定就有主观作伪的动机,直斥《琴操》为伪书恐不利于《琴操》价值的深入挖掘。《琴操》早已亡佚,今本《琴操》虽为辑佚蔡邕《琴操》和孔衍《琴操》而成,且经加工后又冠上了蔡邕的名字,从辑佚角度来说,其固然不是最好的本子,但“古书既亡,后人重辑,讥其疏漏,固所难辞,诋为伪造,则非其罪”[33]165。依王小盾言,汉魏遗书钞本与读画斋本《琴操》,一为“求真”,一为“求存”,两者都是古籍整理方面的重要学术财富。[29]35另外,从内容上说,《琴操》先言作者,再叙述琴曲本事,最后附上歌辞,奠定了琴曲解题的基本模式。后来的乐府解题著作,都受到了《琴操》不同程度的影响,故《琴操》的文献学及乐府学价值都不容忽视。

猜你喜欢

李善蔡邕文选
飞白的创新
画与理
画与理
《文选》李善注引乐书考
画与理
画与理
蔡邕听琴
从班昭《幽通赋注》看《文选》五臣–李善注的价值
蔡文姬辨琴
本家侄不敌邻家妇